他不答,却伸手递过来一张宣纸,唇角一缕笑意渐生,窅黑双瞳幽深莫测。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唐人的一首诗,便轻声念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我抬头看定他,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随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含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个铁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吗?”

我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吃惊道:“难道……就是这个……?”

他轻笑一声,应道:“没错。”

我呆住,忽然灵光一闪,将纸高高举起对着月光细细观察。

艳少嗤笑一声,道:“这是干什么?”

“这张纸肯定有什么玄机?”

“这就是一张普通的纸。”

我侧头看他,不敢置信。“这么多人……就为了这个?”

他不语,眸光在月色下越发幽暗。

我试探道:“汉王必定很生气?”

他点点头,仍然不语。

“他本来想从这盒子里得到什么?”

“一张藏宝图。”

“啊?”

“据说昔年燕王篡位攻入南京,建文帝仓皇出逃。把宫中内库的许多珍宝留在了南京某个地方。燕王接位之后遍寻不着,于是又有传闻说他多次派郑和保下西洋。一是为了搜寻建文帝的下落,二则就是探察这批宝藏。”

我听得瞠目结舌,良久才反应过来。“这个藏宝图居然在御驰山庄?”

他侧目看我,微笑道:“好象是的。”

我惊叹失语,呵!难怪大家都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这确实是一笔值得拿性命冒险的生意啊。自古以来,造反闹革命都少不了钱啊,何况是这么一大笔钱。呵呵!林晚词既有这么大地一个诱饵,这些人哪有不上钩的?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就将天下英豪玩弄于股掌之上,真正是好手段啊。

“照这么说,这张藏宝地图应该还在林晚词手中?”

“可惜汉王不这么认为。”

“哦,他是怎么想的?”我一语未毕,立刻惊叫起来,“啊?难道他以为是你私吞了——”

他不动声色,淡淡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我再次失语,静默半晌才道:“换作我的话,只怕也要这么想了。”

他叹息一声,道:“是啊。我若是早知道盒子的东西,未必舍得送给他呢。”

话音一落,我们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两人静静站立廊下,都没说话。夜色宁谧,月色皎洁,清风过处落红如雨,遍布小径。清香靡靡。

“你两晚没睡了,去休息吧?”我尽量放轻声音,生怕惊扰了这片良夜。

他微笑道:“我在等人。”

我一怔:“谁?”

“林晚词。”

“你们约好的吗?”

“没有,但是她一定会来。”

他淡淡一笑。道:“汉王疑我,不过是当权者的通病,但是林晚词。她欺骗了所有人。呵呵,她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件事还不算完。”

我笑。“听起来,你很了解她嘛!”

他含笑看我,道:“不,我并不了解她。开始,我以为她的目的是要保存御驰山庄,现在看来,似乎并不这么简单。”

我奇道:“怎么说?”

他微笑,“我现在还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

顿了顿,又道:“她是极罕见的精明之人,深喑权谋,懂得因势成事。御驰山庄有了她,这个无林第一庄地位置只怕还要持续五十年。”

他话音刚落,前院便传来凤鸣冷淡的声音:“柳姑娘深夜来坊,所为何事?”

柳暗娇笑一声,道:“奉我家小姐之命,前来请楚先生至敝庄别院一叙。”

艳少嘴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夜色下,柳暗一袭鹅黄春衫,鬓发绾起如云,眉目含笑望定艳少盈盈下拜。“我家小姐在瑶光水榭备薄酒一杯,敬候先生。”

艳少淡淡道:“烦劳柳姑娘带路。”

柳暗应声抬头,待要转身。

我忙道:“我也去。”

她转回身来略一欠腰,微笑道:“抱歉,我家小姐只请了楚先生一个人。”

我顿时气结。

艳少握我的手,道:“我一会就回来。”

我无奈,只得瞪眼目送他们的背影。哼哼!!你难道没听说过一个次叫“不请自来”嘛!

第二十三章(1)

第二十三章(1)

我转身进房,将头发绾起,随便找一块黑布蒙了脸,换上黑色夜行装,纵身越墙直奔大明湖的御驰山庄别院。

这地方我算是轻车熟路了,跃过高墙,避过几个护院,径直往景致园寻去。

园中树木繁茂,花团锦簇,我进园中走了几步,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叮叮咚咚,好似水溅玉石、珠玉落盘般悦耳动听。隔着稀疏的花木,远远瞧见一个四面环水的精美凉亭之中坐着一个女子正在抚琴。艳少负手立在一旁,瞧不清面上的表情,那神态似乎颇为沉醉。

我微微踌躇,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忽然闻到一股女子的胭脂香气,同时,左侧传来轻微异响,花树下一道身影疾闪而过。

我当即退入浓荫之中,刚隐好身形,便听一声轻喝:“什么人?”

我吓了一跳,却听另一个女声冷冷道:“柳姑娘不认得我了吗?”

一个黄色身影闪了出来,轻笑一声道:“原来是落绯姑娘,这么晚了,你不去伺候你家君主,跑来这里干什么?”语气极为轻蔑。

落绯冷冷道:“我是来找林晚词的,叫她出来。”

柳暗笑道:“我家小姐正在会客,没空。”

落绯语气出现了一丝怒气。“我家君主为了她身受重伤,她却在深更半夜去私会别的男人……”

柳暗打断她,低喝道:“落绯姑娘,请注意你的措词。”

落绯没有说话,两人相互望着,气氛忽而变得沉重。这时,凉亭中那女子的曲子正弹至高潮,声音高亢而密集。对照眼前的情形倒是现成的配乐。

柳暗率先打破了沉默,道:“落绯姑娘。我要是你的话,就立刻回房睡觉。”

落绯一言不发,忽然手腕一翻,一道寒光直往柳暗地胸口刺去,这一招无比迅疾,极为狠辣,她们相隔不过两三步,柳暗这一下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点白光急射而至。啪的一声打在落绯的匕首上,匕首应声而落。与此同时,亭中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

艳少抚掌,吟道:“有美一人,宛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声音低沉而悠远,在夜色中悠悠传来,直听得我忍不住要喷火。

此处距离那凉亭不过百十步。以艳少的功力岂能听不见动静,但他竟是一派充耳不闻的样子,琴声果然这么好听吗?真是气死我了。

这时,落绯低低叫了一声:“君主。”

语气莫名的委屈。

碧桃下站着一身白衣的南宫俊卿,面色苍白而秀媚,眸光冷漠,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还不给柳姑娘赔礼道歉。”

落绯面无血色。静默片刻,终于说了声:“对不起。”

柳暗冷哼一声,忽然扭身走了。

南宫俊卿面如平镜,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落绯抬起一张清丽的容颜望着他。眸中有滢光欲滴。“君主,您明知道她只是……只是在利用您……您一早就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说着已泣不成声。

南宫俊卿静默。

碧桃花的清香在月光下次第绽放,从容舒缓。

良久,他的唇角恍惚闪过一丝笑意,悲哀像阳光掠过镜面一样掠过他美丽得近乎妖异的脸上,一闪即逝。

“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

他的声音在初夏的夜里轻若玉露,经不得夜风的轻轻一吻,便飘散不见了。

“可是,我会永远陪在君主身边。”

“你先回房吧。”南宫俊卿的声音冷漠如故。

落绯停止了哭泣,她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下,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退后两步转身离去,踩碎一地月光。

多情唯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南宫俊卿站立在月光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凉亭,面无表情。

我忍不住感到惋惜,多么美丽的人儿啊。假如我是同人女的话,一准把他配给沈醉天。这两人真正是天造地设绝世无双的一对。

但,惋惜归惋惜,我还是得盯紧艳少,不能让他红杏出墙。

我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南宫俊卿的脸上一点点移开,这时,他忽然开口了。

“阁下蹲了这么久,不累嘛?”

恩?难道是说我?应该不是吧。我没蹲着啊,我明明是倚在树桠上看热闹的说,不过为了能看得清楚一点身子斜得有些过了而已,这不能算蹲着。

他转过身,目光宛如冷电般射过来。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不是一个交手的好地方。我是被御驰山庄所唾弃的令他们丢脸的害林千易和四位坛主受了重伤的前任庄主,他们恨我入骨,而我是这样善良且心慈手软的人——

“你不说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一步步逼近,月白色调的长袖在夜风里谵荡如水的波纹。

我暗暗叫苦,心想这一战怕是不可避免了。

忽然,有个声音道:“她是我请来的客人。”

我顿时松一口气,抬眼望定来人,只觉得他那张酷似冰山一样地脸前所未有的英俊起来了。

南宫俊卿停住脚步,冷冷道:“林少主的客人很特别啊,蒙着脸是见不得人嘛?”

林少辞微微一笑,语气颇为俏皮。“谁说不是呢?今晚的客人都特别极了,有水榭赏月地,也有独立中宵,徘徊不免——”

他话没说完,南宫俊卿忽然拂袖而去,身形急快,眨眼不见踪影。

林少辞兀自微笑,摇头低叹了一声,道:“这个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

等他看着我的时候,脸色却变得淡漠,冷冷道:“你这样做会令大家都很为难。”

我自知理亏,硬着头皮道:“对不起,但我有事找你。”

他向凉亭方向瞥了一眼,道:“跟我来吧。”

(2)

(2)

我跟着他进入南苑书房坐定,对他说了答应给沈醉天解药的事。他静默不语。

我咳嗽两声,道:“我知道鬼谷盟和御驰山庄之间恩怨深重,但是,他已经立誓十年之内不再踏足中原。我想……”

他打断我,冷冷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望住他,不解。

他冷笑一声:“他是蒙古瓦剌部族的首领,顺宁王马哈木最器重的孙子。”

我闭嘴不语。我对元朝历史了解不多,但是明成祖朱棣屡次对北元用兵,多次御驾亲征,可见他们蒙古人的铁骑绝不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

他继续道:“即便御驰山庄和鬼谷盟的恩怨可以暂时放到一边不谈,我作为大明的子民,绝不容许蒙古鞑子侵犯大明土地分毫。”

我沉默一会,深深叹息道:“我觉得,明朝现在的情势不宜得罪外族,汉王谋反在即,皇帝将死,内乱外患……”

他神色丕变,目光锋锐的盯住我:“皇帝将死?”

我点头,正色道:“明史记载,他将在本月十二日驾崩。”

他静默半晌,忽然笑起来,起身回来走了一下。“这真是不可思议——但你,你与疏狂确实有太多不同,我一直努力说服自己——”他有些语无伦次,说着又笑起来。

我看住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的的确确不是容疏狂。”

他的笑容泛起苦意,低低似自语,“是啊,你比她残忍多了。”

我无语。他也不再说话,面若寒霜。室内的烛火忽然爆出一个小火花,劈啪一声。格外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