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却忽然冷静下来,道:“王爷,新募军士操练不足,此时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我们还没有与朝廷大军一战的实力…”

朱棣闻言也冷静下来了,道:“新募军士何时可堪一战?”

“一年,最少要一年,他们现在只比普通的百姓强一点,上了战场将不令兵,兵不知将,战则必败”

“一年?太长了…本王担心朝廷削藩不会这么慢,从如今朝廷的种种动作来看,朱允炆削藩的心情很急切,他不会给本王喘息之机的…”朱棣皱眉道。

道衍沉声道:“但是,我们必须要拖一年,如今朝廷大军分布大明境内卫所近千,军户百万,如此庞大的武力,单凭我北平的十五万将士恐怕很难取胜,更别说王爷麾下的十五万将士近半还是新募的新军,战力愈发薄弱,此时若战,唯败一途而已。”

朱棣苦笑道:“进不可进,退不可退,难道本王真要被朱允炆削去藩地,孤身回京,做个无权无势的逍遥皇叔吗?”

道衍笑道:“王爷怎可说此丧气话?朝廷大军人数虽多,然我大明开国三十余年,先帝英明神武,令万邦臣服,国境久无战事,朝廷将士收刀入鞘,马放南山,早已暗滋暮气,此消彼长之下,王爷还是有很大机会的,再说,此事凭王爷一己之力或不可图,但若王爷能劝说另一位王爷相助,两军合一之下,我方胜率自然更大,大业当可一搏”

朱棣皱眉道:“另一位王爷相助?谁会助我?”

道衍笑道:“宁王,朱权。”

朱棣闻言一惊,接着眉头深锁,道:“十七弟与本王兄弟之情一直很好,他权大宁,我权北平,二地相邻,以往也常两军合击,征战残元,我们兄弟一齐上阵,配合亦颇为默契,但是…这是谋反啊十七弟年纪虽小,性子火爆,但他可不傻,杀鞑子他可以一马当先,若是造反,恐怕他不会答应…”

道衍笑道:“他不答应,王爷您可以想个法子逼他答应…实在不行,只需借他麾下一支精锐之师一用便可。”

朱棣面色一凛,沉声道:“先生的意思,那支精锐是指十七弟麾下的…朵颜三卫?”

道衍笑道:“然也,朵颜三卫乃蒙古骑兵,骁勇善战,用来对付朝廷步兵可收奇效,这样一支精锐,怎能在宁王手中白白浪费?宁王愿不愿助王爷,那是小事,但是朵颜三卫,王爷一定要想尽法子弄到手得此一师,可抵百万大军矣”

朱棣神色犹疑不定,脸上的表情变幻万端,良久,他终于狠狠一咬牙:“那些蒙古骑兵素无忠义,财帛便可动其心,好本王便想个法子收了朵颜三卫”

道衍面露微笑瞧着朱棣,朵颜三卫若收下,王爷或许真的有与朝廷一战的资本了,金銮殿的那张龙椅,仿佛已不再遥不可及…

正事说过,朱棣忽然迟疑道:“先生,那个萧凡…”

道衍笑道:“且安抚他几日,贫僧已张开了口袋,等着他往里钻,一旦他钻进去,他的死期就到了,而且死得正正当当,天子和满朝文武都挑不出王爷您半分错处…”

朱棣闻言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笑道:“如此,先生费心了。”

萧凡入北平城第四日,燕王朱棣的疯病不药而愈,北平百姓当然不知道朱棣装疯的事,闻知燕王病愈,满城百姓兴高采烈,纷纷奔走相告,众人皆言燕王病愈,朝廷便不会再换藩王,燕王从此可以永镇北平。

于是北平满城皆欢,萧凡看在眼里,心头愈发沉重,看来朱棣把北平经营得太好了,他在民间百姓心中的地位高不可仰,牢不可破,北平是朱棣的根据地,朱棣此人惯来善于收买人心,在民间享有这么高的威望和赞誉,他已令北平府的官场和民间形成“只知有燕王,不知有皇帝”之势,这对朝廷绝非好事。

也有极少部分的北平举子和秀才颇有见地,闻知燕王病愈,纷纷摇头叹息不语,他们明白,燕王疯了,朝廷或许不会将削藩的矛头对准他,燕王尚有喘息之机,然而燕王病愈,一个拥兵十数万,麾下兵多将广的清醒王爷绝对是危险的,朝廷势必会对燕王严加提防,燕王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萧凡心中沉重,但也不会亏待自己。

出了燕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命手下亲军满城四处散言,说燕王发疯时日已久,钦差萧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不顾自身功力有失,亲自入王府为燕王治疗疯病,多亏钦差大人出手相揍,这才将燕王的疯病给治好了。

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国人百姓又对传言这种东西非常相信,闻知顿时恍然大悟,无形中对萧凡这个钦差老爷也另眼相看起来,感激萧凡救了燕王之余,日前钦差亲军在城里店铺砸店打人一事,百姓们也都不怎么计较了,萧凡在北平的名声一夜之间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朱棣得知萧凡竟因揍他而闯下这般好名声,气得在王府里摔碎了无数个茶盏杯碟花瓶,无奈民间百姓对这一说法已深信不疑,无法再逆转,朱棣咬着牙,又一次生生硬吃下了这个闷亏。

不但吃了哑巴亏,朱棣还不得不堆起笑脸应酬萧凡,堂堂藩王龙脉,认识萧凡以后不知受了多少气,多少委屈,朱棣都开始觉得自己的性子在朝被*的方向渐渐扭曲…

萧凡离开燕王府的第二天晚上,朱棣派人下了帖,于北平城西百花楼宴请钦差大人以及方孝孺,太虚等一行,聊为钦差接风。

萧凡领着方孝孺,太虚欣然赴宴,钦差行辕则留下曹毅领亲军戒守,以防不测。

穿着一袭雪白长衫,腰间斜悬一块如意玉佩,手中折扇轻摇,甫下官轿,萧凡貌赛潘安的俊容便引来百花楼里的酒娘和女客们的瞩目。

抬头见百花楼楼高十数丈,檐角飞卷,琉璃盖顶,楼内金碧辉煌,华贵豪奢,燕王府侍卫侍立大门两侧,见萧凡等人到来,侍卫神态恭谨的将他们引进了楼后的僻静小院中。

小院四周一片青翠挺直的竹林,竹林枝叶茂密,晚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给盛夏的夜晚平添几许清凉恬静之意。

方孝孺走在萧凡身后,深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的吟道:“谁种潇潇数百竿,伴吟偏称作闲官。不随夭艳争春色,独守孤贞待岁寒…”

太虚和萧凡并排走在前面,听得方孝孺吟诗,太虚低声嘀咕道:“老方念叨什么呢?该不会变着法子作诗骂我吧?不就骗了他八两银子嘛,瞧这些酸腐文人的小气劲儿…”

萧凡斜睨着他,哼道:“不学无术了吧?人家在赞美竹子呢,跟你有个屁关系”

太虚乐了:“竹子?编筐用的竹子?”

萧凡叹了口气,喃喃道:“什么东西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我当初怎么那么傻,偏拜了你这号师父…”

“竹子不是用来编筐的吗?”太虚振振有辞。

萧凡无奈道:“除了编筐,竹子也有很多风雅的用途,比如做笛子,箫,等等…”

太虚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道:“箫是竹子做的?”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做的?”

“贫道以为是肉做的…”

萧凡:“…”

穿过竹林,便是一套精致的院落,院前回廊曲折,回廊前用山石砌成了一条人工的小溪,溪水潺潺流动,小溪之上一条柳木雕造的小桥,桥身雕刻着飞鸟走兽,颇有几分古意盎然。

北方边陲之地,竟有如此精致堪比江南园林的院落,萧凡一见之下不由大是叹服。

穿过小桥便是前院,朱棣一身紫色便服,魁梧的身材,冷硬黝黑的脸庞,竟将一袭便服穿出了盔甲的气势,仿佛今日不是宴请客人,而是领军出征一般,给这幽雅淡素的院落平添了许多杀伐之气。

见萧凡等人到来,朱棣神色爽朗的哈哈一笑,昨日的不快仿佛已完全忘记,他大步迎上前,朗声笑道:“钦差来北平多日,本王旧疾在身,竟不曾给钦差大人接风,本王实在怠慢了,萧大人,京师一别,已有一年多,久违了”

萧凡也仿佛完全了昨日二人大打出手的闹剧,闻言也哈哈一笑,拱手施礼道:“王爷客气了,王爷大病痊愈,实在是可喜可贺,王爷久镇北疆,威名远扬,国之重器也,今日得见王爷无恙,下官心中欣喜万分,此乃国之大幸,社稷大幸啊”

二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恭维吹捧了一番,脸上的笑容假得连太虚都捂着腮帮子酸得不行,然后像完成了一件工作似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足见二人多么的不对付了。

朱棣眼光一转,便看见了萧凡身后的方孝孺,朱棣神色疑惑道:“这位是…”

方孝孺捋了捋青须,淡笑道:“下官方孝孺,翰林侍讲学士。”

朱棣笑容一敛,问道:“可是蜀王弟一直尊崇的正学先生?”

方孝孺淡然道:“名过其实,不提也罢。”

朱棣神色一凛,肃然道:“先生大才,乃当世饱学鸿儒,名倾天下,本王今日得见先生,实乃三生有幸,先生请受本王一礼。”

说罢朱棣急忙整了整衣冠,正式朝方孝孺一揖到地。

方孝孺急忙避身让过,连道不敢。

朱棣目光一转,又看到一旁百无聊赖,抓耳挠腮的太虚,不由疑惑道:“这位是…”

太虚急忙神色一整,露出一副仙风道骨,虚无缥缈的笑容,那么的高深莫测…

萧凡急忙介绍道:“这位是下官的师父,他的来头可了不得啊…”

朱棣顿时面带敬意道:“哦?不知老神仙可愿赐教仙号大名?”

萧凡得意道:“他就是先帝御封的通微显化真人…”

朱棣大吃一惊,急忙一揖到地:“啊原来是张老神仙,请受本王一拜…”

“…的师弟。”萧凡慢吞吞的补充道。

扑通

朱棣控制不住身形,一个踉跄栽倒了。

几名侍卫大惊失色扶起他:“王爷您没事吧?”

朱棣甩开侍卫搀扶的手,略带狼狈的狠狠瞪了萧凡一眼,冷冷道:“萧大人,本王已在里间设好宴席,请入席吧。”

说完朱棣重重一哼,头也不回便独自往院内的厢房走去。

太虚脸色悻悻的盯着朱棣的背影低声骂道:“狗脸”

“师父,你也别介意,师伯肯定活不过你,那时你就不用活在他的阴影下了…”萧凡安慰道。

回头见方孝孺盯着朱棣的背影一脸深思之色,萧凡急忙道:“方大人,您可别被燕王这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骗了,他对什么人都这模样的,你们文化人就是死心眼,别人作个揖你们就士为知己者死了,你可别犯傻啊,别忘了,你和他有血海深仇呢…”

方孝孺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夫有这么傻吗?再说,我和他初次见面,哪里来的血海深仇?”

萧凡急道:“他诛杀了你十族八百多号人啊,你忘啦?”

方孝孺怒道:“你放屁哪有此事?”

“现在是没有,将来肯定有你老方家全死在他手里…”

“…”

以下不算字数

本来还有个桥段的,但是算了算字数,估计要2000来字,现在快零点了,今天就这么地吧。。。

剧透:明天又一个女主登场。。。

第一百九十四章 虚以委蛇

萧凡三人进了厢房,厢房很幽雅,四周以竹干搭建,内壁挂着几幅前人字画古迹,四周的墙角栽着几盆牡丹,房内正中一张红木八仙桌,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

朱棣当先在主位坐下,萧凡等人分别坐在宾位。

朱棣又恢复了笑脸,站起身面朝南方,第一杯酒遥祝京师里那位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当今皇上朱允炆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第二杯酒,朱棣以主人的身份,敬同样恨他恨得牙痒痒的钦差萧凡鹏程万里,吃嘛嘛香。

萧凡入官场两年多,自然早已熟悉官场礼节,朱棣敬酒萧凡急忙站起身诚惶诚恐,拱手连道不敢。

朱棣又敬了方孝孺和太虚,一轮敬下来,朱棣坐下,然后用眼瞟着萧凡。

大家都是官场中人,自然都懂规矩,主人敬完了酒,现在该轮到客人向主人敬了。

朱棣端坐主位,好整以暇的等着萧凡端杯。

萧凡为难了,——敬还是不敬呢?或者说,这酒喝还是不喝?

无可否认,萧凡是个君子,尽管别人都不认同,可他自己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君子该做小人的时候,还是要做小人的,特别是跟性命有关的事情,更须谨慎小心。

转了转眼珠,萧凡端起面前的酒,笑眯眯的递给太虚,一脸和善的笑道:“师父,尝尝,快尝尝,这可是北平的烈酒,比起咱们京师的女儿红,别有一番美妙滋味…”

太虚两眼发亮,接过酒杯毫不犹豫的一口闷了,然后意犹未尽的咂摸咂摸嘴。

“来,师父,多喝几杯…”萧凡暂时把朱棣撂在一边,反而频频向太虚劝酒。

太虚自然丝毫不懂这些官场礼节,也没觉得徒弟向师父敬酒有什么不对,于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好几杯。

萧凡劝了几杯就不再劝了,放下酒杯,眼睛专注的盯着太虚喝完酒后的反应。

朱棣一脸不满的瞧着萧凡,一时搞不清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混了两年官场,不会连这点官场规矩都不懂吧?不敬主人,老跟你师父敬个什么劲儿呢?

过了许久,萧凡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太虚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师父,没事吧?觉得怎样?”

太虚捋须呵呵笑道:“不错,好酒”

“没有头疼脑热五内俱焚的感觉?”

“没有。”

萧凡松了口气,发自内心的轻松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站起身,仰天打了个哈哈,端杯笑道:“王爷太客气了,下官实在惭愧难当,啥都不说了,感情深,一口闷…”

朱棣一言不发,脸色渐渐发绿,最后变成铁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这个混帐东西,绕这么大的圈子,居然是怕我在酒里下毒,先拿他师父当试验…

该敬的都敬了,该回敬的也回敬了,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稍稍热络起来。

太虚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大流口水,也不管什么场合礼仪,索性弃了筷子不用,直接伸手撕了半只盐鸡,大咀大嚼起来,吃相特别难看。

方孝孺慢条斯理的品着酒,一副儒雅淡定的模样。

萧凡端杯笑道:“王爷,下官这番来北平,实为转达天子对皇叔的问候,同为天家血脉,王爷又是长辈,天子登基时日尚短,许多事情做得难免不周全,王爷贵为皇叔,还请多多辅佐匡扶才是。”

朱棣笑道:“好说,好说,同为朱明一脉,本王与天子又是嫡亲的叔侄,本王自当不遗余力,尽心辅佐。”

“如此,下官代天子感谢王爷了。”

朱棣皮笑肉不笑的敷衍几句,忽然神情一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萧凡,道:“萧大人既为钦差,本王倒想问萧大人一句,天子是否有削藩之意?”

萧凡暗自一惊,削藩的事情虽然早已在各藩王和满朝文武中传扬开,但这事太过敏感,有心人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从未有人如此直接了当的问出来,今日朱棣居然不顾规矩,直言相问,他在试探,还是另有图谋?

心念电转间,萧凡哈哈一笑,神色轻松道:“藩王之策乃先帝开国时所立,意在使皇族王子戍守各地,效汉高祖分封诸王,以安疆土,朝廷若削藩,则使各地军政大权旁落外姓,届时天下大乱,兵祸丛生,此消彼长之下,朝廷镇剿四方,必陷入手忙脚乱之境地,王爷,试问朝廷怎会自毁长城,舍自家血脉而不用,非要置己身于险地?”

朱棣若有深意的笑道:“可是…本王听朝中诸多传言,说天子登基后第一件要办的大事,便是将我们这些皇叔全部削去藩地,解除兵权,致令回京安老,萧大人,可有此事?”

萧凡眼皮一跳,哈哈大笑道:“谣言止于智者,王爷素来睿智,这些无稽之言您真的相信吗?天子年幼登基,正是需要各位皇叔鼎力维护匡扶朱明江山之时,怎会做出自断臂膀之举?谣言不可信呐王爷”

朱棣恍然大悟道:“哦,所谓削藩之说,原来都是谣言呵呵,那些嘴大舌长之人实在太可恨了,这不是惟恐天下不乱嘛,本王乍闻削藩的传言,也非常纳闷儿呢,天子不用自家叔叔帮他戍守疆土,难道他要将各地军政大权交给那些不知根不知底的外姓大臣吗?如若某个心怀野心的大臣掌了兵权,欲起兵谋反,先帝苦心开创经营数十年的大明江山社稷可就危险了,削藩之举未免太过愚蠢了…”

萧凡笑道:“那是自然,天子在京师时也听到了这些传言,当时龙颜大怒,痛骂造谣者别有用心,欲离间天家骨肉,其罪当诛九族,天子又怕各位皇叔听到这些谣言心中不安,便赶紧派他最信任最宠信的臣子,——也就是下官,亲自代天子巡视北境,一来为了犒赏抚慰诸王,二来,也是向各位王爷解释,藩王之策乃先帝所立,天子至孝纯朴之人,绝不敢有悖先帝既立之国策,请各位王爷相信,天子绝无削藩之心,大明江山甫立新君,还请各位王爷多多辅佐才是。”

朱棣释然笑道:“既是谣言,解释开了便没事了,本王与各位皇兄皇弟奉先帝之命,为我大明戍守藩地,外抗北元,内安子民,如今大明政通人和,疆界安宁,内无乱,外无辱,我等藩王多少也有几分微薄功劳,哈哈,说句卖老的话,天子打小可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其仁厚善良酷似乃父,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举,萧大人,你说对吧?”

萧凡笑道:“王爷说得极是,所谓削藩,完全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编造的无稽之言,无中生有,其心可诛”

朱棣眼睛一瞟厢房外那一片青翠的竹林,忽然若有深意的吟道:“竹本无心,节外偏生枝叶…”

萧凡目光一闪,飞快答道:“藕虽有孔,胸中不染尘埃。”

朱棣一楞,随即放声大笑:“萧大人文采斐然,难怪先帝在世时对你那般宠信,你果然有几分本事。”

一旁的方孝孺也目露欣赏之色,紧紧盯着萧凡。

萧凡急忙举杯敬酒,朱棣也非常豪爽的一饮而尽,二人互相亮了亮杯底,相视一笑,笑容中各含深意。

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在一副各有所指的对联里,化解得无影无形。

盛夏的江南炎热灼人,京师秦淮河边,一排垂柳间蝉鸣蛙叫,翠绿的柳条懒洋洋的耷拉在连绵平静的河水中,美丽的画面却多了几分酷暑的烦躁。

陈莺儿现在很烦躁。

抱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没精打采的给陈莺儿打着扇子,陈莺儿斜倚在泰丰粮行楼上的窗口,呆呆的看着窗外秦淮河上来往穿梭的船舸,一股莫名的躁气萦绕胸间。

回过头,陈莺儿俏生生的白了抱琴一眼,嗔道:“没吃饭么?你就不能扇快点儿?天气热死人了”

抱琴嘟起小嘴,抱怨道:“小姐,我都扇了半个时辰,手好酸呀…”

“哼还敢顶嘴都是那…那家伙以前把你惯坏了…”

抱琴眼神一黯,开朗的神色顿时变得暗淡无光,小心的看了陈莺儿一眼,抱琴试探道:“小姐,姑爷他…哦,不对,那个姓萧的把你赶回京师以后,你的脾气变得好大了…”

陈莺儿瞪着她,哼道:“怎么?你不满意?”

抱琴笑道:“奴婢哪儿敢呐…”

陈莺儿回头望着秦淮河上的碧波,贝齿忽然紧紧咬住了下唇,目光微微有些恼怒。

“那个可恨的家伙我出去游玩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锦衣卫指挥使又怎样?凭什么管得这么宽?哼居然…居然还打我,打我的…”

抱琴好奇道:“小姐,姓萧的打你了?打你哪儿了?”

陈莺儿闻言顿时霞染双颊,俏脸变得通红,圆润挺翘的丰臀此刻也仿佛通过了一股电流似的,又痒又麻,还有些…舒服。

“小姐…”

“什么?”陈莺儿没好气道。

“你的脸好红呀…”

“你…闭嘴不准再说”陈莺儿羞恼无比。

主仆正说话间,楼下粮行忽然传来一道恭谨的声音:“掌柜的,北平大丰米行的王掌柜求见。”

陈莺儿一楞:“王贵?他不是在北平吗?怎么来了京师?”

定了定神,陈莺儿吩咐道:“叫他上楼来。”

楼下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笑,笑容充满了讨好恭敬的意味。

陈莺儿打量了一下他,淡淡道:“王贵,你来京师做什么?萧大人安排你去北平开粮行,难道没有吩咐过你避人耳目,不准与我陈家商号有任何来往吗?”

王贵急忙笑道:“掌柜的,这里没有外人,我王贵虽然在北平当了掌柜,可小人吃的还是陈家的薪俸,这次小人进京,倒是不用避人耳目,因为小人粮船刚到江阴便得了燕王的急信,他忽然增加了运赴北平的粮食采办量,数量比以前大了许多,小人这不正满京师的找粮商采买嘛,所以小人这回来找掌柜的,可是堂堂正正。”

陈莺儿神色一凛:“燕王加大了粮食采办量?加了多少?”

王贵道:“以往每月给北平府送的粮食大概一千多石,但这一次燕王要小人采买一万石粮食,而且以后每月也照此例采办,每月都是一万石,小人没办法这才来找掌柜的商量,一万石,上哪儿找这么多粮食去?”

陈莺儿神色越来越凝重,秀眉紧蹙道:“燕王忽然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他麾下将士虽多,可每月也吃不了一万石呀…”

定下神,陈莺儿盯着王贵道:“此事你有没有向锦衣卫禀报?”

王贵挠头道:“还没呢,萧大人曾经吩咐,尽量少与锦衣卫来往,以免暴露形迹,再说燕王加大采办也是寻常事,似乎没有禀报的必要吧?”

陈莺儿冷冷道:“值不值得禀报,这事儿是由你来判断的吗?我的粮行目前存粮不多,只有几千石,你先尽数提走,然后你在京中自己找那些粮商采买,此事我不方便出面,但我会派人向锦衣卫袁千户禀报此事,请他密信告之正在巡视北疆的萧大人,你将粮食采办好了以后,粮船走水路,你则走陆路快速回到北平见萧大人,请他定夺,明白了吗?”

王贵见陈莺儿神色严肃,急忙凛然道:“小人知道,小人这就去办。”

北平城西百花楼后的厢房。

宴席仍在继续,萧凡举杯与燕王频频互敬,席间气氛一度热络无比,二人天南地北,谈笑风生,亲密之态仿若多年知交好友一般,欢欣喧闹之中透着一股子虚假。

太虚吃得肚皮圆滚滚的,听着萧凡和朱棣互相吹捧客套,那股虚伪的味道令太虚一阵儿一阵儿的反胃,说不清是吃撑了还是被这俩货恶心了,他撇了撇嘴,倚在椅子上很不文雅的打了几个饱嗝儿,然后用他那脏兮兮的道袍袖子擦了擦嘴,

“两位,贫道吃饱了,你们继续吃,贫道到后面解决一下…”太虚嘻嘻笑道。

朱棣端着酒杯疑惑道:“道长解决什么?”

太虚翻了个白眼儿,道:“贫道难得如此文雅,你们居然听不懂…解决一下,意思就是我刚才吃多了,想拉屎了”

萧凡和朱棣不约而同扭过头,互相喷了对方满脸酒水。

然后二人互相看着对方湿答答的脸,面色颇为尴尬。

太虚坏笑道:“二位别停,继续吃呀…”

然后人影一闪,跑到厢房后面去了。

萧凡和朱棣望着满桌子的佳肴,神色复杂。

沉默了一下,朱棣搁下酒杯,面无表情道:“本王吃饱了。”

萧凡也搁下酒杯,板着脸道:“王爷,想吃油炸道士吗?下官请客。”

太虚满脸坏笑的转过屏风,出了厢房后门,刚刚撩起道袍下摆,掏出胯下不文之物便待泄洪,忽然听到左侧不远的墙角下坐着一个和尚,一边耳朵贴在墙壁上正凝神听着厢房里的动静。

太虚吃了一惊,此时和尚也正好扭过头,看见了一手撩道袍,一手扶小鸟儿的太虚。

二人双目相对,顿时一齐惊呼:“是你”

太虚顿时变得又惊又怒:“是你这好男风的秃驴”

和尚也怒道:“秃驴也就罢了,你这老杂毛哪只眼看见我好男风了?”

太虚睁圆了小眼睛:“嗬还敢顶嘴你偷看道爷撒尿,难道不好男风?道爷的宝贝竟被你这死秃驴看光了,何其不幸当初挨揍挨得不够是吧?死秃驴,看招”

说罢太虚手掌一晃,画出几个虚幻的圆圈,看似无力绵软的朝和尚击去。

和尚却是识货的人,见招不由大惊,身形飞快往后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