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寿受了惊吓之后,根本不敢看栾小姐摔碎的尸首,也不敢进塔楼,怕被冤魂缠身,他在佛堂瘫坐在蒲团上,听了半日和尚敲木鱼念经,心脏才稍微平静下来。

徐增寿觉得妹妹从塔楼出来,情绪就一直不对,他命手下拿着画像出去办悬赏事宜,还要知客僧传了一桌子斋菜。

“晚上骑马跑了一夜,到现在下午都滴米未进,来,吃点东西。”徐增寿将妹妹拉到餐桌边。

徐妙仪摇摇头,“没胃口,不想吃。”

徐增寿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徐妙仪说道:“想喝酒。”

徐增寿说道:“这是寒山寺,没有酒。”

徐妙仪冷冷的瞥了二哥一眼,寒气逼人。

妹妹这是怎么了?自打从塔楼出来,眼里就像住了一个小恶魔,阴森可怕,徐增寿吓得急忙说道:“我这就给你弄一坛。”

徐增寿走后,徐妙仪四顾无人,打开了从《杨公画谱》里拼出来的藏宝图。从栾八郎被煽动,还有栾小姐之死可以看出,有人一路盯梢,一旦他们找出了什么,就立马设置障碍阻拦他们查案,而且每一次都赶在他们之前,可见对方可怕的实力。

而他们一行人有郡王、有北元世子,浩浩荡荡的,太过招摇了,行踪暴露,所以现在要另辟奇径,出其不意,绍兴谢家老宅那边幕后真凶肯定早有准备,此时急忙赶到绍兴意义不大,不如只身偷偷离开这里,先去寻藏宝图里的东西,或许能够从另一面揭开谜团…

当当当!寒山寺的钟声再度响起,徐妙仪心中有了主意。

徐增寿扛着一坛花雕酒回来,禅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杯盘分毫没动。

苏州码头,已经有衙役开始张贴悬赏告示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百两的赏银吸引了过往的路人弥足旁观,恨不得将此人的相貌印在心里。徐妙仪穿着一身黑色的缁衣,头发都束遮阳的宽斗笠里,胸口挂着一串佛珠,扮作四处游历的僧人,摆脱了盯梢。

“哟,一百两啊!这个人犯了什么罪?”

“自己看,上面都写着。”

“这位大婶,我不识字啊。”

“上面说此人涉嫌杀人潜逃,是个很危险的人,悬赏一百两捉拿他,提供线索的也有五十两的赏银,啧啧,这赏金是我大明开国以来最为丰厚的。看来此人穷凶极恶,手段极其残忍,被害之人的家族是豪富之家,肯出高价把此人找出来。”

一听说悬赏了数目,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喜的惊叹之声,互相交头接耳,立刻就有兴奋的跳出来说道:“这个人好生面熟,好像那天在寒山寺烧香时见过。”

徐妙仪闻言,缁衣宽大袍袖下的手不禁紧了紧,果然如此,那人以烧香的名义去寒山寺,然后用栾八郎的命胁迫栾小姐自尽。

旁边有人嘲笑道:“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都涌到寒山寺去寻画像中人领赏,你就白忙活啦。”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都看着方才说话的那人,那人立马捂住嘴,小声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你们别信,这种相貌的男子到处都是,肯定是我看花眼了。”

此人越是解释,众人越是疑惑,立刻呼啦啦就有一群人往寒山寺方向而去,那人犹豫了一下,挥舞着胳膊说道:“哎呀,等等我!”

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徐妙仪暗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有钱能使鬼推磨,希望能够早日寻访到此人吧。只是从目前对手的手段来看,等他们找到此人,恐怕已经是一具不会开口的尸首了。

所以更加不能指望悬赏告示能够起关键作用,还是要寻藏宝图。徐妙仪坐上了一艘客船,日夜兼程往杭州而去。

杭州,西子湖畔,游客如织,夏日炎炎,西湖风景优胜,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不过徐妙仪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她雇了一叶扁舟,去了西湖中间的湖心亭小岛。这艘小船是芦苇捆扎而成的,徐妙仪又扮作游历僧人,乘船的艄公笑道:“小师傅,你是要效仿达摩禅师当年一苇渡江啊!”

传说当年梁武帝追达摩祖师,达摩踏着一枝芦苇渡过江面,摆脱追兵。

“阿弥陀佛。”徐妙仪双手合十,说道:“小僧何德何能,敢和达摩禅师相提并论,罪过,罪过。”

艄公说道:“岛上尽是些附庸风雅的读书人,还有歌舞助兴的歌姬舞姬,小师傅不去西子湖畔的灵

隐寺挂单拜佛,去那种地方作甚?”

徐妙仪信口胡诌道:“听闻湖心亭小岛有许多碑林石刻,小僧闻名已久,想去看看。”

“其实那些碑林石刻大多都是凑数的,没有什么观赏的价值。”艄公笑道:“我在西湖摇了一辈子的船了,最晓得这里的掌故。其实以前湖心亭小岛有一座寺庙,叫做湖心寺,元朝末年,湖心寺着了火,烧成灰烬,岛上连根树都没留下。”

“是江南首富沈万三掏了银子,重新种植树木,修建亭台楼阁,才有了今日的盛景,立碑林石刻的大多是沈万三资助过的读书人,没有什么名气,除了江南四杰的扬基给湖心亭亲笔给湖心亭题名,其余都是小鱼小虾。”

又是扬基!从《吴王行乐图》到《杨公画谱》,再到藏宝图所指向的杭州西湖湖心亭,都有此人的参与。还有这个沈万三也似乎也不寻常,他儿子沈荣给栾凤修墓,修祠堂,还买了栾家的大宅,不可能只是巧合。

徐妙仪说道:“当年沈万三是支持张士诚的,扬基是张士诚的幕僚,他给沈万山捧场,估计是看在主公张士诚的面子上吧,否则像这样的明士,如何会去捧沈万三这种富商。”

“嘘!”艄公慌忙说道:“到了岛上,就别提张士诚这个名字了,小心被人诬告谋反。听说今年元宵节张士诚旧部炸了南京城楼,死了不少人呢,朝廷四处搜罗张的残部,比抓魔教的声势还大。”

徐妙仪说道:“小僧一个方外之人,他们也要抓么?”

艄公笑道:“和尚才厉害呢,今上以前就是僧人啊。转眼方外之人成了人上人。”

朱元璋当过和尚,至今也是信佛的。言谈间,芦苇船靠岸了,隔着老远就听见丝竹之声,盛夏时节,湖心亭岛屿绿树成荫,凉风习习,十分舒爽。徐妙仪径直往碑林走去,脑中想着扬基、沈万三、张士诚三人不同寻常的关系,目前只有扬基活着,扬基在大明做官,已经改投朱元璋了,以后一定要找他问一问。

事不宜迟,等找到藏宝之地,就立刻启辰找扬基!

正思忖着,徐妙仪走进了碑林,一座座石碑错落有致的分布在竹林里,徐妙仪对照手中的藏宝图,找到了图中标记的石碑。

这是块高大的石碑,大概有朱棣那么高…嗯,怎么又想到他了?我们没有可能了啊。徐妙仪猛地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朱棣摇出脑袋。

石碑上刻着一首诗,落款是个籍籍无名的秀才,徐妙仪读书不多,但也看出这首七言律诗写的极其平常:

“高台邮亭始见金,微雨烟树月华新。攀龙附凤势莫当,闻道墓松已百年。”

这首诗的寓意同样平常,早上亭台楼阁处的初升朝阳的晴天,到了晚上微微细雨如烟雾般笼罩在树林处,夜间雨停了,一弯新月当空照,天气变幻莫测,在名利场攀龙附凤的人的命运如天气般无常,你看看这坟墓便的松柏已有百年了,所有的名利最后都化为尘土。

这种“是非成败转头空”的意境,是文人百写不厌的主题,类似的诗歌成千上万,这首诗用词实在平庸。徐妙仪在石碑前打坐细看,半天都看不出所以然来。她围着石碑打转,用特殊的药水涂抹,也没有发现隐藏的文字或者地图。

徐妙仪暗道:莫非东西就埋在这块石碑的下面?旁观周围时不时有读书人来石碑里赏景,光天化日之下挖坑不方便,徐妙仪决定半夜来刨坑。

徐妙仪走了几步,转身看了看碑文的诗句,想了想,从背篓里取出了工具,决定先将这个碑文原封不动的拓下来收藏,说不定能够发现些什么。藏宝图指向这个石碑,一定有些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吧。

在碑林里拓碑文是极其寻常的事情,徐妙仪此举并没有引起游人的注意。她用干布擦干净石碑上的灰尘杂物,然后涂上白芨水,将宣纸糊在碑文上,用软刷慢慢敲打,然后等着宣纸快干时揭下来。

傍晚时,暮色西沉,倦鸟归林,游客也慢慢离开这座小岛。徐妙仪在凉亭里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晚上到去碑林挖坑,看看是否能够有所发现。

梦境中。

徐妙仪睁开眼睛,恍惚中,自己躺在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怀中,美人温柔的磨蹭着她的脸,“是不是又梦见酥油泡螺了?瞧你这个馋猫样,口水都把枕头濡湿了。”

乌发雪肤,仪态如照水梨花,是母亲!

徐妙仪扑过去紧紧抱着母亲,“娘,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好多好多人都死了,还总是醒不过来。”

母亲轻轻回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梦都是反的,别胡思乱想了。你外祖父想我们了,家里派人来接我们去绍兴,快起来穿衣服,和我一起回娘家。”

徐妙仪一怔,说道:“不!不能回去!会死人的!”

无论她怎么抗议,母亲都置若罔闻,再往后,就和噩梦是一模一样的,她亲眼看见谢氏全家吊死祠堂…

马车里,徐妙仪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落满了积雪的树枝上,一只寒鸦冷冷的和她对视。

嘎嘎!

寒鸦的目光有一丝怜悯,然后呼扇翅膀飞入天际。她颤抖着抱着母亲,喃喃道:“母亲,危险,有坏人,快跑啊!”

母亲毫无反应,身形僵直,她缓缓抬头,看见母亲咽喉里的金簪,母亲神情呆滞,马车的顶棚突然消失了,积雪纷纷落下,好冷呢。

明知母亲已经死去了,她还是蜷缩着身体,像小时候那样紧紧的偎依在母亲怀中,而这时母亲也羽化成了一片片雪花,雪花漫天飞舞,落在徐妙仪的脸上却是灼热的,就像朱棣那晚印在她手指上的吻。

雪花一片片落下,从纯白变成火红色,烧得她热汗淋漓,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火海中,碑林的修竹都在燃烧,发出噼啪的炸响!

一夜之间,绿岛变火海。

徐妙仪是睡在小岛最高处凉亭里的长凳上,站在这里往外看去,夜空布着云朵,弯月时隐时现,漆黑的湖水将小岛包围,小岛四周的树木亭台齐齐燃烧,火红一片,就像是流淌的鲜血般。

徐妙仪知道,这肯定是有人故意纵火,若是自然起火,燃烧时会从一面蔓延到另一边。这种烈火四起的,肯定是在四周都泼上了易燃的火油等物,然后约定暗号齐齐点燃。

联想到早上栾小姐之死,徐妙仪断定她乔装的伎俩被暗中盯梢之人识破了,有人乘着月黑风高,乘机放火烧岛,将她灭口。

或许这个岛屿上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一起灭掉,或许这个东西,就是当年外祖父冤案的重要证据!

本以为另辟奇径出其不意,没想到还是被罩在人家天罗地网中。问大明有谁如此神通广大,悄无声息的步步紧逼,将她逼到了绝境?

徐妙仪竭力冷静下来,开始想着如何脱险。湖心岛很小,类似金陵一个亲王府,是西湖泥沙淤积而成的,十几年前遭遇过大火,夷为平地,是江南第一富豪沈万山出资重新建成的,所以这里的树木普遍十分矮小,没有成林,燃烧的断断续续。只有生长最快的竹林碑林那边遮天蔽目,成为火海,那也是徐妙仪打算去挖掘的地方。

东边竹林肯定是死路一条,唯有从矮树丛里穿过去,方有一线生机。徐妙仪必须冲下去,因为这个亭子也是木头搭建而成,山下的火迟早都会捎烧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要另辟奇径的,结果成了绝境

最近搞剧本改大纲很累,都是写到凌晨一点多。更新放缓了一点点,不过现在的慢,是为了以后的快。现在的仔细谨慎,是为了将来剧本更多更完整的保留原著的剧情和人物,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舟。

第104章 我心匪石

徐妙仪掏出怀中的指南针,看着火势稍显稀疏且离湖水最近的方向,迅速找准了路线,她戴上斗笠,这东西能够暂时遮蔽火光,往路线方向俯冲而去。

到了山半腰处,晚风已经将火星燎原到了全岛,尚未成材的树木都在燃烧,低矮的荆棘丛已经成灰烬了。徐妙仪汗流浃背,视野处都是火,她打开指南针,才重新找准了方向,穿越火海,到了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上,她就地一滚,扑灭了裤脚上火苗,光洁细白的脚踝已经被烫出了燎泡,她浑然不觉得疼痛,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继续前行。

石子路的终点是一个抄手游廊,此时抄手游廊已经开始燃烧了,从木质的地板到顶棚都是火红色,成为了横卧在前方的一条火龙!想要逃出去,就必须穿越这条火龙。

徐妙仪想着对策,以最快的速度踏着火龙脊背跑出去,身上肯定会着火的,如果幸运的话,跑出去后迅速脱掉着火的缁衣,她能捡回一条命。

但就怕在穿越火龙时抄手游廊的立柱被烧榻,顶棚的琉璃瓦一起塌下,将她埋在火龙里活活烧死。

徐妙仪擦了汗水,她脸上全是黑色灰烬,汗水冲洗着灰烬,黑黑白白的,很是滑稽可笑,看看老天如何指示吧!她掏出一枚铜钱,往空中一抛,用手背接住。

嗯,是正面,老天要她赶紧后退,另寻出路。

徐妙仪笑了笑,将这枚铜钱扔进了火龙里,嘲讽似的对漆黑的夜空大声叫道:“小岛土地爷!今日我徐妙仪若能活着出去,就是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发誓会像当年沈万山一样,重修小岛,万物复苏;倘若我死在这里——”

徐妙仪顿了顿,说道:“十八年后,我徐妙仪转世重生,依然追查到底,发誓和真凶一战到底,至死不休!”

燃烧的火龙发出噼啪的声响,藐视徐妙仪的宣战。

徐妙仪往后退了几步,搓了搓手,目光一定,快步往火龙的冲去!

突然闻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声嘶叫,徐妙仪赶紧收回了步伐,蓦地看见一匹骏马凌空跨越了火龙飞奔而来!

骏马和骑士身上裹着湖水浸透的薄被,只露出大小两对亮晶晶的马眼和人眼,犹如天将雄狮般的穿越了火龙。

一人一马和徐妙仪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人俯下身来,伸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上到马背上!

徐妙仪坐在他身前,熟悉的胸膛,熟悉的心跳,熟悉的呼吸声。没想到短暂的决裂之后,他来找她了。

“低头,埋在湿被子里,我们再冲出去。”朱棣看着她被烫焦糊的发梢,还有颈脖的燎泡,心疼不已。

轰隆!

话音刚落,前方燃烧的抄手游廊再也撑不住了,轰然倒地,堵了最后的退路,他们无法再冲出去了,除非朱棣的坐骑长着翅膀。

火龙借着坍塌的威力呼啸而来,朱棣操控着马匹后退,躲避火龙的攻击,寻找其他出路。

绝境逢生。徐妙仪不敢回头看他,“我…我一直假装失忆,骗了你,你…你为何还来找我?”

朱棣说道:“我心悦你,这一点不会因为你骗过我而改变。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妙仪,以前的悲剧已经发生了,我是凡人,无法改变你痛苦的过去,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现在和未来的困难。”

灼热的空气,比空气更加灼热的话语。徐妙仪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朱棣的怀里,平生第一次,她放松了自己,稳稳的靠在朱棣的胸前,那些沉重的过去仿佛都被卸下了,那些防备也都散了,她在他的攻势面前丢盔卸甲。

是的,她惧怕爱情,惧怕婚姻,但是她无法拒绝这样的朱棣,这样的深情。

你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石,终于被你焐热了。

不过情势危急,不容她多想了,徐妙仪打开指南针,回忆站在亭子里看到的这个小岛的大致布局,指着西南方向说道:“看到那个燃烧的灯塔吗?那边是个小小的悬崖,冲过悬崖,可以直接跳进湖水脱险。”

朱棣依计行事,拍了拍马腹,朝着灯塔方向疾驰而去。骏马蹄子上有铁马掌,此时也被滚烫的地面烧红了,骏马剧痛,它似乎也闻到了前方湖水的潮气,狂奔而去,随着一声嘶叫,扑通冲进了清凉的湖水中。

落水时巨大的冲击力下,徐妙仪和朱棣在水中分开了。徐妙仪长在水乡苏州,水性是极好的,只是被烫伤的部位触到湖水,刺痛麻痒,她克服着疼痛浮出水面,慌忙四顾,寻找朱棣,心想即使分开了,应该也在附近的。

“朱棣!”徐妙仪一边游水,一边大声叫道。还是没有回应,她开始慌乱了,胡思乱想是不是落水时被水草渔网缠住了手脚?或者干脆被湖水拍晕了?

她越想越害怕,干脆重新潜进水里寻找朱棣,可是月黑风高夜,连外面都看不清楚,何况是在湖水中?

徐妙仪几次下潜湖水,寻找朱棣,均无功而返,她开始绝望了,贼老天太不讲道理了,为何要一个个将她爱的人从身边夺走!

徐妙仪抹了一把脸,湿漉漉一片,不知是湖水、是汗水、还是泪水。

“妙仪!”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徐大小姐,要是再不见你,燕王会把我扔进湖喂鱼的。”内侍马三保摇着小船,欣喜不已。

“妙仪,上船。”朱棣朝着水中的徐妙仪伸出右手,他头发衣服都湿透,脸上还残余方才焦急的神情。

徐妙仪毫不迟疑的朝着他伸出了手,可是就在两人指尖触碰的瞬间,她踩着水的双腿蓦地剧痛收紧痉挛,失去了控制,她沉入了水中,呛了几口,卷进了湖底的漩涡,恍惚中,她看见朱棣朝她游去,漆黑冰凉的湖水,他是唯一温暖的光亮…

醒来时,徐妙仪看见的是二哥徐增寿,她很失望,问道:“燕王呢?”

徐增寿递给她一碗黑乎乎的药,“醒了?自己喝吧。燕王就在这艘官船上,他是外男,岂能随意出入你的闺房。”

烫伤的皮肤已经涂了膏药,但是依然疼痛,徐妙仪老老实实喝了药,看了看窗外,白鹭飞舞,江水浩渺,说道:“我们这是去绍兴吧。其实去不去的都无所谓了,对方早就备了万全之策,将一切都抹干净。二哥,先抓住沈荣,还有——”

徐妙仪本想说扬基的,但是藏宝图的秘密是永安郡主交给她的,不便公开,她改口说道:“还有保护好栾八郎,他姐姐已经被歹人灭口,不能连他陷入危险。”

“查案查案,就知道查案,你都快要送命了,还要查下去啊!”看着脸色苍白的妹妹,徐增寿即生气,又心疼,“差点被烧死、淹死,捡回一条小命来,弄得一身都是伤。幕后凶手杀人放火,这事已经闹大了,皇上命令你们停手,即刻回京,不准你们再私下查下去,命令亲兵都尉府的人新案旧案并在一起调查。”

“不行!”徐妙仪重重搁下了药盏,“此事关系到我母亲和外祖父一大家子几十条人命,我岂能袖手旁观!”

徐增寿知道妹妹说一不二的倔脾气,劝道:“皇上下的命令,你敢抗旨不成?你不用担心,皇上也想揪出真凶呢,此人胆大包天,居然放火烧岛,连爹爹也飞鸽传书给我,说太凶险了,必须把你带回家。”

“这次火烧小岛是沈荣指使,你那天化妆成小和尚离开苏州不知所踪,燕王立刻派人跟踪了沈荣,发现沈荣买凶对你下手,他连夜带人去西湖,从火海里把你救出来。”

洪武帝下旨亲自干预此事,这意味着此案已经成了御案,闲杂人等要回避。徐妙仪不敢明面上反抗,暗想此案八成交给了毛骧,可以从毛骧那里打听消息,她打算去找另一条隐藏的线索——扬基。

听说扬基最近去新成立的国子监当祭酒,回到金陵后,找机会去国子监查扬基的底细。

徐妙仪打定了主意,说道:“好吧,我听二哥的,跟你回去。不过皇上说不准我们私下查案,但可以配合亲兵都尉府调查吧?我要亲自审问沈荣,问他为何要害我。”

一听沈荣二字,徐增寿恨得牙痒痒,说道:“我也要亲审他!敢动我的妹妹,活腻歪了。”

徐妙仪说道:“这次出来,每次都是找到了些什么,线索就立刻断了,这个沈荣会不会也被灭口?要好好看守他。”

徐增寿将一个画像扔给她,叹道:“你猜的一点没错,这个挑唆栾八郎打我们,还逼死栾小姐的中年男子也死了,尸首在江里发现,脸都泡变形了,验尸的仵作辨认了好久,才确定是他。”

徐妙仪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说道:“那就更需要看好沈荣了。”

徐增寿说道:“放心吧,毛骧亲自看着,和他同吃同住,一定能活着回金陵。”

第105章 黄雀在后

滚滚长江东逝水。一艘大官船连夜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江上晚风习习,船舱底部的审问却如火如荼。

沈荣十个手指甲都被剥去了,血肉模糊,脸色蜡黄,头发散乱,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道袍,前日还是富甲一方的沈大员外,今日这副模样端着破碗就能蹲在城门口要饭了。

毛骧搬了一把椅子,客气的说道:“请坐,先养养精神,拔指甲只是开胃小菜,后面的刑罚才难熬呢。”

毛骧态度平和,就好像之前动手拔指甲的人是别人。沈荣气愤难当,“我不是普通百姓,我有七品员外郎的官职,可以见官不跪,你们凭什么对我滥用私刑!”

“你这个员外郎是花钱买来的虚职,何况我们亲兵都尉府办案,无须经过朝廷,就连知府大人也是说抓就抓,说审就审,你还问我凭什么?”毛骧一笑,说道:

“我对你只是用刑而已,你要保护的幕后黑手却想要你的命!我要你活着,他们要你死,你反过来还要包庇他们?招吧,那人是谁?”

沈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没有什么幕后黑手,一切都是我干的,挑唆栾八郎械斗、威胁栾小姐自尽的是我的心腹账房师爷;跟踪徐家大小姐也是我。”

毛骧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为了钱财。”

毛骧说道:“你出身江南第一富豪沈家,家财万贯,不缺钱财。”

“不,人从来不嫌银子多。”沈荣说道:“我虽有钱,但和父亲当年的巨富相比,只是九牛一毛。我父亲沈万三生前依靠当时吴王张士诚关系,做海运生意发家,之后也帮张士诚打点生意,帮他筹备军饷粮饷。为了分散风险,父亲命我这个庶子投靠今上,想着两边都押宝,将来有个退路。张士诚被今上打败后,他的巨额财富也消失了,我一直怀疑父亲知道张士诚财富的下落,暗中追查,想要找到这笔财富。”

毛骧根本不信他的话,问道:“这和栾家,和徐家大小姐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盯住他们不放?”

沈荣哈哈大笑,说道:“财帛动人心啊!谢再兴谋反是铁案,而你们当真以为栾凤当年是清白的?是阻止谢再兴谋反被谢再兴所杀?须知钱财能够颠倒黑白,能够蛊惑人心。我父亲当年和张士诚相交太深,张士诚死后,我父亲为了保护沈家,不得不将家产捐出大半,修筑南京城墙,筹备北伐军的军饷粮食,加上我当年是支持今上的,今上才放过了我们沈家。”

“我当时以为,父亲捐出去的银子,都是张士诚的财富,消财免灾。可是父亲临死前给我们兄弟姐妹分家产,每个人只能分到一些铺面田产时,我才明白,父亲是拿出了自己的财富捐给了朝廷,以保护一家老小的性命。张士诚的那部分财富,他根本就没有动过。”

毛骧轻轻敲着船舱,“你是说当年栾凤也偷偷投靠了张士诚,栾家知道张士诚的财富下落?”

沈荣说道:“当时父亲临死之时已经糊涂了,说话含糊不清,他说出了栾凤的名字,栾凤早就被谢再兴杀死,所以我之后一直暗中盯着栾家,可惜栾凤的儿女一个疯癫,一个幼小不记事,没法从他们嘴里套话。我派人引诱栾家族长豪赌,设法通过中间人买到了栾家大宅细细搜查,可是每一处可疑的地方都挖地三尺,并没有发现张士诚财富的踪迹。直到眼线告诉我谢再兴的外孙寻栾家姐弟,还从栾小姐那里买了不少画作,我猜测他们应该也是听说了张士诚宝藏和栾凤有关系,所以一路跟踪,想办法打断他们的线索,怕他们在我之前寻到宝藏。”

毛骧冷冷一笑,“所以你放火烧岛,杀徐大小姐灭口?”

沈荣一愣,说道:“栾小姐是我的账房逼死的,一个疯女而已,跳楼自杀太寻常了,没有人起疑。但是徐大小姐是国公府贵女,我岂敢对她动手?我只是派人跟着她,打断她的线索。”

这么说,放火烧岛的另一波人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荣盯着徐妙仪,而沈荣自己也被人盯上了。

毛骧命人带走沈荣。徐增寿立刻从暗室里推门出来说道:“毛骧,休得听这奸商胡言乱语,我妹妹那里知道什么张士诚财富?她只是查当年谢再兴案的疑问而已。再说她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多银子作甚?我父亲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毛骧问道:“那她为何要去孤身一人离开寒山寺,还特地去了西湖小岛?那个小岛恰好是沈万三重修过的。”

很明显,毛骧对徐妙仪的行动起疑了。徐增寿气的跳脚,“我妹妹吃了那么多苦,死里逃生,你还怀疑她?把她当成犯人审问?不行,休得对我妹妹无礼!”

毛骧说道:“徐二爷,我是封了皇命调查御案,一切都要公事公办,任何疑点都要查清楚。我问你妹妹和皇上亲自问她,孰轻孰重,想必你自己很清楚。”

徐增寿狠狠瞪了毛骧一眼,跑到朱棣那里搬救兵,心想燕王勇闯火场救妹妹,有这份情谊在,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燕王是亲王,毛骧不听他这个纨绔少爷的,亲王的面子总要给吧?

他急忙跑到朱棣船舱里,内侍马三保说朱棣出去了,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