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再次袭上额头,徐达低声说道:“今夜城里也爆发了骚乱,妙锦她至今没有回家,也没有护卫回家报信,你大哥和二哥他们都分头在城里寻找。”

徐妙仪顿时明白了。贵族世家女子,哪怕是只有十岁的徐妙锦,也是名节最大,在骚乱中失踪,不能大张旗鼓的寻找,只得暗中寻访,掩人耳目。

徐妙仪在市井混了十年,深知徐妙锦这种漂亮可爱,懵懂无知、好操控的小姑娘在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眼里,是一笔令人垂涎三尺的巨额财富。

女孩子一旦失踪超过一天,基本就永远消失了。

真是棘手啊!妙清和妙溪困在城墙上还能从西而东如同梳子似的清理寻找一遍,反正城墙那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秘藏的地方,只有人在,就一定能够找到。而城中就不同了…

徐妙仪说道:“父亲,单是大哥和二哥这样找是不够的,黑道白道都要试一试。且越快越好。”

徐达说道:“金陵城已经宵禁了,明日开城门,五城兵马司也会严加搜查盘问,妙锦肯定在城里。我已经给亲兵都尉府的毛骧去了密信,绘制了妙锦的画像。他的耳目众多,现在也在帮忙暗中寻找。”

听说毛骧也出手相帮,徐妙仪心中稍定,不过——有了毛骧的帮忙,也并非十拿九稳,她需要更多的支援。

徐妙仪向父亲要了一匹马并若干武器,通行的令牌等物,说道:“父亲,您和妹妹们先回去,我在金陵认识一些市井中人,去问问他们的消息。”

徐达已经知晓大闺女在城墙上振臂一呼,聚众救驾的“壮举”,并不质疑女儿的实力和判断,只是身为人父,到底不放心,说道:“单枪匹马的怎么行?我派一彪人马跟着你。”

徐妙仪说道:“都是江湖儿女,或者市井小民,最怕和官家打交道,您派人跟着,适得其反,放心吧,我这十年不是白混的,定会带着妹妹平安回家。”

言罢,徐妙仪绝尘而去。

看着女儿骑在马上英姿挺拔的背影,徐达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句“我这十年不是白混的”这句话,十年,他失去了女儿最关键的成长历程。似乎除了父亲这个称谓,他和女儿之间的牵绊其实非常薄弱。

徐妙仪求援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义兄义父道衍禅师和姚继同。

街道已经宵禁,坊门关闭,并且在各个街口设着铁刺栅栏等物,她改变了装束,穿着一身市井小贩的短打衣裳,以隐藏身份,在马背上插着令旗,手举令牌,一路畅通,很快到了万寿寺。

她晓得义父义兄都是天性喜静,不喜欢凑热闹,元宵节不会出去赏花灯,登城墙游玩。此时应该就在临时居住的万寿寺内。

果不其然,道衍禅师和姚继同三更半夜被徐妙仪唤醒。

这是她被断绝义女关系,并逐出明教后第一次以徐家大小姐的身份和他们见面彼此间有些生疏之感。

徐妙仪直言将今晚的骚乱讲了一遍,说道:“…我命令护卫们送妙锦回瞻园,可是半路却失踪了,至今没有音讯,肯定是遭遇不测,被乘机作乱的恶徒挟持抢走。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求小明王和长老帮忙寻找。将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当效命。”

姚继同爽快说道:“举手之劳而已,我这就将消息传出去,明教中人会帮忙留意的。”

姚继同养了许多信鸽,这时候大派用场了。

道衍禅师和徐妙仪中了狐踪的离间之计,父女离心,狠心斩断了十年父女情。此时再见面,他心中有些不舍和悲哀。将来若按照狐踪的计划行事,她如何承受那种剥筋拆骨般的痛楚?

与此同时,秦淮河翠烟楼,花魁娘子明月泡在浴桶里,老鸨亲手给她搓洗发间的血污,还捂着胸口说道:“哎哟,听说城墙出事,吓死我了,幸亏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老鸨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问道:“你——没被人欺负吧?”

明月冷冷笑道:“诗妓诗妓,一旦*就不值钱了,只能伺候那些粗俗不堪的臭男人,还不如死了算了。妈妈可是想要验验明月的身子?”

“不必不必!”老鸨立刻喜笑颜开,忙转了话题说道:“今夜来了一批好货,只是来路不正,货色是极好的,可是有些烫手不敢要,明月,你给妈妈出个主意,到底要不要?”

第76章 后生可畏

明月抚弄着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妈妈不嫌银子拿的沉手?”

老鸨笑的肥肉乱颤,就像夏天抖动的一块凉粉,“谁嫌镯子太重,头上的钗环压的脖子疼?”

明月将泡涨开的玫瑰花瓣一片片撕碎了,脸上不辨悲喜,“这翠烟楼是妈妈的,妈妈做主便是,何必问我。”

老鸨说道:“等我选几个好的买下来,先送到外头田庄了关着压一压性子,等家人忘的差不多了,也学会了咱们青楼行的规矩,再送到翠烟楼伺候你,如何?要你尝尝被大家闺秀们伺候的滋味。”

明月双手一滞,问道:“当年妈妈买下我花了多少银子?”

老鸨笑道:“一分钱没花。当时我和姐妹们逃避战乱,一个快死的妇人将你塞进我的怀里,说给你一口饭吃,别让你饿死就行了。”

明月知道老鸨在说谎,凭自己的人品相貌,多半是出身名门,过年过节时被拍花子拐卖的女童。老鸨非说她是弃儿,无非是想借着恩德将她留在青楼,乖乖的当摇钱树罢了。

这老东西如何才会开口说实话?明月暗道:不过查出身世又如何?我深陷污泥之中,即使找到家人,他们也不会认我这个烟花女子。

这时外头的鬼奴提了一桶热水进来,说道:“老板,外头的中人正等着回话,这几只小兔子您到底要不要?不要他就另觅卖主了。”

“要,怎么不要?翠烟楼的后十年就指望这几只小兔子呢。”老鸨拿起干燥的白布巾擦擦手,“我就是故意晾晾他,杀一杀他的威风。这会子等的着急了,咱们才好压价嘛。”

小兔子?呵呵,当初我也是其中某只小兔子吧。

明月说道:“妈妈,反正将来这些小兔子要伺候我,也要我亲自调/教成人,我要亲自挑一挑,找些聪明伶俐性子软和听话的,免得我以后费神。”

老鸨笑道:“这对了,翠烟楼前十年靠你,后十年靠她们,一代代传下去,你我年老色衰时也能有个依靠。这年头,少了什么都不能少了银子。老大委委屈屈嫁作商人妇,那有带着一群漂亮姑娘赚钱吃香喝辣快活?”

明月穿上一件月白的通袖袄裙,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慵懒适宜,眉目如画,恍若良家女子。

老鸨看着梳妆台上半旧的乌木簪子,嫌弃簪子粗陋,“这东西在地上捡的,还有股擦不净的血腥味,太不配你的花容月貌,扔了罢。”

“我就是靠着这根簪子保住了清白,做人要知恩图报,这簪子我要好好保存。”明月将乌木簪子放进装满了各种金珠玉宝的首饰匣子里。

两人去了地库里,地库里有个牙行模样的人正在不安的喝烈酒壮胆。

牙人忙迎财神似的跑过去说道:“我的女菩萨!你总算来了!这几只兔子都是今晚乘乱逮到的,个个都是清秀小佳人,您老开个价包圆了,我全都给你!”

牙人揭开身后的两个箩筐,箩筐里各坐着四个耷拉着脑袋的女童,个个的衣着都不凡,相貌尤为标致,有的似乎已经睡沉的,有的偶尔睁开眼睛,眼神也是一片茫然。谁都没有开口呼救或者尖叫。

老鸨就像勘验牲口似的,一个个的仔细看过,连牙齿都不放过。挑肥拣瘦的说道:“这个太肥、这个太瘦、这个牙齿不好看,这个又太没精神了,莫非是个痴呆?”

牙人说道:“我的姑奶奶,你也晓得我们花子行的规矩,小兔子们逮到手里,首先就是喂药先弄迷糊了,否则大呼小叫,甚至乘机逃跑,岂不是坏了好事?你别看现在个个都是死鱼眼不精神,等女大十八变后,个个的眼神都能够勾魂,比如这位明月姑娘当年不也——”

明月眼睛一亮。

“咳咳!”老鸨生怕被当场戳穿了,赶紧打断道:“一百两银子,四个全留下。”

“才一百两?”牙人跳脚叫道:“兄弟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乘乱逮兔子,一只兔子才二十五两银?您别开玩笑了,我们是刀口添血的人,您至少给个刀钱吧。下一次有好货,我先往您这送。”

老鸨说道:“再加五十两,我是老主顾了,你也别蒙我,什么刀口舔血的,那里有我们楼子里姑

娘‘吹箫’辛苦?你们做的无本的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牙人说道:“行,不过只能留下这三只,剩下这只我要带走另寻买家——你若想要,再加二十两银子拿走!”

老鸨得意说道:“一百五十两,四只兔子。你别以为老娘不晓得外头的情形。坊门关闭,五城兵马司在四处巡街,你抱着一个半昏迷的小姑娘,看相貌又不可能是你闺女,你看看是拿着银子回家呢,还是蹲牢饭吃断头饭。”

牙人一跺脚,“好,算你狠,成交!”

明月冷冷的看着老鸨和牙人讨价还价,当年我也是这样沦落风尘的吧。

牙人拿着银子走了,老鸨命人将半昏迷的抱进一个一个小棺材般的箱子里,并再次强行灌药,吃药后的小姑娘们顿时陷入了深度昏迷。

有一个小姑娘在被人从箩筐抱进小箱子里时,腰间的香包掉在地上,明月觉得香包的纹样和气味十分熟悉,她捡起来细看:奇怪,怎么和今晚救她于水火的恩人腰间的香包一模一样?

难道这个小女孩是恩人的家人?

可惜此时小姑娘已经不省人事,无法问出来历了。

明月取了一些提神醒脑的药味粉往小姑娘鼻孔中吹去,还用冷水拍着小脸,往她嘴里灌解药,“喂,醒醒!快醒醒!告诉姐姐,你是谁?”

老鸨讽刺一笑,“别叫了,这药是百年秘方,有时候用来玩仙人跳,叫做神仙醉。别说是个小姑娘了,就是一个成年男子也保管被迷得一天都醒不来,无药可解,睡醒为止。”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明月天生爱憎分明,她并不确定这个小姑娘和恩人有关系,但只要有一点点联系,她都不会轻言放弃。

明月说道:“这个小姑娘与我有眼缘,就留在我身边吧。”

老鸨连连摇头道:“不行,这四只小兔子年岁都不算小,性子娇,很容易被人查到,大张旗鼓留在青楼是个祸害,必须明日一早送出城,到郊外田庄里好好驯养调/教,等‘懂事’才能送到翠烟楼伺候你。”

明月见硬要不成,便另生一计,问道:“妈妈也说全程戒严,城门看的紧,怎么送她们出去?”

老鸨说道:“你不懂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蛇有蛇道,我自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明月嘟着小嘴,像是生气了,“什么法子?我为妈妈赚了那么多银子,妈妈还把我当外人?”

老鸨赶紧安慰这株摇钱树,“妈妈早就把你当做自己人了,只是这法子太过污秽了,怕脏了你的耳朵…城里每天都有粪车进出城门,有的车里头有夹层,藏只小兔子足够了…只需明天清晨等收夜香的人上门,把小兔子装进恭桶里…”

明月回到卧房,斜依在熏笼上,静听外头的动静,待润湿的头发快要熏干时,外头有人敲门,来者是秦淮河沿岸地头蛇般的人物,人称孙爷,养着一些歌姬舞妓,并且拥有十来艘画舫,和翠烟楼算是同行。

孙爷送了老鸨一套前朝官窑的茶具,很是贵重,客客气气的说道:“老姐姐,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了,有没有见过和这副画像相似的小兔子?”

都是同行,说也是行里的黑话。小兔子指的就是拐卖的良家女孩子。

屏风后,明月看见画中的小姑娘和今晚掉下香包的女孩非常相似。暗道不管她是不是恩人的亲人,反正我今晚被人救了一次,我也救一个人,算是互不相欠吧。

老鸨在行里混了多年,她的生存法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矢口否认,“没有,没见过,今晚这事闹的太大,估摸小兔子来头都不小,我胆子小,不敢收啊!”

明月亲手泡了茶递过去,“是啊孙爷,我的妈妈胆子小,不敢收的。”

孙爷打量着明月,笑道:“哟,明月果然越来越出息了。”

脸上笑容不变,却在衣袖的遮掩下,将茶盏下的纸条接了过去。

晨雾茫茫,秦淮河边,姚继同将捆在一床被褥里的女童抱过去给徐妙仪,“是不是她?”

徐妙锦像只小猪似的还在酣睡,小脸红扑扑的。徐妙仪大喜,“正是我的四妹妹。咦,怎么闻起来臭臭的?”

姚继同笑道:“人没事,就是被灌了迷药昏睡。我的人接到消息,说女孩被藏在粪车里,即将运出城。中途拦截,把四小姐送回来。”

徐妙仪将妹妹放在横放在马背上,“多谢小明王,多谢明教的兄弟。以后若有差遣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姚继同说道:“你家人必定着急,赶紧回去吧。其实道衍禅师一直挂念你,虽然你们已经断绝了义父义女的关系,但你可以常来万寿寺,和道衍禅师说说话,当做忘年之交吧。”

徐妙仪问道:“真的可以吗?我那天怀疑他下令杀了周夫人,他不生气了?”

姚继同说道:“道衍禅师把你逐出明教,你生气了吗?”

徐妙仪连连摇头,“不,我怎么可能生气呢,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都身不由己了。”

姚继同说道:“有结束就有开始,下次去万寿寺记得带一坛子你亲手熬的豆豉辣酱,道衍禅师总是念叨着想吃这个。”

徐妙仪答应下来,拍马往瞻园方向而去。

马背颠簸中,十岁的徐妙锦猛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清亮,炯炯有神,分明是早就醒了,一直在装睡!

第77章 泾渭分明

做仙人跳的神仙醉,并非无药可解。明月又是灌药又是吹醒脑的药粉入鼻孔,多多少少起了一些催醒的作用。

徐妙锦悠悠转醒时,手脚皆是被捆绑住了,嘴里还堵着帕子,还听见外头有兵器相交、拳拳到肉的厮打之声。

她自幼聪明伶俐,徐家的女儿性子多随了父亲徐达,果断镇定,临危不惧,她见自救无门,干脆装昏睡,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寻找机会逃脱。

待外头终于安静下来了,一个人将她从粪车的夹层抱出来。

那人仔细打量着徐妙锦的相貌,对比手里的画像,说道:“孙爷,就是这个小姑娘。”

一个老年男子说道:“嗯,耳垂有红痣,应该就是她,快飞鸽传书给小明王,说我们已经找了画像中的女孩子。”

小明王?徐妙锦并非足不出户,只晓得深闺读书刺绣的世家小姐,她知道开国之前,父亲和诸位国公叔伯名义上都是明教所属的红巾军,明教教主也叫做明王,明王死后,由其子小明王继位。

而小明王在皇上登基之前,明教叛徒勾结了北元狗贼,联手炸翻了小明王的船只,小明王淹死在长江,明教覆灭,残余的叛徒被称为魔教。

小明王不是死了吗?怎么这些人说“飞鸽传书给小明王”?

徐妙锦被松绑了,那些人似乎都嫌弃她臭烘烘的,干脆用一床被褥裹住了她,在马匹上转手了两次,无论别人怎么抗,路上怎么颠簸,她都保持昏睡的模样,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然后她就听见了大姐姐徐妙仪的声音,“多谢小明王,多谢明教的兄弟。以后若有差遣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小明王没死,明教还在,大姐姐还和他们是朋友。徐妙锦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一路上,徐妙锦的身体快要被颠散架了,但是脑子越来越清晰:管他什么明教、小明王的。我只晓

得她是我的大姐姐,还设法救了我,其他的事情与我何干?

徐妙锦回家时天刚亮,正常“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大嫂陈氏惊喜万分,“妙锦,你醒了?醒了就好,嫂子快要担心死了。”

徐家庶出的孩子都不和生母姨娘住在一起,男子满了八岁就挪到外院居住,由武师和夫子们教导文武。女子也是八岁便单独住在一个院落里,各种丫鬟,教养嬷嬷围着伺候。

若是外出或者出门做客,平日则由当家的大嫂——魏国公世子夫人陈氏带她们出去。

论辈分,瞻园资格最老的肯定是世子徐祖辉的生母王夫人。但是王夫人虽然有二品诰命在身,但毕竟是妾室,不便交际待客。所以瞻园当家做主的女主人是身为儿媳妇的世子夫人陈氏。

陈氏是大嫂,对四个小姑有教养的责任。

徐妙锦说道:“我无事,就是好饿。”

陈氏忙问道:“你想吃什么?我要厨房给你做去”

徐妙锦随口说道:“香螺粥…大嫂,三个姐姐都回来了吗?”

陈氏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说道:“都回来了,幸亏祖宗保佑,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都在休养吃药。唉,我早就说过,女孩子最好不要去那种人多的地方逛,一旦出事,吃亏的是我们女人。”

陈氏是出来的大家闺秀,从小接受的是女子以贞静为主的教育。嫁到徐家这种武将家族,很有些不适应,公公居然要女儿们练习骑射,舞刀弄剑,陈氏当儿媳妇的不敢质疑,但是对于徐妙仪这个小姑子就不禁出了埋怨之语:

“妙仪胆子也太大了,把你们三个妹妹都带出去——”

“大嫂。”徐妙锦打断说道:“这事不是大姐姐的错,是我们三个妹妹想要出去玩,非拉着她一起去的。出事之后,大姐姐先把我送下城墙,然后义无反顾的去寻二姐姐和三姐姐呢。只是没想到城中骚乱,护卫被砍伤,我被抢走,然后稀里糊涂的失去知觉,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嘘!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陈氏低声说道:“听嫂子的话,以后千万莫要对人说你被人掳走过,就说元宵节这晚,你们四姐妹就在瞻园赏灯,根本没出门!不仅仅你要这么说,你三个姐姐也都是一样的说法,千万不要提昨晚城墙上的事情,否则会影响你们四姐妹的名誉,女子名誉大于天,明白吗?”

徐妙锦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讲的,大嫂,这事真不是大姐姐的错,你别怪责备她了。”

陈氏叹道:“唉,媳妇难为,我嫁进徐家三年,平日对你们三个小姑子如何?都当亲妹妹看待的。妙仪刚刚回家,公公和你大哥都叮嘱我好好待她。我恨不得挖心掏肺对她好呢,即便有意见,也是拐弯抹角的提醒,那里敢直言责备她?是公公见你们三个都受伤了,罚她去了祠堂思过。”

瞻园,徐家祠堂。

平日祠堂冷冷清清,只有洒扫的仆人每日过来擦地除尘,今日祠堂里烧起了炭盆,温暖如春。

徐达问道:“妙仪,你可怪爹爹不讲道理,罚你思过?”

徐妙仪摇头说道:“不会啊,是我运气太差了,头一次带妹妹们出门就遇到刺客兴风作浪,使得三个妹妹都遇到了险境。罚一罚是应该的。有这次教训,她们以后也少来求我了,彼此都清净。也是一种因祸得福吧。”

徐妙仪觉得自己身份太特殊了,本身就是个是非根源,与三个妹妹太过亲近了,绝非好事,将来万一连累了她们,她内心也难受,不如借此疏远了,大家各过各的日子。

她静下心来,解开手中的《杨公图谱》的秘密,尽快找到张士诚藏秘之处。若长期在三个妹妹的眼皮子地下,露出行迹了,可如何是好呢?

此时徐妙仪并不知道,四妹妹徐妙锦其实知道了她更可怕的秘密。

大女儿想得开,徐达却过意不去了,说道:“过了正月风声平息了,就放你出去。这半个月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有吃有喝,还能精心解密《杨公图谱》,我求之不得呢。徐妙仪看着祠堂母亲小谢氏的牌位,说道:“爹爹若有空,时常过来给讲一讲母亲和外祖家的事情好不好?”

徐达一怔,“好…你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想要和我求证吗?”

徐妙仪说道:“不是。我是觉得既然认祖归宗了,享受徐家大小姐的富贵,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比如查清楚刺杀母亲的幕后真凶到底是何人,为母亲报仇雪恨。我混迹市井多年,侥幸学了医,也跟随燕王查了几个案子,有一点查案的天分。这些日子我零零碎碎听说了一些事情,母亲是在外祖父被满门抄斩之后紧接着出事的,所以我在想,当年这两桩大案或许有关联之处。”

“父亲,您查了十年了,能不能把当年的一些卷宗拿过来给我瞧瞧?”

徐达长叹一声,直言说道:“你母亲是我毕生所爱,和她的一些往事,至今都历历在目,我会慢慢讲给你听。只是当年你外祖家的谋反案干系重大,我又是谢家的女婿,要避嫌的,除了向皇上求情外,根本无法不可能参与彻查谢家谋反案。当年的卷宗我也不知道归谁管、还在不在。”

其实徐达这十年对妻女被害一案几乎毫无进展的调查,并非他无能,或者运气太差——而是他必须要避嫌,避免生性多疑的朱元璋对他有任何怀疑。

开国第一功臣、推翻元朝统治的大明第一武将怎么可能缺乏能力或者运气?

因为谢再兴谋反案当年是朱元璋认定的铁案,罪证如山。后来徐达的连襟朱文正、也就是朱守谦之父也爆出了谋反之后,徐达就更不敢碰谢再兴谋反案这个雷区了。

只要线索引到这个案子,徐达就必须中断调查,以免朱元璋以为他要为岳父翻案。

徐达很清楚,武将和皇帝之间最主要的关系是忠诚。一旦皇帝怀疑忠心,武将就到了穷途末路,陷入死局。

徐达晓得女儿聪慧,所以没有敷衍她,对徐妙仪说的是大实话:谈妻子小谢氏,那没问题,我说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但是说谢再兴谋反案,那是不成的,我要为整个徐家的千秋万代考虑,绝对不能透露半个字。

徐达对谢氏和谢家泾渭分明的态度非常高明。所以不管是岳父谋反,还是连襟朱文正谋反,他都岿然不动,牢牢占据着大明第一功臣的位置。始终没有失去朱元璋的信任。

徐妙仪有些不齿父亲的做法,就凭您这样的态度,能查出真相才怪呢。但转念一想,如果她身处父亲的位置,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身居高位,必然瞻前顾后,立场和她肯定不同。

算了,谢家谋反案的卷宗就别指望父亲了,看看二哥徐增寿或者燕王朱棣能否帮忙查一查。

徐妙仪说道:“我明白了。父亲,你就说说母亲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喜好如何…”

祠堂里,父女闲坐说往事。皇宫里,马皇后悄声叫醒了服药昏睡的洪武帝。

朱元璋昨晚耳朵被震出了血,回宫诊治后,听力恢复了大半,就是头疼目眩,恶心呕吐,无法理政,交由太子朱标监国。

洪武帝醒来,问道:“何时?莫非有紧急军情?北元又犯边了?”

马皇后说道:“不是。是东宫来了人,说朱熊英病重。”而且病的很严重,否则她就不会叫醒昏睡的丈夫。

洪武帝连忙坐起来,“大孙子病了?朕去看看他。”

虽然皇长孙朱熊英不如弟弟朱允炆聪明受宠。但作为皇室的嫡长孙,他在朱元璋心里绝对是最重要的、也是独一无二的皇孙。

即使在病重,他也要亲自去东宫看大孙子。

只是洪武帝的龙气并没有缓解朱熊英的病症。二月春暖花开时,皇长孙朱熊英夭折。

第78章 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