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难而后易,这才是削藩的根本”萧凡斩钉截铁的道:“我大明实力强大的藩镇皆集中于西面和北面,南面当可无虞,先削小藩的话,必然会打草惊蛇,引起大藩们的强烈反应,这是肯定的…”

朱允炆弱弱地道:“可是…黄先生说,削小藩的同时,朝廷对大藩示之以恩,动之以情,赐以金银布帛赏赐,这样就能安抚大藩,麻痹他们,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朝廷早已完成了削小藩的动作,再调集大军,对大藩示之以兵威,逼他们自己交出兵权,削藩之策便可告功成…”

萧凡摇头叹息,一个老酸腐教育出了一个小酸腐,整个朝廷,整个天下都跟着完蛋,朱元璋一生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让黄子澄当朱允炆的老师。

想到这里,萧凡无力的问道:“陛下,黄先生是怎么打算的?”

“黄先生说,小藩实力弱小,朝廷要拿他们根本不用派兵,直接派锦衣卫查抄便是,他说周王镇开封,拥兵极少,河南又是北平南冲要地,所以第一个拿周王动手,然后便可以依次逐一解决诸小藩,其次便是代王,岷王,湘王,齐王…”

朱允炆看着萧凡渐渐拧紧的眉头,不由越说越小心,越说越心虚,说到最后干脆闭嘴不语了。

萧凡定定看着朱允炆,长叹了口气,道:“陛下,你觉得你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实力强大的燕王,宁王等人,难道还不明白朝廷的用意?”

“…黄先生说,对燕王宁王示之以恩,就能麻痹他们…”朱允炆心虚的咧咧嘴,嘿嘿干笑了几声。

萧凡想了想,道:“陛下,我问句不该问的话,先帝驾崩之前,关于削藩之事,可有嘱托?”

朱允炆神情一凛,肃然道:“先帝说,削藩是大事,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听信黄子澄等人的谬论,他说黄子澄是书生之见,依他之言只会误国误君,贻害江山社稷…”

萧凡长长舒了口气,还好,朱元璋临死之前没有老糊涂,总算对黄子澄这帮清流大臣有清醒的认识。

萧凡深深看着朱允炆,道:“臣对先帝所言,深感认同。陛下,削藩确实是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像黄子澄说的那样先削小藩,其结果必然是打草惊蛇,导致大藩提高了警惕,甚至会联合起兵谋反,——权力是个好东西,没有谁愿意老老实实放下兵权,从此在京师无权无势的老死,特别对那些曾经握过大权的王爷来说,要他们交出兵权,还不如让他们去死,所以他们若对朝廷产生了警惕,肯定会不顾身家性命的起兵谋反,来保住他们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甚至他们还想拥有更多。”

“燕宁二王皆虎狼之心,黄子澄削小藩的同时安抚大藩,哼他以为燕王宁王都是傻子吗?捋捋顺毛他们就会以为朝廷不会削他们?黄子澄未免太小看天下人了,自作聪明反被聪明误”萧凡面含冷笑。

“陛下,臣掌管锦衣卫,今年开春,先帝病体沉重之时,锦衣卫密探便已从北方传来密报,燕王在北平府招兵买马,大肆招揽江湖人士,北地如今尚武成风,北平府的戍边将士已从原来的十万扩充到了十五万,目前燕王仍在持续扩充军备,边境演武,如此明显的表现,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削小藩?哼恐怕刚削了一两个,燕王便会忍不住跳起来造反了,那个时候天下动荡,兵祸连连,诸王为了保有手中权力,肯定会望风景从,你所有的叔叔们都联合起来反你,你将会陷入一个众叛亲离的处境之中,到了那个时候,黄子澄一介腐儒,他有本事力挽狂澜吗?那个时候天下兵灾即起,朝廷兵员虽多,却无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陛下那个时候是亲自上阵杀敌,还是把黄子澄挡在前面当肉盾?”

朱允炆听得浑身冷汗潸潸,他面色苍白,情不自禁的一个激灵,萧凡的一番话仿佛将他那天真的削藩策略彻底打击得体无完肤,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自以为完美的削藩之策,实则漏洞连连,甚至连基本的方向都是大错特错。

若真听信了黄子澄的话,依言而行,萧凡所说的后果很有可能会变成真实…

萧凡看着朱允炆时青时白,不断变幻的稚脸,叹息道:“陛下,你已是大明皇帝,高高在上,统治众生,对天下人来说,你就是神明,你的一个想法,一个举动,一道圣旨,它可以兴国,也可以亡国,说话行事当须小心谨慎才是啊怎可如此轻率的人云亦云?黄子澄是你的老师,他说的话就一定正确吗?削了那么多小藩,天下必然已闹得沸沸扬扬,连路边的叫花子都知道朝廷要干什么了,他明明已将‘削藩’二字挂在了脸上,居然还掩耳盗铃的安抚大藩,以为别人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你的皇叔都蠢到这般地步了?书生办事,真是不知所谓”

朱允炆浑身打了个冷战,忽然抬起头,目光充满了求助:“萧侍读,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削藩是一定要削的但不能如黄子澄所说的那样做,他那简直是胡闹拿国家大事开玩笑”萧凡语气坚定的道。

“萧侍读有何看法?”

“我与黄子澄的看法恰恰相反。朝廷首先要调集优势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实力强大的大藩拿下大藩拿下了,剩下的那些小藩实力弱小,必然愈发惶恐不安,朝廷占尽了名分大义,还有大胜之兵威,小藩谁还敢轻捋其锋芒?燕王和宁王一除,我敢保证,余者会自动自觉的向朝廷上表,自己请求削去王爵,回京终老,就算那些小藩敢反抗,可他们的实力太弱,终不是朝廷王师的对手,朝廷一战便可定乾坤”

萧凡看着朱允炆,坚定地道:“所以,若欲削藩,必先削燕宁二王,二王若削,削藩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大半了。如此削藩,方可保大明社稷不动摇,皇权正统于建文一脉代代相传”

朱允炆闻言沉默半晌,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在思考萧凡这番话的可行性,稚嫩的俊脸此刻一片成熟凝重的色彩,这个时候的朱允炆,看起来才像是一个真正手握至权,决定天下兴衰的皇帝。

良久,朱允炆抬起头直视萧凡,目光沉静,甚至隐隐泛出几分睿智的光芒,不喜不怒,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萧凡心中油然而升一股欣喜,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朱允炆,这才是大明第二代君王该有的样子,若欲创一个堪比唐宋的建文盛世,皇帝应该有超凡的冷静和智慧,还应该有一个懂得明辨是非,善于选择正确意见的头脑。

“萧侍读,你说的话,比黄先生的有道理…关于削藩一事,你可有具体条程?”朱允炆语气平淡,显然萧凡的意见他是认真思考过后才谨慎认同的。

萧凡一喜,急忙道:“具体的措施是,首先,朝廷兵马不必调动,更不可动小藩,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朝廷军中的军事人才问题,只有培养出一大批军事素质优秀,对大明皇室忠心的中下级军官,将他们分散投入到朝廷各千户所,才能保证朝廷军队的战斗力,以及对我大明的彻底效忠,征战之时如臂指使,如此方可战无不胜,不论解决任何事情,提升自身的实力都是最重要的。”

朱允炆若有所思道:“这就是你曾跟我说过的改革军制吧?兴军备,开武举,办军校,这是你的初衷吗?”

“是的,陛下,这是强国之根本。朝廷强,藩王则弱,北元则弱,藩外万邦皆弱,此消彼长,方可令我大明威震天下,号令宇内。”

朱允炆想了想,苦笑道:“想法是好,可这是抑文而兴武,黄先生他们必然…”

话没说完,朱允炆便摇了摇头,道:“这条先放着吧,我会记在心里,择机而行便是。你继续说…”

萧凡也叹了口气,受人掣肘的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其次便是针对藩王了,我认为,削藩不可妄动,要么不声张,静无声息,朝廷可以各种方式对藩王进行赏赐笼络,并暗示各藩王朝廷国策不变,诸王各守藩镇,朝廷绝不干涉半分,以慢诸王之心,一旦朝廷做好了准备,天时地利人和皆备,那时派一得力大将率大军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北平府,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入燕王府,擒贼擒王,燕王入朝廷之手,北平削藩可以算成功了。”

朱允炆嘴唇蠕动了一下,忍不住道:“萧侍读,你别忘了,燕王还有三个儿子,拿住了燕王,他那三个儿子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父亲被拿入京师吗?”

萧凡奇道:“先帝驾崩之前,燕王不是已经派了他的三个儿子进京,现在已快到京师了吗?”

“对呀。”

“那不就得了,他那三个儿子进了京,还由得他们吗?”

朱允炆张大了嘴:“…”

沉默了一下,萧凡也睁大了眼睛惊道:“你该不会还想着放他们回去吧?”

朱允炆嘴巴立马闭上,神色却有些尴尬,合着他还真有这种想法。

萧凡瞪大了眼睛,目光充满了乞求:“陛下,告诉我…你不会这么蠢的,对不对?对不对?”

朱允炆顿时骑虎难下,干笑道:“…当然,那当然开玩笑,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呢?萧侍读你太小看我了,嘎嘎…”

萧凡释然笑道:“我就说嘛,陛下就算是蠢,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啊,纵虎归山,哪怕是纵三头小老虎,那也是心腹大患,陛下定然有数的…”

朱允炆继续干笑,目光闪烁不已:“…”

萧凡也笑,趁着朱允炆没开口,先拿话把他挤兑住,以后黄子澄那帮老家伙再说什么扣押燕王世子非仁义之举这样的屁话时,自己就有底气反驳了。

萧凡继续道:“第三嘛,朝廷现在很有必要派一个钦差大臣北上,向各藩王,主要是燕王表达朝廷的善意,以慢其心,顺便探听他的实力,麾下各将领的为人脾性,察访藩王封地内的民生风俗等等,这些都是很有必要做的,锦衣卫虽然在北平布置了密探,但很多消息没有明面的身份,是很难打听和感觉得出来的…”

这一点朱允炆却是颇为认同,闻言不停点头。

可是,派什么人去呢?

君臣二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为难。

沉默很久,萧凡满吞吞的开口:“派去北平的钦差大臣嘛,首先…”

朱允炆两眼一亮,期待的盯着萧凡。

萧凡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首先,他至少应该是个人,对吧?”

朱允炆脸发黑,咬着牙冷冷道:“废话我派条狗去能办事吗?”

萧凡俊脸有些尴尬,干咳两声接着道:“其次,这个人对陛下你必须要绝对忠心,绝不能是朝中那些墙头草似的大臣,否则到了北平被燕王收买,反过来又回朝廷当燕王的间谍,那可就闹笑话了…”

为什么委以重任前第一关必须要审查政治成分?这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重要的任务只能交给那些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对天子有着一颗红彤彤的赤心,而且相对而言不那么蠢的大臣。

朱允炆若有所思:“你说的很有道理…”

“第三,这个人要有过人的胆识和智谋,北平,虎狼之巢穴也,若无胆识和智谋,怎么能完成陛下嘱托的重任?”

朱允炆叹气道:“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

萧凡很有同感的叹道:“确实不好找啊…他既要有荆轲刺秦王般的无畏勇气,又要有勾践卧薪尝胆的隐忍,还要有智计百出赛诸葛的超凡谋略,可谓有勇有谋,当然,更重要的,他还得有比常人好很多的运气…”

朱允炆两眼有些发直,愕然道:“运气?”

“对运气”萧凡一副权威专家的口吻,道:“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吃饭被饭噎,走路被花盆砸…这样的倒霉蛋你能指望他可以活着完成你交给他的任务?”

朱允炆闻言两眼大放异彩,心悦诚服道:“萧侍读的话果然很有道理,运气真的很重要”

接着朱允炆一脸苦恼道:“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呀?朝堂上那么多大臣,数来数去,能担此大任的人,一个也没有…”

萧凡心道:当然没有,有本事的人早被你爷爷杀得干干净净了,给你留下的尽是一些废物,你找得出有本事的人才怪…

眼珠子转了转,萧凡忽然堆出满脸阴险的笑,像个给皇帝进谗言的奸佞一般,凑到朱允炆耳边嘿嘿笑道:“…要不陛下干脆把黄子澄派到北平去,黄先生忠心耿耿,有勇有谋,而且屡次在我的暗算下生存下来,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好,派他去北平,大小长短正合适…”

“嘶——”朱允炆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吃惊的瞪着萧凡。

萧凡的笑容渐渐凝固…

二人沉默良久,萧凡终于揉着鼻子沮丧道:“…好吧,当我没说。”

朱允炆表情立马恢复,他上下打量了萧凡一番,接着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眼睛越睁越大,神色越来越兴奋。

“萧侍读,我发现满朝上下,好象只有你最适合去北平…”朱允炆兴奋的道。

“嘶——”这回轮到萧凡倒抽一口凉气。

朱允炆掰着手指道:“你看啊,论胆识,论智谋,论运气,满朝文武当中,谁比你更出色?你注定就是为了去北平而生的呀…”

萧凡眼睛瞪得如铜铃,楞楞的看着兴奋中的朱允炆。

一阵沉默之后…

萧凡忽然仰天长笑:“哈哈…陛下你可真逗…臣家中贤妻给我炖了汤等我回去喝呢,臣告退”

说完萧凡拔腿就走,头也不回便跌跌撞撞逃命似的往殿外跑去。

——以后再也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更不要陷害忠良,报应来得太快了奸臣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以德服人

萧凡往文华殿大门急步退去。

他退得很快,像一个习惯吃败仗的将军逃跑似的,一溃千里的动作那么的驾轻就熟。

逃跑,是一种生存技能,而且是非常重要的生存技能,若学不会它,送命的可是自己。

——比如说现在,朱允炆就提了一个让自己有送命危险的想法。

当钦差大臣,奉皇命去北平安抚朱棣?

萧凡很奇怪,朱允炆那个天才脑袋怎么会想到自己身上去。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跟朱棣结下多大的梁子吗?

真去了北平,估计半路就会被朱棣派来的杀手干掉,制造意外事故对那位玩惯了阴谋诡计的王爷来说,实在太容易不过了,钦差大臣又怎样?人家都准备造反了,连当今天子都没放在眼里,哪会在乎杀一个钦差大臣。

总而言之,要自己当钦差大臣去北平安抚朱棣,绝对是个让自己送命的阴险主意,如果提这个建议的人是黄子澄,萧凡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一拳揍得他满地找牙,但提出这个想法的是素无心机的朱允炆…

打皇帝是不对的,算了,原谅他,下不为例

萧凡走得很快,生怕背后的朱允炆叫住他,他甚至考虑最近要不要请个长假,在朱允炆打消让他去北平的想法之前,最好不要出现在他视线内,免得唤醒他沉睡的记忆…

反过来说,现在也是个报复政敌的好机会,请黄子澄最近多在朱允炆面前多转悠两圈,或者让他多在朱允炆面前念叨什么“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煮粥…”之类的屁话,朱允炆一烦他,肯定把他派北平去了。

好主意啊,借刀杀人,上策也。

萧凡不由为自己的高智商暗暗得意…

削藩之策在萧凡的鼓吹下,朱允炆终于放弃了黄子澄的观点,同意了萧凡的几条建议。

这是个胜利,但只是小胜而已。

萧凡看得出,黄子澄的话对朱允炆影响太深了,他之所以放弃黄子澄的观点,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很看重与自己的友情,不愿因为这事让友情产生裂缝。

对萧凡来说,有这么一位重情义的朋友,是好事。

对整个大明来说,有这么一个感情用事的皇帝,是悲哀。

以感情为砝码的认同,是萧凡不愿看到的,削藩是国家大事,是关乎整个大明王朝兴衰的重大国策,不是讲究礼仪客气虚套的时候。睿智的头脑,冷静的判断,以及果决的作风,才是一个皇帝应该具备的素质。

很明显,朱允炆欠缺得太多了。

当然,还有一个祸害大明江山的死老头儿,——黄子澄。

这个顽固迂腐的老头儿若不消失在朝堂,建文朝廷在他忠心耿耿的祸害下,多半会走回原来的老路,历史再一次重复,而萧凡这个穿越者,也将成为史上最无能最窝囊的穿越者…

萧凡忽然想跟黄子澄好好谈谈。

这个想法很莫名其妙,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两个水火不容的政敌,怎么谈?谈什么?站着骂街吗?

可是他却不得不谈,他仍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能说服这个倔强的老头儿,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的观点,给自己少制造一些阻碍,多赢得一些时间应对即将到来的燕王谋反。

当萧凡走出皇宫的承天门时,他的两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

谈一谈吧,我是现代人,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跟一古代傻*老头儿计较什么劲儿?沟通,让世界一切变得更美好

——这是句什么广告词儿来着?

不管什么广告,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

想到这里,萧凡命令自己笑起来,尽管恨黄子澄恨得牙痒痒,可萧凡仍然要微笑着面对他,微笑,是一种语言,无分国界,大小通杀,带给世界和平和善意…

练习,多练习微笑,从现在开始练习…

走过金水桥,左侧便是锦衣卫镇抚司衙门,萧凡的地盘。

萧凡带着一脸勉强的微笑跨进衙门,守门的校尉慌忙见礼,直起身的时候,见指挥使大人一脸阴恻恻的笑容,众人不由生生打了个冷战,于是个个屏气凝声,抬头挺胸,想放屁都使劲夹着腚。

——指挥使大人今日这副笑脸如此瘆人,说明他的心情很不好,不想死的都老实点儿。

迎面正好遇到曹毅,如今正是先帝大丧之期,锦衣卫的任务很繁重,除了安排补充人手充入皇帝仪仗,还有就是彻底贯彻萧凡的命令,密探斥候源源不断的向北方安插,渗透,曹毅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儿,常常连睡觉打盹儿的时间都没有。

曹毅见到萧凡后急忙躬身行礼,在衙门的时候,曹毅还是很识礼数的。

萧凡脸上挂着勉强至极的微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脑子里正琢磨着该怎样跟黄子澄谈削藩呢,两人关系如此不融洽,总得有一个礼貌和谐的开场白吧?

见曹毅行礼,萧凡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随即道:“曹大哥,点几个人,跟我去黄子澄府上一趟吧。”

曹毅闻言猛然抬头,心中万分疑惑,萧老弟跟那姓黄的一向不合,没事跑他家去干嘛?

接着曹毅看到了萧凡那一脸勉强的伪善的微笑。

这个笑容看在曹毅眼里,顿时理解成了一种寒意森森的冷笑。

曹毅立马了然了,狗日的黄子澄肯定又触了萧老弟的霉头

曹毅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家伙,闻言也冷笑数声,朝萧凡重重抱拳,杀气腾腾道:“是”

萧凡脑子里想着事,也没注意曹毅的表情,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便转身往衙门外走去。

曹毅面带狰狞,当下便点齐了十几名心腹校尉,一行人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杀气腾腾跟在强堆微笑的萧凡身后,沉默而肃杀,人人脸上一片铁青厉色,踏着重重的脚步穿街过市,所经之处百姓纷纷惶恐避让,如同遇到进村的鬼子,忙不迭的藏起了粮食和自家的闺女。

萧凡没注意到这些,他心事重重的想着该怎么跟黄老头儿开口,该用什么道理说服他放弃他那愚蠢的削藩之策,让他明白他的那些自以为高明的政见其实是坨屎,而且是坨臭狗屎…

一行十几人怀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浩浩荡荡来到了城西珍珠街口的黄子澄府外。

萧凡站在黄府门外远远的地方,负手微仰天空,他还陷于思考状态中,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本来就很勉强的微笑维持了很长时间后,变得更僵硬,更难看了。

敲门通传这样的小事自然不用萧凡亲自动手,他还没有任何表示,一名校尉便蹬蹬蹬走到黄府大门前,砰砰砸了砸侧门。

很快,侧门打开,一名门房老头儿伸出脑袋好奇的看着校尉。

校尉凶神恶煞道:“看什么看锦衣卫办差”

门房老头儿吓得一哆嗦,再看一眼门外那群凶恶表情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锦衣卫,老头儿面色顿时变得苍白,止不住的打起了摆子,——这年头被一群锦衣卫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

老头儿二话不说,转过身拔腿就往府中内院跑去,估计是去向黄子澄报信了。

校尉倒也不客气,狠狠一脚将侧门踹开,然后躬身朝萧凡道:“大人,您请进吧。”

萧凡这时才终于从思考的状态中回过神。

他茫然的环顾了一周,惊讶道:“咦?曹大哥你怎么叫了这么多人来?”

随即再看了看黄府洞开的侧门,又惊讶道:“门居然开了?老黄今天这么客气?**门那事儿他不恨我了?”

众人:“…”

很费解的挠挠头,萧凡道:“算了,先进去再说吧…”

抬脚走了几步,刚待跨进侧门时,萧凡猛然又想起了什么,立马挤出一脸难看的微笑,然后回过头对众锦衣卫道:“你们都笑一笑,做人,要有礼貌别让人家说咱们锦衣卫一个个跟杀星下凡似的,微笑都微笑以德服人”

曹毅嘴角一扯,冷笑道:“大人放心,我们绝对会‘以德服人’的”

众人听出曹毅语气中的森森杀气,于是纷纷挤出一副狰狞凶恶的笑脸,就跟阎王座前勾魂的小鬼似的,笑得那叫一个阴森恐怖…

萧凡皱着眉环视过去,疑惑道:“你们的笑容…”

“大人,请进吧。”

“哦…好吧。”

众人进了黄府,府内前院一片寂静,许是黄府的下人们见锦衣卫来了,一个个都吓得躲了起来。

萧凡左右打量,见前院鸦雀无声,半个人影也不见,心下不由鄙夷万分,尽管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嘴里却小声的嘀咕道:“你们看,老黄这宅子大是大,却没一丝家的味道,安静得跟闹了鬼似的,难怪这老家伙一天到晚在朝堂上阴阳怪气的,原来他家的风水有问题…”

众人齐附和道:“正是”

曹毅站在萧凡身后,举起右手握拳,然后五指突然张开。

众锦衣卫一见这手势,顿时会意,十几人飞快朝四面散开搜索。

隔了一会儿,众人皆回报,前院不见黄子澄的踪影。

萧凡一阵奇怪:“你们好好的搜别人家干嘛?太没礼貌了…”

这时前院左侧的一株桃树下,一条个头小小的黄狗朝众人汪汪叫了几声。

曹毅见此狗不由大喜,冷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黄不见人影,小黄不还在这儿吗?”

不待萧凡反应,曹毅一个箭步冲上前,单手拎起小黄狗,恶狠狠问道:“小子你爹呢?”

萧凡目瞪口呆:“…”

“曹大哥,我拜托你了,咱能礼貌点儿吗?叫弟兄们都回来,未经我命令不得妄动咱们不是来抄家的…”萧凡万般无力的道。

曹毅重重点头,眼中又闪过一道了悟之色。——萧老弟这是打算先礼后兵呢,不错,大丈夫快意恩仇,正该如此

萧凡自然不知道曹毅误解了他的意思,正待多说几句,却见黄府前堂内忽然走出一大群人来,在黄府下人们的簇拥下,黄子澄穿着一身玄色儒衫,长长的胡须无风自动,满面怒色朝萧凡走来。

“老夫在此萧凡你这奸贼,带这么多人擅闯朝廷大臣府邸,老夫问你,你可是来拿老夫的?只要你有当今天子的圣旨,老夫束手就擒,绝无二话若无圣旨,老夫纵是拼了这条老命,亦要在金殿上告你个纵属擅闯之罪”

黄子澄大义凛然站在萧凡面前,如天神下凡般神圣不可侵犯。

“冠希哥…”萧凡挤出练习已久的微笑,随即见黄子澄脸色不对,又急忙改口:“黄先生,学生今日登门拜访,绝无恶意,还请先生万莫误会…”

说完萧凡整了整衣冠,神色肃穆的朝黄子澄行了个学生礼。

萧凡虽已任锦衣卫指挥使,可他曾是东宫侍读,他与黄子澄仍有着师生的名分,行这个礼倒也符合规矩。

尽管心中不甘不愿,可萧凡仍把礼数做得很周到。为了统一削藩的认识,把姿态放低一点又何妨?

黄子澄见萧凡态度如此恭敬,不由惊疑不定的深深看着萧凡,见萧凡脸上微笑颇为真诚,不像是来找麻烦的样子,黄子澄冷冷一哼,脸色却稍稍缓和下来。

人与人相处就像照镜子,你对着镜子笑,镜子里的人自然也会对你笑。

黄子澄不满的朝萧凡身后扫了一圈,冷冷道:“你带着这么多人来老夫府上,这是拜访还是恐吓?”

“拜访,绝对是拜访…”萧凡陪笑,朝身后一扫,道:“…黄先生就当他们是打酱油的吧,别理他们。”

伸手不打笑脸人,黄子澄纵恨不得将萧凡扒皮拆骨,可人家把姿态摆得这么低,态度放得这么恭敬,饱读圣贤书的黄子澄自然不便将萧凡赶出去,那也显得太没有容人的雅量了。

于是黄子澄只好不甘不愿的将萧凡领进前堂。

曹毅和一众锦衣卫则站在前堂外的台阶下,一个个环胸而立,如同庙里供着的怒目金刚,威风凛凛,目不斜视。

这是萧凡第一次进黄府,也是第一次进黄府的前堂,不过这次来他却怀着几分心虚。

萧凡的记性不差,他还记得以前指使曹毅用抛石车朝黄府扔过粪便,而且还扔过两次,现在想想,自己委实有点儿欺负人了…

二人分宾主坐定,下人奉上清茗,轻轻搁在萧凡左手边的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