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北城太平门外的十里亭,亭外燕王侍卫重重围侍四周,数百名侍卫甲胄鲜亮,精神抖擞,这些跟随燕王出生入死的侍卫们早已受够了身在京师的闲气,——闲气主要来源于那个该死的锦衣卫同知,老天无眼,那王八蛋居然升了锦衣卫指挥使了!

十里亭内,以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朝中十数名大小官员纷纷前来相送。

而清流大臣的首要人物黄子澄却没来送朱棣,在他心里,大明王朝如今是内忧外患,内忧者,天子宠信奸臣,致使奸臣权柄日大,不用怀疑,这个奸臣当然便是萧凡。

而外患者,则以兵多将广,野心勃勃的燕王为首,黄子澄对天子纵虎归山之举深为不满,然而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于是燕王北行,黄子澄连官场上人来人往迎驾送别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干脆来都不来。

朱棣意气风发,一副从容豪迈的样子,与前来相送的大臣们一一拱手而别。

道衍和尚站在朱棣不远处的车驾旁,含笑不语的望着朱棣豪迈的模样,心中泛起激动之情。

跟朱棣此刻的心情一样,终于离开了京师,从今日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回到北平暗中招兵买马,蓄力待发,只待天子驾崩,从此燕王便可驰骋天下,纵横睥睨,而他道衍一生的理想抱负也将见到曙光…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入京至今,久积心头的阴霾渐渐风吹云散,遥望北路,一条宽阔平坦的金光大道仿佛在向他和朱棣招手,只要踏上这条路,九五至尊的皇位不再遥远…

与众臣一一道别,人人皆是一副虚伪客套的模样,朱棣周旋于众大臣中间,做足了贤王贤臣的表象,最后终于与众臣“依依不舍”的辞别。

刚举步走向车驾,忽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远远而来,朱棣惊然举目,却见城北太平门外风尘滚滚,百十骑快马围护着一辆双马拉辕的马车疾驰而至,身后卷起漫天黄尘,这群骑士一直策马到十里亭外才猛然勒马,黄尘铺头盖脸落了朱棣和众大臣一身。

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愤怒的指责声中,骑士们纷纷下马,他们穿着一身鲜亮的飞鱼服,腰系金丝鸾带,胯旁斜悬绣春刀,正是锦衣校尉服色,众臣一见骑士们所着服色,便立马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一个个缩起脑袋不敢出声了。

锦衣校尉们也没跟大伙儿客气,下马之后便蛮横无礼的将围侍在十里亭周围的燕王侍卫们挤到一边,然后毫不客气的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手按腰间绣春刀,一言不发的将亭子围了起来。

燕王侍卫们早已被三番两次痛揍他们的锦衣卫产生了心理障碍,平日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在这些锦衣卫面前却敢怒不敢言,见燕王没发话,众侍卫悻悻哼了几声,退到了一旁。

朱棣见此情景,眼角一阵跳动,却仍不动声色的站立在亭中,眼睛望向被锦衣校尉们簇拥而来的那辆马车。

马车停下,在锦衣校尉们的围侍下,珠玉车帘缓缓掀开,露出一张英气俊朗的年轻面孔,正是新晋锦衣卫指挥使,诚毅伯萧凡。

萧凡慢慢下了马车,视众大臣或怒或畏的目光如无物,面色坦然的转身掀开车帘,又将一名年纪幼小的女子搀下车来。

女子穿着湖绿色的宫裙,头上盘着两个小小的抓髻,荷叶边的裙摆缀着几片玲珑碎玉,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叮当相碰声,华贵端庄却不失少女的活泼俏皮,与身着一袭白色儒衫的萧凡站在一起,却是好一对唇红齿白,相得益彰的天作佳偶,赏心悦目之极。

女子正是萧画眉,她的另一个身份是钦封常宁郡主,朱棣最小的女儿。

朱棣一见这二人,他的面孔便忍不住抽搐起来。

萧凡越来越像一根深深刺入他心里的毒刺,怎么也拔不掉,还有那个原本应该膝下承欢尽孝的**,如今却与他形同陌路,结怨极深。

今日离京,他们来干什么?送行吗?

萧凡下了马车,目光极为随意的一瞟,见前方不远处静静停着的燕王车驾,车驾极为豪奢,白玉馏金,间以珍珠镶缀,两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不时喷着响鼻,蹄儿不耐的刨地。

萧凡前世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最见不得有钱人。

一见这马车如此豪华奢侈,萧凡的仇富心理立马抬头。

他撇了撇嘴,咕哝道:“好丑的马车…”

画眉以萧凡的喜恶为她个人的喜恶标准,见萧凡撇嘴,便也跟着很不屑的将小嘴一撇,无声的赞同。

跟在萧凡身后的曹毅本就与他同穿一条裤子,见萧凡酸溜溜的模样,曹毅顿时大表赞同:“不错,最见不得显摆的人了,官道这么窄,赶着这么宽的马车,不怕翻沟里去呀…”

萧凡立马搭腔道:“就是!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都扔到哪里去了?遥想陛下开我大明王朝,多么辛酸不易,多少大明的将士浴血厮杀,才有了如今这朗朗盛世,现在太平日子过久了,有的人就开始铺张奢华起来了,干什么事情也肆无忌惮了,开始学会摆谱儿了…”

重重的一拍大腿,萧凡痛心疾首道:“…忘本啊!”

曹毅跟着一拍大腿:“太他娘的然也了!”

二人一搭一唱,把亭内的朱棣气得脸色发黑,眼睛快似喷出火来,咬着牙怒声道:“你们两人闹够了没?本王的车驾合理合制,未有丝毫逾越之处,关你们何事?”

萧凡损了几句,心里舒服多了,于是急忙堆起笑脸,拉着画眉的小手,微笑长揖道:“岳父大人,小婿失礼了,几句玩笑话,岳父大人莫放在心上…”

朱棣倒抽一口凉气,猛地往后一退,然后惶恐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厉声道:“谁…谁是你岳父大人?”

萧凡眨着眼,无辜的道:“你啊,画眉是你女儿,你当时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朱棣狠狠一甩袖子,冷声道:“免了!你这样的女婿,本王可高攀不起,还是别叫得这么亲热吧!”

萧凡大大松了一口气,一脸庆幸之色:“太好了,我还生怕你应了呢,老实说,我也不大乐意这么叫,既然你也反对,咱们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吧…”

朱棣深呼吸,死死忍住朝萧凡那张刺眼的脸上挥一拳的冲动。

站在马车旁的道衍和尚一见萧凡脸上便闪过几分惧色,他实在是怕极了萧凡,几番较量下来,弄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差点丧命不说,还得东躲西藏,若非萧凡蒙难,曹毅与朱棣达成了一场政治交易,恐怕此时此刻他早已被锦衣卫害死了。

见萧凡到来,他本打算往马车里钻,忽见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慢慢靠近马车,目光不太友善盯着他,道衍不由头皮发麻,立马打消了躲起来的主意,非常明智的急走几步,进了亭内,神情有些畏缩的站在朱棣身后。

靠近马车的锦衣校尉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亭内的朱棣和萧凡身上,于是互相暗使了个眼色,其中几名身材魁梧的校尉将身躯并排一拦,挡住了大伙儿的视线,剩下一名身材矮小灵巧的校尉则哧溜一下钻进了马车的车轮下面,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几名校尉的脸上纷纷露出似笑非笑的坏坏表情…

众臣见萧凡到来,不知是不屑还是害怕,于是纷纷向朱棣拱手告辞回城了。

十里亭内,萧凡与朱棣相对而立,二人脸上皆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时也命也,老天注定二人只能是敌人,而且将来必然是一对劲敌,此时此刻二人面对面相见,心中不由涌起许多感慨。

萧凡感慨的是纵虎归山的遗憾,以及将来无法逃避的靖难之役,叔侄夺嫡,鹿死谁手,萧凡心中愈发迷茫,甚至对未来产生了一些惧怕。

朱棣感慨的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既不能为他所用,又无法将其除之,这样一个精明奸诈,手段诡异的对手留在朱允炆身边,而且深获朱允炆的信任,将来会给他的大业带来多少麻烦和祸患。

二人相对,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刻彼此的敌意仿佛都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一片平和。——如同两兽相斗,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这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敌意和杀机似乎已完全不必要显露,彼此都明白,二人之间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数度春秋之后,结局自然会揭晓。

萧凡盯着朱棣看了一会儿,眼神一瞟,看见了躲在朱棣身后,显得有些畏缩的道衍。

萧凡心中顿时暗叹,若非当时自己关在牢里,曹毅不得已之下,拿道衍的性命换得朱棣入宫认女,这和尚早就该死在诏狱里了,相比朱棣的勃勃野心,萧凡深觉道衍的活着,或许才是他将来最大的麻烦,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道衍,朱棣将来未必有胆子敢谋反篡位。

可惜了,如此绝佳的机会,却仍不得不与朱棣做了一笔政治交易,纵道衍而去。

“王爷此去北平,路途遥远,下官今日特来相送,祝王爷一路顺风…”萧凡表情一变,换上一脸虚伪的笑,朝朱棣拱手道。

朱棣冷冷一哼:“多谢萧大人前来相送,本王心领了!”

萧凡看了看紧挨着朱棣背后的道衍和尚,他眨了眨眼,忽然感慨道:“…失而复得,人生之大喜也,下官还要恭喜王爷重得道衍大师,二位历经磨难,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双宿一起飞,双栖双眠,只羡鸳鸯不羡仙,实在是羡煞旁人呐…”

朱棣和道衍二人脸色顿时由黑慢慢变绿,像触了电似的,二人同时颤抖了一下,以闪电般的速度离得远远的。

萧凡目露羡慕之色:“抖都抖得这么有默契,你们果然是情比金坚…”

“…”

朱棣语气阴森道:“你玩够了吗?”

萧凡笑脸一收,正经的道:“玩够了。”

朱棣:“…”

直视朱棣的虬髯大脸,萧凡不觉感慨道:“当初王爷入京之时,对下官礼敬有加,今日下官前来相送,正是为了报还王爷当初的礼遇,一啄一饮,两不相欠,王爷,无论将来你我是否敌对,今日便暂时抛开,他日异地重遇,你我再论手段吧。”

朱棣定定的看着萧凡,忽然大笑道:“哈哈,你有如此胸襟,纵是做本王的敌人,亦是生平快事!好!他日我们再论手段便是!”

二人目光相对,同时仰天长笑,豪迈的笑声,惊起亭外树林里一群鸟雀。

世上惺惺相惜者,不仅仅是朋友,有时候敌人往往比朋友更加肝胆相照。

“来人,拿酒来!”朱棣放声大喝道。

侍卫飞快端过两碗倒满了酒的酒碗,递到二人面前。

朱棣取过其中一碗,端起来对萧凡正色道:“虽然你我京师相争,互有输赢,但本王不得不说一句,萧凡,你是条汉子!朝中政见暂且不提,就凭你能为了本王的女儿甘愿以死相抗,本王便应该敬你一碗!来,干了!”

萧凡也取过酒碗,仰天豪迈一笑,接着忽然神色一收,道:“慢着!”

朱棣一楞:“怎么了?”

萧凡伸手将朱棣手中的酒碗取过来,然后再将自己的酒碗递给他。

换过酒碗之后,萧凡这才大笑几声,豪气干云道:“来,干了!”

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非常磊落的朝朱棣一亮酒碗的底儿。

朱棣默然无语:“…”

这个混帐王八蛋,如此豪迈激荡的时刻,他居然还提防我在酒里下毒…

朱棣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萧凡了。

虚伪的告别话不必再说,朱棣和萧凡心里都明白,大家都恨不得对方早日死于非命,说什么升官晋爵,一路顺风之类的祝福话实在太假太恶心人了。

登上车驾的一刹,朱棣忽然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画眉一眼,见画眉俏脸冷峻,紧紧倚在萧凡身边一言不发,朱棣嘴唇嗫嚅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

转头看着萧凡,朱棣颇富深意的问道:“如果当初本王不派人刺杀你,你会为本王所用吗?”

萧凡微笑着摇头,脸上虽带着笑容,但神情很坚定。

“为什么?”朱棣非常不解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一口一声‘本王’‘本王’的,幸好皇太孙没你这毛病。”萧凡笑着叹了口气道。

朱棣脸色黯淡了一下,终于释然笑道:“我明白了!”

朱棣转身,登车,不再回头。

萧凡眼中充满了羡慕,再次叹道:“好豪华的马车啊…”

朱棣登上了车驾,在数百侍卫的围侍下,慢慢向北而去。

萧凡看着车驾渐渐行远,眼中浮现谁也无法看懂的深思之色。

良久,他忽然喟叹道:“为何我总是跟自己的岳父处不好关系呢?”

陈四六是这样,朱棣也是这样,江都郡主的父亲死得早,可萧凡跟她的爷爷朱元璋的关系貌似也不怎么样…

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大问题…

曹毅倒是比萧凡明白多了,闻言翻了翻白眼,道:“因为你岳父的人品都不好,容不下你这正人君子。”

萧凡很认真的想了想,终于点头叹道:“曹大哥的话果真有道理…”

燕王车驾缓缓行驶在京师往北的官道上。

朱棣掀开马车后的珠帘,望着渐行渐远的京师,想到马上就要回到属于他的领地北平,朱棣的虬髯大脸不由露出快意的笑容,他忽然在宽敞的马车上站起身,哈哈笑道:“本王终于离京了!龙腾九宵,鱼入大海,从此再也不必受人掣肘!不亦快哉!”

坐在马车里闭目不语的道衍睁开眼,笑道:“恭喜王爷,从今日起,王爷可一展雄才,率麾下十万精兵悍将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朱棣不由愈发喜笑颜开,只觉得胸中一股豪迈之气冲顶而出,气贯长虹。

他哈哈一笑,大声道:“京师,本王会再回来的!本王回来之日,亦是我称霸之时…”

马车行走官道,车轮忽然发出吱吱呀呀奇怪的声音。

道衍听了一下,不由神色一变,焦急道:“王爷…”

朱棣没理他,仍旧陶醉在自己的称霸畅想中不能自拔:“…天下共主,岂能由一黄口小儿独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本王兵精将广,若论逐鹿,天下谁比本王更有资格…”

“王爷…”道衍擦汗。

“…待本王下次进京之日,定当杀他个片甲不留,那些迂腐酸臣,还有曹毅,还有那个该死的萧凡!本王定要将他碎尸万…”

话未说完,朱棣只觉马车猛震了一下,接着听到一声巨大的轰响,马车走着走着忽然支离破碎,从车厢中间开始断裂,断成了四五截。

朱棣和道衍坐在马车里来不及反应,便被狠狠的抛了出去,二人重重摔落在官道的黄尘中,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燕王侍卫见状大惊,纷纷抽刀将朱棣和道衍围在中间,眼神警惕四顾,大喝道:“保护王爷!”

朱棣气得使劲推开身前侍卫,大怒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赶紧跑到支离破碎的马车前观察了一番,接着又跑到朱棣面前,语带悲愤道:“王爷,不知是什么人如此歹毒,竟将马车的车轴偷偷弄断,马车行走一段路以后,不堪其负,终于断裂…”

朱棣一脸灰尘,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心头瞬间明白了究竟。

“萧凡!萧凡!本王离了京,你还要摆我一道,来日本王绝不放过你!”

“王爷,道衍大师摔落马车,…昏过去了。”

朱棣几步奔到道衍面前,像一对苦命鸳鸯似的,搂着道衍的大光头悲怆大呼道:“先生!先生你醒醒!你不会有事的…”

摇晃了许久,道衍幽幽醒转,仰头见朱棣焦急的神情,道衍虎目含着委屈的泪花儿,一把抓住朱棣的胳膊,抓得很用力。

“王爷…王爷!咱们,咱们快快离开!京师的水…很深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再见莺儿

燕王离京,令萧凡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沉重。

别人或许没把燕王的离去当回事,从表面上看,燕王身为皇子,北平又是他的封地,封地被鞑子围困,燕王领兵北上抗击鞑子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可萧凡是明白其中内幕的。

朱棣一走,从此再没了约束,朱元璋老迈多病,一年之内就会驾崩,纵虎归山的后果,只能是两年后朱棣起兵,打着“靖难”的旗号公然谋反篡逆。

随着萧凡这个穿越者的到来,历史或许有了小小的改变,然而在大的趋势和走向上,却又仿佛根本没改变什么。

该要死的还是会死,该造反的还是会造反,——那么该丢了皇位和江山不知所踪的皇帝,还是会丢了皇位吗?

萧凡不由为朱允炆担起了心事。

他不愿见到这种结局,或许朱棣确实比朱允炆更适合当一个好皇帝,历史上的明成祖无论文治还是武功,都在明朝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比那个下落不明躲藏了一辈子的建文皇帝要好上许多。

可萧凡就是不愿见到朱棣夺了朱允炆的江山,因为朱允炆是他的朋友,他不愿这个朋友最终落得那样凄惨,生不如死的结局。让朱棣的胸才伟略去死吧!让所谓的永乐盛世去死吧!有他萧凡在,出现在明朝史书上的辉煌年代,将被称为“建文盛世”!

所谓的理智,所谓的历史责任…抱歉,萧凡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没那么英明睿智,也没有那么冷静超凡的大局观,他的逻辑很简单,叔叔抢侄儿的东西,是一种很不要脸的行为,别人已经干出不要脸的事了,萧凡会用更不要脸的方式帮朱允炆维护正义。

正人君子干坏事,那都是被逼的!

东宫偏殿。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斜照在偏殿汉白玉石地砖上,殿内的朱漆梨木椅映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一颗颗极其微小的粉尘在微黄的光线下肆无忌惮的飞舞,殿侧的山水屏风上绣着的写意山水仿佛也随着光线的照射而变得生动活跃起来。

一切显得那么的古朴,惬意,有种老年时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回味往事的舒适感,慵懒且享受,阳光忍不住让人舒服得昏昏欲睡,嗯,太舒服了…

“砰!”

一声巨响,惊醒了萧凡的美梦,萧凡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脱口大喊道:“护驾!”

“…”

“…”

殿内又陷入一片沉默。

黄子澄铁青着脸,身躯气得瑟瑟直抖,不共戴天似的死死瞪着萧凡。

朱允炆满脸尴尬的瞧着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忍得很辛苦。

萧凡楞了一下,接着面色一整,对朱允炆肃然道:“太孙殿下,你又惹黄先生生气了,实在太不应该!臣尝闻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无道昏君整天惹老师生气…”

朱允炆一脸错愕的张大了嘴。

黄子澄却又拍了一记桌子,指着萧凡大怒道:“竖子闭嘴!惹老夫生气的人是你!是你!”

萧凡无辜的瞧着黄子澄:“关我什么事…”

“太孙殿下召你我进东宫商议国事,老夫正说到将来如何削藩,此事关系我大明江山社稷之根本,你这竖子却打起了瞌睡,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意思?啊?”黄子澄气得浑身发颤。

“我…这是闭目沉思黄先生的削藩之法,闻之如聆仙乐,学生不胜陶醉…”萧凡神情尴尬的睁眼说瞎话。

“你放屁!你陶醉得都打呼噜了!”

朱允炆急忙打圆场:“好了,何必为这点小事起争执,我今日请你们来,是想与你们商议一下藩王之事,燕王离京,以后如何应对,还望二位教我…”

黄子澄狠狠瞪了萧凡一眼,气哼哼的道:“燕王势大,且暗怀祸心,如今陛下念父子之情,放燕王回北平,无异纵虎归山,将来必成大患!陛下年迈,恐时日不多,殿下乃大明正统,当未雨绸缪,早做安排才是。”

朱允炆面现忧虑之色,道:“燕王已走,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安排?”

黄子澄道:“老臣还是以前的主张,将来殿下登基,可马上着手进行削藩,为免打草惊蛇,可先削实力弱小的藩王,再慢慢削大藩,如今我们朝廷可直接调动的兵马有七十余万,如此强大的实力,足够我们不急不缓的削掉各地藩王,谅那些藩王们也不敢有反抗之心,削到最后,我们再以举国之兵力压境北平,大宁府外,以兵威迫使燕王,宁王不得不弃藩…”

萧凡睁大了眼,吃惊道:“黄先生,你这削藩之策是谁告诉你的?太坏了!简直该杀头!这分明是让你背上一个千古的骂名和千古白痴的恶名,黄先生,这法子是你仇家告诉你的吧?杀人诛心,你可小心提防呐…”

黄子澄楞了半天神,这才反应过来萧凡在损他,顿时勃然大怒,挽起袖子就待跟萧凡拼命,朱允炆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抱住黄子澄的腰,黄子澄大声怒骂挣扎,又蹦又跳,把他身后的朱允炆颠得俊脸通红,东宫偏殿内吵嚷不休,围侍在殿外的宦官们见里面乱成一团,有心想进来劝架却又怕惹太孙恼怒,场面混乱极了。

朱允炆劝了很久,黄子澄才勉强压下心头万丈怒火,杀人似的目光狠狠瞪了萧凡一眼,坐在椅子上扭过头,呼呼直喘粗气。

萧凡无辜的瞧了瞧朱允炆,耸肩道:“我又不知道这主意居然是他自己出的…”

朱允炆大惊,趁黄子澄还没跳起来以前,赶紧一把按住黄子澄的肩…

殿内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一切平静之后。

“萧侍读,你…你那张嘴啊,就不能管管吗?燕王离京,必成大患,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朱允炆神情无奈道。

黄子澄扭过脸,很不屑的怒哼了一声。

萧凡朝他翻了个白眼,这才盯着朱允炆正色道:“臣以为,若要彻底根除藩王之患,除了有以雷霆手段削藩之外,更重要的是增强我们自身的实力。”

朱允炆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道:“此话怎讲?”

萧凡慢吞吞的揉着鼻子道:“藩王势大,若像黄先生那样贸然调动朝廷大军压境,逼其弃藩,最终的结果只会导致藩王与我中央朝廷彻底决裂,不顾一切的联合在一起造反,权力是个好东西,没有谁会自愿放弃手中的权力,回到京师做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以兵压境只会激化藩王与朝廷的矛盾,那个时候举国藩王皆反,朝廷纵有百万大军亦无法抵挡,黄先生所言削藩之策,实乃误国误君,殿下绝不可纳之!”

黄子澄大怒道:“无知小儿!你懂个屁!事关社稷根本,你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信口开河,你才是误国误君!”

朱允炆抬手阻止了黄子澄发怒,问道:“萧侍读说以雷霆手段削藩是什么意思?”

萧凡沉声道:“我与黄先生的意见恰恰相反,我大明外封藩王二十余位,然则真正称得上有实力,堪与朝廷一战的藩王,实际上只有燕王与宁王二位而已,余者皆不足虑,我的意思是,削藩之举要么便不动,一动则须以最快的速度,调动朝廷大军直击北平,大宁,只要在第一时间内迅速拿下燕王和宁王二人,便能起到杀鸡儆猴的立威作用,那时诸王见实力最强的两位藩王都被拿下,绝对会给他们的心理造成震撼,一时不敢与朝廷相抗,削藩之策便可步步为营的进行下去…”

朱允炆想了想,又愁道:“可是…就算直击燕王宁王,朝中却无可堪一用的大将…”

萧凡笑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我们必须增强自身的实力,实力并非单指训练多少军士,打造多少军械,其中还包括对武将人才的培养和储备…”

朱允炆首次听说这样的理论,不由惊奇道:“如何培养人才?…还有储备人才?”

萧凡躬身,一字一句道:“…变革军制,才是强国根本!”

朱允炆震惊道:“如何变革?”

萧凡沉声道:“兴军备,开武举,造火器,办军校。”

黄子澄闻言愈发怒不可遏:“简直是荒谬!萧凡你想干什么?自古以来文臣辅佐君主治理天下,从来都是文贵而武轻,你想劝太孙殿下重武轻文不成?此例一开,举国尚武之风顿兴,那时天下动荡,兵灾四起,萧凡你就是我大明的千古罪人!”

黄子澄情绪激动的对朱允炆躬身揖道:“太孙殿下,万万不可听此小人谗言!此举误国误君,何其甚也!亡国取祸之道啊!殿下!”

萧凡轻叹口气,早知道在古代变法不易,无论土地,赋税,商业,还是军制,古人或因为遵循祖制,不敢稍有违反,或因害怕触及自己的利益,激烈反对,——自己还没有获得更大的权力,在朝堂还没有更深厚的根基和势力以前,今日说的这些话却是有些急躁了…

可是朱元璋眼看就快去世,燕王已回了北平,不出意外的话,朱允炆登基的当年,朱棣就会领兵造反,时间越来越少,不说已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萧凡心头泛起淡淡的悲哀,这样一个酸腐顽固的朝廷班子,思想僵化,自私自利,空有一番忠君之心,实则尽干些误君的事,有这些人在,自己的理想抱负怎么可能实现?

萧凡此刻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想个什么损招儿把黄子澄他们这些酸腐大臣给弄下去…被人挡道的感觉很不爽啊。

朱允炆将二人的话听在耳中,颇有兴致的问萧凡道:“若要变革军制,第一步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