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的平宁坊,只怕要血流成河、人头满地了!

第四十一章 白莲

她想起方才黄家丫鬟对黄二小姐说的话,心下不禁冷笑——

什么佛母,什么观音大士的三千化身,这统统都是欺骗无知百姓的谎话!

若是她所料不差,这些幌子背后,只有让天下人胆战心惊的三个字——白莲教!

这三个字宛如无形魔咒,平日里若有人提起,只怕能吓得官民万众都颤抖失色,若是有谁家沾染半分,立刻就是连累满门,被当地衙门视作妖人上枷示众,极端点的甚至会泼粪污了全身在日光下暴晒,防止“妖法惑众”,随后再报请朝廷明正典刑,在菜市口处斩。

从元蒙时起,白莲教就因为“异徒妖术”“惑众作乱”而被朝廷列为万恶邪教,严厉打击之下,它不仅没有衰弱,反而转明为暗,潜入地下秘密培样信众,煽动百姓反抗元朝的暴政。到了顺帝时天下动乱加剧,栾城韩山童父子,诡言白莲花开,弥勒降世,正式创设白莲会,造作经卷符箓传布民间,待时机成熟后率民造反,成为天下闻名的义军首领。本朝洪武皇微贱之时投奔郭子兴,论起渊源来也是要奉韩家父子为主。

但等洪武皇帝坐稳江山后,与历任皇帝一样,都将白莲教列为邪教禁绝,一旦发现苗头立刻大肆捕杀——他从下层民众中崛起,深知这种教门对穷苦百姓的迷惑之强,所以越发防微杜渐,杀一儆百。

所以白莲教的信徒也就越发诡秘难寻,但他们之间仍有相互甄别的徽记,即为“白莲圣母像”。由于目标太过明显,有些信徒会在身上勾画出简单的莲花徽图,而在传播信众时,为躲避官府的追究,也会讹称是观音大士的化身。

一开始看到那丫鬟腕间那独特的莲花徽图,她就生出三分警惕,但也只是猜测,并不敢就此断定——民间这些杂七杂八的偏门迷信很多,很多是以讹传讹,并不值得太过大惊小怪。

直到在月初身上发现那佛像挂坠…虽然很小看不真切,但确实是“白莲圣母像”!只是不知她也是白莲邪徒,还是被迷惑欺骗的?

她兀自站在门外沉思出神,北风呼啸,吹得她遍体发凉,连束发的红绳都散落开来,她这才回过神来,万千思绪都化为微微一笑——即便真是白莲教作乱,又干她何事?

这个朝廷、这个天下的兴亡荣辱,便交由那些达官贵人去伤脑筋吧,至少在现今,她们就算企图在平宁坊、甚至是京营之中作乱,那也是大大有利于金兰会的救人行动。

她的笑容化为一丝幽冷,转身去追那被风吹走的头绳。

头绳飘扬着,一晃就四五丈远,她正要弯腰,一人却抢先一步替她捡了起来。

晨间的日光照在他的眉间——那人二十七八的年纪,有一双冷峻笔挺的剑眉,一双鹰鹫般的煞瞳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

他冰冷的脸色过分惨白,一道长而醒目的疤痕横过眼角,更添几分肃杀。

最为恐怖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人居然会笑?

他凝视着她,无声一笑,眼角刀疤一扬,顿时充满煞气与凶狠,那笑容却偏偏沉稳尊贵,“这是你的?”

他单手递上头绳。

小古茫然的看着他,缓缓的,试探的伸出手去接,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险些栽倒在他怀里,“你姓什么?!是哪家的?”

他的问话快而干脆,语音之中偏偏带着隐秘而急切之意。

小古被他铁钳似的大掌一把抓住,心中大奇——她天天劈柴也是力气不小,使劲挣扎一下,居然把手缩回几分,那人脚步一晃,手掌却握得更紧——这一番挣扎,他竟是有着上百斤的气力!

“请问…这位姑娘你到底姓氏为何?出身哪家?”

好似是发觉自己太过着急,吓着人,那人笑容透出和缓和歉意,但仍执着的追问着。

小古正要回答,旁边却传来熟悉而愠怒的声音——

“千户大人您拉着我的侍婢不放,究竟是何缘故呢!”

小古转过头一看,略带惊喜的唤道:“少爷!”

只见广晟甲胄未除,一身热汗的迎着寒风回来,他冷冷的瞪着那人,面上已是冷怒讥诮。

因为对方是上峰将官,他的问话还算有礼,但那语气简直是放肆狂恣——若是目光能化为实质,那只拉住小古的手掌大概已经被他斩下。

“原来是沈总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那位千户微微颔首,显然也是听过广晟的“丰功伟绩”的。

小古初到平宁镇时上街买菜,那些大娘大婶见了她这个新面孔,不免要探问一二,听说她是新来的沈总旗家丫鬟,各个都是面色古怪,对她倒是客气了三分。

小古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人们的议论中打听到:广晟初来时,靠的不过是中军书纪官的路子,虽然大家听说他出身济宁侯府,但看那孑然一身的模样就知道是跟家族不对付的。因为他相貌长的好,性子又冷傲睥睨,便有人动起了歪心思,深更半夜聚众将他拦住,说些不三不四的荤话挑衅,还说要剥下这小白脸的裤子看看是男是女。

那一夜山上军营和坊里的人们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是没人敢轻易去探。第二日清晨,广晟照样叼着烧饼去校场操练,那几个人却踪影全无,午后才被人在山坡阴凉处发现:各个身上都有三道刀痕,一道浅而长横贯整个胸膛,一道在脸上打了个叉,虽然不大但深可见骨,最后一道,则是在…胯下。

前两道还好说,最后一道难以看清,但在场诸人都被那染满鲜血的裤子惊呆了,一时都觉得胯下凉风飕飕,不寒而栗。

究竟伤势如何也没人清楚,听那些八婆议论:据说是家伙还在,只是被一刀贴着要紧处的筋肉割过,已经被吓得全数萎软,再也不能人道了——偏偏又没真正伤及要害,即使有心要拿来做文章,却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那几人虽然也各有党羽,都叫嚣着要找广晟报仇,但此事一无证据,二不占理,上峰只是把他唤去申诫几句就按下了此事。从此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

广晟在军中不久就混得风声水起,他虽然性子冷傲,待人接物却是毫不含糊,钱财和贵货上向来是毫不吝惜,简直称得上义薄云天,谈起吃喝嫖赌来更是无一不精,没几日手下和周围同僚都纷纷折服,翘起大拇指对他称一个服字。

本来如此也算平安无事,偏偏那日秋狩,他那一队人马表现实在出彩,尤其是他本人,单人独骑竟然连过十关,夺得本营魁首之名,这本是好事,但他上峰郝百户却最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听人笑谈几句“少年英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顿时心里有妒火直冒。

他指示手下另几个总旗和小旗官逼广晟下场比试,却在暗中放入刺马脚的铁蒺藜,又把切磋用的钝锋刀枪换成战场上用的利器。

他也是老行伍了,对付菜鸟简直是全挂子的本领,没想到就在这一次撞上了铁板!

第四十二章 袁槿

在校场之上,广晟黑袍银甲,一杆朱枪十招之内横扫对手,端的是威风八面——下一刻,他的坐骑踏上铁蒺藜,一声哀鸣之下就要发狂跌飞!

然而,血腥的一幕并未出现,广晟单手勒马,竟生生将它逼停,这等巨力让人骇然,目不转睛之下,竟见他凌空跳到对方马鞍上,一脚把人踢下去,顺便还夺过他手中长刀,斜劈之下干脆把其他对手的马腿都砍断,顿时血光四溅混乱不堪!

据说当时整个校场都鸦雀无声,广晟一派平静的下马,招手唤来管军械的,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神情平静得好似刚睡醒的婴儿,“你为何怠慢失职,把这种真刀真枪都混在里面了?这几个兄弟被你害得落马摔伤,你该当何罪!”

可怜那管军械的总旗官简直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广晟的刀剑当然是钝的,那几个“切磋”的对手倒是拿着利器,可被他劈手夺了过去,砍完人还要怪罪自己——这简直是个活阎王真强盗!

他被拎在半空中,被掐得直翻白眼,却楞是不敢说出苦衷——这都是那个该死的郝百户指使他干的!

而那个郝百户见事情闹成这样,只能干瞪眼没什么话好说——这一次的暗潮交锋,广晟大获全胜,在这五个卫里都声名鹊起。

不过真正让他扬名立万的却是“深夜持刀追砍上司”这一桩,事情的详细缘由小古也没打听到,只知道那一夜平宁坊万籁俱静,即使关紧窗户也能听到那位郝百户的凄惨嚎叫声——他从街头跑到巷尾,身后追逐他的就是一柄雪亮长刀,等到天明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刀伤,却已是神智不清,又哭又笑的在地上乱爬。

出了这种事,广晟居然没受到任何惩罚,反倒是那个郝百户莫名被除去世袭的军职,回老家休养去了。于是广晟在众多袍泽之中更加有名——手下狠,背景硬,又够义气,这样的人不红透半边天还真没天理了!

说起广晟的“丰功伟绩”,小古一时想起许多来,此时却听他冷然一笑,对着那位千户道:“末将的区区小名,居然入了大人尊耳,倒是让我惶恐不已。”

说是如此,但他可没有半点见了上峰的诚惶诚恐,狭长凤眸之中闪过幽冷笑意,“家中婢女不懂事,倒是冲撞了大人。”

他伸出手,一把搭在那千户手上,猛然发力之下,竟生生掰开他的钳制,随即拉过小古挡在身后,笑意中染上了三分讥诮,却更显得他容色绝代,“但她毕竟是我家的下人,就算要教训,也不劳大人亲自动手。”

那位千户的目光仍停留在小古身上——那般复杂、焦灼,甚至混合着别的情绪,但只是一闪就隐没起来,却更显得眼角那条疤斜飞颤抖。他居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我看着她有些象我一位故人,所以才请问几句——倒是我唐突了。”

“哦?那肯定是认错人了——我家这名婢女乃是罪逆之后,你们广平伯府可是这南京城响当当的名门,又怎会有这样的故人旧交呢?”

小古一听这话却是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就是新来的袁千户,广平伯府的二公子袁槿。

袁槿听出话中锋芒,目光一凛,随即却缓缓放松下来,居然露出一丝笑意,更显得疤痕狰狞可怖,“沈总旗你也太谦了,论起家世门第,府上才是真正的一等一人家。我虽然年纪不大,倒也听说过令伯父从龙救驾之功。”

俗话说打人不可打脸,济宁侯府上下最忌讳的就是大老爷当年那事,但广晟与家中已近决裂,听了这话倒是丝毫不恼,反而笑意更盛,眼角透出桀骜森冷来,“哪里哪里,你家五公子的学问蕴籍,我也是一向佩服的,听说他为同窗两肋插刀受了挂落,小小年纪倒是义气深重,真是让人佩服。”

这一下比打脸更重,说完话他笑着拎起小古,也不拜别转身就回了宅中。

小古被他半拎半拖的往回走,虽然看不见,却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慑人的目光。

“少爷…”

她低喊了一声,却引来他的反问,“你认识这个袁家老二?”

面对他闪动的冷冷眸子,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从没见过。”

“那他怎么一副见着心上人的惊喜激动模样?”

广晟越发狐疑,仔细打量着她黛黑的面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瞧着你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他也不会是觊觎你美貌来胡乱搭讪的…这事着实蹊跷啊!”

你这个孔雀男!你身材脸蛋都有,就是没长一张积德的嘴!

小古心里已是大怒,暗暗把他骂了一顿,脸上却是气鼓鼓的别过头去。

一根带着热意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生气了?”

“没…”

她偷偷横了他一眼,闷闷的说道:“人家是世家公子,哪会看上我这种无才没貌的下人,只怕真是认错了人。”

“不管是不是认错了人,总之你离他远点。”

广晟不由分说,有些霸道的吩咐道。

小古低下头,眸光闪动间情绪丝毫不露,乖乖的点了点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了一副怯怯青涩的惶恐,“少爷,奴婢一定听您的话,绝不搭理外面这些人!”

“这样才乖!”

他又伸出手,呼噜了一下她的头发,觉得手感比初见时清爽不少,于是笑着夸奖道:“不错嘛,发间的油烟和尘腻都洗去了,你总算不再象以前那样邋遢,懂得收拾打扮自己了。”

那是因为你家一共六间房,大家都住得清爽干净,我没法往头发上涂上油灰!

小古暗自腹诽,却感觉那只手收了回去,随即又拿出帕巾包裹的沉沉一团放进她怀里,“这个给你,晚上好好梳妆打扮,陪我去参加军营的大宴。”

他好象有些不耐烦,却又似有些羞赧,转身回了内院。只剩下小古一人站在前堂屋里发楞,任由半明半暗的日光照在身上。

她打开帕巾,发现里面裹着的是一对银插梳,上面镶嵌着五彩的红榴石和紫晶、琉璃等等,虽然并不名贵,却显得精致大方,衬着她一团小髻,倒是有几分俏丽可爱。

小古眯起眼睛,看着手中这对插梳,无奈的叹了口气,终究把它放入了怀里。

午后的日光驱散了冬寒,大家都倚在前院晒着太阳,小古听到外面有收鱼骨、猫尾的货郎梆子声,连忙从屋里收起一堆跑了出去。

“就这点子东西也想去换糖和铜板…”

月初在她身后嘟囔,好象是在说她小气穷酸。

小古理也不理,在门前找着那货郎——果然是黄老板乔装改扮的。

“十二娘,那些女人们的下落我已经全部都打听好了…”

他帝过一卷铜钱,上面用旧的黄历纸包着,脏兮兮的写满了字。

“按上面的接头暗号,那些军妓中会有我们的人接应你!”

他压低嗓音说道。

小古装作俯身在绕着麦芽糖,低声回道:“今晚我就有机会进入军营!”

“这太冒险了!”

黄老板吃了一惊,正要再劝,小古断然道:“迟则生变——这里的水很深,可不仅仅是我们在混水摸鱼——还有白莲教的人混进来要图谋大事,我们没必要跟他们掺和在一起!”

第四十三章 入营

“白莲教?!”

黄老板吃了一惊,小古用眼角余光瞥见街角无人,这才快速把缘故说了,不料黄老板面色大变,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他颤声道:“黄镇抚家?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哭丧着脸道:“我入赘的这家就是镇抚的远房族亲,托他的福才能在加入这军户生意,靠这皮毛买卖才能混口饭吃…这一下可怎么好!”

小古一听这话,眉头也深深皱起:救人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可眼看着黄镇抚就要被这些隐匿身份的白莲教徒连累——他若是倒台了,黄老板的靠山就没了,这桩军户专营的买卖立刻便会落到他人手里——皮毛买卖看似不起眼,实则专营之权利润丰厚,颇为引人垂涎。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要做下大事,她们却也要在京营中搅事,一旦闹腾开来,定会打乱我的部署!”

她咬唇略一思索,已然下定决心,借着翻开鲜亮针线的机会低声说了一阵。

黄老板眼前一亮,却又有些犹豫:“这样闹得天翻地覆…能行吗?”

“既然是要救人,这水当然是越浑越好!”

小古抿唇笑道,突然一把抓起黄老板瓦罐里的糖糕,贪谗的放进嘴里,闭着眼睛含糊不清道:“你家的糖味道很甜…老板再饶一把吧!”

黄老板的思绪还在那件棘手之事上,乍然看到她这种少女贪嘴的模样,瞬间反映不能——即使早就知道十二娘善于伪装,但两种神态面貌之间实在相差太大了!

小古皱起眉嗔道:“就这么一点,老板你也不肯吗?好小气啊!”

她双眸定定的看向黄老板,黑瞳最深处有着警惕的示意——黄老板呆了几瞬,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有人在周边窥探!

“啊,小娘子,我这也是小本生意,这三块就算是添头,若是吃得好,可要多拉些姐妹来做我生意!”

小古吃得腮帮鼓鼓,连连点头,抱着一包麻薯糖跑进家门,转头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口树阴下,有人摆着坐摊、摆着绷子正在弹着棉花。

是谁在监视着这里?!

小古的双瞳微微收缩,随即又恢复原状,她唇边笑意不变,径直进了内院——

“你这孩子又瞎买了什么?”

“小古你这么爱吃糖,当心生出牙虫来!”

内院温馨的絮叨声中,片片白雪从天穹之上飘落下来——新年伊始的第一场雪来得赫赫扬扬,表面的平静之下别有一种惊心之美。

这场雪下了大半天,到傍晚天黑之前已有厚厚的一层,皑皑晶莹覆于屋定檐角,雪光映得四下里明华幽然,夜寒路滑之下,街头巷尾却早已不见了人迹——大家都早早归家,就着温酒热饭,伴着妻儿家人,酣醉后钻进暖暖被衾。

坊门外大道之上,有一行人正在策马前行,为首一人身着官服内束轻甲,骏马如龙,雪光更映得他面庞端华绝丽,惟那眉心天然冷凛武威让人心折。

他身后的亲兵也是精剽肃然,身形矫健,默默跟随着。

队伍最后是一辆马车,车辙陷入雪地很深。

蓝布车帘之内,堆得满满的都是土特产“炭敬”,整个车厢显得有些拥挤,小古缩在角落里,一身鹅黄锦袄翠纹修竹的罗裙干净俏丽,却因为她的坐姿微微有些褶皱。

她今晚打扮得很是齐整,脸上那层煤灰早已洗去,却仍是显出浅黑色,一头青软乌发也向上梳了个翻髻,那一对插梳斜在两鬓,一双杏眼明亮而幽深,顾盼之间颇有几分“黑里俏”的韵味——总之看起来像个正常的妙龄少女了,但要说姿色,还真算不上什么美人。

今晚的军中之宴,她是被广晟带去的——只是他遮人眼目的棋子。但对她来说,广晟何尝不是一件能让她顺利潜入的保护伞?

她笑着抿了抿唇,神色之间有七分笃定,三分俏皮。

卫所驻扎之地多在高地丘陵,虽然不用翻山越陵,却也颇多颠簸,马车剧烈晃动之下,小古只觉得连早先吃的那几块糖糕都要吐出来了。

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快到目的地,车厢摇晃之中,她感觉那些土特产堆里好似有什么黑色柱状硬物露出半截,正要细看,却听窗帘外有人冷喝一声:“军营重地,来往之人一律停住!”

随即就有亲兵前去交涉,出示了腰牌又报出口令之后,这一行人终于获准入内。

小古揭开帘子朝外看,双目却因诧异而圆睁——

高而广阔的平地上,有无数连绵拔地而起的山间石房和粗布帐篷,堆砌严密,重叠错落,隐隐拱卫着中央,竟是一眼往不到头!

大明军制,一个卫所有五千多人,五个卫所连接驻守,即使是营房也有一座小城那么广阔。虽然只是暂住的军营房舍,每一处都是精心布置,尽显纪律严整。

四周有大小校场,分别有刀枪架丛、弓马射靶和沙袋石锁等物,都被厚厚白雪覆盖,走马观花一瞥而过。

随即就有役军上前来招呼,小古这一行人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穿过重重守卫和围墙,终于来到了三层高楼的卫指挥府。

立刻便有府上亲兵前来带领,把广晟引入正堂,小古正要跟上,却被拦住:“刘大人有要事要议,你们先到一旁等候,好酒好饭管够。”

小古看向广晟,后者向她略一点头,就大步走了进去。

后堂偏帐占地很广,且有十来处,都是招待各位军官的亲兵随从,很多兵油子互相认识,大口吃着酒肉大声喧哗,很是杂乱。

小古突然蹙眉,朝那几个斟酒的问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哪里有净房?”

所谓当兵满三年,母猪胜貂禅。军营之中严禁女人过夜,虽然上官们也经常召来艳妓取乐,但终究是与这些下层杂兵无关。见有一位妙龄少女问话,纷纷兴奋的答话。

小古以“害怕走错路闯进军事要地”为由,仔细问了路径,加上刚才暗中观察所得,心中已经有数,随即便盈盈而出。广晟那几个亲兵见势想要阻止,小古身影如蝴蝶翩然,已经走出很远了。

她灵巧的闪过警卫,又绕过一些暗岗,朝着黄老板所给地图上描绘的方向走去。

夜色暗垂,雪光幽独刺骨,她一个人越走越是荒凉,很快便来到了一处黑瓦红墙的院落。

院门外高悬一块朱锦斑斓的艳帛,飞扬恣意的横曳风中,透出几分怪异的妖媚。

随即,她听到女人银铃般的低笑,以及男人低哑的喘息声。

第四十四章 红笺

北风呼啸,夹杂着大而杂乱的雪片漫天乱舞,那艳丽的锦帛飞扬飘动着,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柔腻的脂粉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