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仪以前当大夫的时候,曾经亲眼所见家财万贯的富商地主沉迷于这些成瘾的“仙丹”,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冻死街头都不知悔改。

朱守谦居然笑了笑,“表妹,人固有一死,迟早的事,我已经想开了,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快乐的死去。否则妄自今生投胎为皇室,富贵双全,何必苦兮兮的过日子,自寻烦恼。”

看到堕落的表哥,徐妙仪心疼不已,她本能伸手想要安慰表哥,可是朱守谦往门廊后面缩了缩,“五石散药性尚在,你别碰我,很疼的。”

方才徐妙仪只是握着他的手,但他却觉得双手的皮肤被活剥似的疼。

徐妙仪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进退两难,她与表哥曾今因为她故意装作失忆,在十年重逢时相逢应不识。如今八年后再次重逢,两人又宿命般的咫尺天涯。

一道浅浅的门槛,隔着曾经亲密无间、生死与共的表兄妹。

徐妙仪双目微合,而后睁开,痛苦挣扎之色全无,眼神坚毅果断,“来人,帮靖江王挪屋子,请太医来开药,给他清理体内五石散之毒!”

马三保听命,扛着一床被子,将朱守谦裹粽子的围住,被一帮身强力壮的太监抬到了干净的宫殿,远离燃着合欢香的旧屋。

朱守谦在被子里奋力挣扎,“放开我!你们这些阉奴!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啊!好疼!你们轻点!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可恶的阉人!”

朱守谦散开的头发从被子里露出一缕,乌黑,杂乱,自然的蜷曲着,在初冬北风里飘摇,犹如无根之萍,随波逐流。

徐妙仪喃喃道:“表哥,我不会轻易放弃你的,哪怕你已经堕落到了地狱,我也要把你拉回来!谢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啊…”

才走了一半路,徐妙仪突然听到了一阵大大小小孩子们的哭号之声!起初她还以为是幻觉,一群美妇人牵着、抱着约十来个孩子拦住了徐妙仪一行人了去路。

大的孩子应该有八岁了,睁着无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徐妙仪,小模样儿和朱守谦有几分相似;小的还在裹在襁褓里,头都立的不太稳当,刚满百岁的样子。

为首的美妇人牵着八岁男童,扑通一下跪在结着白霜的草地里,“这位是我们郡王爷的亲表妹燕王妃吧?求燕王妃大发慈悲,放过郡王爷!”

这两人一跪,后面的妇人孩童也纷纷跪地,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就由妇人们抱在怀中,吓得哇哇大哭。

马三保担心徐妙仪被人冲撞了,拦在前面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半路拦道!宗人府的守卫呢?怎么能随随便便放闲杂人等进来?”

棉被里包裹的朱守谦也大声嚷嚷,“放我下来,这些都是我的老婆孩子,心肝宝贝呢!”

这时一个面容憔悴、神色凄苦的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慌忙跑过来,凭着过去的记忆,徐妙仪认出了这个妇人,正是她的表嫂、靖江王妃徐氏。

徐氏是魏国公府徐达的族人,论母族的辈分,她还是徐妙仪的长辈。原本是凤阳乡下村女,大明建国后,其父沾了族人魏国公的光,当了一个小军官,举家搬到京城,女儿徐氏温柔贤惠,被马皇后选中,赐婚靖江王,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成了郡王妃。

徐氏远嫁桂林靖江王府时,徐妙仪曾经去徐家赴宴,送给徐氏一套金镶红宝石头面首饰。

犹记当年徐氏出嫁时,尚是一个清秀俏佳人,温柔腼腆,眉宇间一股初为人妇的妍丽之色,如今八年过去,尚未到三十而立之年,比徐妙仪还小四岁呢,居然显出了老态!

徐妙仪不等徐氏行礼,指着地下跪着的一片美妇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徐氏欲语泪先流,“她们是郡王爷收用的姬妾,这些孩子也是郡王爷的骨血。”

徐妙仪不信,“既然是表哥的骨肉,为何一个个出生都没有派人来京城报喜,去宗人府请名,写入宗室名册,等待册封爵位、分发俸禄?”

徐氏哭道:“因为他们的母亲出身低微,没有名分,按照皇室的规矩,只承认正经侧妃妾氏所出的孩子,其余奴婢娼/妓之流,虽不禁止她们生育,但出生的孩子得不到皇室承认,更别谈入名册、享有俸禄银子了,都是郡王府自掏腰包养着。”

原来如此!

表哥去了藩地之后,对姿色平庸的徐氏冷淡,只宠着娇婢美妾,孩子就像兔子似的一窝窝的生下来,一个个没名没分的瞎混着,皇室不养,朱守谦拿出自己的俸禄银子贴补,并且不停的纳新人进王府,而且有服用五石散等奢侈伤身的癖好,故每年的都伸手找表妹夫朱棣要钱,不给就撒泼,说要找徐妙仪借钱。

朱棣不忍徐妙仪伤心难过,就一直替他兜着。

徐妙仪暗中数了数,一共有十个孩子!而且他们的母亲个个打扮妖艳,眼神空虚,一看就是心术不正,一味争宠之流。

朱守谦在被子里大骂:“表妹!你别听这个妒妇贱人!她容不得我的女人们,非说她们出身低微,来历不正,一直拦着不肯点头给她们名分,孩子们也就一直糊里糊涂的养着。”

徐氏跪地,哭的肝胆俱裂,“冤枉啊!我恪守正妻的本分,这种奴婢娼妓之流不过是一玩物,许多人进府时都不是完璧之生,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郡王爷的都两说,而且纷纷邀宠献媚,引得郡王爷日夜笙歌,酒池肉林,我如何肯点头纳她们进门,给她们名分?一旦丑闻传到京城,宗人府兴师问罪起来,说我混淆皇室血脉,夺了我郡王妃的位份,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到徐氏的哭诉,再闻到这些美艳妇人们身上残留的合欢香,一种绝望之情油然而生,腹部一阵抽紧,徐妙仪身形一歪,马三保和海寿赶紧左右搀扶着,将她扶到暖轿。

暖轿里,徐妙仪默默流泪,表哥八年来都沉浸在美人,烈酒,五石散中,身心都堕落如斯,选择放弃自己了。他已无可救药,他此刻不在地狱,他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宠妾灭妻,昏聩无能的恶人,他就是地狱…

马三保等人走后,太监们也将棉被里的朱守谦放出来了,一窝孩子扑过去哭叫“父王”,朱守谦赶苍蝇似的嫌恶的拂袖避开,“不要过来,不要碰我,本王快疼死了!”

孩子们不懂事,徐氏和美妇人们知道他吃了五石散,正在散药性,皮肤脆弱,轻微的触碰都像被刀割似的疼。

美妇人们知趣的拉着孩子们离开,徐氏厌恶而又畏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嗫喏片刻,还是决定履行自己郡王妃的责任,上前劝道:“相公,你——”

朱守谦怒道:“下次燕王妃若来,你别痛哭流涕的把她吓跑了,先稳着她,说我知道错了,减量了五石散的用量,以后慢慢戒掉,她定会高兴。乘着她心情好,你赶紧张口借钱,最好把小石头——就是第十个孩子抱在怀里求她,她心软,怀孕的女人有同情心,她有许多私房银子,这个我是知道的,魏国公徐达把一半家产都给了她做陪嫁,燕王又疼她,你尽管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五千两,明白了吗?”

徐氏唯唯诺诺,“可是…表妹素来有悍名,是个聪明人,我怕她当场翻脸,给我难堪。非但借不到钱,以后一怒之下断了来往,连燕王都不借钱给我们了,将来如何是好?”

朱守谦扬起了巴掌,面目狰狞,“你听我的话,张口借钱,她或许会给你难堪。但是你若不听我的,坏了大事,信不信我随时随地都会给你难堪!”

徐氏吓得脸色煞白,频频点头,“是是是,我听相公的。”

徐氏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仓皇而逃,这一幕被围观的太监传到了燕王府徐妙仪耳边,徐妙仪喝着安胎药,心如死灰。

朱守谦披头散发在北风里喝着冷酒,散着药性,然后重回了宫殿,点燃了合欢香,正想着要那个深交美妇侍寝,朱棣从后门走进来。

朱棣用冷酒浇灭了百合香,“你做的有些过了,五石散都能想的出来,妙仪差一点气得动了胎气。”

朱守谦眼神清明,哪有半点荒唐之色,“不这样荒唐,如何能够把她气走。徐氏是皇上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监视之中,其实五石散是她先偷偷放进酒里,我故作不知,当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做的像些。”

朱棣说道:“可是你这样自污,将来永无洗脱罪名之日了,我看父皇的意思,宗人府要将你夺爵,圈禁凤阳。”

朱守谦无所谓的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父亲当年就死在这句话上,如今玉石俱焚,皇上不会再疑心我,表妹才能避免受到牵连。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她。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演了这场戏。”

作者有话要说:厉害了,word表哥

第249章 还施彼身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舟把存稿箱搞错了,把这章弄到了251的章节,现在拨乱反正,大家从这章从头开始看吧。

朱棣配合朱守谦出演了这场虐心的自污戏码,他也因此遭遇过徐妙仪的冷遇,不过,和朱守谦牺牲自我来保护徐妙仪免受牵连的决绝,他的付出并不算什么。

朱棣问道:“那些孩子…真都是你的?”

朱守谦怆然一笑,“应该是吧,其实他们都不能入宗人府黄册,得不到皇室的承认也是好事,至少以后他们会以平民的身份活下去,不会遭遇我和父亲承受的猜忌。”

朱守谦和洪武帝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死结,父皇忌惮朱守谦,朱守谦也私藏火器,差点走上谋反的不归路。后来虽有马皇后的求情,父皇保他活命,远远打发他去就藩,但条件是朱守谦的妻子必须忠于皇上,一辈子都在监视中。

帝后都做出让步,马皇后选择了徐氏为郡王妃,徐氏其实是锦衣卫的暗探,只听命于洪武帝。朱守谦发觉妻子和他同床异梦,因此对徐氏冷淡如斯。

引诱朱守谦堕落,丢掉爵位,也是洪武帝命锦衣卫设的局,徐氏看似一直在劝谏丈夫,其实在背后推波助澜。朱守谦明白,只有他对皇室彻底失去威胁,洪武帝才能真正放心,才能避免牵连表妹。

在桂林就藩的朱守谦佯装被青楼花魁迷住心窍,开始堕落之路,花销殆尽,厚颜无耻的写信找朱棣要银子给花魁赎身。

朱棣一眼就瞧出不对头,命暗探远赴桂林,朱守谦密信告知实情,残酷的现实面前,朱棣也无可奈何,只有配合朱守谦自污的计划。

朱守谦甘愿为了徐妙仪牺牲如斯,朱棣沉默片刻,说道:“将来…我会派人照顾你的孩子们。”

朱守谦嘲讽一笑,说道:“五石散的毒性已经蔓延到五脏六腑,时日不多,你说的将来应该不会太远了。不过你别对他们太好,免得皇上猜疑。不过或许我想的太多了,你是皇上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呢。”

朱棣说道:“你自污的目的已经达到,连表妹都对你死心了,父皇定不相疑。你不要继续折磨自己,回到凤阳后慢慢戒断五石散,将来未必没有时来运转的机会。”

朱守谦缓缓摇头,“从七岁父母双亡开始,我就一直活在阴影中,我很累了,如果我的死能够换来表妹生活在阳光下,那也是值得的。就像一根枯败的树,放在火里一燃烧着还能有点用处,温暖了别人。否则就杵在那里任凭虫咬蛀蛀,化作尘埃。”

朱棣牵挂被气跑的妻子,离开宗人府后,匆匆回家,马车突然在一个路口停下,马三保进来说道:“王爷,前方锦衣卫设了路障,不准任何人进出,车夫要换一条路回王府。”

朱棣问道:“发生何事?”

马三保凑过去低声说道:“锦衣卫包围了韩国公府,毛骧亲自带人搜查李善长的书房。”

原来淮西党垮台,许多人深陷诏狱,被锦衣卫严刑拷打,逼问证据,为了活命求赦免,许多人胡乱

攀咬,不少人咬到了李善长这个前任淮西党领袖这里,说他与胡惟庸合谋,图谋不轨云云。

其实文人造反,十年不成,李善长虽然势力强大,但还没有到控制兵权谋反逼宫的力量,何况李善长这八年都在凤阳老家养老呢,胡惟庸独揽大权,他风光不如从前,怎么可能谋反呢?

马三保眼里满是即将复仇的兴奋,“殿下,看来皇上要对李善长动手了。否则明知这些人是熬不过酷刑胡乱攀咬,怎么会派锦衣卫包围韩国公府呢?”

朱棣摇摇头,“只是包围搜查而已,不是抄家,没那么简单的,李善长有一个护身符。”

马三保说道:“殿下说的是免死金牌吧?谋逆是不赦的。”

朱棣说道:“是大姐临安公主。不过——我们的鱼饵早就置下,就看父皇的态度了。”

果然如朱棣所料,锦衣卫包围韩国公府的同时,李善长的儿媳妇、皇家的大公主——临安公主跪在父亲膝下哭泣。

两个儿子——李芳和李茂是两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见母亲哭了,他们也跟着跪在地上,一左一右抱着洪武帝的腿哇哇大哭。

洪武帝对儿子们严厉,对女儿们宽容慈爱,对孙辈们更是疼爱,见大女儿哭得梨花带雨,两个外孙更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下难受,别过脸去,“临安,快快抱着两个孩子起来!这算怎么回事!”

临安公主哭道:“锦衣卫包围了韩国公府,公公和驸马都被带进了锦衣卫,女儿看不到丈夫,孩子们看不到父亲,祖父还生死未卜,这可如何是好!父皇,求求您放过韩国公府吧,他们和父皇一样,都被胡惟庸这种逆贼哄骗了!他们从无谋反之心啊!”

洪武帝不悦,“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把胡惟庸谋反案交给了锦衣卫查处,他们就要查到底。搜查韩国公府,询问李善长和李琪,是为了尽快查清真相,李家应该配合锦衣卫。何况他们父子只是去锦衣卫接受盘问,并非当做胡惟庸的同谋下了诏狱,问完了就放他们回家。”

临安公主这才收了眼泪,哽咽说道:“可是李家是女儿的夫家,韩国公府被搜查了,女儿的两个儿子还姓李,将来他们会被人误解的。”

洪武帝冷了脸,“你是堂堂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李家承蒙皇恩,你下嫁李家,住的是朕赐给你的公主府,吃的是大明给你的俸禄,两个儿子也是朕早早封了骑兵都尉,周岁起领国家俸禄了,你和孩子们一切的富贵荣耀都是朕给的,和李家有什么关系?哪怕李家真的卷进了胡惟庸谋反案,谁敢轻视了朕的外孙? ”

“可是…”临安公主又哭道:“女儿和驸马十年夫妻了,女儿不想他出事啊!”

洪武帝大怒,“朱家人才是大明的主人,朕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要被阴险小人谋朝篡位,岂能轻饶?”

临安公主哭道:“李家一直都忠心父皇,护我大明的。虽说李家和胡惟庸家联姻,但是李家大义灭亲,主动检举他谋反,锦衣卫才会发现胡惟庸的阴谋,李家对皇上是有功的。李家如果真的和胡惟庸一起谋反,何必检举自己的同谋呢?求父皇明察啊!芳儿,茂儿,你们还快求外公!”

李芳和李茂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湿透了洪武帝的膝盖。

洪武帝长叹一声,命太监拿着糖果将两个外孙哄抱出去,说道:“李善长当年举荐胡惟庸为宰相,李胡两家又是姻亲关系。胡惟庸谋反案,牵连者多达千人,如果朕连李家都不搜一搜,审一审,将来如何服众?如果李家清清白白,朕会放走李家父子,一切皆如往昔。”

临安公主说道:“女儿是公主,不便干政。只是倘若有人存心陷害栽赃,李家岂不冤枉?”

洪武帝反问道:“难道你身为大明公主,只相信李家人,不相信朕的锦衣卫秉公行事?”

看着父亲冰冷的表情,临安公主吓出一身冷汗,忙说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被吓到了,情不自

禁的往坏处想。”

洪武帝这才有所缓和,拉起了女儿,“你呀,从小胆子就小,整天胡思乱想。好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公主府,安心过你的日子,记住,你是大明公主,你是君,李家是臣。”

“是。”临安公主擦干眼泪,带着两个儿子离宫了。

韩国公府。

毛骧带着锦衣卫搜查李善长的书房,说道:“你们慢慢搜,搜完把东西返回原处,不要翻箱倒柜乱了这里,韩国公是当朝元老,莫要怠慢了。”

所有书本都翻开了,一页页的查看,就连天花板和墙壁夹缝都撬开,看是否有夹层。李善长是个老狐狸,真正要命的东西都阅后即焚,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因此毛骧找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有最后一个地方没有翻到了。毛骧指着脚下的地砖说道:“挖开。”

李家的管家忙说道:“毛大人,韩国公府是皇上赐的,书房四年前着火,这是后来重新建的,没有什么地道暗室,何必劳烦这些军爷呢。”

毛骧客客气气的说道:“他们执行公务,应该的。”

锦衣卫将一块块地砖全部撬开,挖地三尺,居然发现了一个暗室!

管家顿时傻了眼,忙摆手说道:“毛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我们建的暗室!”

暗室还挂着三把锁,毛骧朝管家伸出手,“钥匙。”

管家脸色煞白,“这…这不是我们李家所建,小的那来的钥匙?”

毛骧又说,“钥匙。”

管家还是摇头。

毛骧面无表情,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亲自找韩国公和驸马要钥匙了。”

锦衣卫,诏狱,听到毛骧询问书房密室钥匙,李善长顿时明白,他被人摆了一道!

书房四年前曾经失火重建,或许就在那时候,他的书房就被人动了手脚!密室不是他建的,那么幕后黑手在密室里藏了些什么?

定是要命的东西!

燕王府。

徐妙仪躺在美人榻上安胎,脸上尤有泪痕。

朱棣抚摸着她的鬓发,“妙仪,李家能否垮台,就看毛骧是否够细心了。”

亲眼见表哥堕落,徐妙仪心痛不已,不过宿敌李善长即将得到惩罚,多年的复仇即将成真,她立刻从美人榻上坐起来,“毛骧找到了李善长当年暗降张士诚的证据?”

朱棣点点头,“当年我们从鸾凤墓里挖出证据,一半我们带到京城,半路被李善长截杀,另一半和航海图一起,由马三保带着远走海外和琉球岛。四年前李善长书房失火,我的人扮做工匠,混进韩国公府,建造密室,埋下了马三保带走的证据,正是李善长写给张士诚的亲笔信。”

第250章 穷途末路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之前存稿箱操作有误,请大家从249章开始看起,否则会漏章节的。

从今天起,舟努力保持双更,以反省前2天开会出差放大家鸽子的愧疚。

所以…你们是不是想说这样的愧疚给我来一筐

一听说书房下面的暗室,李善长面如死灰,自知大势已去,早早就中了埋伏,自己居然毫无察觉,暗室的东西一定是致命的,连临安公主出面也回天乏术了!

等毛骧砸了门锁,从暗室里找到一个箱子,箱子里各种书信账册的记载令人触目惊心!

毛骧将当年李善长暗中向张士诚投降,出卖朱元璋的的信件摆在了洪武帝的御案上。

洪武帝看完了书信,手里的汗珠浸透了陈旧发黄的纸张…如果当初他和陈友谅在鄱阳湖最后的对决失败了,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擂。那么他最信任的、最器重的、从一开始就不顾别人的嘲笑依然义无反顾追随的文臣李善长会第一个推墙、第一个抡起锤子!

洪武帝沉默了很久,问道:“李善长招供了没有?”

毛骧说道:“他拒不承认,说是有人栽赃陷害,倘若他手里有这种罪证,会立马烧成灰烬,怎么可能埋在自家书房下面成为隐患。曾经的一国宰相,不会犯这种明显的错误。”

洪武帝问道:“朕是问,他承认这封信是他亲笔所写的吗?”

毛骧说道:“他不肯开口,说要当面见皇上。”

洪武帝猛地拍案而起,“朕不想见他!逆贼!叛徒!朕对他不薄,将大公主都下嫁了李家,他却早早就辜负了朕,背叛了朕!你跟他说,如果痛快认罪谋反,朕念及多年君臣,会留他一个全尸,倘若拒不招认,那就让他尝一尝蹲诏狱的滋味!”

连最后一面都拒绝,可见洪武帝对李善长的愤怒和失望。

毛骧领命而去。

诏狱里,李善长正在用手指头梳理着胡须,将一根杂草从纠缠打结的毛发从抽了出来,还沾了沾清水,将胡须撸整齐。

虽说成了落水狗,死期将近,李善长依然仪容整齐,站姿如松,身在诏狱,精气神还是朝堂上昔日的宰相大人。

见毛骧一个人来了,李善长隐隐有些失望,“皇上不肯见我?”

毛骧说道:“你一个囚犯,有什么资格要求面君?你痛快招认,我也会痛快送你上路,你若一直纠缠,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诏狱的规矩,你应该懂的。你或许能熬过酷刑是…可你的妻儿养尊处优惯了,他们未必能和你一样。”

提到妻儿,李善长平静的脸瞬间有一丝动容,“我一生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年皇上面临陈友谅、张士诚的围攻,四面楚歌时,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动摇了,投靠张士诚,为了掩盖真相,我把谢再兴推出来当了替死鬼,从此一步错,步步错,方有今日的下场。可除此之外,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皇上的事情。这么多年的鞠躬尽瘁,皇上难道真的不留一点余地吗?”

毛骧嘲讽一笑,“果真如此?你为了掩盖当年谋逆的真相,屡屡派刺客追杀燕王妃和燕王,燕王是堂堂大明亲王,意图谋杀燕王,单是这一桩,你就罪无可赦。”

“哈哈…哈哈哈哈!”

李善长先是两声干笑,而后狂笑不止,到最后甚至笑弯了腰,“既然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八年前的旧事,也值得拿到现在秋后算账,皇上啊皇上,只记得我的罪过,却忘记了我的功劳,没有我李善长一直辅佐左右,出谋划策,为皇上招兵买马,皇上现在恐怕只是凤阳一个等死的老农民!”

“大胆!”毛骧怒道:“敢侮辱皇上,再敢信口雌黄,就用针线缝了你的嘴!”

李善长双手抓紧了牢狱的铁栅栏,手背青筋暴起,直盯着毛骧的双眼,“毛骧,你是皇上收养的义子,如今贵为锦衣卫指挥使,一品武官,荣华富贵都有了,至今却都没有成家立业,留下子嗣。其实你是担心被人要挟,干脆斩断一切可能的软肋,一生忠贞不二,只为皇上卖命吧?”

毛骧说道:“你不用枉费心机挑拨我和皇上。在我眼里,忠诚最重要,一个背叛皇上的人,哪怕曾经贵为丞相,在我眼里,也低贱如蝼蚁一般,我不会相信一个蝼蚁的话。”

李善长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毛骧,“你见我如蝼蚁,殊不知你在皇上眼里也是蝼蚁一只!你视皇上如亲生父亲,但是皇上把你这个义子当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八年前我暗算燕王,差点将他刺杀在兰州王保保城,皇上明知我可疑,却依然没有动我一根汗毛,对待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凉薄,你一个收养的义子,总有卸磨杀驴的时候!那时你的下场比我还惨!”

毛骧眼神一闪,冷冷的说道:“很好,你刚才亲口承认了自己八年前暗杀燕王的罪行。”

李善长又笑道:“反正都是一死,承不承认有何区别呢?当年我以为皇上惦记着多年君臣之谊,所以选择容忍,如今我明白了,不是不想杀我,而是时机未到。其实你和皇上都明白书房地下的密室书信是怎么来的,不是燕王,就是燕王妃。反正不可能是我自己,大家心知肚明。”

“如今胡惟庸连累的我的淮西党土崩瓦解,皇上本想找一个借口就要杀我,你就立刻找到了密室里栽赃的书信账册,皇上真是瞌睡遇到枕头,这个枕头递的太及时了,所以皇上不会追究幕后在书房挖坑燕王夫妇的算计。”

李善长笑道最后,两行泪水无声流出,“也罢也罢,以人之道,还施彼身,我当年是怎么陷害谢再兴的,今日燕王夫妻就是用同样的方式算计我,一报还一报,我无怨无悔,只是可惜了妻儿和李家族人,他们是无辜的。”

毛骧依然不为所动,“继续说,你刚刚又承认了陷害谢再兴的罪名。”

李善长泪痕未干,又冲着毛骧诡异的笑道:“承认又如何?皇上明知如此,也不会为谢家翻案的,滥杀忠臣,君威何在?何况当年皇上忌惮谢再兴的两个女婿朱文正和徐达久矣,尤其是朱文正,青年有为,文臣武将都心服口服,太子朱标远不及这位堂哥,皇上早就想对谢再兴和朱文正这对翁婿动手了。我当年就像今天的燕王夫妻,恰到好处的递过去谋反的证据,至于证据真假,皇上不会去甄别的。而你,毛骧,你也会走我们的老路,不信的话,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毛骧淡淡道:“我和你不同,我一不结党营私,为自己和族人牟利;二不动摇忠心,玩弄权术,我一切以皇上的利益为重;三不怕死,君要臣死,臣不需要任何理由,合理的,不合理的,对我都一样,皇上要我死,我就去死;皇上要我活着,我就活着。所以黄泉路上,你想去那里就去那里,我毛骧不屑和叛徒为伍。”

见毛骧油盐不进,李善长冷笑道:“你这是愚忠!”

毛骧用剑柄敲了敲铁栅栏,“为皇上效力,首要的是忠诚,所以你在里面,我在外面。”

李善长盯着毛骧的佩剑,“你大兴诏狱,剑下有像我这样的奸臣,也有无数冤魂,将来像我这样的奸臣死绝了,群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冤魂的朋党前来索命时,皇上会毫不犹豫的推你出来背黑锅,原因嘛,和谢再兴案是一样的——为君者讳。君王永远高高在上,不会出错,错的永远都是我们这些蒙蔽君王的臣子。毛骧,你还不觉悟?”

毛骧说道:“夏虫不语冰,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在皇上遭遇最大危机的时候选择动摇,选择背叛,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你有今天的下场,追根问底是你的不忠,而你至今不知悔改,还妄想说服我背叛皇上,实在罪无可恕,难怪皇上会拒绝见你。”

李善长呵呵笑道:“皇上不来见我,是因为他心虚,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谢家灭门是怎么回事,他为了巩固皇权,可以牺牲所有人。”

毛骧冷冷道:“你现在的招供已经足以抄家灭门,只需按个手印就足够了。来人,割去他的舌头,以免上了刑场大骂皇上,蛊惑人心。”

李善长瞳孔一缩,“你敢!临安公主是我的儿媳妇,李芳李茂是我的亲孙子,皇上不可能杀了亲外孙,所以我们李家永远不可能灭族,将来公主和孙子们会为我报仇的!你敢割我舌头,将来你会遭报应,必定是千刀万剐之刑!”

毛骧轻蔑的看了李善长一眼,“叛徒不会明白忠臣的视死如归。我认皇上为义父那天开始,这条命就是皇上的了,为君而生,为君而死,砍头和凌迟没有什么区别。来人,用刑。”

“疯子!你是疯子!”激怒之下,李善长用头撞击着铁栅栏,额头青筋爆裂,犹如一条条蠕动的蚯蚓,“所有为朱元璋卖命的人,无论奸臣忠臣,都没有好下场!我等着你,毛骧!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那时候我会看见一个后悔不已的你!”

毛骧冷冷道:“还等什么?快点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