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近了,好像是两个人,高闯连忙把短剑握好,在屏风后找了个最佳观察位置,保证他可以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他,然后在茅厕里专心候架。

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前面的那个人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走路的时候昂首阔步,脸上的胡子短而整洁,眼神精光灿然,神色阴鸷而坚定,长得倒不是多么好看,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君临天下的气势就自然散发出来,虽然只穿着一件蓝色便装,没有描龙绣凤,但不用猜也知道此人是谁。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同样高大的人,三十多岁,神态恭顺而沉着,额宽鼻小,没有胡须,虽然那天在船厂只远远见过一眼,但高闯还是一下认出这是郑和,官居四品的总管太监。

“允文,还没睡吗?”来人说,声音冷淡而平缓,听来颇有点威胁感。

“回叔王,今天夜色好,允文这才想穿衣赏月去呢。”

“天快亮了,才去赏月,倒也稀奇。”朱棣淡淡的,也不向房间的深处走,一撩衣袍的下摆,坐在郑和搬来的扶手椅上。

“太孙殿下,请称呼陛下为皇上。”郑和始终低着头,但不卑不亢的提醒朱允文,但对朱允文却是用他登极前的称呼。

高闯看不见朱允文的脸,但听他似乎轻笑了一下,语气里又是自傲又是伤感,“我并非不承认叔王的天子之位,只是——叔王不杀我,就是念在我是他的亲侄儿,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们叔侄的血脉之亲,没有皇上,也就没有纷争。”

“三宝,无妨,随他去吧。”朱棣说,声音里还是没有什么感情,但语气却软了下来,不像刚才冷冷的,带着质问、怀疑的语气。

“叔王没有睡好吗?快上朝了,还到这里来。”朱允文问。

“是没睡好。”朱棣也不拐弯抹角,“昨晚宫里有刺客出没,朕如何睡得安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贼子,希望不是逆臣就好,你——没事吧?”

“允文没事,谢叔王挂念。倒是听到了一些喧哗之声,不过半晌也就散了,允文还以为是宫人内斗,但叔王挂在院外的亲笔御题是臣侄的护身符,允文没什么好怕的。”

高闯听他们叔侄唇枪舌剑,没什么兴趣,不过对朱棣这位枭雄式的皇帝很是好奇,再说他的家乡天津正是这位皇帝所设,忍不住想把他的长相再看清楚些,于是移动了一点位置。但才一动,就觉得朱棣的目光冷电一样射了过来,吃了一惊,当场僵住,心想古代和现代是不同的,那些神秘失传的武功不是他能理解的,他对自己的一招制敌术虽然有信心,不过这种近身肉搏在古代的用处不大。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小蝙蝠,想到那个兰衫小姑娘让自己一下变成木偶,实在是厉害。

好在朱棣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进一步深究,似乎没有发现高闯的所在,只对朱允文道:“你知道就好,出了这个院子,朕皇兄的血脉也就断了。朕与你父一母所生,让他泉下生憾非朕所愿,你好自为之。”他说着站起身来,看着窗边泛起的灰白之色,语带双关地道:“天已经亮了,不可能再回到昨夜赏月之时了,还是安心睡下吧,这是天道,无可逆转。”

“既然如此,何不把臣侄的门窗都打开。”

朱棣本来起身要走的,听朱允文这话又回过身来,“你该知道,不是朕不打开门窗,是窗外烦扰,树欲静而风不止,要怪,就怪多事之人吧。”

“叔王!”朱允文突然激动起来,扑倒在地,抱住朱棣的腿,“别再以我为饵了,任我生死自便吧,叔王!叔父!皇上!”

朱棣皱紧了眉头,似乎觉得这声“皇上”相当刺耳,躲在一边的高闯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看来相当矛盾和挣扎,“容朕想想,允文。”朱棣慢慢地说,声音又一次变冷,“你要知道,别人逼朕就是逼你,朕得保证你不会和朕直面相对,否则那一日便是骨肉相残之时,不见血是不会罢休的,你最好求老天不要有那一天!”

“叔王!”

朱允文又叫了一声,声音中隐隐有了哭意,朱棣似乎心软了,声音平和下来,“你这个孩子,从小就耳软心活,犹疑不定,所以才会让一批所谓的老臣左右,否则怎么会有今天?当年父皇选你登上大宝是错,你逼迫叔王是错,战场上贻误战机还是错,如今——别再错了。”说完,不等朱允文再说什么,快步离开。

第一卷 京师篇之夺宝奇兵 第十四章 牢狱之灾(上)

“皇上,皇上,真的不问问太孙殿下了吗?”郑和锁好了院门,低声问道。

朱棣负着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冷哼一声道:“朕只要确定此事与他无关即可,屑小之辈,朕哪会放在眼里。允文不善掩饰,朕可确定,他不知此事。不过三宝——”他停下脚步,“允文的房里藏了一个人,你去杀了他,但不要在允文的面前,引那个人出来,碎尸万段,尸体拿去喂狗!”

“原来皇上发现了。”郑和躬了下身,“臣送皇上回宫后就去,那个人跑不了,臣也一定不会让太孙殿下知道的。”

“你就去吧!”朱棣道:“朕自己回去就行了。”

“臣要护架。”

“不必,千军万马都难不住朕,几个乱臣贼子,朕还不放在心上!”

听朱棣那么说,郑和躬身退下,远远地望着朱棣伟岸的身影隐没在皇宫重重的长廊之中,心下感慨万分。他十二岁净身后,就成了皇上的近侍,当时的皇上还是一位年青的王子,称为燕王殿下,二十多年了,他是和皇上一起出生入死过来的,他们间的感情远非君臣、主仆那么简单,而是亲人和兄弟,所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上。

世称皇上残暴,但他知道那是皇上的性格决然果断,极易被激怒所至,绝非天生好杀嗜杀,而皇上是最重骨肉亲情的,就连抢夺天下的大业,一向果断的皇上也一再犹豫,最终才做出决定。他知道皇上对此事是多么矛盾,也知道皇上连他这个下臣都恩宠无比,如非迫不得已,是不愿伤害自己的亲侄子的。所以他要为皇上分忧,无论做什么,他也绝不会让皇上进入与太孙殿下必死之一的局面。

因此,拦路的人,碍事的人、知情的人都要死!

这么想着,他毅然返转回冷宫,轻轻一跃从墙头飘然而入,飞身上了屋顶,拿下一片琉璃瓦向屋内看去。院外的侍卫,早在皇上来之前已经被杨敏撤走,他即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他的举动,也不担心太孙殿下藏着的那个人。听那个人的气息,身体很好,但是个普通武夫,不足为虑。

只见房间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屏风后的暗间走了出来,手上的两柄短剑寒光烁烁,正是太孙殿下的防身之物。此时太孙殿下的心绪似乎还没有恢复,一直跪坐在地上,这个人就那么拿着短剑一步步走了过去。

一瞬间,郑和以为这男子要杀了太孙殿下,犹豫着是否出手干预。假如让这个人杀了太孙殿下,那么皇上就不会为掩盖这件事情而殚精竭虑,也不会再为如何安置太孙殿下而发愁,到时候他直接宰了这个人,所有的事就一了百了。可是,他真的能允许自己看着这个行为古怪的人杀了皇亲贵胄吗?皇上何等精明暴烈的性子,怎么会饶他?

正犹豫着,就见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太孙殿下身边,一伸手,却是拉起了他。

“有事说事,男人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高闯说。

怎么?这个人是谁?竟然这样不客气的和太孙殿下说话!看来不像是建文遗臣派来的,倒像个误闯皇宫的、胆大包天的贼。

“你不是像个娘们似的哭了吧?”高闯见朱允文始终低着头,又问。

朱允文摇了摇头,脸孔雪白,眼神涣散,但却是没有哭,只是失魂落魄地走回到塌边,颓然坐下。高闯在这一瞬间动了恻隐之心,他见多了这种神色,那些在海难中失去亲人的人,那些损失了唯一船只的船长,那些耗尽了所有的钱财和希望,却没有获得任何报偿的打捞船,那是对生的厌倦和对前路的绝望。面对这些人世间的悲惨,他已经练习得心硬如铁,如今面对这个文弱的废帝,竟然软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帝王家的挣扎与无奈,也或许是因为朱允文救了他,反正他是想帮忙了。

“你这对短剑不错。”他凑了过去,坐在矮几上,“非常锋利,而且镶珠嵌玉的,值了老钱了。剑鞘在哪,拿给我看看行吧?”

朱允文的心空落落的,根本不介意高闯有什么要求,机械的回过手,从床塌的背板边上把两个剑鞘拿起,递给高闯。这是他刚才匆忙收起的,否则被叔王看到,就会意识到他藏着一个“刺客”。

高闯接过剑鞘,暗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哪是剑啊,明明是价值连城的工艺品,真正杀人的凶器绝不会那么华丽,越是粗砺低级的东西才越是致命,现在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命,是钱。他忍不住摸摸绑在腿上的家伙,那是他的匕首,每个水手都会随身携带,在水底遇到危险的动物和敌人,或者被水草和绳索缠绕,这是救命的东西,虽然只是冷冷的金属,却也是伙伴,在他的心里,比那对短剑更值得拥有。当然这剑实在是值钱,他也要。

“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我指给你两条路。”他对朱允文说:“可以让你得到自由,不再像鬼魂一样给人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句话朱允文听见了,蓦然抬头看他,眼神中涌出一股希望,但随即想起自己的处境,又黯然下来。

“你真没有做皇帝的气质。”高闯叹了一口气,“这么容易放弃,这么容易妥协,残忍、坚忍和容忍一点也没有。说实话,你那个叔叔比你强多了,天下本该就是他坐。”

朱允文不说话,可是房上的郑和却听得奇怪又震惊,一方面这个人提起皇上一点尊敬之意也没有,另一方面却好像赞扬皇上登上大宝是理所应当之事,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哪一派的。

“说来听听。”朱允文虚弱地应了一句。

“你的出路就在这两把短剑上。”高闯认真地说:“一,你用这柄剑自杀,这样你的灵魂就自由了。别急,听我说完。二,你把短剑送给我,我给你出个主意,包你以后海阔天空。”

“拿去。”朱允文本就没指望高闯有什么好主意,因此对这两柄短剑也不在意:“你只要答应我不外泄我的秘密,什么都由得你。”

“我没闲功夫管你们老朱家的事。拿了你的东西,自然给你想办法,我这人从不欠人家的东西。”高闯说:“你应该知道皇上家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如果只是东躲西藏,早晚被人发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所以你的出路就在于离开大明的土地,走得越远越好,让那些想利用你的人找不到你,也别在这儿跟你叔叔起腻。但是如果你从陆地上走,人多眼杂,保不齐就被发现,所以你应该走水路,还不是内水,而是外海。现在就有一个绝好的时机。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你叔叔要派郑和下西洋吗?你就跟了他去,然后带点金银财宝,再带俩美女,让他远远的把你扔到一个小国不就万事大吉了?”

第一卷 京师篇之夺宝奇兵 第十五章 牢狱之灾(中)

高闯说完,老实不客气地把两柄短剑别在后腰上,完全不理会呆住了的朱允文。而房顶上同样呆住了的郑和却想,原来事情就那么简单吗?这样就可以轻松地解决了难题吗?皇上不忍杀,却又不得不杀的局面可以就这样化解吗?

“出海?”朱允文压制着兴奋,疑惑地问。

“是啊。”高闯看天色还早,干脆给他解释,而且他本人热爱大海,提起海洋的事就滔滔不绝,“你们这儿的人呢,有一个错误的观点,认为中国——不是,大明的国土就是土地,要知道海洋也是国土的一部分,也必须要捍卫,不容他国染指半分。陆地延伸到海下,这叫大陆架,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高闯险的和朱允文讨论领海和专属经济区的问题,“你只要记得,陆地上有的,海里都有,海里有的,陆地上却未必。就是说海洋虽然有着巨大的危险,也有着巨大的财富。控制了海路就控制了天下财富的一半。但是,我们扯远了,你现在要想办法让你叔叔同意你随郑和离开,假如他真的不忍杀你,这是最好的办法。”

朱允文认真听他说着,脸上慢慢露出喜色,“这是个好办法,谢谢你,高兄。”

高闯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差点喷了,一个皇帝啊,虽说是废帝,竟然称他为兄,这泡吹的!

“可是我没听说过这件事,你讲给我听,可好?”朱允文有些不放心地问。

高闯闲来无事,把自己在船厂的所见所闻和朱允文说了一遍,最后说:“人多眼杂虽然不好,但凡事可看另一面,这样也比较容易混上去。你想那么多货物,那么多人,谁会注意单个的人呢。我看过船了,最大的那几条九桅船,怕有上千吨的载重量,这样的规模,至少要有两万上下的人才能成行,可惜我看不到随船士兵的训练情况,不然会有更多的消息给你。怎么样,你那两把剑的价值赚回来了吧?”

朱允文根本不在意那两柄剑,也明白高闯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但高闯所说的事对于他而言是太新奇了,忍不住道:“我大明有水军,可惜我没有亲眼见过。”

“你要能跟着去,自然就见到了。事实上,不应该只带水军,毕竟到了其他国家要上岸的,那些外国人还没开化,不文明得很,军队必须有陆上的作战能力,这样算来,应该是海军陆战队。”

“海军陆战队?”

“就是船队搭载的能登上陆地作战的士兵。”高闯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道,心想这些古代人虽然有大智慧,但在文明程度上确实不太发达,怪不得现代人回到古代就有先天优势:“不过我看船队中还有马船,如果对方想比划比划,一定会有对付的法子。但是这对跟去的舰队护卫就有要求了,要熟悉水性,还要能忍受海上艰苦的生活,同时精通步骑作战,简直是复合型军人才行。而且还要考虑登陆部队与海上力量协同作战,不能让不怀好意的混蛋们切断两方的联系,是不是?”

朱允文哪懂这些,只是茫然地点头,高闯说得兴奋,继续道:“你当出个海那么容易吗,海上和陆地不同,危险也比较多,有许多要注意的地方。比如武器的配属问题,军队装备上应该依照外洋作战的特殊环境做相应的改进,要尽量携带轻便的武器。大明应该有火器吧,那就还要在金属武器及火药防潮防锈蚀方面下功夫。还有,你得带着马吧,马生病了怎么办?到了外边,能不能适应当地的天气,要注意的问题太多了。最重要的,这么多人要怎么有效管理,人在海洋上,如同在孤岛上,必须团结协作,否则任何一个最微小的意外事件都可能是致命的,如果有一个哗变,那打击可是灾难性的。”

他说得朱允文一愣一愣的,伏在屋顶上的郑和也频频点头,忽然觉得这是个人才,起了不杀之心。

“高兄以前做什么营生?为什么懂这么多海上的事呢?”朱允文问出了郑和也想知道的事。

高闯笑了起来,有一丝骄傲地说:“从十六岁开始,海就是我的家,船就是我的房子,呆在海上的时间比我呆在陆地上的时间还长,你说我是干什么营生的呢?”

朱允文兴奋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没这么畅快的说过话,不停的问高闯海上的趣闻,高闯一看反正也出不去,干脆一一作答,就连屋顶上的郑和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太阳升起时才惊觉。

“若是高兄也一起上船就好了。”朱允文又一次说出了郑和心中的话,而此刻他心里也有了计较,于是跃下屋顶,从窗户突袭而入,一下就治住了高闯。

高闯瞪着郑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那个恨啊,决定闲下来要学点武功,哪有这样的,一上来就点人家的穴,让他像个木头一样不能动,空有一身擒拿本领,却因为被突袭制住,无法施展。

“郑和,你,大胆!”朱允文吃惊之下,跳过来护在高闯身前,“你干什么,快放开我的——朋友!”

“太孙殿下,对不起。此人正是今晚的刺客,缉拿要犯是卑职的职责所在,恕不能从命。”郑和不卑不亢地说,一转身就轻巧地绕开朱允文的阻挡,把高闯抓到身边,可因为高闯身材高大,也不那么轻便。

“郑和,你不能带他走,他没有罪,求你放过他吧。”朱允文急了,“你不放他,我——我一命抵一命。”他边说边四处寻找可以威胁人的武器,可他唯一的两柄短剑已经在高闯身上了,找了半天,只拿起了一件瓷器对准自己的脑袋。

高闯见这位废帝如此义气,也有点感动,但看他要把那么好的东西当砖头砸,又觉得这皇上家的人都是败家子儿,可他不知被点的什么穴,连话也说不出来一句,只能干瞪眼。

朱允文见高闯神色焦急之极,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更是起了以死报知音之心,拿着那珍贵无比的瓷器照着自己的脑袋猛地砸去。

哗啦一声,朱允文的脑袋没事,原来是郑和以身上的玉佩击碎了瓷器,可那件极品“甜白”却完全毁了。高闯痛心疾首,简直不忍看下去,而郑和一闪身,把朱允文也点住了。

“对不起,太孙殿下。”他毕恭毕敬地说:“刺客要请皇上下旨处置,但我答应殿下,看在他是殿下的朋友的份上,我会为他说情,皇上不一定会杀他。”

“你,你,不要骗我。”朱允文不能动,却还能说话,“告诉叔王,我非是威胁叔王,但这是我唯一的朋友,倘若杀了他,我,我活着也没有意思,让叔王念在疼爱我的一片心,饶了他吧!”

“是,殿下的话我一定带到。”郑和顿了一顿说,“再过半个时辰,殿下的穴道自解,劝殿下不要做傻事,您知道皇上的脾气,哀求或者可以,倘若苦苦相逼,反而没有好处。”说着,不等朱允文答话,扛起高闯走了出去,就算高闯有些份量,他也跃墙而过。

第一卷 京师篇之夺宝奇兵 第十六章 牢狱之灾(下)

郑和并没有把高闯直接交由皇上处置,而是先把他送进了大牢,而且没关进天牢,而是刑部的一间普通牢房。

这里的主事老铁是他以前的一个部下,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后来因为喝酒而误了一件大事,差点被开刀问斩,但被他保了下来,安排在这里做了个牢头,对他非常忠诚。

“老铁,把他安排在方便监视的牢房里。”他吩咐,“你亲自盯着,他呆在这里几天,你就盯几天,家里的事安排一下。”

“宝爷,我又没家没业的,有什么好安排的啊。您就放心吧,他就算放个屁都不会逃开的我监视。”老铁见到自己的老上司和恩人分外高兴,更高兴他能帮上忙,“我就把他安排在最南头靠里那一间,隔一道墙,那边有个小屋,能听也能看到这边,这边还发现不了。我就坐在那屋里,吃喝拉撒都在那儿解决,肯定给您办好这件事。您等着,我先把那牢房里的人换到别处,单给这小子开一间。”他说着指指被扔在地上的高闯,此时的高闯被点了睡穴,完全人事不知。

“不必,我就是要看看他可不可靠,能不能保守秘密。对他一切如常,即不用善待,也不用寻衅,如果有人来看他,也照你们的老样子,千万别有一点对他不同之处。但是,来探监的人一定要派人跟着,打听一下底细。”郑和若有所思地说:“假如你听到他和别人说了什么犯禁的话,这牢里的人一个也不能放出去,你——也要完全忘记才行,懂吗?”

老铁虽然是个牢头,但也是军中闯荡过来的,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此时见郑和说得郑重,连忙说,“自从上回宝爷救了我一条小命,我这耳朵就落下个毛病,有的能听见,有的听不见,放心吧宝爷。”

郑和点了下头,看向地上的高闯。他刚才搜过此人的身,除了那两柄短剑,还有两把极其锋利的匕首绑在他腿上,另外就是脖子上一个奇怪的东西,扁圆的,鸡蛋大小,上面突出了许多金属的小疙瘩,一直在滴滴答答地响着,里面还有两根细针在动,背面似乎是一个指南针。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有点像水运仪象台,但相比那个巨大的东西来,不知道精巧多少倍。

这件东西和这个人一样怪异,郑和疑惑之余,已经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准备一会儿呈给皇上。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把高闯带去,是因为皇上性子暴烈,可能不由分说就杀了这个人。可他觉得这个人是可以利用的,过些日子的出海之举,之前没有任何人做过,也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照,这个人似乎对海上生活极为熟悉,对随船队守卫的见识也颇为独到,应该是个可造之才。倘若皇上真不能留着他,从西洋回来之后把他杀了也是一样。

还有,这个人身上有船厂的腰牌,这就说明他在船厂里做事。可他这样的能人为什么会委屈在船厂?又为什么对他即将的远行那么有兴趣?他是什么人?是来坏事的吗?这些目前都还是个谜。

又嘱咐了老铁两句,郑和匆匆回去皇宫复命。而这边,高闯就这么被送到了牢房中,穴道自解时正看到同牢房的几个人蹲在他周围好奇的看他。

刚才被郑和提来的路上,他就知道他是被下了大牢了。进监狱对他不是新鲜事,新鲜的是他做了六百多年前的监狱,没想到他来到大明才不过十几天,经历竟然已经如此丰富了。

他这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中从来都采取一动不如一静的策略,所以根本不起身,只是转动着脖子看看周围的人。他发现牢房很大,似乎是最里面的一间,两面是土墙,另两面是以粗木和锈柱子组成的围栏,除了同牢的人看他,对面牢房有好事的,也从铁栏的间隙向这边张望。

味道,那是臭的不用提了,也不知道是传自身下的烂干草,还是围着他看的人,一只老鼠大摇大摆的从他胸口上爬过去,看样子都肥得跑不动了,肯定是和这里的人相处很好,毫不怕人。

不用摸,他就能感觉到跟随了自己十年的匕首没了,腰后的短剑也没了,重要的是胸前的多功能手表也没了,肯定是被郑和搜了去。他现在没有力气沮丧,话说回来,哪有进监狱前不被搜身的,只是他觉得这一趟赔惨了,不仅要找的东西没找回来,结果又丢了新的东西,还把自己弄到牢里来了。

在这个地方,大概越狱不难,问题是郑和一定会派人死盯着他,看来还要想其他法子才行。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命运,但他这个人是到死都要挣扎的,不会就这么让人拿走他的小命。

“闪远点,别挡着我呼吸新鲜空气。”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之后自嘲地轻笑一下。新鲜空气,哪里有?但是稀薄的臭气,也比这几个浓缩了精华的人强。

“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要不就是吓傻了。”一个小叫化子说。不过,这牢里所有的人都像叫化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这让他无比怀念在现代的监狱生活,至少牢服还是很干净的。

他突然说话,吓着了围着他的人。这些人自然闪开了一条缝隙,让高闯可以看到刚才没看到的地方,也就是本牢的全貌。这间牢是个大牢房,一共十七、八个人,模样都脏得看不出来,只有刚才说话的这个小子和他身边的一个同龄人能让人看出个子丑寅卯。这小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显得好奇心相当旺盛,很有活力,似乎也不为自己身在监牢而担忧,乐观得很,另一个看着比较倔强,面目挺秀气的,正戒备地望着他。

“你为什么进的大牢?”果然,这小子好奇得很。

“我走夜路走错了地方,还没有路引。”

“你傻啊,半夜闲逛个什么劲?”这小子不见一点惋惜,反而有些兴奋地说:“唉,你也算倒霉了,就不知道你家有没有门路,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的。你猜,我是为什么进来的?”

“小老虎牙,别多话。”高闯还没回话,那个秀气而倔强的小子冲口而出。

“原来你叫小老虎牙,名字怪好玩的。”高闯一笑,坐起了身,那小子也是一笑,果然露出两颗雪白的可爱虎牙,高闯一见就知道他为何得名了。

“你叫什么?”

“高闯。”

“哦,好名字。”小老虎牙毫无诚意的称赞,然后向身后一指,“那是我的好朋友,叫小星。”

老虎?猩猩?他到了动物园吗?

“因为他小时候就喜欢傻呆呆地看天上的星星。”小老虎牙推翻了高闯的揣测。

第一卷 京师篇之夺宝奇兵 第十七章 杀威(上)

“明明没有路引还在半夜三更到大街上闲逛,听着倒也稀奇。”一个倨傲的声音从大牢的后方传来,明显带着挑衅和恶意,“难道你不知道大明律历吗?”

“胜爷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这小子在混说。我看他八成是个穿房越脊的偷儿,手脚不利索,让官爷拿线搭上啦。”另一个声音谄媚地说。

高闯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是谁,这也是他喜欢单人牢房的原因,虽然心理压迫感严重,不过却没那么复杂,没有所谓的号长来找麻烦。人就是这样,一旦群聚,就会有人出来领导,或者称王称霸。

“闪开点,好狗不挡道!”一个干瘦的人走了过来,一把推开小老虎牙。

小老虎牙还在好奇地观察高闯,没有提防,被推了一个趔趄,幸亏小星在旁边扶住他,才没有摔倒。

“新来的,我们胜爷问你话呢,你好生站起来回,还大刺刺地坐在地上,你屁股烂啦?”说着踢了高闯的侧胯部一脚。

高闯心里的火“噌”的一下窜到了脑门上,双拳握紧,差点当场把这个麻杆男打扁,但他随即又压住怒火。目前他即要提防郑和的监视,又要想办法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好忍忍算了。想到这儿,握紧的双拳放开了,人也爬了起来。

他刚才坐在角落里还不明显,一站起来,高大的身材就形成了无形的威胁感,让那个麻杆不自觉的有点心慌,向后倒退了一步,回头看看那个叫胜爷的人。

循着麻杆的目光,高闯这才特别注意到在牢房最里侧的一角坐着五、六个人。这个角落比别的地方都干净,地上铺的是较为新的干草,大牢内小得不能再小的天窗上洒下的一点阳光也照射在那里,而那个角落周围像有一个无形的界限似的,除了坐在那儿的几个人,其他的犯人没有一个接近那里半步。

这几个人里,为首的是一个比麻杆还瘦的瘦子,大概就是那个胜爷了。他摆了个自认为很帅、很有型的、懒洋洋的POSE,腿伸得很直,还敞开着衣服,只是这造型不会让人觉得他威风,而是会让人注意到他肮脏皮肤下清晰可见的一根根肋骨,还有一条条鼓涨的血管像蚯蚓一样在皮肤下隆起,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活的人体经络图。

他的脸上,满是挑衅和鄙夷的傲慢神色,不过更引人注意的却是他脸上那个超大的蒜头鼻子。没有一丝肉的脸上摆着那么大个的鼻子实在太滑稽了,高闯当场差点不严肃起来,幸好及时忍住了。

“小子,你是哪条道上的?进了这个苦窑儿,就不懂得孝敬一下大爷吗?”麻杆在蒜头鼻的授意下,壮着胆子对高闯喝道。

高闯知道他们是要给新来的犯人立立规矩,杀杀威风,于是强压着火气道:“对不住了,我身上没什么东西,等我出去,一定想办法给这位胜爷带点好处。”

麻杆听他这么说,又一次扭头看看他的老大。在他的印象里,这时候新来的人应该吓得立即求饶,让他们大大的折辱一番,等胜爷开心够了,自会拳打脚踢一顿,然后踢他到马桶边上呆着去,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小子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稳稳当当地回话,当然也没有要跪下的意思。

“哈哈,这小子脑袋有毛病。”另一个人说:“进了这大牢里,出不出得去还由得你吗?就算能出去,你是横着出,还是竖着出也是个问题。到时候,你又拿什么孝敬咱家?”这个人有半边脸红得像朱砂一样,显然是一块巨大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