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交给侍女,“你别独自去,先到马家,和我父亲说明原由,由父亲安排侍卫一路护送。”

侍女接过纸条,“是。”

马氏低声吩咐道:“见到了皇太孙,你就说吕侧妃见他彻夜不归,十分震怒,大声咒骂常小姐,说常小姐红颜祸水,狐狸精转世,要一把火烧死狐狸精,除掉祸患。你要皇太孙赶紧将常小姐转到安全地方。”

侍女大惊失色,“可…可是吕侧妃并没有说这些啊,这…这不是说谎吗?”

马氏笑道:“可是他们母子为了常小姐吵了无数回,吕侧妃也不止一次的对常小姐痛下杀手,就好像小时候我父亲给我讲的狼来了的故事,吕侧妃就是那个经常说谎的牧童,皇太孙不会信她的。”

“何况常小姐是皇太孙心尖上的人,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皇太孙就杯弓蛇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肯定会把常小姐送走,到时候你就说我有一个陪嫁的田庄,十分安全,由我父亲亲自派人把手,吕侧妃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我愿意献出田庄,保护常小姐。“

侍女更惊了,”这…娘娘,您这是引狼入室啊,对常小姐那么好,就不怕皇太孙将来宠妾灭妻,常小姐成为第二个吕侧妃?”

马氏目光悠远的看着吕侧妃寝宫方向,“我和侧妃不同,她因公公的宠爱而上位,而我是正大光明的正妻,不需要争宠。而常小姐和吕侧妃也不是不同的,常小姐只求保住常家,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何况她名义上毕竟是皇太孙的小姨,身份见不到光,对我的地位丝毫造不成威胁。我养着常瑾,不过是养一条帮我巩固地位的宠物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侍女恍然大悟,“娘娘妙计,奴婢这就去办!”

且说去岁洪武帝犯病,皇太孙朱允炆衣不解带的在病榻边尽孝道,还要接待陆续进京的藩王们,日夜劳累,好容易等洪武帝的病略好些,可以上朝听政了,朱允炆终于空出了一天时间,去京郊的道观里和常瑾相会。

金陵的春天美如画卷。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曳春如线。困春心游赏倦,索性要来香薰绣被同眠。

画舫飘在池塘里,无风而动,摇晃了大半日,到了黄昏时方靠岸停下。

常瑾对镜梳妆,秀发蓬乱的披在肩上,梳齿在打结处受阻停下,她烦躁的强行往下梳,竹制的梳齿受力,扭曲打弯,和结发相持不下。

正当梳齿和头发两败俱伤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夺过了梳子,搁在梳妆台上,十指为梳,温柔的从头皮开始往下,耐心十足的慢慢疏通了纠缠的秀发。

给常瑾梳好了头发,朱允炆意犹未尽,打开了妆奁,“我给你画眉添妆。”

常瑾冷冷道:“我从来不用胭脂水粉,这里没有描眉的黛墨。”

朱允炆不以为意,“没有就算了,我为你馆头发。”

一头青丝松松的绾在头顶,簪了一朵紫色的牡丹花。朱允炆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手艺,“我就说嘛,还是牡丹花最配你。”

朱允炆举着西洋嵌宝的把镜,横在常瑾面前,“你看看,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常瑾冷冷的扫了一眼镜中的女人,挪过目光,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夕阳,“人易老,事多防,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朱允炆放下把镜,“不准你这样说自己,你一点都不老。”

常瑾一笑,“是啊,我不老——我只是比你大十岁,是你的长辈而已。”

朱允炆冷了脸,“我们在一起时明明是开心的,你为何每次都要闹得不欢而散?”

常瑾将发髻上的牡丹花扯了下来,顺手扔进窗外的池塘里,“我不开心!我只觉得恶心!”

朱允炆紧紧抓着常瑾的肩膀,“你并不擅长说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情,你的身体,你每一根毛发明明都是欢愉的,你是爱我的,你很早就爱上了我,你只是不敢承认、没有勇气直面自己的内心罢了。”

朱允炆抱着常瑾,在她耳边呢喃道:“其实你不是觉得恶心,你只是觉得很羞耻,你越是欢愉,就越羞耻。越羞耻,就越发欢愉。”

心思被猜透,连最隐秘的内心都被朱允炆掌控,常瑾猛地推开了朱允炆,“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朱允炆却置若罔闻,走近过去捏着她的下巴轻轻一吻,”三天后再来看你。“

常瑾浑身发抖,”你走,我不想见你,永远不。“

朱允炆笑道:”你二哥常升在边关将功赎罪,刀剑无眼,他能活多久,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常瑾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你是个魔鬼,恶魔!“

朱允炆将常瑾抱起,放在床上,摊开绣被盖住了,“地上凉,小心身体。还有,下一次见面,我希望你能戴着那朵紫色的牡丹花,真的很配你。”

常瑾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

朱允炆在她额前轻轻一吻,下船骑马,离开了道观。

黄昏已至,他必须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去,奔跑在大街上,马蹄飞驰,心似缱,脑子里全是和常瑾欢愉时的美好,温暖香糯的怀抱、额头细密的汗珠儿、突然绷紧的足弓…她是爱他的。

可是到了最后,总是以吵架、哭泣、威胁告终,所有的美好就像镜花水月,总是一次次残忍的被打碎,犹如幻象。

她很痛苦,他也很心痛,可是除了威胁恐吓,他也没有其他办法留她在身边了。

途径一个胭脂铺,朱允炆想起常瑾空空如也的妆奁,拉紧缰绳,跳下马背,一头扎进了铺子,末了,抱着一个大匣子走出来,递给侍卫,“速速送到道观。”

侍卫领命,刚刚翻身上马,朱允炆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侍卫一愣,“殿下,待会宫门、城门都要关闭的。”

朱允炆看了看皇宫的方向,说道:“明日一早再回来。”

次日清晨,马氏的侍女送来急报时,朱允炆正在给常瑾画眉。

侍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娘娘说常小姐有危险,请速速离开这里。马大人会保护常小姐。“

朱允炆笔触稳健,细细给常瑾画好了眉毛,才放下眉笔,说道:”收拾一下,送常小姐去田庄。“

朱允炆果然不做他疑,相信了马氏的话,吕侧妃由此”蒙冤“。

马大人护送厂常小姐离开道观,走到半路,偷偷命心腹回去道观放了一把火,彻底坐实了吕侧妃的”阴谋“!

朱允炆刚回东宫,就听到了道观着火的消息,心有余悸:幸亏提前送走了常瑾,若晚了一步,常瑾岂不是命丧火场!

朱允炆火冒三丈,和吕侧妃大吵一通。

吕侧妃冷笑道:”我如今有更重要的人对付,根本没工夫理会那只狐狸精!管你信不信,道观的火不是我放的!“

朱允炆怒目而视:”当然不是母亲放的了,母亲日理万机,这种下作的事情当然交给手下人做。“

吕侧妃冷笑道:”是啊,我无耻,我下作,你和自己的小姨通/奸就高尚了?“

…母子两个互捅刀子,互相揭短,吵得身心俱疲。朱允炆回到寝宫,看见马氏吃着清粥小菜,心下更加烦闷,“这是母亲给你的惩罚吧?她太过分了!”

马氏说道:“这不算什么的,常小姐没事就好。”

这对夫妻因常瑾而结盟,朱允炆说道:“东宫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才是东宫的女主人。”

马氏说道:“侧妃在东宫的势力犹如一块铁板,水泼不进,不过,我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

朱允炆问道:”什么法子?“

马氏指着一碗米粥说道:”东宫只是一粒米,皇宫才是这个碗。你是储君,我是储妃,我们的目光怎么可能仅限于东宫呢?太孙,我要向胡善围示好,只有她才能有本事帮我牵制侧妃。“

第278章 生吞活剥

洪武帝的身体到底如何,没有谁能比胡善围更清楚,八成是油枯灯尽,回光返照而已,就像当年马皇后一样。可如果皇上驾崩,我该何去何从?

胡善围在宫廷里地位斐然,不准东宫吕侧妃的手伸向宫廷,吕侧妃对她是恨之入骨,将来必定除之而后快呢…

正当胡善围觉得前路迷茫时,东宫皇太孙妃马氏找上了她。胡善围因此看到了希望,吕侧妃再厉害,未来的皇后毕竟是马氏。所以两人的立场虽然不尽相同,但求同存异,马氏和胡善围暗中结盟,一起牵制吕侧妃。

就当诸位藩王准备离京时,洪武帝再次病倒,而这一次,他倒下后就没能从病榻上起来。

皇上病危,皇太孙朱允炆监国,藩王们每天在病榻前尽孝道。

洪武三十一年,小荷露出尖尖角的初夏,入夜,皇宫灯火通明,洪武帝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胡善围用一根鹅毛试探着洪武帝的鼻息,鹅毛微微翕动。

洪武帝缓缓睁开眼睛,胡善围大喜,”皇上醒了!“

寝宫里,龙子龙孙们一百来人,乌压压围着龙床跪着,洪武帝示意胡善围扶他起来,深深的看了看这些子孙后代,问道:”怎么不见大郎、二郎和三郎?“

众人皆是一愣:皇上难道病糊涂了吗?太子朱标病死、二皇子秦王朱樉自尽殉情、三皇子晋王朱棡逼宫自尽。

没等胡善围解释提醒,洪武帝揉揉太阳穴,”哦,记起来了,他们三个先走一步,下去陪着朕的皇后去了。四郎啊,如今你是朕的长子了,你们都退下,朕有话和四郎说。“

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皇太孙朱允炆,皇爷爷即将撒手人寰,临终前却要四皇叔单独留下,难道…

洪武帝阴沉着脸,”怎么朕的话不管用了?“

胡善围忙站起来说道:”请诸位先随我去偏殿,听候召见。“

乌压压一群人无声无息的离开寝殿,均不发一言。

朱棣跪拜,”父皇,您要保重身体。“

”你过来,坐在朕身边。“洪武帝抬了抬手,”朕眼花了,隔远了看不清楚。“

朱棣坐在了龙榻上,自打成年,父子之间就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时候。

洪武帝打量着儿子,”你家老二朱高煦第一次进宫来见朕的时候,朕还以为是你呢,朕叫他四郎,他没应,说’皇上,您叫错了,我是二郎‘。“

朱棣说道:”熊孩子不懂事,不会说话,被儿臣惯坏了,父皇见谅。“

洪武帝摇摇头,”我们老朱家的二郎,就应该有这种魄力。朱高煦和你少年时几乎一模一样,一身锐气,朝气蓬勃,往那一站,就像一杆旗帜似的,让人挪不开眼睛,一眼望过去,千万人里头就能认出来。“

“四郎啊。“洪武帝拍了拍朱棣的肩膀,”朕二十几个儿子,你就是那根旗杆,是朕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长到四十多岁,朱棣才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夸奖!

一时间,朱棣甚至觉得那句”你就是那根旗杆,是朕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只是幻觉。

父与子,每个儿子都希望得到父亲的欣赏和认可。朱棣也不例外,哪怕和父亲矛盾重重,这一句姗姗来迟的赞扬对他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

朱棣肩膀一颤,一股热流似乎即将夺眶而出,好在他人到中年,涵养十足,忍了忍,将眼泪逼退,父亲还活着呢,此时此刻不是流泪的时候。

洪武帝又饶有兴致的说起来孙子朱高煦,”朕问你家二郎,说在北平学了些什么本事?煦儿说,我读书不如大哥,不过我的兵法和武功比大哥要强。朕心想啊,这不正好和四郎你一样嘛,朕就命宫里几个侍卫和煦儿比武。煦儿大获全胜,朕问他有何感想,你猜他说什么?“

知子莫若父,朱棣难为情的说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是二儿子的口头禅了,燕王府的人都知道。

洪武帝呵呵笑道:”对,就是这句话,简直和你少年时一模一样。朕那个时候还没登基,天下大乱,朕忙着南征北战,无暇管你们这些儿子们,你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跟着朕在军营里长大,学得一招半式,就显摆着找人比武,赢了也就罢了,一旦输了,就回去苦练,回想着如何破解对方的招式,第二天一定要赢回来。”

朱棣微微吃惊,“父皇知道儿臣少年时军营的日子?”

洪武帝点点头,“虽然朕没有时间教导你,陪着你们长大,但是朕一直派人跟着你,记录你们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朕得空便看着他们写的书信,因此对你们的性子了如指掌。你如今也是六个孩子的父亲了,应该理解朕当年身为人父的无奈。”

”身在战场,心里其实一直牵挂着孩子们,想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可因总是在外打仗,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孩子们敬你爱你,但无法真正和你沟通交流,你又怕惯着他们,会惯出坏毛病来,所以一直以严父的面目对待他们,对不对?“

洪武帝一席话,简直说道朱棣心坎上去了,他如同找到了知己,连连点头,”父皇说的极是,女儿们也就罢了,本来女孩子就要多娇惯些,要星星要月亮都给她们,我们老朱家的女儿是天之骄女,再多的宠爱也无所谓的。可是儿子们不同,儿子要自强自立,因为将来他们要承担保家卫国的重

任,所以纵使不舍得,也要狠下心来严格要求他们。“

洪武帝说道:“是啊,他们摔到了、练兵时受伤了,你其实十分心疼的,很想像他们的母亲那样,抱一抱,亲一亲,安慰一下,可是话到嘴边,或者手都伸过去了,却又忍住缩了回去,冷下脸来教训他们自己爬起来,或者大骂他们笨蛋,如果在战场上,他们的每一次失误就是找死。”

朱棣被父亲的话深深触动,”是的,儿臣明白父亲的意思,身为人父,有诸多的不得已,很多冷言冷语其实是想保护他们,希望他们将来有本事自立,当得起他们肩上的责任。”

洪武帝长叹一声,“其实你也好,煦儿也罢,你们父子两个争强好胜的性子都是随了朕,身为大明皇族的男丁,我们没有选择安逸的余地,只能勇往直前。”

朱棣点头说道:”是的,儿臣要守护燕地的门户,没有退路,所以必须一往直前。“

洪武帝拍了拍朱棣结实的胸膛,“其实你少年时争强好胜也并非为了自己,你生母硕妃早逝,五郎橚儿懵懂无知,你想保护弟弟,想要朕看见你的能力,所以一直拼命表现自己,当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好王爷。”

“父亲——”朱棣激动的看着洪武帝,第一次忘记了应该称呼父皇。

洪武帝感叹道:“没想到吧,其实朕一直都知道你的想法,你在朕心中,一直占据着一席之地。”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洪武帝破天荒的一番推心置腹,说的朱棣心软了,诚然,父亲做过许多人神共愤的错事,甚至在十六年前徐妙仪生产才三日就赶着燕王府去北方就藩。

可是现在朱棣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想想父亲也曾经在他年少时,偷偷的,用严父的方式关注着、关心着自己,就像现在他关心朱高炽和朱高煦两个儿子一样,将心比心,朱棣突然觉得,他可以原谅父亲以前的所作所为了。

以儿子的身份。

无论如何,父亲最终同意了他和徐妙仪的婚事,也在他和徐妙仪擅自出藩地到凤阳,犯了形同谋反的重罪后,默认了纪纲息事宁人,平息事端的做法,使得东宫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朱棣觉得,无论父皇以前做了些什么,父亲内心里其实还是爱他这个儿子的。

“父亲。”朱棣握住了洪武帝的手。

洪武帝努力回握了一下,虽说没有什么力气了,但是这轻轻的回握,却足以击碎朱棣心里积累了二十几年的防备。

知子莫如父,洪武帝笑了,说道:“朕知道东宫对你有成见,你对东宫也有不平。不过没关系,朕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你们各自退让一步,叔侄二人重归于好,方能稳固我大明江山。胡善围,叫他们都进来,连同几位太子太傅,还有六部的官员,朕要立下诏书。”

胡善围带着乌压压一群人进来跪拜。洪武帝朝着朱允炆招了招手,“允炆,你过来。”

朱允炆走过去,跪在了朱棣身边。洪武帝将叔侄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朕要去陪皇后了,大明江山要给交给你们这些后辈守护。允炆,你是皇太孙,朕走后,由你继承皇位,国家无小事,你要勤政爱民,不得懈怠。”

朱允炆心中大喜,原来皇爷爷私下见四皇叔,并非要改变储君之位啊,心虽如此想着,面上却悲伤难忍,“皇爷爷,孙儿定不负所望。”

洪武帝说道:“允炆,你四皇叔,还有其他二十几位皇叔都是守护大明江山的基石,他们为你镇守四方,劳苦功高,只是朝中有奸人挑拨,离间天下骨肉,导致你和皇叔们有些误会。”

“我们都是一家人,朱家人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朕要你发誓,无论外人如何挑拨,都要对皇叔们坚信不疑,绝对不会做出有损皇叔利益和尊严之事。”

朱允炆立刻举手发誓,“孙儿发誓,以后对皇叔们坚信不疑,绝对不会受人挑拨,做出骨肉相残之事,若有违誓,必退位让贤,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皇位,子嗣,甚至死亡都肯拿出来发毒誓。洪武帝觉得朱允炆的誓言发自内心,绝对不会违誓。

洪武帝满意的点点头,“朕相信允炆的承诺。你们这些皇叔们也要发个誓,四郎,你年纪最长,就带着弟弟们一起发誓吧。”

和父亲已经冰释前嫌,何况朱允炆已经发过了毒誓,朱棣闻言,立刻举手说道:“儿臣遵命,儿臣发誓,和弟弟们并肩守护大明九边,永远效忠皇上。”

“守护大明,效忠皇上!”周王,代王等藩王纷纷跟在燕王后面发誓。

洪武帝说道:“好,很好,我们朱家人团结一心,大明江山才能安稳。如今你们相隔千里,纵使有血脉相连,下一代人的情分未免生分了,四郎啊,把你的炽儿、煦儿,还有大女儿永安郡主就留在京城吧。两个儿子在京城读书习武,永安郡主自有允炆做主赐婚发嫁,定不会委屈了她。”

“父皇!”朱棣难以置信的看着洪武帝,他刚刚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然后触不及防的被父亲一脚踢进了大坑!

然后,活埋。

不等皇叔提出异议,朱允炆赶紧说道:“皇爷爷放心,孙儿将来会破格封永安郡主为公主,以公主的规格挑选驸马,赐给嫁妆,永享富贵。”

此时的徐妙仪并没有听朱允炆在说些什么,听到洪武帝要扣下她三个孩子在京城为人质时,她已经濒临崩溃了,正当她要奋起驳斥时,一旁的弟媳妇周王妃冯氏捂住了她的嘴巴,两个亲妹妹代王妃和安王妃也一左一右的跪在旁边死死的压着她的肩膀,不准她妄动。

冯氏的手被徐妙仪生生咬出了血,剧痛难忍,却依然不肯放手,冯氏在妙仪耳边低声说道:“皇上快死了,你绝对不能冲动的和他争执!否则你会立刻以不孝的理由被休弃!失去燕王妃的位份!岂不是正中了皇上的激将计?你必须要先忍住!哪怕忍的吐血也要挺住!”

第279章 天崩地裂

徐妙仪双目充血,愤怒点燃了她的血液,沸腾,燃烧,爆炸,几乎要将寝殿掀翻!

徐妙仪像一只发怒的母兽般被冯氏和两个妹妹强行按住,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代王妃徐妙清低声劝道:“大姐姐,不能冲动啊,整个皇室和文武大臣们都看在眼里,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安王妃也劝道:“大姐姐莫急,先忍着,纵使将来我们去了藩地,大哥和二哥在京城呢,他们会照看好这三个孩子的。”

冯氏说道:“四嫂,炽儿、煦儿和永安郡主都是大人了,他们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人生道路漫长,孩子们都要放出去历练,考验他们的时候到了,你再舍不得也要放手的。”

其实道理徐妙仪都明白,可是她无法接受现实,人质是什么下场?被皇帝猜忌是什么下场?当年的北元质子买的里八刺和表哥朱守谦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身为人母,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重复小八和表哥的悲惨命运!

不管是谁威胁到了我的孩子,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哪怕——哪怕那个人是皇帝,我也照杀不误!

表哥朱守谦刚刚死在我面前,我无能为力,可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啊!朱棣!你怎么忍心牺牲我们的孩子,来成全你所谓的忠和孝!

徐妙仪被弟媳和妹妹们压的不得动弹,只得狠狠的盯着跪在龙床前的丈夫,相爱相守二十余年,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坎坷,她都不曾和丈夫离心,她坚信爱情可以融合一切隔阂,可是这一刻,她心如刀割。

她从未对朱棣如此失望过。

她以前所坚守的一切,爱情,亲情,仿佛成了笑话。

徐妙仪并不知道朱棣被亲爹洪武帝欺骗了,洪武帝亲手用亲情挖了一个坑,以父子情为诱饵,一步步的将朱棣引到了坑底,然后一棍子拍晕了儿子,亲手拿起铁锹,把儿子活埋在坑底。

洪武帝要彻底斩断朱棣的一切可能,作为一个帝王,父子情也是可以利用的手段,洪武帝不需要朱棣爱他——他只需要朱棣乖乖听话,燕王府世世代代都为孙子朱允炆守护江山。

如何要强悍的几乎无懈可击的燕王朱棣听话?

看似很难,其实很简单,因为每个人都有弱点,知子莫如父,洪武帝认为朱棣的弱点就是:他太重情了,无论爱情还是亲情,他都奋不顾身,愿意献出一切,对徐妙仪是如此,对六个孩子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就扣住朱棣的命脉吧!

“父皇!”朱棣紧紧抓着洪武帝的手,“儿臣三个孩子顽劣愚钝,唯恐——”

洪武帝根本不给朱棣挽回的机会,“善围!给朕执笔!”

便是要说遗诏了。洪武帝用尽了最后力气说道:“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洪武帝指着皇太孙朱允炆说道:“皇太孙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朕要和发妻马皇后葬在一起。”

末了,洪武帝一口气没缓过来,趴在枕头上猛咳,好容易平了气息,又说道:“朕走之后,宫中所有嫔妃,还有《彤史》记载临幸过的宫人,一律…殉葬!”

什么?

这下不仅仅是徐妙仪和朱棣这对苦命的夫妻了,所有跪拜的龙子龙孙,还有嫔妃、文武大臣全都震惊了!

嫔妃殉葬?这…几千年都从未有过此事了!

朱棣等生母早就去世的亲王也就罢了,类似鲁王,安王,含山公主等生母还在世的皇子公主们都绝望的看着各自目瞪口呆的母亲。他们今天失去了父皇,就连生母也要一并死别吗?

昔日的枕边人要处死自己,嫔妃们都吓呆了,年纪最轻、出身高丽贡女的张美人抱着才三岁的女儿宝庆公主瑟瑟发抖。小公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母亲失态,她吓得哇哇大哭。

胡善围心下不忍,笔触一顿,说道:“皇上,宝庆公主还小,需要生母照顾的。”

宝庆公主是洪武帝六十八岁那年得的小女儿,听到女儿的哭声,再想想张美人只生了女儿,没有生儿子,将来不会影响皇权正统,洪武帝才改口说道:“除了张美人,所有嫔妃,还有伺候过朕的宫女一律殉葬。”

诸位皇子公主们见皇上赦免了张美人,纷纷哭着跪着膝行,往龙榻方向而去,也有求胡善围的,希望胡善围能够帮着给自己的生母求情。

可是洪武帝说完这句话就咽气了,一切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