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喘吁吁地跑了出去,却被蓝宁一把拉住,“怎么了,难道是露陷了?”

她压低嗓音问道,也很是担心紧张。

“不,是萧越要搜索整个军营!”

小古简单的说了一句,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跑,小小的身子好似蕴藏着无穷的精力,速度很快。

萧越的搜索很慢,但非常精细,每一处都不放过。两个时辰过去了,整个军营被搜了个底朝天,一丝一毫也没放过,中途查出不少偷窃之物,甚至连男男之间的苟且之事也查出不少,而看着他徒劳无获,广晟唇边的笑意也渐渐变淡了。

那些女人,似乎是真的宛如烟雾一样的消失了。

然而下一步,萧越做出了让他更加意外的事——他要搜查库房!

“库房里全是废弃的军械和铠甲,还有鸟铳的琐碎零件,腌臜不堪…”

库管已是冷汗直冒,却仍然拒绝萧越入内。

“不想让我查,是因为里面藏了女人吗?”

萧越的话简明扼要,却让库管吓得双手乱摇,“大人千万不能开这种玩笑!小的怎么敢私藏人犯!!”

“那就打开,以证清白。”

萧越的嗓音不紧不慢,听不出什么喜怒,却让广晟皱起眉头,笑意彻底消失了——

该死!!萧越居然要查到这里来!

“萧千户,这是罗大人亲自吩咐由我负责的生意,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萧越的目光第一次正式投在广晟身上,冷漠却含着讥诮的揶揄,“本官身为你的表哥,管得宽些也是为你好!”

广晟被他用这称呼一噎,简直要吐血。

不能让他进库房搜,否则那些精良的武器铠甲全部要暴露——想到这,他哈哈一笑,大步上前推开黑铁大门。里面凌乱的箱盒顿时一览无遗,“表哥你要看就看,这里面四四方方,根本不能藏什么人。”

萧越的目光凝在那些箱盒上,眼中莫测的冷光更甚,“把这些箱子打开看看。”

这话一出。围观的蓝宁和郭大有一颗心砰砰直跳,简直要吓得脚软。

“你这是存心要寻事挑刺了?”

广晟的眼中酝酿着冰与火的无声风暴,而萧越声音冷若冰霜,整个人身上的煞气越发浓重——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今天我还就不许你进这个门!!”

广晟皱着眉头拦在箱子跟前。而萧越也上前一步,两人的剑瞬间架在彼此脖子上。

“呀——!!”

众人一看不好,全部退出几丈开外。七嘴八舌的劝道:“两位大人冷静!”

“都是同僚何必呢…”

“军营不许私斗!”

两人靠得极近,几乎是眼瞪着眼,广晟只听到萧越低声问道:“你跟罗战勾结,到底在做什么坏事!”

他居然知道了!

广晟心中一凛,“你又知道什么?!”

“这个军营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是一无所知——你们沆瀣一气,究竟犯了什么大罪?!”

“关你屁事!”

广晟绝美的唇形下居然爆出粗口。

“与狼为伍只会葬送你自己!”

萧越简直是痛心疾首了。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属羊的?说不定我才是那只笑到最后的老虎!”

广晟狠狠瞪着萧越,心中却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感——他原本是为了搜索那些女人的下落。现在查了半天毫无线索不说,居然要来拆这些箱子——罗战这案子马上要收网,现在要是让人看见了。弄不好要打草惊蛇。

萧越看着广晟严防死守的模样,原本冰冷的眼中也染上了浓厚的怀疑之色——看来这事必定小不了,“一些报废的破铜烂铁。也值得你这么在意——这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这话一出,广晟心中咯噔一声,连趴在窗外不时朝里面偷看的蓝宁和郭大有也吓得手脚冰凉。

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我奉的是指挥使大人的命令,萧千户这是要干预机密?”

广晟心一横,干脆把罗战抬出来了。

“就算罗指挥使亲临,今天这些箱子我也检查定了!”

萧越的脸上闪过一道决然,突然把剑抽了回去。

不好!

广晟正要出手阻拦,却见萧越虚晃一招,长剑出鞘已经撬开了箱子!!

快如闪电,开不及反应,所有人都呆在当场!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箱中,然而,出现在大家眼前的,竟然是一箱破损变形的铠甲残片和卷了刃的断刀钢条。

萧越冷然的目光无比犀利,用剑一一挑开这些垃圾,却是一无所获,“把其他的箱子也打开。”

其他的箱子里也都是些废弃的钢片铁条。

萧越的目光久久停驻,他不愿相信眼前的结果,但却也别无他法,找不到任何破绽,他冷冷的瞥了广晟一眼,转身离去。

其余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开,只留下广晟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怎么回事?

“少爷,少爷…”

窗外有人轻声喊道。

广晟一抬头,只见小古趴在窗台上,正在笑着朝他招手。

“你怎么来了?”

小古从窗外一跃而下,三两下跑到广晟身边,“少爷,那个萧大人好凶。”

“跟他姨妈一样脸白心黑,都不是好东西!”

广晟想起王夫人,不由得低声骂道。

——是你先去偷人家的内衣肚兜才惹出这场风波的吧!

小古暗暗腹诽,露出一道明媚的笑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说道:“少爷,其实那个箱子…我偷偷的掉了包。”

“你说什么?!!”

广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的睁大了眼看着她。

小古好似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也不知道少爷那箱子里是什么,但是我知道这对少爷你来说很重要——我就找了袁千户,请帮忙找了这些废铜烂铁。趁你们吵闹偷偷换过。”

“我不是让你不要跟那姓袁的来往吗?!!”

广晟气急斥道,转念一想不对,“你哪来的钥匙?”

小古扑簌着浓密的眼睫,眼神有些瑟缩害怕,但仍是说了实话,“我偷偷拿了少爷你的。”

“你好大的胆子!!”

广晟这次是真的发怒了!

小古好似受了惊。头低得更厉害了,声音又低又软,听在广晟心里,不知怎的麻酥酥的,“少爷对不起。你罚我吧。”

“你可知道偷窃库房钥匙是大罪,被人发现连我也保不住你…”

广晟又训斥了两句,看到她这个模样。满心的气恼也散了大半,没好气的说道:“算了,这次我知道你担心我,情急之下才这么做的,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见小古乖乖点头,他叹了口气,心中更多却是热烫感动——小古不是胆大妄为的人,但为了他。毫不犹豫就这么做了。

这是比金子还真的一片诚挚!

“好了,那箱子现在在哪?”

广晟话音未落,外面传来铁皮的轻微摩擦声。随即而来的是浑厚的男子嗓音——

“沈大人,你的东西在此。”

袁槿大步而来,金灿日光照在他身上。绯紫锦葵纹外袍越发显得他皮肤苍白,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用竹簪束了。笔挺的剑眉下,一双鹰鹫般的煞瞳仍是那般充满魔魅,他微微一笑,眼角的伤疤挑高,更让人觉得清漠而惊悚。

他的手下抬来五十几口箱子,又把那些废铜烂铁的箱子收走,一切做得干脆利落,找不出一丝缺点。

“完璧归赵。”

袁槿淡淡说道,目光却不是看向广晟,而是凝视着小古。

“这次真是多谢袁千户了。”

广晟笑容灿烂,礼节周到,笑意却未到达眼底,“我这个小丫鬟顽劣,因为担心我才胡乱出了这个主意,倒是让你费心了。”

“她是个聪慧的女孩,我帮她是天经地义,用不着说谢。”

袁槿看着小古,唇边露出温和亲昵的笑容,这笑容却让广晟心里发酸,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心火一盛,他说出的话也别有涵义,“她随侍在我身边,跟我形影不离,袁千户你既然帮了她,当然应该由我这个主人来说谢。”

两个男人目光交汇,火花四射——彼此的笑容看在对方眼里,却是无比的心浮气躁。

小古没顾得上他们的暗藏机锋、气氛怪异,她看着袁槿的脸,心下只觉得无比的怪异,不由的回忆起方才两人见面的场景——

先前,萧越对全营大搜查,她就知道不妙——丢失的内衣裤是小件,岁别塞在哪个犄角旮旯都可以,所以大小器物都会打开检视。那箱子只怕也难逃法眼,她匆匆跑出去,原本是想找袁樨袁桢两兄弟帮忙的,没曾想,却在他们的住处遇到了袁槿。

她急匆匆跑入的时候,他正穿了一身玄色直缀,坐在唐榻上喝着新雪梅茶,手中翻着一册古籍。

梅花的香气氤氲淡雅,他就那么闲适的托着腮,专注的盯着纸页,长发没有用簪,而是蜿蜒垂落在身侧。

明明是一个武人,此刻却是意外的气质清隽高华。

这种奇妙的气质,好似上古画卷中的贵胄先王,与他五弟袁樨那种书卷气的耿直清高全然不同。

“你是来找我的?”

小古愣在门口的时候,他开口问了。

“不,我是找七公子,我这就告退。”

转身欲离的她却被他拉住了手臂,温和却不容拒绝,“有事的话,找我也是一样。”

第八十五章 交易

小古皱眉欲走,袁槿却干脆下了榻来,挡在她的前路,“看你如此焦急,是遇到难事了——只要你开口,我都会为你做到。”

好大的口气!

只是萍水相逢,就说这样的话!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还拉拉扯扯,小古只怕要嗤之以鼻,认定是登徒子,但他那张清俊淡漠的脸,带着煞意的魔魅双瞳,却很难让人生出这种念头。

她挣扎着要求,而他手上的力道却也加强,丝丝缕缕的衣料被收紧纠缠着,好似象征着两人奇妙而漫长的复杂纠葛。

“放手。”

“告诉我你在焦急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来两步,他的眉眼舒展,带着淡而沉然的清寂,嗓音却仍是醇厚好听。

眼看时间紧迫,小古心一横,干脆说出,“请你帮我准备五十八只铁箱,里面装满废铜烂铁…”

她说出她的要求,自然而顺畅,自己也感到暗暗吃惊,而他只是默默听了,随即吩咐手下雷厉风行的完成了一切。

一切都是刚刚好,把箱子掉包以后,萧越的搜查也到了。

直到现在,小古回忆方才那一幕,都觉得暗暗吃惊——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这个人,自然而然的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好似…很自然就有的默契,更似乎是,很久前就有这样的感觉。

难道,她与他,之前见过,甚至是熟识?

她陷入了沉思,直到广晟把她晃醒,“想什么呢,人都走掉了。”

小古目光闪动,仍是弱弱的说:“我在想,我笨笨的。什么做不好,又让少爷欠了袁千户的人情,拖累了你。”

广晟一颗心本来浸在酸水里,听到她这一句自责,马上偏转了过来,反而安慰她道:“别瞎想了。这些我都会料理妥当的。我们回去吧…闹了这么大半天,你饿了吗?我带你去烤兔子吧,山上的野兔可肥了。”

两人一齐往外走,广晟还在说着。小古乖巧的笑着,一边以他看不到的手势。朝后面比了个“一切妥当”。

窗外墙角边偷听的蓝宁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演技炉火纯青,什么叫卖了你还让你感激涕零,十二娘子做的简直是完美!

闹腾了大半天。仍然一无所获。

萧越既没有找到偷内衣的宵小,也没有找到广晟犯罪的蛛丝马迹——然而广晟也没有发现那些女人的踪迹。

她们好似初春的冰霜一样,遇见旭日暖阳就消融不见了。

人,到底会倒哪里去呢?

广晟百思不得其解,皱眉坐在书房里苦思冥想。

想到头都疼了仍是没有结果,终于颓然放弃。

“只要是大活人,终究要离开这个军营,我就不信真的能水过无痕!”

日头西斜。天色渐昏,他干脆换下官服,痛痛快快的沐浴洗澡。裸着身体从屏风上拿起中衣穿了,再罩上素色道袍,又干脆拿起玉簪束了个道髻。

这副打扮本是朝中文官惯常休闲时的打扮。对于喜欢舞刀弄枪的广晟来说却是难得如此。

他本就容貌绝世端丽,这般随意安然的打扮,却让他眼角眉梢的锋芒煞意都略微收敛,更显得俊秀贵气文雅,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这样打扮怎样?”

广晟略有得意的让小古看着他,看到她眼眸中的赞意,心中更是舒爽到十二分,把刚才的郁闷都抛到九霄云外。

“比刚才那小子怎样?”

小古正在煮着茶,闻言手中动作一顿,“你是说袁千户?”

“是啊。”广晟接过甜白瓷的茶盅,毫不吝惜的一饮而尽,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从上次我就发现了,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很特别。”

“少爷!”小古顿时啼笑皆非,“人家堂堂千户大人,侯门嫡长子,多的是娇滴滴的美人,哪里会看上我这种貌不惊人的小丫鬟。”

“这也难说,吃惯了大鱼大肉,也会喜欢清粥小菜的。”

广晟话虽然这么说,想起袁槿的眼神,仍然心中焦躁不快,他逼近小古,半是兴味半是认真道:“你该不会也对他动心吧?”

小古正要回答,却听外面有人脚步声传来,迟疑了一下,还是隔着门禀报了,“大人,那批废次物品要启程运出了。”

小古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却只见广晟眼中光芒一跳,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的嗓音也是不疾不徐,好似这只是一件平常公务,“好,一刻之后立即出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平宁坊的门楼却并非放下,而是点燃了松明火把,连楼墙上的风灯都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