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十二娘还在——”

蓝宁一声惊呼,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星来,她用匕首切断马的缰绳,一跃而上就要朝前冲,郭大有却一把拦住了她。

“做什么?!”

“你看那边!!”

快要急昏头的蓝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街边呆坐的黄老板。他的神色茫然,肩膀上却站着那只小胖墩的灰蓝鸽子。

“他的鸽子通灵性,也许能找到十二娘子她们。”

蓝宁这时才明白他的用意,提起裙摆直奔而去。郭大有看她这么冲动,只好苦笑着跟上。

“黄大哥。借你的鸽子一用!”

“啊?”

还没反应过来的黄老板只见眼前倩影一闪,肩上的鸽子就被人攥住了。

“鸽子可以寻人吗?”

面对两人期待的眼神,黄老板沉吟一下,不太肯定的说道:“大概吧。”

“那就是有救了!”

蓝宁几乎要喜极而泣,拿出一块帕子,上面的绣花很大朵,但是绣工几乎可以用简陋来说。

“这是小古绣的,给它闻闻。”

这是鸽子又不是狗!

郭大有默默腹诽。但仍然按照她吩咐的做了。

鸽子展开翅膀,在火海上空盘旋着、搜寻着,突然,它开始调转方向前行,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被爆炸和烈火毁得面目全非的街道上,广晟正在指挥着兵勇们灭火救人。

一切可以使用的工具都用上了。水桶、竹竿、水车、绳索…虽然暂时不能把火熄灭,但总算把大部分人都救了出来。

他正在忙得热火朝天。突然却听有人在焦急呼喊——抬头看时,却是蓝宁提着裙角跑了过来。

“沈大人,快、快去救救小古!”

蓝宁气喘吁吁的说道。

小古?她怎么了?!

广晟心头一紧——他怕这里打起来会出事,早早的把小古留在了军营,难道她出事了?

蓝宁跑到他跟前,喘息着竭力道:“小古担心大人您,偷偷跑到平宁镇上了…”

“混账!不是让你跟她作伴看好她的吗?”

广晟又气又急,“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吗?”

蓝宁颤声说道:“她大概被压在驿馆西面的那一片废墟下了!”

广晟的眉头皱得死紧,他抬眼望去。只见一片片火海横冲直撞,人们四散奔逃着,场面胡乱不堪。

在这个时刻,想要找到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碰碰运气了…他一咬牙,转身朝着西方跑去。

驿馆西面的屋子已经全部倒塌了,加上爆炸把街面上的青石和物件都卷压下来。重重叠叠的堆积成很大的废墟。

焦黑的木板框架被烧得知剩下一个四方,黑洞洞的好似一只眼睛看着赶来的几人。

“大概在什么位置?”

广晟质问道。

蓝宁看一眼天上盘旋的胖鸽子,不确定的伸手划拉了一下,“大概就是站在这里吧。”

这个地方!!!

广晟凭记忆打量着周围地貌,突然发觉这就是自己跟女叛贼遇见、打斗的街边!!

小古怎么会来这里?!

她会不会遇到那个女叛贼?会不会有危险?

广晟的心里顿时一阵揪紧,他俯下身,用力抬起各种瓦砾碎石,开始拼命搜寻,蓝宁和其他兵勇也都四散找寻。

“小古,你在哪里啊?小古,你听得到吗?”

蓝宁的喊声,在火光与暗色交错的废墟上回荡着,而此时天边微微露出一丝鱼肚白。

这个混乱、杀戮、欺骗的夜,终于快要结束了。

而突然失踪的小古,她的安危生死成为几人心头最大的重担。

小古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

整个人的状态更加不妙,头上的伤好像又裂开了,眼前一阵发黑,似乎是失血过多。

整个人好似僵尸一般,丝毫无法动弹…头顶的浓烟越来越重,不断掉落的石块瓦砾划破脸上的皮肉。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眼前的浓黑逐渐扩散,再炽烈的火光也无法看得清楚…

这次,再没有其他地方和力气可以躲藏了。

小古闭上了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突然,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碎石堆被被推得四散滚落,随之而来的是冷风呼呼——好似有人在上面强行打开了一个洞。

“找到了,在这里…”

第九十二章 情意

是谁在上面呼喊着,嗓音充满惊喜。

小古眨动眼睫,发现自己所中的迷药略微消散了些,但仍然只能稍稍动弹。

上面的声音越发嘈杂,隐约是“大人,您千万不能冒险!!”、“滚开,让我下去”之类的。

是谁?

这个嗓音好熟悉!

有人从上面一跃而入,随之而来的是熊熊烈火,彻底包围了地窖。

“小古,你在哪里?”

浓烟滚滚而来,笼罩上下左右,那人近人咫尺,却无法找到她的踪迹。

“小古,你在哪里,快回答我!”

那人的嗓音带着焦急的颤抖,却终究没有找准她的方位。

是广晟少爷!

他是来救我的吗…小古的心头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突然又觉得荒谬:两人一个时辰前还激烈交手过,现在却是他拼死来相救?

心中泛起一种又酸又甜的情绪,她摇了摇头,突然发觉了一个极为致命的问题——

她的容貌还没恢复过来!

这个念头仿佛惊雷一般,将昏昏欲睡的她震醒——用尽全身最大的潜力,她捡起掉落身旁的牛毛针,用鲜血和衣袖擦去迷药,咬牙刺入面部各处穴道。

脸部的肌肉和骨头微微抖动,渐渐地产生很细微的改变,一张脸就变了个模样。

还有脸上的油膏和颜料…现场没有水来调和,她吃力地侧过头去,混合着鲜血,用衣襟布料来回摩擦。

鲜血染上衣襟,其中混合着怪异的油脂和颜色,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调色。

差不多了!

身上的迷药仍然在发挥着效果,双手抖得几乎拿不动任何东西了。小古最后一个动作是脱下外袍,将它胡乱撕开。朝着旁边的火堆抛去。

火舌略一伸展,将最后的痕迹也吞噬,至此,“神秘女叛贼”就不再存在,在烈火中等待救援的,只是一个平凡小丫鬟而已。

她终于松了口气。闭上眼,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上苍来裁决——

即将到来的,或许是那个人的倾力救援,也或许,是阴曹地府的湮没。

广晟二话不说。撕下衣袖的一角,用背上的水囊弄湿了蒙在口鼻之间,不顾众人的阻止就要跳下。却把周围的锦衣卫缇骑和官兵们都吓了一跳,慌忙阻止。

他虽然官职不高,但眼下指挥使罗战被捕,指挥同知又病休,其他几位千户都不在,掌管佥事印的广晟无疑成了此地唯一能说了算了,他若是亲自涉险出了万一,在场众人谁都说不清楚。

“既然是大人心爱的婢女。我们一定尽力救出,来啊,派两个人拴着绳子下去…”

广晟看向好意相劝的试百户张大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多谢好意,此乃沈某私人家事。不敢劳动众位兄弟。”

他断然上前,在自己腰间系上掺了铁线的粗麻绳——这是紧急从一家铁匠铺子调来的。

锦衣卫中突然冲出一人,看着很是熟悉,竟是以前的老同事李盛!

意外重逢的两人未及寒暄,李盛已经拉住广晟的手,急切劝道:“阿晟,不,沈大人,你听我一句劝,这底下已经被火烧透了,你年轻有为,前途似锦,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冒险!!”

一个女人吗?

广晟茫然的看着他,瞳仁却没有对准,眼前好似出现了小古瘦弱娇小的身影,以及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少爷,我、我来伺候您包扎…”

这是初次见面时,她笨手笨脚替他包扎时的情景。

“少爷,您现在也算是个大官了,可以派人半道上把初兰劫走吗?”

这是她为了救姐妹出火坑,想出歪点子的慧黠模样。

“少爷,我、我也不是白吃饭的——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这是暗夜寒峭,她回身凝望着他,无比坚决的誓言。

“少爷,其实那个箱子…我偷偷的掉了包。”

这是她趴在窗台上,狡猾又有些羞怯的甜蜜笑容。

种种过往,浮光片影,在他脑海中出现,看似繁杂,现实中却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呆愣。

“沈大人?”

李盛见他微一愣神,以为他在犹豫胆怯,于是更加劝说道:“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将来等你功成名就了,要什么样的没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因广晟径直将绳子套牢,单腿一蹬,三两下就跳入了地窖之中。

身后只留下一句,“她只是个小丫头,不是什么女人。”

地窖之中,烈焰冲天,地面堆积的废墟瓦砾原本是最佳的遮挡,却在燃烧殆尽后成为半黑的焦炭,掉落助长火势。

浓烟滚滚阻隔视线,广晟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却什么也没发现。

突然,他的脚下踢到了什么——是一具人的躯体!

他心中一跳,弯下腰摸索,却发现这是个男人!

还有微弱的气息,但根据双手摸到的濡湿血腥,这人显然很是不妙!

广晟犹豫了一下,随即用力拉了一下身上的绳索,顿时就有一个吊篮颤巍巍垂了下来,把人丢进吊篮,升到半空时烟雾略淡了些,他才看清这人竟然是王舒玄!

居然是这个混账人物!

广晟轻蔑的皱了下眉,也没再去管他的死活,任由绳子把吊篮和人拉上去,只是专心一致的搜寻小古。

“嗯…”

大火噼啪声中,他好似听到若有若无的女声,弱得好似幼猫一般。

“小古,你在哪里?”

不见任何人回答。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竭力回应,却听不到任何有形的声音。

她是无法出声吗?

难道伤得非常重?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广晟心中一闪而过,就被他强行按捺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闭上眼。

静静的谛听周围的声音,连气流的异动也不放过——蓦然,他捕捉到了急促而含糊的呼吸声——就在侧前方三丈处!!

找到你了!

广晟毫不迟疑的听风辨声,终于在地上摸索到那熟悉娇小的人形。

“小古!!”

他在她耳边大声喊道,而后者只是轻轻的颤动一下,含糊的“嗯”了一声——嗓音微弱而空茫,好似随时要睡过去。

他却误以为她命在旦夕,顿时吓得一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醒醒!别睡过去!”

在她耳边低喝道,他一把将人负在背上,用绳索绕着打了几个圈,随即转身朝着出口大洞方向疾速奔跑。

突然只听轰隆一声,出口的大洞被倒下的墙砖彻底压住了,外面传来人们的惊呼声,上下两边却是被彻底隔绝!

这要怎么办才好?

广晟临危不乱,打量着四周——前后左右都是火舌缠绕,身上备用的喷水葫芦都只是杯水车薪了,他一咬牙,干脆用披风淋上所有的水,裹紧在两人身上,拉住绳索就朝石阶上冲!

石阶本是唯一正常的通路,却因为被火烧得透彻,连地面都被烤得几近融化!

快!每一步都是闪电惊雷之势,若是慢了半分,人的脚掌就要被炙成半熟——广晟忍住脚下的疼痛,朝着最上面唯一的亮光冲去!

快到了…那亮光却只有碗口大小,广晟去势不减,用头颅狠狠的撞了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地窖出口硬生生被他撞开了!

鲜血从额头上滑下,染红了眼眶,耳边好似出现众人惊喜的欢呼声“救出来了”,广晟眨了眨双眼,突然直挺挺的倒下了。

就是在倒下那一刻,他仍然不忘背上的少女,将她挪了个位置,稳稳的抱在了怀里。

小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属实的床上,周围是一拢天青色细绢纱帐,顶上绣了仙鹤百花的花样,显得素雅安谧。

两层厚暖的衾被盖在很上,还有两个黄铜汤婆子偎在手脚处,整个人暖融融的不想动弹。

额头上的伤仍然隐隐作痛,但力气和精神却是恢复了不少,她微微坐起身来,发现头上被包了个严严实实,伤口也是凉丝丝的,显然已经上了药。

这显然已经不是广晟原先的住处,而是另外安置的。房内虽然昏暗,但看那乌木插瓷画的四扇屏,那镶了螺钿的穿衣镜、东洋式描银五斗橱,倒像是一家豪商的气派。

“你醒了吗?”

初兰原本趴在桌上打盹,此时也醒了过来,连忙给她斟了热茶,“喝吧,看你嘴唇都起皮开裂了。”

喝了一口水,小古的嗓子才能开口说话,但仍带着沙哑,“少爷呢?”

说到广晟,小古顿时心头一急——她立刻想起,熊熊烈火之中那道挺拔俊秀的身影,那急切激动的呼喊声…

那个人,不顾众人的劝阻,亲身进入被火包围的地窖,在滚滚浓烟中,寻找那近乎渺茫的救人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