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个骑马出了瞻园,一直从徐府街到了东牌楼。如果到了明朝中期,这拥有两万多个号房的江南贡院和南直隶地区的府学都在东牌楼的东边,靠近秦淮河,这里士子云集,大街小巷全是各种书坊。

但此时是明朝初期,洪武帝将国子监等培养士子的机构基本都设在金陵北城的鸡鸣山脚下,所以那里的书坊最多。

到了书坊门前,徐增寿低声说道:“妹妹,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不可以买《会真》、《西厢》之类的世俗话本小说,小姑娘看这个最容易动…嗯,反正这都些是教坏女孩子的书,父亲要是知道我引你来买的,他会打断我的腿!”

邓铭匆匆成了秦王侧妃,徐增寿等人皆有猜测,只是碍于邓家的颜面,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别人家的妹子出事,徐增寿可以当看热闹,但自己妹子若出了这等事,他就不好做人了。

徐妙仪说道:“《会真》、《西厢》算什么?比这些俗十倍的书我都看过。你别瞎猜,我今日来是为了搜罗些医书送给周王,他被幽禁深宫,又…又遭遇重创,肯定很难过吧。我选好了医书,你帮忙带给他。”

王音奴和周王朱橚之事,已经被洪武帝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再提。毕竟朱橚以后要叫王音奴二嫂嘛。

徐增寿叹道:“那位王姑娘…唉,不提了,红颜薄命,被自己亲哥哥卖了,也是个可怜人。人还没嫁过去呢,就当了现成的娘。”

徐妙仪愤愤道:“她可怜?那周王呢?燕王呢?那我呢?那些差点被她连累获罪株连的街坊领居呢?你凭什么说她可怜!”

徐增寿讪讪的摸了摸脑袋,说道:“这个…我就是叹息她徒有一副倾国倾城貌,却要面临注定独守空房的婚姻,为了惋惜罢了。”

徐妙仪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她长的好看。她若相貌普通,你早就说罪有应得了。”

徐增寿见妹妹生气了,忙将这股火气往外引,“还不是常森那小子见到王姑娘后,就魂不守舍,时常在我耳边念叨名花有主,现在又说红颜薄命。我耳濡目染的,近墨者黑,被他拐带坏了。”

徐增寿和常森从小就互相拿对方当挡箭牌。

徐妙仪冷哼一句,“今日书钱你付了,我就既往不咎。”

徐增寿暗想,不过买几本医书罢了,能要几个钱?还是豪爽一点,博得妹子欢心要紧。反正最后爹爹会给我贴补回来。

谁知徐妙仪挑选的尽是些价值不菲的孤本、善本,而且不拘医学书籍,什么游记,画谱,字帖等统统看中了就买,还说拿回去按照三个妹妹的喜好分给她们。

徐增寿哭丧着脸跟着她屁股后面结账,暗中叫苦不迭。

各种书坊逛了一大半,徐妙仪故作无意间问掌柜的,“听说你们家有初版的《杨公画谱》,到底是真的还是赝品?”

掌柜的面有骄傲之色,“我们家从宋朝开始就做书坊生意,至今有七代人了。如假包换,这本《杨公画谱》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不轻易示人。”

徐妙仪笑道:“是骡子是马,拉上来溜溜,开门做生意,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掌柜的见她锦衣貂裘,衣着华丽,身边的兄弟也是一副豪门贵公子的气象,便说道:“两位公子若有诚意卖,就跟随小的去一趟地下的库房。”

一盏茶后,徐妙仪心满意足的捧着半旧的《杨公画谱》出了书坊。

徐增寿拍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说道:“好妹妹,别买了。哥哥我自打出了娘胎,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穷过。”

其实今天买其他书都是幌子,这本《杨公画谱》才是真正的目标。所有人都晓得徐妙仪对画画没兴趣,如果突然独独要卖这本书,恐怕会引人生疑,所以将《杨公画谱》掺在杂书里购入,掩人耳目,鱼目混珠。

徐妙仪笑道:“好了,不买了,我们去找秀儿他们。”

织锦二坊的百和堂已经倒闭了,门口贴着“吉房出售”四个字。偶尔有几个回头客提着菜篮来到这里。

“咦?好端端的,怎么关门了?”

“是啊,这店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大夫,男的俊俏和气,女的漂亮泼辣,医术都还不错,药材价格也公道,怎么关门大吉了?”

临街卖包子的解释道:“我们也不知咋回事。据说他家卖药吃死了人,连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封了整整一条街,再后来就倒闭了,东家和大夫全都不见,只有两个伙计在后院看门。”

回头客惋惜摇头离开,“他家的玫瑰酱、辣酱做的好吃。其实不卖药了,改成卖辣酱也挺好啊,可惜再也吃不到那个味了。”

卖包子的说道:“那个辣椒香料铺子都有卖的,买回家磨成粉自己熬。其他药铺、杂货铺也开始卖辣酱了,你多打听打听…”

大门紧闭的药铺里,徐妙仪隔着门听见这些对话,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台,心中不是滋味。问道:“秀儿,阿福,你们想清楚了没有,是跟着我去瞻园,还是在找个地方开铺子容身?”

徐增寿说道:“你们放心,在瞻园,徐家定以礼相待;在外开铺子,我也会帮你们场子。”

阿福的腿伤刚刚愈合,说道:“你们若不嫌弃我老迈,我就去瞻园当差事,赶车看门都行。”

宋秀儿则吞吞吐吐的说道:“前几日,后娘和弟弟找上了我,说要我回家去。还说当年的事情全是舅舅在背后捣鬼,把我拐走卖了,他们毫不知情。”

徐妙仪急忙追问道:“你答应了?”

宋秀儿抬起头来,“我装作不认识他们,把他们赶跑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哪有那么好糊弄的?无非是想借我攀魏国公府的高枝罢了。”

第71章 白首不离

宋秀儿父亲宋校尉英勇殉职后,徐达对这个下属遗孀遗孤们多有照顾,给宋家请封了世袭千户的官职,继母生的儿子才五岁,就是千户大人了,全家免了赋税,拿着丰厚的年俸。

可是徐达那里管得了宅门*之事?可怜宋秀儿被继母苛待折磨,向宋家的叔伯们求援,也都见死不救,反而告诫她要孝顺继母,将来终身还要指望当千户的弟弟呢。

为此宋秀儿心灰意冷,早就和宋家人恩断义绝,还借着毛骧的手除掉了狠心狼舅,报了当年被卖入青楼的耻辱。

狼舅被剥皮挂在城隍庙示众,连宋家也夹着尾巴做人。但宋家人得知当年宋校尉护送的徐大小姐认祖归宗后,心里打起了主意,想要借着宋校尉殉职之名,来徐府上门打秋风。

瞻园不是想进就进的。宋家人打听到了大小姐民间曾经的住所,探一探底细,来到织锦二坊,结果就撞见了买菜回家的宋秀儿。

宋秀儿的眉眼依稀是当年的模样。而且听街坊邻居们说,这个宋秀儿是药铺老板的结拜姐妹!

宋家人顿时如挖到了金山般狂喜万分!太好了,家中的女儿是徐大小姐的干妹妹,那我们宋家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宋家人,包括继母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当年折磨宋秀儿的往事,想要利用她为自己谋利。

乘着宋秀儿出门买早点,宋家人就围堵过去,继母生的弟弟已经长成半大少年了,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叫姐姐。

宋秀儿装作不认识,“那里来的坑蒙拐骗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胡乱认亲,难道天下姓宋的都是你姐姐?那你姐姐可够多的了。”

宋家人还要胡搅蛮缠,被闻讯赶出来的阿福挥着马鞭驱散开了,阿福叫道:“再乱认亲戚,我就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把你们送衙门去!”

宋秀儿方脱身了。

听到秀儿的讲述,徐妙仪蹙眉说道:“如此看来,这织锦二坊是不能住了。秀儿,不如你也随我去瞻园吧,宋家人不敢去瞻园骚扰。”

宋秀儿连连摇头,“不行,我去瞻园身份尴尬,非仆非主的,没得连累了姐姐。再说高门大户规矩多,我在市井住惯了,受不了那么多拘束。”

徐妙仪不再勉强,问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宋秀儿面有茫然之色,“我也不晓得。我不稀罕大富大贵。只想自己开个小铺子,自给自足就行了,可是即使换个地方,金陵城偌大,宋家人还是会找上门闹事的。跟苍蝇似的,甩都甩不掉。”

徐增寿说道:“不要紧,我会派人敲打宋家人,要他们离你远点。”

宋秀儿摇头说道:“徐公子,这样不妥的。当年我父亲因护送徐夫人母女殉职。他们不敢去瞻园闹,但是瞻园也不好派人敲打他们,否则会被人说忘恩负义的。”

徐妙仪想了想,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人帮得了你了。”

“是谁?”

徐妙仪说道:“毛骧毛千户。亲兵都尉府是皇上的亲兵,也是皇上的耳目,他们在金陵城各地都设有暗哨,明面上是开铺子做买卖的,暗地里盯梢另有乾坤。亲兵都尉府的人直达圣听,设有私狱,所办的案件连刑部都不能过问。别说是宋家这种世袭千户之家了,就连我们徐家这种公卿之家,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亲兵都尉府。”

宋秀儿眼睛一亮,对啊,说起来,毛骧还是我半个师傅呢。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朱雀街一家小小的胭脂水粉店开业了,叫做天香阁。老板是个颇为靓丽女子,口齿伶俐,自身就是活招牌,对得起天香阁这个名字。

从早上开业到黄昏打烊,店铺客人流水似的进出。掌灯时节,宋秀儿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这算盘珠儿撞击的声响犹如乐曲似的带着节奏和韵律。毛骧风尘仆仆的从后门而入,胭脂铺子不同于以前的百和堂药铺,处处都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香气。

或许是这香气的缘故,毛骧有些心摇神驰。

“毛骧,你来了。”宋秀儿乐呵呵的招呼着毛骧坐下,端上香茶,“没想到胭脂铺那么能赚钱,女人花在脸上的银子比吃饭吃药爽快多了。”

毛骧抿了一口热茶,顿觉得通体舒坦,“这朱雀街是商贾云集之地,比起以前偏僻的织锦二房要热闹多了,来往皆非富即贵,手里最不缺银子。在这里开店的人个个背后有大靠山,一般商贾是无法在此地立足的。”

宋秀儿笑道:“姐姐也是这么说的,要我好好谢你呢。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如今也是小有恒产的有钱人了。”

毛骧说道:“不是白给你好处的。天香阁作为亲兵都尉府的暗桩,主要不是赚钱,是为了打听消息,你以后明面上的身份是宋老板,暗地里是都尉府的女探子,要听从都尉府的命令。”

宋秀儿点点头,“知道的,没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我跟着你学拳脚功夫,很快能派上用场了。”

毛骧笑道:“不是让你出生入死,就是留心铺子里身份特殊客人的话语,觉得有用的记下来上报给我们。还可以借着天香阁老板的身份游走在名门闺阁之间,做一些我们不方便做的事情,总之你也不用太紧张了,一切如常即可。”

毛骧站起来身来,去了楼下地下室库房,打开机括,地下石板移动,露出一个黑深深的入口!

宋秀儿眼睛都瞪圆了,“你们什么时候在这里挖的洞?这里地道通到那里?”

毛骧肃着脸说道:“金陵是千年古城,底蕴深厚,两晋时王谢等大族迁移在此。皇上定都在此,命工部翻修古城时就发现了不少地道机关,我们不过是重新修理疏通一下,在上面建了铺子掩人耳目。不会你一定要保密,连你姐姐也不能告诉,亲兵都尉府只效忠皇上,听皇上的命令。”

宋秀儿连连点头,“明白了,从此以后,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当然了,我还会偶尔“以权谋私”,利用这个身份关照妙仪姐姐。

这话本来太平常不过,不过毛骧听了有些脸红心跳,幸好他们顺着石阶走下地道,黑暗掩盖了一切,地道犹如一个张开嘴的黑色怪兽,将他们吞噬…

金陵城是洪武帝召集天下工匠修建而成,精细到了城墙的每一块砖头都刻着烧制匠人的名字和籍贯,以便追溯责任。所以金陵城墙不仅仅巍峨气派,也十分坚实,犹如一条巨龙般守护着大明都城。

金陵城墙上宽可行车、并行八匹骏马,宽阔就像一条街道。平日里驻扎着军士看守,定时换岗,守着天子门户。唯有每年元宵节这日例外。洪武帝宣布与民同乐,共享太平盛世。金陵城在元宵节这晚会放开部分城墙,容许金陵百姓在城墙上行走游玩。

渐渐元宵节登城墙成了金陵特有的风俗,这晚女子们穿着月白衣衫,结伴而行,在城墙上散步玩耍,顶着一轮明月,月光下的城墙上来往皆是穿着月白衣裳的男女,时常可见羞答答的情侣相约,眉目传情,俨然成了元宵节夜里最靓丽的风景。

这一晚也是身处深闺贵族女子们难得出行的机会。不过见惯了市井风光的徐妙仪对此毫无兴趣,她独自在书房里研究《杨公画谱》,按照永安郡主的口述,将画谱偶数位的画页先裁剪下来,慢慢拼粘。

书房外,徐妙溪的人未到,声先至,“姐姐,大姐姐,带我们一起去登城墙玩耍好不好?”

徐妙仪听到声音,赶紧将一张张画片收好,放在书桌里的夹层。

三小姐徐妙溪风风火火的快步进来,手里还牵着四小姐徐妙锦,徐妙锦腿短走得慢,只得一路跟着小跑,气喘吁吁。

最后是二小姐徐妙清不紧不慢的走进来。

徐妙仪说道:“想去的话,叫大哥二哥带你们去好了。人多拥挤,我不想凑热闹。”

徐妙溪说道:“大哥和父亲进宫领宴去了,二哥一早祭祀完毕就跑没影了,肯定和常森这种狐朋狗友玩耍去了。大嫂不爱出门,就剩下大姐姐你了,你就行行好,带我们去玩吧。”

“大姐姐,我也想去。”徐妙锦扯了扯徐妙仪的衣袖,可怜兮兮的看着她,“下一次这样出门,可能要等到八月十五中元节。”

徐妙清向来清心寡欲的眼神也罕见的露出一丝期盼,“大姐姐,你放心,由我约束两个妹妹,身边还跟着护卫,不会出事的。”

看着三个妹妹期盼的眼神,徐妙仪实在不好意思吐出“不”字,只得点头说道:“好。”

徐妙仪穿着男子衣裳,扮作兄长,三个妹妹都换上月白衣衫出了门,她们登上了离家最近的一段城墙,从聚宝门的城楼攀登而上。一登上城墙,灯火辉煌金陵城顿时一览无余,在脚下熠熠生辉。

□□。

难怪引得无数豪杰逐鹿中原,豁出去一切争得帝位,江山之主的滋味坚持太美妙了!能够决定这城里一砖一瓦、大到豪门、小到市井百姓的生死荣辱。

城墙两面挂着灯笼,中间路上全是穿着白衣行走的百姓,犹如银河里的星星。走了一段城墙,徐妙仪觉得迎面而来的一对老年夫妇很面熟,两人亲亲热热的挽着手,低声不知说些什么,一副恩爱白头,相濡以沫的景象。

定睛一瞧,正是洪武帝和马皇后。

第72章 花鼓杀机

皇上皇后居然白龙鱼服出行了,好一个与民同乐。微服私访,不便行跪拜大礼,徐妙仪带着三个妹妹退到城墙的左边,让出道路,算是礼让长辈。

“这不是徐家的四个女儿?四朵花儿似的,真好看。”马皇后笑容和煦,“妙仪真有大姐风范,三个妹妹跟在后面乖乖的,我就说嘛,她定是当年的凤儿,这模样,这气质,还很快和三个妹妹打成一片,血浓于水,记忆可以忘记,自然的亲情是与生俱来的。。

洪武帝颇具长辈风范,居然掏出钱袋,亲自买了四个小糖人送给了她们!

“多谢朱大伯。”徐妙仪带着妹妹们道谢。这个朱元璋把我们都做小孩子了。

洪武帝看似心情非常好,笑的眼睛都眯缝了,说道:“我和你们父亲小时候是同乡,家里都穷,平时没有银钱买糖。每年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货郎摊子里的糖人。”

“糖人捏在手里都舍不得吃,拿到外头炫耀,比谁的糖人大,比谁做的精细。晚上怕被猫狗老鼠叼走了,干脆放在枕边睡觉。早上醒来,糖人粘在被褥上半化开了,我们就舔着吃掉,被褥湿了一大片,被爹妈责罚。唉,如今你们是体会不到那种乐趣了。”

皇上主动说起当年穷酸往事,徐妙仪等人听傻了眼,不知如何应对,爹爹小时候居然馋到舔被子?那画面不敢想象啊!

马皇后笑道:“人越老越啰嗦,总是给孩子们唠叨这些事。你们兄弟几个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能舒舒服服过好日子吗?难道也想要他们过着一年只吃一次糖的苦日子?”

只有马皇后敢当面驳洪武帝的话头。

洪武帝乐呵呵的样子,就像丰年时多收了三五斗的老农民,说道:“娘子说的是,为夫越老越喜欢回忆往事,叮嘱小辈们这一切都来之不易。可是小辈们那里经历过咱们那个十室九空、沿街要饭的灾年时候?说了也白说,乘着我们还在这世上,多操劳一下,事事打理好、替他们料理周全了,将来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谈笑间,隐约听见一阵韵律独特的鼓点,朱元璋听得耳熟,不由得拉着马皇后走进过去,正是凤阳花鼓《说凤阳》,歌者敲着小花鼓说唱道:

“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赤龙升天金凤翔。数数天上多少星,点点凤阳多少将。”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皇恩四季都浩荡,不服徭役不纳粮,淮河两岸喜洋洋。”

这个花鼓戏通俗易懂,把帝王将相全都夸进去了。歌功颂德,很是应景。

说唱者是一对小夫妻,丈夫敲着一面圆形大鼓,妻子拿着一面和手掌差不多的小鼓且歌且舞,由于场面太过粗陋、唱的也是凤阳乡村哩语。凤阳花鼓虽然出自皇上的家乡,但是六朝金粉的百姓如何看得起这种民间小调?

所以夫妻俩一曲唱罢,弥足围观者也只有朱元璋和马皇后,以及身边扮作平民小商贩的护卫了。

听到家乡小调,朱元璋顿时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赏了说唱者半吊钱。

小夫妻头一次见如此豪爽的打赏,相视一眼,齐齐走近过去对着朱元璋行礼,“多谢这位大爷,客官想要听什么?只管点来,我们夫妻给您唱个够。”

朱元璋听着熟悉的乡音,一股亲切之感悠然而生,说道:“再唱一曲《孟姜女》罢。”

《孟姜女》是很经典的凤阳花鼓段子。讲述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找丈夫万喜良的故事。

丈夫敲起锣鼓,妻子唱道:“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人家丈夫团圆聚,孟姜女的丈夫造长城…六月里来是盛夏,蚊子飞来嘴锋长;宁可盯我千口血,莫盯我夫万喜良。”

妻子唱到“盯“这个词的时候,抛出了手里的小花鼓,这小花鼓的尾端顶着一个铜环,铜环上系着一根红色的缎带,缎带的末端攥在妻子的手心里,配合着舞姿不停的抛出、收回。

可是这一次妻子手心一滑,没攥紧缎带,那小花鼓脱离了牵绊,居然朝着朱元璋的面门飞去!

在外护驾,别说是手掌大的小花鼓了,就连一只蚊子都不能近身的。身边扛着一个稻草棍子,扮作卖糖葫芦的侍卫赶紧上前去,挥着满是糖葫芦的稻草棍子将小花鼓拍到一边去。

轰隆!

在稻草棍子和小花鼓碰撞的刹那,小花鼓居然轰然爆炸,顿时火花四溅,迷烟重重!

从爆炸中喷出来的碎铁片袭来,侍卫瞬间瞎了一只眼睛,他强忍着疼痛,叫道:“细作进城!大家小心!”

这是之前侍卫们商议好的暗号。一旦出事,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说“有刺客,护驾。”,这样会很可能暴露了帝后的身份,反而会引起路人的惊恐或者围观,不利于帝后逃脱。

目前大明和北元时战时和,说有细作会好些。

众侍卫兵分两路,一路保护朱元璋和马皇后撤离,另一路朝着刺客小夫妻围捕过去。

方才还是一脸讨好笑容的丈夫身中数箭,却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举起大鼓投掷过去,叫道:“朱元璋!你这个无耻小人!我们是来给苏州吴王报仇的!”

轰隆!

大鼓里面装填了几十斤火药,只闻得一声巨响,坚实的城墙居然被炸榻了一角!

侍卫们以肉身为盾,齐齐将朱元璋和马皇后扑在身下。另一队侍卫已经将凤阳花鼓夫妻当场击毙,折返而去,把朱元璋和马皇后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

由于震动太大了,朱元璋耳朵在流血,头嗡嗡作响,只看见浑身都是血的马皇后急切的在对自己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听不见。

这时身后一股热浪袭来,朱元璋转头一瞧,原来刺客不止是花鼓夫妻,还有其他刺客乔装路人盯上他们。

预备一击不成,再来一击!

马皇后身上全都是以身为盾们侍卫的鲜血,她大声说道:“老爷耳朵受伤了,暂时听不见,你们向我禀告即可。”

侍卫说道:“夫人,在城墙并无多少躲避之处,我们应该尽快下去,距离此处距离最近的是聚宝门,那里有下城楼的出口!”

马皇后摇摇头,“这帮刺客是昔日苏州吴王张士诚的手下,连凤阳乡下腔调和花鼓都学的惟妙惟肖,应是早就策划刺杀行动,在这里唱花鼓,守株待兔等候多时,必定有详尽的计划。此刻说不定刺客们就在聚宝门那里候着,不行!必须换一个出口。”

倘若在下城楼时被炸榻了楼梯,那帝后都要葬在聚宝门了。

皇上表情迷茫,好像真的听不见了。幸好马皇后历经多年的战乱,早就临危不乱了。冷静分析现状,成为新的主心骨。

侍卫说道:“往西约二里处有个司库坊,那里也有出口。”

马皇后说道:“好,那就去司库坊。”

众侍卫护卫着帝后往西而去。

金陵城墙靠近七家村附近,远离了慌乱的人群,徐妙仪悲催的发现二妹妹徐妙清和三妹妹徐妙溪被挤散了。只有十岁的徐妙锦一路上都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一直跟着她。

“大姐姐,我害怕。”徐妙锦强忍着泪水,泪珠儿咕噜噜在眼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

幸好有一个还在。徐妙仪清点了剩余徐家侍卫的人数,这次出门是跟着四个会武的女侍卫,以及十个男侍卫。

如今还有两个女护卫,四个男侍卫。徐妙仪心中倒有些放松了:之前刚刚起了乱子时,徐妙仪看着如潮水般惊恐乱窜的白衣百姓,便知被挤散是迟早的事。

她命令护卫分成三组,每组都盯紧一个妹妹,一旦有人被人群强行冲散了,这一组就立刻跑去保护小姐。现在对一对人数,失踪和侍卫和妹妹是相符的,这说明妹妹们现在至少应该还有侍卫保护着。

听传闻是细作进城,借着元宵节煽风点火,徐妙仪心中却是明镜似的:方才洪武帝和马皇后在城墙上游玩,恐怕被刺客盯上了。

如果是刺客,他们的目标是洪武帝夫妻,妹妹们即使被冲散了,应该也是安全的。就怕刁民乘机作乱,乘火打劫,祸害无辜百姓,而徐妙清和徐妙溪两个妹妹,都是小美女呢…

徐妙仪将剩下的侍卫也分成了两组,说道:“你们这一组护送四小姐回家,顺便搬救兵接应我们,剩下的跟着我折返回去寻二小姐和三小姐。”

侍卫那里敢看着大小姐舍身返险?赶紧说道:“大小姐,您和四小姐由他们护送回瞻园,我们去找两位小姐。”

“别啰嗦了,我可以对付的。”徐妙仪亮出了手腕的袖箭机括——这是从刁蛮丫头邓铭那里缴获的武器,又亮出腰间的匕/首,“事不宜迟,你们快走。”

徐妙仪是带着三个妹妹出门的,若只有一个徐妙锦跟着回家了,她不好向父亲交代。

再说,好歹…好歹那两个妹妹真心实意的叫了她半个月的姐姐。

第73章 振臂一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