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呆住了,一片寂静中只听见王舒玄的亲兵在响亮的阿谀奉承,而王舒玄气定神闲,笑眯眯说道:“这是锦衣卫锻造司新出的巨力弩,果然不凡啊!”

“臻臻!”

慧清不顾一起的想要扶起臻臻,后者双目圆睁,嘴唇蠕动着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头一歪就此气绝。

慧清弯腰不顾一切的摇着她,“臻臻,你醒醒啊,你起来啊!”

她的声音悲恸而疯狂,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慌。

她跟臻臻只是点头之交,这次一起出任务才算是真正深谈——然而转瞬之间,活生生的人就要眼前没了。

是为了替她挡住这一箭而死的!

慧清觉得自己全身血脉都要炸开了!!!

“臻臻你醒醒,不要睡着…”

眼角好似模糊了,却又火一样的烧灼疼痛,她茫然的抱起尸身,一时呆住了。

“好机会!!”

王舒玄精神一振,拔出腰间长剑就要杀过去,取下她的首级,突然他的眼睛瞥见一样物件——慧清的怀里居然滚出了几张文书和一个铜金官印来。

远远的看不清楚字样,但那形状,他却是在文书账目上看过无数遍!!!

那是指挥佥事的官印!

整个北丘卫,同样形状的印有是三块,指挥使、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

但罗战由于是一卫之主,印章的成色和尺寸要更胜一筹,而自己的官印好端端保存着。

这必定是沈广成掌管的佥事大印!!!

第七十四章 破局

那小子掌管的官印,怎么会落到白莲教手里?

指挥使的正印与这一枚佥事印使用次数最多,因为许多账目来往通关都需要盖这枚佥事官印——王舒玄的脑子飞快转动,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是这些白莲教侥幸逃脱,事情就彻底闹大了,而这落在贼手的官印必定会派上用场,足以让姓沈的死得灰飞烟灭!

私通教匪的罪名他是逃不了,要是设计得当,就连纪纲也保不了他!!

王舒玄越想越是得意,禁不住脚下踌躇,站在原地不动,黄镇抚等茫然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的目光直朝那些浑浑噩噩的人身上看着,还特意看了生死不明的黄夫人一眼,叹气道:“快把这些人身上的妖术都解除了,放了他们,可免你一死。”

慧清抬起头,眼中满布血丝,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瞪着王舒玄,后者好似更有顾忌,停住脚步重复道:“赶紧放人!!”

慧清当然知道这是骗是三岁孩子的,但见他目光闪烁游离,不断看向那些迷了心窍的人,顿时自以为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还是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安危,不敢冲上前来!

这次的计划已经功败垂成,但只要手握这些人质,也许还能杀出一条活路来!

她回望着身后一辆辆马车——这么多黄金,是宝贝也是祸物,现在一一取出已是来不及了,但可以用来混淆视线。

心念既动,她使了个眼色,又反复比划,确定其他车子上的尼姑和舞女们能领会自己的意思,顿时手下一紧,死死掐住黄夫人的咽喉,顿时满手染了血污,也分不清是臻臻还是黄夫人。或是自己哪里受了伤——

“站住!再过来一步,我先杀了黄夫人,再让这些人自尽,死在你们跟前!”

王舒玄好似真被吓住了,只是皱着眉头怒声喝骂,居然真的不再有动静。慧清师太手中长鞭一挥,顿时双马发出一阵嘶鸣,惊起前蹄猛然冲了出去——

王舒玄身影一闪避让开来,望着马车的背影只是大喊道:“来人啊快追,莫放跑了这些教匪!!”

他光是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姿态悠闲得很,黄镇抚眼睁睁看着。怒气横生的质问道:“王大人你为何放她们走?”

王舒玄嗤笑一声,反驳道:“方才就是你舍不得自家爱妻,在那里优柔寡断,现在我成全你的意思,你居然反过来问我?”

话音未落,他翻身上马,一边挥鞭急追,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用牙齿咬开,随即向天空丢去,顿时暗夜苍穹之上爆开一朵特殊的礼花。五光十色久久不散——

这显然是锦衣卫的某种传信记号。

黄镇抚也急急跟上,两边所带的兵马见状也是一声呼啸,调转马头纷纷追赶。

暗夜里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人脖颈之间带着冰冷的镇定之意,而一追一逃的两帮人马却是喘息着、酝酿着杀意。

王舒玄看似卖力的追着,但他好似嫌热闹不够大,连续燃放几次烟花,黄镇抚越发觉得他行为怪异,好似别有目的。

马车夹带着大量的货物,即使拼命奔跑也渐渐被追上,突然慧清一声清喝,马车分四路散开,各自朝一个方向驶去!

王舒玄冷哼一声,锐利眼神紧紧盯住慧清所在的第一辆车,紧追不舍。

慧清的车上开始不断地丢下兽皮牛筋这些货物——虽然是作为跟元蒙交易的遮掩,这些货物也是林林总总非常齐全,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弃在山道上,不断给追兵制造麻烦,又是黑夜视线不清,王舒玄手下有人不幸被绊倒,哀嚎一声折断马腿滚落山涧。

没了累赘,慧清的车子越发轻盈飞快,一追一逃之间,距离渐渐拉开了。

慧清松了一口气,揭开马车的帘子,天边初露鱼肚白,朦胧的视线中却出现了另一座哨卡式的石堡,路旁还有拒马和木蒺藜围栏。

金陵乃天下帝都,近畿原本就是重兵云集,但天下太平已经几十年了,这里原本也是虚应其事,只有十个守哨,正在懒洋洋打着瞌睡。

慧清心中一喜,策动缰绳让马继续狂奔,响亮的马蹄声让那些兵勇们顿时吓醒了。

“路条勘引——”

话音未落,只见慧清一手继续加鞭,另一手高高擎起广晟的官印,高声喊道:“奉北丘卫指挥佥事之命,闲杂人等全部让开。”

守哨这边的人都惊得弹跳起来,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北丘卫那也要按手续验路条引证什么的,哪有这样土匪一样闯过去的!

慧清飓风一般冲过他们身旁,几人都被冲得惊慌躲闪,最后一人躲闪不及,被一张盖了官印红戳的文书糊了一脸,他拿下一看,骂得咬牙切齿。

几人惊魂未定,又一阵马蹄声急冲而来,吓得他们几乎要做滚地葫芦,随即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俊美华贵打扮的武官。

正是刻意拖延想把事情闹大的王舒玄。

他听完三言两语,大惊失色的喊道:“什么,沈大人连官印都被教匪劫了!!!”

教匪带着朝廷命官的官印逃之夭夭,这绝对是件天大的祸事,眼前人证物证俱在,沈广晟这次是翻不了身了!

他唇边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广晟突然派来接手北丘卫这边的要案,这是在他王某人的盘子里抢饭吃,若是他态度谦恭,肯把头功让出也就罢了,先前居然还敢这么倨傲不恭,现在闹出这么大的漏子,查案人反被教匪劫了官印,就算是纪纲大人也面上挂不住,不会再保他了。

而他王舒玄,先是英勇剿匪不落人后,接下来又是怜惜同僚家眷侠骨柔情,虽然一时放走教匪,很快就布置周密亡羊补牢,及时调动周边的锦衣卫人员在前行之路上围追堵截,小小几十个女匪,已经注定是他瓮中之鳖!

这次不仅自己立了头功,还分润了功劳给附近的锦衣卫同泽,这样他王某人的人望呼声就会更高,听说南镇抚司的二把手马上要出缺,也许自己也能…

他正在浮想联翩,突然只听见远处山道上传来逆向的马蹄声,清脆而响亮。

是谁?

难道是教匪们去而复返?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不可能。

马蹄声滴答,速度不紧不慢了,从容不迫却又带着蓬勃朝气。

山路上的残雪被马蹄扬起一团,好似一团仙雾弥漫开来,迎面而来的骑者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黑甲银枪,身材挺拔眉目如画,举手投足之间更见冷峻威仪。

竟然是…沈广晟!!!!

第七十五章 摘桃

王舒玄只觉得整个脑袋嗡了一声大了,满心的震惊化为一声大叫,“不可能!!”

他不是应该被白莲教的舞女们迷昏了,正在黑甜乡里做春秋大梦吗?

广晟策马又走进两步,笑容绝丽,笑吟吟的跟王舒玄打招呼,“这不是我们的指挥同知王大人吗?这冰天雪地的,是出来猎狐狸兔子呢,还是来找美艳小寡妇过夜的?”

王舒玄只觉得一股惊怒交加的恶恨从心中涌起,一张俊脸都因此变得通红,“沈广晟!!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卖弄唇舌!!”

广晟冷冷一笑,“卖弄唇舌的人是你吧王大人——没想到你脚程这么慢,跟裹了三寸金莲似的,连个女教匪都追不上。”

“那是因为有你的官印,她轻而易举通关了!!”

王舒玄好似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低吼道:“你吃里扒外,真是丢尽我们锦衣卫的脸!”

“丢脸出丑的人还是沈大人你…”

广晟轻蔑一笑,长枪一扫,下一瞬,一颗黑而圆的东西从他马后飞起,呼啸着朝他丢了过来。

王舒玄急忙闪过,那物件掉在地上,溅起紫黑色半干的血迹,混着灰白色的脑浆——竟然是一颗人头!!

那面目,那光溜的脑袋,是方才追赶的慧清师太!

“王大人,你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还得我来代劳,真是丢尽我们锦衣卫的脸啊!”

广晟嘲讽全开,用方才同样的话来打他的脸。

王舒玄顿时一滞,如此大功却被他抢先了,但他转念一想,却又转为狞笑,“你这是杀人灭口——你的官印被她所夺,一路通关直入毫无阻碍,如此失职,就算杀了她也不抹杀不了事实。”

广晟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好似听见了极为有趣的事,他手中长鞭扫出,从一旁看呆了的兵勇手里卷起那张盖有红戳的文书,丢在王舒玄的脸上,啪的一声好似无形耳光。“你看看清楚再说吧”

王舒玄怒极,接过通关文书一看,却是宛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全身怒火都化为惊惧,文书上盖着的。竟然是自己的官印!!

“这、这怎么可能?”

王舒玄好似急红了眼的赌徒,低喝道:“这是你跟那群女教匪勾结,伪造的!!”

广晟踞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微笑中的冰冷却让王舒玄悚然一惊。

“你们统统退下。”

广晟一声令下,兵勇们纷纷溜之大吉,广阔的哨卡前官道,只剩下两人对峙而立。

下一刻,广晟叹了口气,“我跟王大人你同僚一场,又都是纪纲大人派来北丘卫的。原本就该通力合作,却没想到闹到这么个局面…”

似乎很是惋惜的口气。

王舒玄飞扬跋扈惯了,以为他要服软。心下一松要就坡下驴,“你要是早这么识相,我又何必…”

回答他的一声清脆响声——广晟的长鞭宛如灵蛇。卷起一小枚官印送到他眼前,王舒玄一看,顿时魂飞天外——这正是自己的官印。

“王大人,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总该有印象吧?”

王舒玄颤抖的手在官印上抹了两下,发现是真,正要劈手夺过,长鞭一卷,官印又被卷回广晟手中。

“丢失官印是什么后果,同知大人先前已经研究透彻了,不用我多说。”

王舒玄眼前一黑,却咬牙挺住了,他深呼吸两次,已经慢慢恢复了冷静,“这一开始就是你设的局吧?”

“一开始,这个局就是为白莲教设下的,从她们蛊惑我家里的丫鬟起,我就准备将计就计了。只是没想到王大人你手伸得那么长——既然你要夺功又要栽赃,那这个通关令,我就干脆借你的官印一用了,好在你我二人的官印外形都相似,只是字迹不同。但是白莲教派来偷取官印的那个丫鬟月初,她只略微认得几个字,心慌之下又哪会细看?”

“你是什么时候偷到我的官印的?”

王舒玄咬牙问道。

“王大人天天惦记着踩我一脚,自如此勤奋,三过家门而不入,我去取来自然轻而易举。”

王舒玄突然恍然大悟, “是红笺这个小贱人?只有她知道我的官印放在哪里!!!”

他愤怒之下脸上肌肉抽搐,破坏了他竭力营造的俊美贵公子模样,“枉费我对她如此宠爱,居然勾结小白脸来害我!”

“你对她虽然柔情蜜意,却迟迟不肯帮她脱籍离开,只是玩弄而已,我对红笺毫无情爱之意,不过是给她一份安全的庇护,她就愿意倒戈,你想想自己为人是何等失败吧?”

广晟好整以暇的说道,王舒玄一颗心却是沉到底——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而有把柄落到这小子手上,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你究竟想怎样?”

他俊美的脸上浮现一道晦暗与怨毒混合的光影,颓然低下了头。

同样的日光照在广晟的脸上,却是无比耀眼夺目——那微笑并非浅薄的得意,而是志在必得的自信,“放心,我不会要你的性命,只是请你因病暂且回家休养而已”

王舒玄略微放心下来,爽快却又口是心非的答道:“我立刻就称病告假。”

谁知广晟摇了摇头,浓若点漆的眸子微微漾出笑意,却让人莫名浑身发寒,“这样太假模假样了,也太平淡了。”

回家休养还有什么平淡和激烈之分?

王舒玄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下一刻却见黑色鞭影直袭而来,他下意识的拔刀抵挡,劲风呼啸之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长鞭缠在刀身上,震得他双手发麻,堪堪握住没有脱手。

好强悍的功夫!

王舒玄也算是将门虎子,平时虽然嬉戏于女色之间,弓马武道也一直没放下,这次一交手,却隐隐已落下风。

没等他多加思量,长鞭一抖已经收回,利剑出鞘之声在他听来,竟是如此的杀意凛然——只见广晟腰间佩剑已经出鞘,大开大阖之下的一击,雪刃明光宛如白虹贯日,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剑气宛如深泉冰水一般浸肤而来,王舒玄咬牙,刀法凌厉格挡,只听叮当连声,刀剑交集之间火花四射。

以快打快的搏击,让两人游走于生与死的危险边缘,绣春刀与佩剑不停碰撞,勉强算是平分秋色——王舒玄却知道,自己是占了兵器之利。

刀刃格挡的声音显得无比刺耳,好似划在骨头上一般,王舒玄只觉得双手越发酸痛,两人的脸庞却是无比接近,近得可以看到彼此脸上的神情——

“擅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王舒玄气急喊出一句,平素潇洒倜傥的仪态此时却是显得狼狈。

“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打断你一条腿。”

初升的旭日照耀在广晟的脸上,仍是那般姿容绝世的美,比军营里任何姑娘都要好看,此时在王舒玄眼中,却宛如来自地狱幽冥的恶鬼!

第七十六章 分羹

话音未落,王舒玄手中的绣春刀被打飞出去,那颗象征监察之眼的南红玛瑙受不住巨力,从刀柄上滚落,在他眼前划出一道猩红的弧度——

猩红的南珠宛如血珠…一颗飞散开去,又从一颗扩散成一片——不,那不是南珠,而是自己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

王舒玄凌乱的意识宛如一团乱麻,此时才感觉到一阵剧痛,整个人再也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他的右膝关节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头碎了。

广晟长剑一收,含笑看着他,“王大人忠于朝廷,率先追击白莲教匪徒,可惜匪徒狡诈,伤及您的右腿,只能回家好好将养一下了——这可得找个好大夫,若是耽误,可能要做一辈子瘸子。”

“你这个——”

看着他平静含笑却宛如无底深渊的神情,王舒玄只是痛得在地上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清晨的大营正房里炭盆齐整,温暖如春,指挥使罗战却披着貂袍走来走去,他眼圈发着青黑,神情显得焦虑而有所期待。

罗师爷快步走了进来,罗战看到他脸色就更黑了,冷哼一声,突然疾步走到他跟前,啪的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做的好事!”

罗师爷哭丧着脸咧了下嘴角,“东翁,这实在不能怪老朽,本来我计划得挺周详的,给那沈广晟找来一群回回舞女,让他玩个乐不思蜀,谁知道…”

“谁知道那群舞女是白莲教的奸细,还把我们的黄金全劫走的!!”

罗战怒极,低声咆哮。愤怒带火的目光简直要在罗师爷身上戳出个洞来,“我是万万没想到,日防夜防,却竟然是你引狼入室,弄出这么大的篓子!”

他越说越是急躁,“其他都还好说。我问你,那黄金到底去哪了,有消息了吗?”

罗师爷面露难色,“昨夜那群女教匪劫走马车,四十多辆马车四散分开。分几路逃窜了…”

罗战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那还不去追!!”

“指挥同知王大人已经追去了…”

罗师爷讲诉了昨夜发生之事,罗战越听越是觉得心惊,“居然直接就开打了?还闹出这么多条人命?弄在最后黄金还是追不回来?!”

面对他的滔天怒火。罗师爷只得乖乖认错,“四堂侄,这次是我不对…看在同族的面子上,一定要替我想个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