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沮丧道:“唉,本官惭愧啊那家伙在牲畜界给人丢脸了…”

“大人不必沮丧,雄鹰也有打盹的时候…”

萧凡嘿然:“见笑,见笑了…”

场面话交代过去,那边战马追杀纪纲的闹剧也终于消停了,倒不是纪纲体力比畜生好,而是伤马活活流血而亡,杀匹马居然杀得如此拖泥带水,也算是世所罕见了。

纪纲自己也知道闯了祸,让萧凡丢了脸面,他吓得脸色苍白,于是急待立功赎罪,取过两只铁碗,挤牙膏似的从马脖子的伤处挤了一点点残余的马血来,神色讨好而惴惴的将它们端到二人面前。

萧凡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强忍着站起来朝纪纲脸上挥拳的冲动,气得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他现在很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坚持自己的想法,强行把纪纲留给脱鲁忽察尔,要杀要剐随他便,偏偏答应搞什么立誓仪式,简直是幼稚

既然过场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吧,立完誓了赶紧走人,现在的萧凡一刻也不想在这个让他丢尽脸面的地方待下去了。

马血有了,于是两位大人物开始代表各自的利益团体发誓。

誓词由萧凡来念。

萧凡面色沉静,双手合十,闭着眼,仰着头,以一种信徒的姿态庄严念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锦衣卫指挥使萧凡代大明皇帝陛下起誓,我大明朝廷愿与朵颜三卫世代友好,和睦相处,施万金,许官爵,赐封地,开互市,天子金口玉言,所应之事绝不反悔,世代遵守,丝毫不易,满天诸神诸佛明鉴,如有违誓,有如…有如…”

一般说到“有如…”什么的时候,便是该找个反面教材破坏一下的时候了,至于具体破坏什么,这个可以随意,反正破坏得越零碎越好,方式越激烈越好,有的喜欢砍桌角,有的喜欢折箭,有性情残暴一点的干脆一刀劈个活人,并且喷着口水激昂大叫“有如此獠”,然后博得满堂喝彩…

萧凡当然也不能免俗,古代人对神明特别敬畏,跟神明发誓不比跟商贩讨价还价,来不得半句虚言,为了证明自己誓言的可信度,发誓过后破坏某件东西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萧凡嘴里说着“有如…”的时候,脑袋已开始四下张望,试图找个能破坏的东西出来应应景。

纪纲果然有眼力,见状急忙讨好的递过来一个碗,小声道:“大人,有如它…”

萧凡两眼一亮,马上接过来便毫不犹豫的朝地上狠狠一摔。

碗没破,草地太柔软,还有一个很无语的原因,——碗是铁的。

脱鲁忽察尔睁大了眼睛瞪着萧凡,他开始严重怀疑朝廷的诚意,照这个情形来看,违不违誓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惩罚,这个结果让他很没安全感。

萧凡俊脸霎时变得通红,这比刚才杀马的闹剧更丢脸,此刻他真的对纪纲产生了一股杀机。

——这家伙难道故意让我丢脸吗?

纪纲见自己又闯了祸,脸色已惨白得像个死人了,站在萧凡身后动都不敢动一下。

干咳了两声,萧凡红着脸朝脱鲁忽察尔硬邦邦的道:“刚才不算,咱们继续…若有违誓,有如…有如…”

寻摸了半晌,还是找不着一件拿得出手的反面教材来破坏一下。

萧凡一回头,看到纪纲腰侧悬挂着的钢刀,于是他两眼一亮。

反手一伸,萧凡抽出了纪纲的刀,然后将它单脚踩在地上,双手握着刀柄使劲往上用力,试图将它掰断。

钢刀纹丝不动,萧凡凝神沉气,再次发力,还是没断。

萧凡有些窘迫的收回了手,干脆一横心站了起来,然后双脚踩在刀面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脸色憋得发紫,头顶冒出丝丝热气,钢刀…仍旧纹丝不动。

在脱鲁忽察尔愕然的目光注视下,萧凡喘着粗气,扶着腰休息了一会儿,幽幽道:“纪纲啊…”

“末将在。”

“…你这把刀是什么品种的?”

“禀大人,此刀乃千年寒铁所制,吹毛断发,永不损毁…”

千年寒铁…

萧凡的脸顿时绿得跟洒了农药的青菜似的,那叫一个青翠欲滴。

站起身,萧凡终于爆发了,双手毫不客气的揪住纪纲的衣领,英俊的面孔可怕的扭曲成一团,恶狠狠道:“你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佩什么千年寒铁刀,摆谱儿吗?”

纪纲见萧凡发怒,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涨红着脸委屈道:“大人,这刀是末将家中祖传之物啊…”

“祖传了不起吗?祖传的东西不好好放在家里供着,拿出来瞎显摆什么?”

脱鲁忽察尔见事态突然变化,于是好心劝道:“萧大人,算了,算了,另外找个东西一刀砍下去,意思一下得了。”

萧凡狠狠一拉纪纲,指着纪纲的脸朝脱鲁忽察尔狞笑道:“砍他怎么样?”

“大人…不要啊。”

脱鲁忽察尔潇洒的一耸肩:“我无所谓…”

第二百五十七章 敲打纪纲

一场庄严的立誓仪式最后终以闹剧收场。

脱鲁忽察尔率众部下押着几大车黄金喜滋滋的走了,临走再次向萧凡表态,朵颜三卫一定会忠于天子和朝廷,朵颜三卫愿为朝廷鹰犬,永不背叛,朝廷指向哪儿,他们就打向哪儿。

萧凡眯着眼睛笑了。

这种话大家嘴上说说就行,但是谁也别当真,什么忠心不二,什么永不背叛,对朵颜三卫来说,他们的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如此而已。

一边是国库充盈的大明朝廷,一边是日子过得紧巴巴,谋反毫无前途的燕王,傻子都知道会选谁了。

实力强大的一方永远不必担心背叛,这世上没几个是傻子。

同时萧凡也清楚,朵颜三卫只可用于锦上添花,他们永远不可能雪中送炭,即将到来的朝廷与藩王之战中,只有朝廷占足了压倒一切的上风,他们才会倾尽全力的帮忙痛打落水狗,若是朝廷屡战屡败,估计朵颜三卫就不敢贸然出兵了,今日砸出去的二万两黄金算是打了水漂儿。

说到底,实力决定一切,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个“道”字如果换成“实力”,照样也是真理。

萧凡与脱鲁忽察尔这次会面,从开始到结束,二人一直没提过借兵干什么,是不是为了打燕王之类的话题,二人都很小心的避开了。

有些话彼此心照不宣就够了,以脱鲁忽察尔的智慧当然明白,朝廷借朵颜的兵,肯定不是请他们去外地旅游看风景…

“萧大人,朝廷何时欲借兵,但凭阁下一纸手令,朵颜三卫朝发夕至,为天子效死” 脱鲁忽察尔骑在马背上,左手抚胸,朝萧凡行了个蒙古礼。

萧凡也急忙左手抚胸回礼,道:“同知大人,本官代表朝廷与你就此约定,来日事毕,朝廷必对朵颜三卫兑现承诺,绝不反悔”

脱鲁忽察尔仰天哈哈大笑:“老实说,我们也不担心朝廷反悔…萧大人,告辞了”

说罢脱鲁忽察尔扬鞭飞驰而去。

萧凡直起身,微笑着目送脱鲁忽察尔率部离去,待到脱鲁忽察尔和众骑兵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草原落日的余晖中,萧凡脸上的微笑渐渐变成了冷笑。

纪纲站在他身旁,原本一脸庆幸的笑容,要说今日的会面,过得最惊险的就是他了,所幸上天垂怜没把他留在草原当人质,一种死里逃生的幸福感正充斥在他胸间。

回头却见萧凡盯着脱鲁忽察尔消失的方向,一脸阴森恐怖的微笑,纪纲浑身打了个冷战,面带惊骇稍稍后退半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纪纲。”萧凡淡淡唤道。

“末将在。”

“准备一下,咱们回京师。”

“是”

装着黄金的大马车被脱鲁忽察尔带走了,一行人少了负重,行程快了许多。

路上,纪纲打马上前,隐隐落后萧凡一个马头,讨好的笑道:“恭喜大人顺利结盟朵颜三卫,如此南北夹击之下,纵有藩王想犯上作乱,那也是不自量力,大人战前运筹帷幄,提早布局,还未开战便胜局已定,将来若有战事,平叛首功非大人莫属…”

萧凡斜睨了他一眼,今天没把纪纲送出去,他一直感到胸中有股闷气难平,正是非常不爽的时候,纪纲的这番马屁明显没找对时机。

“纪纲,什么人告诉你,藩王会犯上作乱?”萧凡冷冷问道。

纪纲一呆,接着有些慌了,结巴道:“没…没人告诉,这是…这是末将自己瞎猜的。”

萧凡冷笑:“瞎猜?你知不知道你这句瞎猜如果被藩王们听到,他们会对朝廷产生什么想法吗?纪纲,你妖言惑众,挑拨朝廷和藩王的关系,是何居心?”

纪纲一惊,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急忙抱拳惶恐道:“末将…末将知罪,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请大人饶了末将这一回…”

萧凡冷冷盯着惶恐不安的纪纲,哼道:“纪纲,如今你已入了官场,官场不比民间,有时候说错一句话也许会掉脑袋,本官可不是在吓唬你,以后说话做事,还须谨慎小心才是,否则,哪天莫名其妙掉了脑袋,临了还做了个糊涂鬼,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纪纲浑身冷汗越冒越多,闻言急忙惶然颤声道:“多谢大人提点,门下记住了。”

萧凡脸色稍霁,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本不是对属下太过苛刻的人,实在是对纪纲这人的戒心太重了,若不趁着他如今刚入官场,羽翼还没丰满的时候敲打敲打他,怕是等到以后他得了势愈发猖狂嚣张,再也拿捏不住了。

驭下之道,宽严相济才是王道,特别是对那种野心勃勃一心想上位的人,更得经常打压,否则将来必生祸患。

羊肠小道上,萧凡一行人骑着马默然无言的往大同府行去,一路上气氛颇为沉默,纪纲跟在萧凡身后,神情有些沮丧。

自从高中今科武榜眼,又厚着脸皮死乞白赖的拜入萧凡门下,最后天子下旨,将他调任锦衣卫做了指挥佥事,直接划入萧凡的属下,按说纪纲现在的心情应该正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的时候。

可纪纲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通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纪纲发现了一个令他非常沮丧的事实,不知道为什么,他投靠的参天大树,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萧凡,好象对他并无好感,不管纪纲尽多大的努力溜须拍马,姿态已经低到简直连孙子都不如了,萧凡仿佛从没拿正眼瞧过他,眼神交会时纪纲总能感到萧凡对他深深的戒意,至于萧凡为何会对他这个平民出身,官位低了好几级的小小佥事戒意如此之深,纪纲想破脑袋也没想通。

他当然想不通,现在的他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官场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怎么可能想到日后得势,权倾朝野的那一天?

官场之上要找个靠山,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但是很明显,萧凡这座靠山好象看他不怎么顺眼,这实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纪纲骑在马上垂着头一言不发,许久,眼中忽然渐渐升起一团复杂的神采,欲望,野心,怨恨,暴戾,阴沉,种种光芒反复闪烁。

既入官场,便要不顾一切往上爬,谁也不能阻挡我的前程,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行

回程比较快,两天的功夫,队伍已过了长城,到达山西以北采凉山脚下,此行绝密,不可张扬,更不可惊动当地官府,否则有心人关注打听之下,朝廷与朵颜三卫结盟的消息难免不会传到北平,特别是萧凡他自己,更要掩人耳目,如今萧凡的名头已然天下皆知,若在陕西境内被人认了出来,那就不妙了,——赫赫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出行,跑到山西这个边陲省份,给人的联想空间就太大了,于是萧凡命属下锦衣卫全部换上便装,跟来时一样,以百十人为单位,分批前往山西宁武县汇合后,再回京师。

采凉山下,早有一辆蓝蓬马车静静等候,萧凡弃了马,自己上了马车,队伍分批往南行进。

马车的门帘和窗帘都遮得严严实实,一行百余人非常低调的缓缓朝宁武县方向行去。

过了长城已是关内,比起草原自然繁华许多,走了两天,路旁的城镇百姓渐渐多了起来,狭窄的官道也渐渐宽敞了许多。

纪纲在半路上又厚着脸皮钻进了萧凡的马车,开始对萧凡大献殷勤。

虽然有点反感跟男人共乘一车,但闲着也是闲着,有人愿意拍马屁从山西一路拍到京师,萧凡自然也不反对,毕竟在这个人人都好面子要自尊的士大夫年代,像纪纲这样不要脸的人确实不多了。

奸佞之徒自然也有他的长处,只要利用得当,还是能起到他的作用的,比如享受他源源不断毫不重复的马屁,一张厕纸都有它的用处,更何况纪纲乎?

马车悠悠前行,狂拍了几个时辰之后,纪纲终于有点词穷了。

抹了抹泛着白沫儿的嘴角,纪纲讨好的笑道:“大人,您代表朝廷真的将大宁封给了朵颜三卫了吗?”

萧凡一翻白眼儿,道:“那是当然,本官说的话一言九鼎,不是刚刚发过誓吗?”

纪纲又开始拍马屁:“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朵颜三卫不但得了金银,还得了偌大的封地,从此必然对朝廷死心塌地,唯朝廷马首是瞻了,目前时势之下,也只有朝廷才有如此大的手笔,放眼天下,哪个藩王能给朵颜三卫许下这么大的好处…”

纪纲滔滔不绝的拍着马屁,谁知话未说完,萧凡却又悠悠道:“谁说朝廷真把大宁封给朵颜三卫了?”

纪纲一呆,讷讷道:“大人刚刚不是说…”

“对朵颜三卫来说,大宁是朝廷封给他们的,对朝廷来说,大宁只是暂时借给他们而已…”

“借…给他们?”

萧凡笃定的点头:“嗯,你应该知道,借东西出去,是要还的…”

纪纲傻眼了:“啊?”

萧凡瞧着纪纲的模样,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家伙看起来一点都不奸诈,这个时期的他还是挺厚道的,至少知道诚信为何物,说句良心话,从人品上来说,萧凡觉得他比自己强多了。

于是萧凡好心的给他解释道:“我不过是借朵颜三卫的骑兵一用而已,用完之后我照样也要将他们的骑兵悉数归还,你看,我借了东西都归还了,他拿了我的东西怎么能不还呢?有借有还才是君子之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纪纲两眼发直,被萧凡的这番谬论绕得脑袋有点儿晕,思量半晌,才想到这个事情的关键之处。

“可…大人不是代表朝廷承诺,大宁永久封给朵颜三卫吗?”

萧凡看纪纲的眼光带着几分怜悯,就像看着一个白痴。

“承诺这个东西,要看个人怎么理解了…”马车上闲着也是闲着,萧凡开始传道解惑:“…比如说,你家吃螃蟹,于是找你家邻居借点儿醋,邻居很大方,二话不说就借给你了,当时你很感动,于是拍着胸脯说赶明儿送邻居一套三进全新大宅子,邻居很高兴,你吃螃蟹吃得也很畅快,不过,螃蟹吃完以后,你难道真的会因为邻居借给你那点儿醋而送他一套三进全新的大宅子吗?”

纪纲急忙摇头:“傻子才会干呢,凭什么呀”

萧凡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就对了,付出与收获要对等,这才是世间的天理公道。”

纪纲若有所悟,接着急道:“可是大人不是已经承诺了将大宁永久封给朵颜三卫了吗?”

萧凡摇头叹道:“你悟性太差,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刚才说了,付出与收获要对等,借我几个兵,我就要送他们那么大一块封地,你觉得这样的付出和收获对朝廷来说,对等吗?”

纪纲咂摸着嘴,若有所思:“大人这么一说,末将也觉得朝廷吃亏了…”

萧凡接着道:“这世上没有白吃午餐,也没有白拿的封地,协议如果不公平,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说…说明什么?”

萧凡气定神闲道:“说明朵颜三卫遇到了骗子。”

纪纲:“…”

沉默了一会儿,纪纲期期艾艾道:“大人的意思是说…朝廷对朵颜三卫做出的承诺,是…假的?”

“那当然,随便出几个兵就白得那么大一块封地,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由此也可以看出,脱鲁忽察尔的智商和他的长相一样朴实无华…”

“大人,如此说来,将来朝廷还是要收回大宁?”

萧凡用力点了点头,坚定道:“大明国土每分每寸得来不易,岂有轻易许人之理?大宁肯定要收回的,不论是文取还是武夺,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收回纪纲,你要记住,不管做奸臣还是忠臣,大明的国土绝不可许出分毫,否则会被后人当成汉奸卖国贼,唾骂千秋万世的”

纪纲若有所悟的点头,接着叹道:“脱鲁忽察尔也真是可怜,除了二万两黄金,他好象什么都没得到…”

萧凡义正严词驳斥道:“胡说他得到的东西比黄金更有价值。”

纪纲一呆,道:“他还得到了什么?”

“你没发现脱鲁忽察尔走的时候很高兴吗?正所谓千金难买爷高兴,至少他这几年会活在一种如童话般梦幻的幸福臆想里,这种幸福的感觉是用钱和土地买不到的,这就够了,再说,曾经拥有的境界,比永久得到的境界不知高出了多少,当朝廷收回大宁的那一天,脱鲁忽察尔可以立地成佛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路遇追兵

无耻可以达到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纪纲今天总算知道了。

对于面前这位看起来温文儒雅,一派正人君子模样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纪纲感到压力很大。

萧凡的话很直接,几乎不加任何掩饰,他赤luo裸的表示朝廷赐封大宁给朵颜三卫,其实完全是忽悠脱鲁忽察尔,待到削藩过后,朝廷军制改革成功,军士的战力慢慢恢复到洪武朝鼎盛时期以后,迟早会与朵颜三卫一战,要么把他们赶跑,要么干脆灭了他们。

出身平民的纪纲实在没想到,他一心投靠报效的朝廷,居然是个大骗子…或者说,他的顶头上司萧凡是个大骗子,纪纲有点担心,脱鲁忽察尔那颗幼小单纯的心灵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迎着纪纲复杂的眼神,萧凡很坦然的翻了个白眼儿。

出尔反尔这种事,他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前世的历史里,朱棣篡位成功后也是这么对朵颜三卫的,若论无耻,朱棣不比自己差,穿越者可以改变很多历史,惟独这一段,萧凡不想改变,不论朱棣如今与他的关系多么敌对,至少这件事上二人有共识,——国土不容一丝一毫有失,为人君,为人臣者,只能竭尽全力扩充国家的版图,开亘古未有之疆界,远迈汉唐之国土,如此才不枉此生。

至于割让国土,美其名曰“封赐”,那简直是笑话无论以什么形式把国土分割出去,自己都将成为如秦桧蔡京之流的国贼,做奸臣也得有个底线,这种让后人唾骂千年的事儿萧凡可不愿干。

“纪纲,你如今既为大明臣子,当知国土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我大明幅员万里,疆界辽阔,可这都是先帝领着将士们一刀一枪浴血征战得来的,可以说是一寸河山一寸血,作为后人,我们只能继续开疆辟土,不断夺得新的国土,切莫学那些卖国求荣的国贼,将先辈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当破烂似的送出去,会被百姓们戳脊梁骨的,死后也入不了祖坟…”

萧凡心有所感,说出这番话后不由一呆,接着失笑,跟纪纲说这些话,岂不是对牛弹琴?这人脑子里只有名利二字,但凡对自己有利的事,没准他连亲爹亲妈都敢卖,他有那么高的觉悟吗?

谁知纪纲闻言却立马红了眼眶,坐在摇晃不定的马车里,纪纲忽然扑通一声在萧凡身前跪下,语带哽咽道:“多谢大人今日这番肺腑良言,门下此生谨记在心,绝不敢稍忘,门下知道,大人这是在栽培我,教导我,门下将来若有寸进,皆大人之助也,门下愿为大人效死”

萧凡呆住了,…我只不过发了一阵感慨而已,不用这么感激涕零吧?

不过既然人家非要这么煽情,萧凡也不介意趁机收买一下人心,纪纲这人利用得好的话,也许将来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别的不说,以后跟朝堂那些清流大臣们掰腕子,纪纲绝对能够充当陷害忠良的急先锋,这家伙多少也算是个人才了,对人才当然要和善一些。

于是萧凡也飞快一整表情,语重心长道:“纪纲啊,平日里本官对你多有训斥,动辄冷颜相向,你想想,锦衣卫衙门里那么多人,我不骂别人,为何偏偏要骂你?”

纪纲抬起头,眼泪鼻涕糊满一脸,凝神想了半晌,试探道:“…因为我欠骂?”

“胡说…当然,欠骂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主要原因是…纪纲啊,本官想栽培你啊,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死人也…”

纪纲脸都白了:“大人恕罪,是‘斯人’,不是‘死人’…”

“意思差不多,那是个通假字,反正就是说,若想升官,就得好好被折腾一遍,直到把你折腾得心理有点变态了,你升官的事儿就算有点靠谱儿了,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纪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朝萧凡重重磕头,感动道:“大人用心良苦,不啻门下再生父母,门下感激终生”

萧凡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本官不会亏待你,好好干,将来或许你也有位极人臣的一天,风雨过后才会见彩虹,受得住折腾才能步步高升…”

纪纲眼中顿时冒出贪婪之色,急忙谄笑道:“门下记住了,大人以后别对门下客气,尽管折腾门下吧,门下受得住的…”

萧凡看得一阵恶寒,浑身打了个冷战,这家伙该不会是个玻璃吧?而且是受受那种?

队伍行了两日,百余人护侍着萧凡乘坐的马车,过了采凉山,渐渐接近山西大同府地界。

大同乃边城重镇,朝廷在这里驻扎重兵,一进如大同地界,萧凡的警惕性更高了,人多眼杂之处,必须处处小心谨慎,现在不是摆锦衣卫威风的时候,若让当地官府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出了关,有心人随便打听一下便能知道朝廷与朵颜三卫秘密结盟的事了,若要将这事隐瞒下去,萧凡的身份绝对不能泄漏。

纪纲这两天也一直跟随萧凡待在马车上,他的态度愈发恭谨,一路将萧凡侍侯得周周到到,毕恭毕敬的模样何止以门下自居,简直都快成萧府的下人了。

很可惜,如此周到的服务仍不能换来萧凡对他的好感,因为萧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贪欲和野心,纪纲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自己,恭谨的表象只是披在恶狼身上的一张羊皮,有朝一日得了势,这张羊皮撕开,他会咬断任何人的脖子。

漫长的旅途在无聊中渐渐度过,路经大同府城外时,令萧凡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百余锦衣卫骑着马,虽然都换上了百姓便装,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围着一辆马车,终究还是引人注目,当队伍走到大同府西城外的官道上时,城里很快出来了一队骑兵,朝萧凡的方向飞驰而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全都给我站住”为首的一名骑兵指着萧凡的马车大叫道。

马车内,萧凡脸色一变,暗道不妙。

纪纲闻言眉毛一竖,反手抽出随身携带的锦衣卫腰牌,便待下马车将那队骑兵喝退。

萧凡赶紧拦住他:“别动不能亮明身份”

纪纲一楞,接着很快便反应过来。

朝廷与朵颜三卫结盟,事涉绝密,若是消息走漏,被北平的燕王知道,提早有了防备,朵颜三卫也就失去奇兵的作用了。

纪纲掀开马车后面的窗帘,朝外面看了一眼,道:“大人,这伙骑兵百来人,看他们服色,好象是藩守大同的代王府的亲卫人马…”

萧凡眼皮一跳:“代王?代王朱桂?”

“是的,大人。”

萧凡心中暗暗叫苦。

代王朱桂可不是个善茬儿,他是朱元璋的第十三子,洪武二十五年就藩山西大同府,传闻他的脾气非常暴戾残忍,常于封地内擅役军民,敛取财物,前世的历史中,朱允炆在建文元年便削了他的藩,今日在大同城外碰到他的亲卫,若是自己的身份暴露,恐怕用不了几天,整个天下都知道朝廷与朵颜三卫结盟的事了。

眼看代王府的亲卫策马就快赶上他们了,萧凡额头渐渐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纪纲也急了,见骑兵越追越近,他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暴戾之色,恶狠狠道:“大人,既然不能亮明锦衣卫的身份,不如请大人下令,咱们就在这城外把这百来号人杀了”

萧凡摇头道:“不行这样一来会惊动大同卫的千户所将士,咱们现在只有百余人,能打得过成千上万人吗?一旦动手,事情就闹大了,想不走漏风声都不行。”

纪纲急道:“那怎么办?”

萧凡强自镇定道:“本官略通星相占卜之术,掐指一算,料到今日会有此劫,所以本官早已想出了一个非常稳妥的办法…”

纪纲闻言大喜:“大人果然文武全才,不知大人想到什么办法了?”

萧凡面孔抽搐了一下,咬牙道:“…跑”

纪纲:“…”

说话间,代王府的亲卫骑兵离萧凡不足半里,他们大声嚷嚷着马车停下,并且飞快朝他们打马奔来。

护侍萧凡的锦衣卫亲军早已得了他的指示,不得亮明身份,众人见那伙骑兵越来越近,脸上纷纷露出焦急的神色,有的人探手往下,不自觉的紧紧握住了腰侧的刀柄,只待萧凡一声令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忽然间,萧凡的马车里传出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