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端端的,谢大将军突然爆出谋反了,满门抄斩,连兄弟家也未能幸免,据传谢家人当晚在祠堂里上吊自尽了,死前都穿着白衣,胸口血书一个冤字,唉,别提多凄惨了。”

“从那时候开始,绍兴的谢家大宅就传闹鬼,贴了封条,白天都鬼气森森的,夜间还能传出女子的哭声。说来也邪门,最近谢家大宅门口出现了一具男尸,据传死相恐怖,像是活活被吓死似的,而那具男尸生前是一个军爷,当年恰好参与了包围谢家,准备将谢家满门抄斩。”

孙爷犹如说书先生似的拍了拍桌面,说道:“您看这邪不邪门?绍兴人都相传是谢家人冤鬼索命呢。”

朱守谦沉默片刻,问道:“发生了人命案这等大事,为何在京城都不曾听说过?”

孙爷笑道:“这也是前几天才发生的新鲜事,我也是昨晚刚听一位来自绍兴的游商说的,估计还没传到京城。绍兴是县城,发生人命案会轰动全城。咱们金陵是京城,地方大,人也多,如今皇上还召集天下富商和工匠举家迁到金陵,各种热闹事都听不过来呢,一桩人命案算什么,所以贵人不晓得这些事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家是朱守谦的外祖家,如今发生了这等离奇之事,朱守谦有些坐不住了,想邀表妹徐妙仪一起去绍兴看看。

画舫里,徐家三姐妹相视一眼,徐妙溪低声问道:“二姐姐,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大姐姐啊?”

徐妙清想了想,说道:“大姐姐消息灵通,迟早会知道的,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见此事,不如我们直言说了吧。四妹妹,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奇怪!这个孙爷既然认识大姐姐,那这些话应该是故意说给表哥听的啊!他们想要干嘛?徐妙锦哦了一声,嘴里却说道:“大概是听见鬼神害怕吧,二姐姐,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

第88章 屠龙之志

金陵,万寿寺。

道衍禅师在此地和翰林院的文官一起修《元史》,正如秦淮河的地头蛇孙爷所言,金陵地方偌大,许多人和事在短暂的热捧之后就会立刻沉寂下来。犹如秦淮河的各类花魁娘子,你方唱罢我登场,故人不如新。

想去年腊月道衍禅师作为大明使者从高丽国回京,不仅拿到高丽国国书,还说服了东北的北元高官投降,使得大明兵不血刃的得了三十万军民和辽阔无边的疆土,当时何等的荣耀,前来登门的访客犹如过江之鲫,义子姚继同帮忙接待客人,嗓子都快说冒烟了。

短短三月过去,就连城墙细作进城炸城楼的大乱都平息了,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金陵城依旧一副纸醉金迷的样子,早就把道衍禅师这个和尚抛到了脑后。

门前冷落车马稀,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道衍禅师的晚餐是一钵白粥,一碗萝卜泡菜,还有徐妙仪亲手熬的豆豉辣酱。

这对前任义父义女之间,似乎恢复了以前的融洽。只要不提到那些敏感的话题,他们之间还是聊的很开心。

道衍禅师饭后和徐妙仪散步消食,高大的背影被夕阳拽出一道狭长的阴影,随着步伐起伏着,好像变形的妖怪似的。

万寿寺是千年古刹,沿路全是参天巨木,走到这条道上,夕阳投过遮天蔽目的叶子,投射在他们身上橙黄色的点点与斑斑。

徐妙仪说道:“禅师,我以后出门比较方便了,会经常来看您的。”

道衍禅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在家里不习惯?”

徐妙仪说道:“做惯了自由的飞鹰,还能关在笼子里当家雀养着吗?”

道衍禅师说道:“你如今算是苦尽甘来,好好珍惜吧,莫要太让父兄操心了。”

徐妙仪面有恍惚之色:“问世间何为苦?其实在姚家八年,军营两年,如今在徐家几个月,我都不觉得苦的。就是觉得茫然,不晓得未来之路通向何方。”

道衍禅师呵呵笑道:“我活到了这个年纪,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其实内心和你一样,都是茫然的,都不能预料未来之事。”

徐妙仪有些咋舌,“可是我觉得您好像什么都能放下,总是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什么都难不倒您啊。”

的确,在明教,道衍禅师俨然比小明王姚继同更有威望,只要道衍在,明教中人就安心,不会失去信心。

道衍禅师指着自己的老脸说道:“人活一世,其实修炼的就是几副皮相而已。见到不同的人,展示不同的皮相,皮相修的越真实,人的道行就越深。真实内心如何,其实有时候自己都会被自己蒙骗了。比如你父亲,即使手无寸铁,赤手空拳站在原地,也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而你会恐惧自己的父亲的吗?不会,因为而在你面前,他会自然的收去所有的威压,展现他柔弱慈爱的一面。”

“而我呢,在外人面前,是得道高僧,是天子近臣,我要展示一种我很聪明、聪明的看破一切的神秘之感;而在明教同仁面前,我是辅佐小明王的指挥长老,犹如灯塔的守塔人,看见了我,他们就知道灯塔不会灭。这时候的我要有临泰山崩而不变色的冷静。而这两个皮相,都不是我的本心。”

徐妙仪似乎若有所悟,问道:“那您的本心是什么?”

道衍禅师说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徐妙仪上下打量着淡定的大师,“我不信,您怎么可能和我的本心一样呢?故意说来安慰我的吧。”

道衍禅师说道:“披着诸多皮相,其实都是困于红尘,没有参破贪嗔痴,不得超脱罢了。”

徐妙仪笑道:“您不是号称得道高僧吗?居然困于凡人的红尘?”

道衍禅师也笑道:“参破贪嗔痴,需要舍离断,我不舍,不离、不断,如何超脱?其实高僧也是我的一副皮相,当不得真。因为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成佛啊。”

说来也怪,徐妙仪和道衍禅师还是父女关系时,都不曾这样敞开心扉谈过,斩断尘缘后,反而聊的深了。

道衍禅师面露感慨之色,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姚家从汴京迁徙到苏州之后,家道中落,我父母早亡,家中靠着大哥支撑,年少家贫时,大哥需要我在医馆当学徒,以支撑家业。可是我那时听了说书人几句评书,又看了几本隋唐三国帝王将相的话本小说,就妄自尊大,学书中的大人物,想要学屠龙之术,以平息天下之乱,对当学徒一点兴趣都没有。”

屠龙!

徐妙仪顿时惊愕,这两个字是僭越之词,道衍禅师却轻轻松松的说出来了。

看着妙仪惊讶的眼神,道衍禅师平静的笑了笑,“对,就是屠龙。当时元朝朝廷*不堪,百姓如行尸走肉般活在水火之中。是因真龙之子无道,祸害人间,我便立志屠龙,想要看见太平盛世。”

“哈哈,小小少年,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三餐不继,便立下了屠龙之志,你说不可笑不可笑?”回忆往事,道衍禅师双眼都亮了,自嘲道:

“当时想着学习兵法,做关羽张飞这种千古流芳的大将。要看懂兵书,首先要学会识字,就干脆去了寺庙剃度,当一个小沙弥,能吃饱饭,平时跟着和尚们识字。而当时寺庙的主持已经秘密加入了明教,成为明王韩三童的心腹,在他的引导和教诲之下,我也加入了明教。”

“当时主持对我说,人和龙力量太过悬殊,人是不可能战胜龙的。想要屠龙,就必须先成龙,或者辅佐出一条新龙,两龙相争,方能屠龙。昔日唐王李世民就是长孙无忌、程咬金等人辅佐出的龙,屠掉了隋炀帝这条恶龙。”

徐妙仪说道:“您当时以为明王就是那条龙?”

道衍禅师自嘲的笑道:“是的,我眼光太差了。我见证过明教从籍籍无名,到红巾军遍布天下。可惜明王只是一条蛟,并没成龙。反而是昔日明教同党朱元璋后来居上,得势成龙,赶走了北元,一统天下。”

造化弄人,一门心思屠龙的道衍禅师反而成了躲在阴暗处的密党,功亏一篑。

徐妙仪沉默了,道衍禅师不可能背叛明教,投靠朱元璋,所以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屠龙的理想。

果然贪嗔痴的下场,基本就是求不得。

道衍禅师一笑,“所以屠龙才是我的本心,要实现这个理想,就要看姚继同是否有真龙之气了,但目前来看,朱元璋这条龙稳坐江山,我能够辅助姚继同保住明教就是侥幸了,所以才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嘛。”

徐妙仪也有些怅然,问道:“姚继同似乎也无心成龙。”

道衍禅师也无奈笑道:“是的,或许是跟着我念经参禅的时间太多了,姚继同心如止水,痛恨战争,他只想保住明教,保住这些誓死追随明教之人的身家性命。屠不屠龙的,他好像不在乎。我看他才是参破贪嗔痴,得到舍离断呢。”

徐妙仪说道:“本性使然,要说服一个习惯握笔的人去拿刀,确实太有难度了。”

道衍禅师叹道:“或许我是老了,患得患失的。屠龙之心犹在,却又不忍心再起战乱,明教只剩下这些人了,难道为了我的理想,要他们冒险送死不成?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道衍禅师和姚继同都并非滥杀之人,这也是姚妙仪愿意继续和他们来往的缘故。只要人性本善,没有害人之心,她明知这样来往有一定危险,可也忍不住时常来万寿寺看他们,心想着如果有一天明教覆灭,她可以帮着道衍和姚继同逃出去。

管他什么阵营、什么立场、什么乱七八糟的阴谋恩怨。这世上她在乎的人并不多,挂念她的人也不多,能够留一个是一个。

徐妙仪和道衍禅师回到禅房,朱守谦和三个妹妹也刚刚到,姚继同正在接待他们。

徐妙仪纳闷了,“表哥?妹妹?你们怎么都来了?”

三小姐徐妙溪的嘴最快,“大姐姐,表哥想见见你,你又不在家,我们就带他来找你了。”

徐妙仪看了看天色,虽然夏天黑的晚些,但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才找到万寿寺吧!

徐家三姐妹有些不好意思了,作为二姐,徐妙清主动出来担当责任,“是我贪玩,逛了一路,这时候才到万寿寺。”

徐妙仪倒也不是责备三个妹妹的意思,想到她们整天在家也无聊,还要帮着打理家务事,便说道:“下次想要出来玩,和我直说便是,我带你们出来。”

自打元宵节城墙风波的教训后,三个妹妹就没有再主动提出要徐妙仪带出去玩过。生怕再生事端,连累大姐姐被圈禁在祠堂思过。

现在到了夏天,风波过去太久,好了伤疤忘了疼,心思又活络起来,听闻徐妙仪主动提起带她们出来玩,三个妹妹脸上都有了笑意。

时间不早,徐妙仪一行人赶紧辞别了道衍禅师和姚继同,临行前,徐妙仪见朱守谦手下的护卫统领有些面熟,她仔细回想着此人的面容,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他是明教光明长老狐踪手下的人啊!

表哥怎么和明教的人搅在一起了?

第89章 无情便休

徐妙仪以前在明教的代号是昏鸦。跟着朱守谦的侍卫统领代号是蝴蝶,听起来是个女孩的名字,其实是一名壮汉,本名叫做胡重七,潜在军营多年,混到了百户的位置。

靖江王朱守谦即将开府出宫单住,他这个郡王府相比几个皇叔的亲王府而言,肯定是个无人烧的冷灶。胡重七得了上司狐踪的指令,专门烧朱守谦这座冷灶,当了靖江王府的护卫统领,并且迅速得到了朱守谦的信任,如今已经升了千户。

徐妙仪怀疑明教给朱守谦设套了,只是具体明教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达成什么目的,她无法猜测。

但是当她从三个妹妹那里听到孙爷“无意间”说出绍兴谢家故居厉鬼索命杀人后,她开始察觉到了明教的意图:八成是想把朱守谦引到谢家的案子这边,进而拉拢他,或者干脆把朱守谦也变成明教中人?

可是如果真是明教的想法,那么我和道衍禅师见面时,他和姚继同为何都绝口不提呢?

难道真把我当外人,教中大小事务都不和我说了?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我已经脱离明教了。

而作为明教的前任成员,徐妙仪又不能和朱守谦戳破此事,否则会给明教带来灾难性的打击。可是徐妙仪又不愿意见到朱守谦和明教有来往。

左右为难,徐妙仪备受煎熬。三个妹妹见她神情不悦,还以为是孙爷说的绍兴谢家老宅子闹鬼一事惹的大姐姐伤神呢。

据传大姐姐是亲眼看见外祖父一家上吊自尽的。

马车行到半路,徐妙仪突然说道:“你们三个先回瞻园,我要去军营找父亲。”

徐妙仪向护卫借了一匹马,往城外神机营方向而去。神机营是朱元璋非常重视的火器营,里面的将士都配备了火铳和火炮,是大明最精锐的一只队伍,堪称国之利器,由魏国公徐达亲自训练督阵。

一来为防止泄密,二来是火器并不稳定,所以神机营所处的位置十分偏僻,守卫森严,三面环水,另一面是山,俨然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徐妙仪手持令牌,过了好几道关卡,才远远见到亲爹徐达在训练神机营的士兵拿着火铳,练习三段射击术。

其实就是把士兵分为三队,一队射击时,另外两队装填火药在后面准备,以形成连珠射击,是对抗北元骑兵冲击的制胜法宝。

听起来容易,其实实际操练起来很有难度,因为火铳是纯铁铸造而成,入手沉重,在里面装填火药和子弹,然后用通条压严实了,用火镰点燃引线,才能搁在木头架子上发射——火铳很重,而且点燃时后坐力极强,靠着肩膀和手臂的力气难以支撑,必须借助架子,所以与其说是火铳,不如说小型的手提式火炮了。

一支合格的火铳军需要经过上千次这样枯燥的演练,才能在上战场时冷静的面对奔驰而来的北元骑兵,镇定的瞄准,装填弹药。

一排排火铳射击的声响响彻云端,徐妙仪觉得耳朵都嗡嗡作响了,父亲聚精会神的练兵,她不便打扰,静静的站在树荫下,冷不防觉察到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她凭着感觉望去,看见燕王朱棣也混在火铳军里面,当一个小头目,正带着一排人装填弹药。

四目相对之时,互相认出了彼此,两人相视一笑。恰好这时徐达手中扬起了红色的三角旗,朱棣率队上前,挺枪射击。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迸出的火星犹如焰火般在黑夜里燃烧着。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的味道,熏得蚊虫都不敢近身。

徐达扬起白旗,命令队伍解散。约千人的火铳兵扛着火器弹药弹药默默离开,前往各自的营房,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可见徐达治军之严。

徐妙仪走进过去,叫道:“父亲。”

徐妙仪来过好几次神机营了,在这里她学会了用各种火器,徐达将她当半个儿子养着,并不阻止。

徐达说道:“这么晚了还出城,有什么事情吗?这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了,今晚没法回家。”

徐妙仪说道:“那我今晚就住在神机营里。以前跟着爹爹北伐时,睡过两年营地呢。”

那个时候父女相见都不相识。徐达眼里有一抹痛意,说道:“吃过晚饭没?神机营的饭食粗陋,不比在家里精细。”

徐妙仪笑道:“难道我来神机营是为了吃饭的吗?”

徐达呵呵一笑,“今天他们用火铳训练水战,炸了好些鱼上来,咱们父女烤鱼加餐饭。”

铁丝网架在篝火之上,徐达烤鱼的技巧娴熟,将大草鱼肚皮柔嫩少刺的部分撕出来递给徐妙仪。

趁着热吃最香,冷下来就有一股腥味,徐妙仪一边吹着气,一边吃着烤鱼,吃嘴角处有黑色的炭灰,徐达帮女儿抹去了浮灰,粗粝的指腹滑过嫩如花瓣般的雪肌,徐达一时有些恍惚,“你母亲以前…也爱吃这个的,只是她是个雪为肚肠的女子,这个太脏了,每次吃过肚子都会疼一阵子。”

提到谢氏,融洽的气氛立刻冷下来了,徐妙仪放下筷子,将今天秦淮河孙爷的关于谢家老宅闹鬼的传闻说了一遍。

徐达顿时浓眉紧锁,说道:“当年谢家灭门,你母亲遇刺,你也走失了,我心急如焚,到处找你、找凶手。岳父家的人是朱守谦的父母出面收殓入葬的,就在绍兴买了坟地,雇了两户人家看守,供奉香火。可是不到半年,朱守谦的父母就…就出事了。我每年给那两户人家送银子,要他们生生世世作为谢家的守墓人。”

半年后,朱文正也被爆出投靠了张士诚,通敌谋反,差点被伯父朱元璋一刀砍了,在马皇后的力保之下才得幸免,抑郁而终。

徐妙仪说道:“都出了人命案,两家守墓人居然也不派人来金陵报信,太失职了。”

徐达面沉如水,说道:“我明日就派人去绍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妙仪说道:“父亲,我想亲自去一趟绍兴。”

徐达迟疑片刻,说道:“妙仪,不可莽撞。我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你想想,什么冤鬼索命,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你认祖归宗时发生了,可能有人存心装神弄鬼,设了圈套等你钻。”

不愧为是开国第一大将,心思缜密,一眼就瞧出不对劲了。徐妙仪暗道,此事背后有明教的影子,会不会也有其他势力呢?

徐妙仪问道:“父亲,外祖父获罪之后,就一直消声灭迹,十年来音讯全无,他会不会还活着,那个谢家门前死去的百户,是外祖父所杀?”

徐达摇头,“你外祖父已经畏罪自杀了,只是当时战乱,尸骨难寻。”

徐妙仪问道:“您确定外祖父罪有应得?”

徐达一怔,而后说道:“证据确凿,无可抵赖辩驳。否则皇上为何无缘无故自断臂膀,自损一员大将?乖女儿,你不要钻牛角尖了,这对你,对徐家都没有任何好处。你是我徐达的女儿,没人敢用谢家的事情质疑你的地位。”

徐妙仪说道:“父亲,正如你所说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改变它。绍兴发生是人命案,迟早会上报刑部,传到皇上那里。或许到时候您的刻意避讳,反而显得心虚;我作为谢家的外孙女,完全置之不理,显得也太凉薄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去绍兴看一看,您放心,这一次表哥也会去的,我们结伴而行。”

徐达说道:“靖江王也要去?唉,这样恐怕会激怒皇上啊。”朱守谦是个尴尬人,外祖父和父亲相继被爆出谋反,他完全靠着马皇后的庇护活下来的,皇上依然封他为郡王,已经很难得了。

徐妙仪说道:“我也这样提醒过表哥,可是他听不进去,说毕竟是外祖家,好多年过去了,也该去绍兴祭拜一下。我和表哥一起,也是为了一路监督他,以免说出过激之词,被居心叵测之人传到皇上耳边,有阻他的前程。”

听说朱守谦也去,徐达更加不放心了,万一女儿被靖江王连累怎么办?少年热血,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可是徐达也明白,他无法阻止徐妙仪。即使强行困在家里,她还会偷偷跑出去。

反正最后都要点头的,不如现在爽快一点,还能谈一谈条件。于是徐达说道:“可以,不过一路上要由你二哥陪着。”

徐妙仪有些意外,“二哥?他不是在国子监关着读书吗?”

徐达说道:“我给国子监祭酒写一封信,帮这个混账请半月假。”

徐增寿文不成,武不就,纨绔子弟一个,将来就靠着父兄过活了,但是脑子灵活,聪明机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知道保护妹妹们,有他陪着女儿,应该很省事。

徐妙仪嫌徐增寿这个活宝碍手碍脚,不过此时也不能拒绝父亲,只得点头道:“好。说定了,后天就启程。”

当晚在军营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外头响起了火铳的巨响,还有密集的战鼓声,传令官大声叫道:“细作探营!全军列队,清查细作!”

徐妙仪闻言,赶紧起床,穿着软甲,披挂整齐了,去了父亲大帐待命。

神机营训练有素,都是从各个军队挑出来的精兵强将,半夜被吵起来也丝毫不乱,整队后划片搜索细作,犹如布下天罗地网,核对口令和号牌,很快将伪装成神机营的细作抓到了。

朱棣命人将细作捆绑了,预备严刑拷打,那细作却大声叫道:“弄错了!是自己人!四哥!是我啊!”

朱棣听着声音好熟悉,举着火把凑过去一瞧:这…这是妹妹怀庆公主啊!

朱棣将怀庆公主带到营帐里,解开绳索,沉着脸说道:“胡闹!堂堂公主之尊,半夜鬼鬼祟祟跑到神机营做什么?万一被误伤了,要我和魏国公如何向父皇交代?”

穿着神机营士兵军服的怀庆公主委委屈屈说道:“王宁总是故意躲着我,躲在神机营一个月都不肯出来,我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才冒险跑来找他。”

“你你你!”朱棣气的不知该说些啥了,“你一个公主,找一个千户做什么?传出去皇室尊严何在?”

怀庆公主哼了一声,说道:“父皇和母后还有母妃他们都在张罗给我选驸马,我就想问王宁一句

话,问他愿不愿意当我的驸马?若是愿意,我就和母妃说去,若是不愿意…”

怀庆公主眼圈一红,说道:“若不愿意,他若无情我便休!”

第90章 眷属难成

一报还一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总是惦记人家的妹子,打压潜在情敌,整开“小舅子”,冷不防自己的妹子陷阱去了。

此刻朱棣终于体会到了徐增寿的心情:一定是被那个臭男人哄骗了!

王宁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的好一点、武功好一点、战功多一点、比一般人勇敢一点、品行也…好像品行还凑合吧。

可是这个人无父无母,在朝中毫无根基,是开平王常遇春一手提携的,还和常森那小子是结义兄弟——不行,太子东宫嫡庶暗斗,乱的厉害,王宁曾经是常家的座上宾客,被卷进宫中的乱象可就不妙了。

朱棣端起了兄长的威严,沉着脸说道:“胡闹!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自有父皇母后给你做主,今日之事我替你遮掩了,以后千万别到处乱跑!”

怀庆公主从小娇宠长大的,根本不理会他,猫炸毛似的跳了起来,“做什么主?别以为我在深宫里什么都不晓得。五哥明明和二嫂最好的,却被父皇拆散,嫁给了二哥!二哥最喜欢的邓铭却屈居侧妃之位,好好的两对鸳鸯,被拆成了一双怨偶!”

朱棣脸都气白了,“谁给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怀庆公主毫不示弱,瞪了回去,“他们做得,我就听不得了?我又没大庭广众之下乱说。你们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啊,这事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我都不嫁,就是喜欢王宁怎么了?”

看到周王朱橚和王音奴、秦王朱樉和邓铭的悲剧,怀庆公主才坚定了自己追爱的决心,不想让别人摆弄她的婚姻。

朱棣又气又恨:他做兄长的都没好意思说喜欢,妹妹却大胆的说出了心里话,都不带脸红的。

殊不知纯真的爱情本来就是如此,让男人胆怯,让女人勇敢。

朱棣冷静下来,说道:“你是公主,前面几个皇姐都是下嫁豪门贵族,以示皇家的恩宠和信任,而王宁只是区区一个千户而已,父皇母后不会答应的。”

比如临安公主,下嫁了身为宰相的韩国公李善长之子李祺。还有汝宁公主,已经和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仲亨定了亲事。从目前来看,皇室无论皇子还是公主,结亲的对象全都出自名门。

朱棣从小就照顾亲弟弟,残酷的现实让他很少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他的感情,当徐妙仪还是医女时,他压抑着爱情,刻意回避接触她,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民女是没有将来的。当徐妙仪回归豪门后,他才开始顺应内心的情感,刻意制造和徐妙仪在一起的机会。

怀庆公主却说道:“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只要王宁肯点头,我就去求父皇母后,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不答应?”

朱棣泼了一盆冷水,“他若是有意,何必躲在神机营里一月不出。”

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了,怀庆公主面有疑虑之色,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她恢复了精神,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反正今夜我定要问个明白。”

元帅大帐里,徐妙仪打量着这个儿时好友,从小玩大,她觉得王宁有些木讷有些呆,可是胡善围和怀庆公主都着了魔似的对他有意。公主甚至都追到神机营来了。

徐妙仪问道:“说吧,你是怎么招惹了怀庆公主。”

王宁连日在太阳底下训练火铳射击,晒的黝黑,昨天下午徐妙仪都没认出他来,王宁说道:“我没招惹她,是她…”

徐妙仪不相信,“你是说,怀庆公主反过来招惹你?”

脸晒的太黑了,掩盖了脸上的羞红,王宁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