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向我的眼睛,“不管在什么场合,不管是匈奴帝国的君王单于,还是未来的君王太子,当其他人都只留意他们时,你的眼睛却只盯着我看,满是敬佩,满是信赖。你的年纪虽小,可眼睛里却好像什么都懂,我的难过、我的隐忍、我的焦虑都落在你的眼睛里,你会为我喜,也会为我愁,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看向目达朵,“也许以前的玉谨的确如此看你,可现在只有另一个人这样看你了。她眼睛里的东西也许和当年的玉谨不一样,可她也是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你。”

伊稚斜侧头看向目达朵,目达朵再也没有忍住,泪水涟涟而下,低着头急急擦泪。伊稚斜怔了一瞬,脸上诸般神色复杂,掏出一条绢帕塞进目达朵手中。

伊稚斜忽地道:“玉谨,既然你不恨我了,就跟我回去。”

我笑着用匈奴话道:“除非我死。你若想带一具尸体回去,请便!”转而又用汉语道,“伊稚斜,我阿爹是汉人,你该知道他一直想带我回汉朝的,我现在在汉朝过得很好,不要逼迫我,如果你真有些许内疚的话。”

伊稚斜问:“霍去病就这么丢下你走了吗?你…你嫁给他了吗?算了,这不重要,匈奴人不在乎这些。”

我带着气,怒道:“他是丢下我了,他中了你一箭,行动已经不便利,他不想牵累我,骗我说他走不动,要我去寻东西给他吃,结果我回转时,他已经不见了。”我咬着唇,眼中含着泪,面上却强笑着说,“不要让我找到他,否则我一定再刺他一箭。”

这番话半真半假,似乎也符合霍去病和我的性子,伊稚斜显然已经相信,他沉默了会,一步步向我走来,丝毫不理会狼兄的警告,“玉谨,跟我回去。”

他的眼神坚定不移,我一时方寸大乱,仓皇下举箭对着他,“不要过来,我绝对不会跟你回去。”

他笑着摇摇头,轻柔地问:“玉谨,你要用我教你的箭术来射我吗?还记得你小时候,你坐在我的马前,我握着你的手教你射箭…”

他一面说着,一面步子丝毫不慢地向我走来,毫不理会我手中的箭,几条狗团团围住狼兄,我手抖着,用匈奴话叫道:“站住,我不会跟你回去,不会…”听到狼兄的叫声,告诉我霍去病正在接近我们,我心中一急,脑中还没有想清楚,箭已飞射而出。

我惊恐地看着飞出去的箭,伊稚斜定定地看着我,眼中全是悲伤和不能相信。

目达朵飞身扑出,一声娇呼,软软地倒在地上,羽箭钉在她的胸上,霎时胸前已经红了一片。我双手抖着,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伊稚斜愣了一瞬,好似才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目达朵,神情惊惶,几步上前抱起了目达朵。

我一步步挪到他们身旁,“对不起,目达朵,我…”我的声音颤得说不下去,我们怎么会自相残杀呢?忽地伸手狠打向伊稚斜。以他的身手,居然没有避开我,任由我的拳头巴掌落在他的身上,“都是你,你为什么总要做这样的事情?总是逼得我们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能放过我阿爹,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现在又因为你,目达朵和我姐妹反目…”

伊稚斜对我的话听而不闻,低着头只是查看目达朵的伤口。目达朵喘了几口气,望着我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恨你,其实不关你的事,我还雇了西域人去长安城…”

我摇头再摇头,“不是你的错,有错也全是伊稚斜的错。”

目达朵颗颗泪珠如断线珍珠,纷纷而落,“不怪他,是我自己,他宠爱我只因为我的性子像你,他又对你满是愧疚,我却不甘心,都是我的错…”

伊稚斜轻轻捂住目达朵的嘴,“不要说话了,玉谨没说错,是我错了。”口中打了几个呼哨,抱起目达朵就走,“朵儿,你不会死的,我一定能让你活下去,你不是一直想就我们两个人去碎叶湖玩吗?等你好了,我们立即去。”

伊稚斜转身间,视线看向我,仿佛有千言万语未出口的话。目达朵握着他的胳膊,咳嗽着,“真…的吗?我的身子好冷,好冷…”伊稚斜低头看向目达朵,“真的,我立即带你去见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他抱着目达朵渐行渐远,隐入丛林前,他又回头看向我,却只闻目达朵猛然一阵咳嗽,血似乎流得更多,他再不敢迟疑,加快步子,转瞬间,人已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冷月凄风下,只有我怔怔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霍去病从身后揽住我,“只要救治及时,她肯定能活下去,她虽然血流得多,可那一箭并没有射中要害,况且你射箭时心中没有杀意,手势又不稳,她中箭不会太深。”

流血?我立即清醒,四处望了一眼,急急拽着他躲回洞中,把怀中的果子递给他,然后帮他上药。

霍去病道:“把你的衣服撕一片下来,招一只狼系在它的身上,然后让它从你刚才站过的地方开始跑。伊稚斜为了顾及那个女子的情绪,暂时顾不上你,但他肯定会立即命人转回来追你。我们索性按兵不动,在这里再躲两三日,等他们把这一片全部搜索完后再走。”我忙依照他的话去做。

疗伤草不负期望,看到他不再流血,我心中稍安,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目达朵真的不会有事吗?”

霍去病笑揽住我,“堂堂匈奴帝国的单于难道还救不回一个女子?肯定没事的。你是关心则乱,你仔细想想刚才的情形,不觉得那个女子的表现很有些意思吗?居然短短一瞬间就因势利导,活用了苦肉计,这样的人精哪里能那么容易死?”

我沉默了半晌后,往他怀里靠了靠,“对不起,我们应该拜祭完我阿爹就走的,我不该一时性起,动了贪玩的心思,惹来这么多麻烦。”

霍去病轻抚着我的脸颊,笑道:“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夫人要玩,我没有护好驾,反倒让夫人受惊。等我把匈奴赶出漠南,把漠南全部变成大汉的天下,你以后爱怎么玩,都不会有人惊扰。”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咬下去,他龇牙咧嘴地呼痛,我悻悻地道:“不许你再叫我夫人。”他想了想道:“那就叫娘子?”我作势要再咬,他忙道:“玉儿,叫玉儿。”我瞪了他一眼,脸靠在他的手上笑起来,笑声未断,眼泪却哗啦啦地流下来。

他一言未发,只轻柔地顺着我的头发。

“去病,你应该知道於单是谁吧?我阿爹是他的先生,我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是被他从狼群中捡回去的,当时我还不乐意…我第一次见伊稚斜时,他…”

第一次讲述自己的过去,说到高兴时,会傻傻地笑,说到伤心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自从初闻阿爹死讯我大哭过一场后,一直再没有为过去掉过眼泪。总怕自己不够坚强,怕眼泪一落,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就会全部消失,只好装作自己再不伤心地生活着。今日却不再怕,毫不顾忌地笑着与哭着。絮絮地讲啊讲,究竟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竟完全不知道。

第七章 蹴鞠

“在想什么?”霍去病柔声问,我收回目光,放下马车帘,回头一笑,“有些舍不得狼兄。”霍去病握住我的手道:“这次能从祁连山中活着出来,的确要多谢狼兄,可我看你是更不想回长安。”我眉头蹙着没有说话。

霍去病沉默了好半晌,方道:“我也不想回长安。”我思索了一会,才醒觉他话中的意思,半欣悦半心酸,笑着说:“只有你才把我当宝,没人和你抢。”

霍去病若有所思地淡淡笑着,未发一言,只是伸手把我揽进了他的怀中。

我头伏在他膝盖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霍去病微微挪动了下身子,让我躺得更舒服些,“累了就睡一会。”我道:“坐马车肯定有些闷,你觉得无聊就骑马去吧!不用特意陪我。”霍去病手指在我眉目间温柔地轻抚,“对着你哪里还有闷字?安心睡觉。”我嘴边含着丝笑,沉入睡乡。

正睡得迷糊,车外赵破奴低声叫道:“将军。”霍去病随手挑起帘子问:“有消息了吗?”我嗔了霍去病一眼,忙撑着身子起来,霍去病促狭一笑,手轻拍了下我的背,看向赵破奴和陈安康。

赵破奴和陈安康并骥而行在车外,看到车内刚刚分开的我们,陈安康嘴边含着丝笑移开目光,赵破奴却是一惊,低下头,强自若无其事地恭声回道:“已经有博望侯张骞和李广将军的消息。从右北平出发后,李将军率军四千先行,博望侯率一万骥随后。李将军出发未久,就遇到匈奴左贤王的四万大军,四千人陷入重围中。”

我轻吸口气,掩嘴看着赵破奴。匈奴以左为尊,左贤王的军队是除单于的军队外,匈奴最精锐所在。李敢肯定随在父亲身旁,他可安全?霍去病瞟了我一眼,神色淡然地听着。

“当时全军皆乱,甚至有人叫嚷着该投降,李敢却夷然不惧,求李将军命他出战,李敢只率了十几骥,策马奔突于匈奴大军中,斩杀两百多匈奴后安然而还,把匈奴的头颅丢到惊惧气泄者面前,慨然大笑着问众人:‘胡虏有何难杀?我们虽已陷入重围,但只要坚持到博望侯大军赶至,与博望侯内外合击,弃刀而降的应该是匈奴。’众人面露愧色,军心立稳,齐齐拔刀大叫:‘愿与匈奴死战。’”

霍去病轻拍了下掌,点头赞道:“好个李三哥!”赵破奴和陈安康也是神色激昂,赵破奴道:“当时匈奴激怒,箭如雨下,从天明直打到日落,我军死亡过半,箭矢都已用完,却在李将军率领下依然坚持,第二日又打了一日,又死伤一半,直到日暮时分,博望侯的军队赶至,匈奴方匆匆退去。”

霍去病冷哼一声,“张骞的这个行军速度可真是让人叹服。”赵破奴虽没有说话,可脸上也微有不屑之色,陈安康神色温和,倒是未有任何情绪。

霍去病道:“李广是因为遭遇重围未能按预定接应我,公孙敖呢?”陈安康躬身回道:“公孙将军确如将军所料,是因为迷路在大漠中,所以未能与我军按计划配合。”霍去病轻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着说:“笑话大了,舅父有的头疼了。”

赵破奴笑说:“皇上此次攻打匈奴的主要意图就是想控制河西地区,把匈奴的势力驱逐出河西,开通去往西域各国的道路。公孙敖和李广将军虽未真正参战,可我们已经顺利实现皇上的预定目标,以少胜多,不但把匈奴打了个落花流水,连匈奴人引以为傲的祁连山都归于大汉版图,龙颜肯定大悦,应该不会重责公孙将军。”

霍去病嘴角轻抿了丝笑意,没有说话,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都一动未动。我摇了下他的胳膊,“在想什么呢?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想皇上赏赐你什么吗?”

他笑着猛一翻身把我压在他身下,“我只要皇上赐婚,就要你。”

我又羞又急,握住他欲探向我衣服内的手:“你不是说,我们成婚前,不…”他笑在我唇上吻着,“我说不‘那个’,可没说不能亲,不能抱,不能摸。”

我推着他道:“车外有人呢!你别发疯。”他长叹口气,侧身躺在我胳膊上,朝外面大吼道:“命大军快速前进,早点扎营休息。”我笑骂:“以权谋私!”

他侧头直往我耳朵里轻轻呵气,我一笑他肯定更来劲,所以强忍着不笑,板着脸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手指轻捻着我的耳垂,“听人讲耳垂大的人有福气,你的福气看来很多,嫁给我肯定是大福气。”

我哼道:“胡扯!人家还说唇薄的薄情呢!如此说,我倒是真不敢嫁给你。”

他笑吟吟地睨着我,“现在还敢和我讲这种话?”说着轻含住我的耳垂,一点点地啃噬,舌头轻拢慢捻抹复挑。我只觉半边身子酥麻,半边身子轻颤。他的呼吸渐重,有些情难自禁,我忙颤着声音说:“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皇上和卫大将军,还有你夹在他们两人之中,该如何处理好彼此关系。”

他停下动作,笑着在我脸上轻拧了下,“挺会围魏救赵的。”我缓了半晌,急速跳着的心才平稳下来,“你不否认,那我就是猜对了。”

他轻叹口气,望着马车顶,撑着双手伸了个懒腰,“这些事情回长安再烦吧!先不想这些。”

我沉默一会,重重点头,“对,先不想这些,即使要愁回长安城再愁。”

他一手半支起身子,一手轻抚着我的眉间,低头凝视着我,“我不管你心里究竟为什么犯愁,怕些什么,但你记住,以后我是你的夫君,天大的事情有我,不管是苦是乐,我们都一起担当,以后不是你一个人面对一切,而是我们一起面对一切。”

我们的视线凝聚在一起,我鼻子发酸,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伸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五指紧紧握住彼此。从此后,我不再是缥缈孤鸿,天地间不再只是自己的影子与自己相随,我有他。

夜晚的营帐篝火点点,时有放浪形骸者哭哭笑笑地在营帐间穿行,也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者。我看得惊讶万分,霍去病却是司空见惯,淡淡对我解释:“一场战争后,活下来的人都不无侥幸,在我的军队中,只要活着就是荣华富贵,从生死之间刚出来,又在长安城瞬即富贵,大起大落,意志不是十分坚强的人总是需要发泄一下。”

我纳闷地说:“可是我看兵法上讲,治军一定要军纪严明,军容整齐,这样打仗时方能气势如虹,这样子可有些大违书上的道理呢!我看过周亚夫将军的故事,他率领的军队可是纪律严明,韩信大将军也是治军严谨。”

霍去病轻咳两声,拳抵着下巴只是笑,我被他笑得有些羞恼,瞪了他一眼,急急而走,霍去病快步来握我的手,笑着说:“好夫人,休要气恼,为夫这就给你细细道来。”

我甩开他的手,“谁是你的夫人?你若再欺负嘲弄我,我才不要做你的夫人。”霍去病强搂着我,笑俯在我耳边正要说话,我看到陈安康从远处匆匆而来,忙推开霍去病。

陈安康行礼后,奏道:“将军,李广将军前来禀报军务。”

霍去病看向眉头已经皱成一团的我,含笑道:“躲终究不是办法。”我叹口气,“你去忙你的正事,我自己再四处走走。”霍去病明白我是想借此避开和李敢见面,不再勉强,只叮嘱了我几句,转身和陈安康离去。

避开篝火明亮的光线,藏身于阴暗处随意而走,一路行去,帐篷渐密,人越发多,粗言秽语的声浪不绝于耳。前面的帐篷虽也有酩酊大醉和骂天咒地的人,可和此处一比,却实在是文雅之处了。看来我已经闯入下等兵士的营地。

一堆篝火上正烤着一只兔子,十几道视线,饿虎一般地盯着兔子,突然一人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拿,其余几人立即开始抢,我还未看清楚怎么回事,兔子已分崩离析。

各人急急往嘴里送,一个人大骂道:“你们这帮孙子,还没熟就抢。”另一人截道:“有的肉吃,你就笑吧!还计较这么多干吗?一个月没有闻见肉味了,现在就是块生肉我也能吃下去。”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人一面仔细地舔着骨头,一面道:“你去做校尉大人的狗吧!我看校尉大人的狗似乎每天都有一块肉吃。”众人又高声而笑,一人“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骨头,摸了摸肚子笑着说:“忍一忍,回了长安想吃什么都行,娘的!老子还要去落玉坊叫个娘们好好唱一曲,老子也当一回豪客大爷。”一旁的人笑嚷:“去落玉坊有什么劲,只能看不能摸,不如去娼妓馆爽落。天香坊还敢借酒装疯占个小便宜,落玉坊你敢吗?听说落玉坊的坊主护短护得厉害,只要姑娘自己不愿意,任你是谁都休想,多少王侯公子打落玉坊姑娘的主意都落了空,恨得牙痒痒,偏偏人家背后有娘娘撑腰,只能干瞪眼。刚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我可不想为个娘们就没命享受。”众人笑着点头,说起哪家娼妓馆的姑娘模样标致,摸着如何,话语不堪,不能再听,我忙悄悄离开。

原来落玉坊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得罪了很多人,我长叹口气。真要让那些公子们得到,也不过两三夜工夫就甩到脑后,可因为得不到,偏偏惦记不休,甚至生恨。

正低头默思,忽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抬头望去,李敢和公孙敖一行人正随在霍去病身后而行。李敢满面纳闷地仔细打量着我,见到我的正面,一惊后望向霍去病,霍去病看了他一眼,嘴边噙着丝浅笑,有些无可奈何地向我摇摇头。

公孙敖看李敢停了步子,也看向我,仔细看了几眼后,方约略认出我,脸带不信之色看向霍去病,看到霍去病的神情,不信立即化为惊讶。我转过脸,匆匆转入帐篷后,该来的事情果然躲不过。

“睡下了吗?”霍去病摸黑进了帐篷,轻声问。

我回道:“没有。”他从背后搂住我,“怎么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发呆?”

我沉默了一会,轻声说:“公孙敖将军看到我,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霍去病道:“他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按律当斩,回朝后,有众人求情,虽然不会死,但贬为平民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当年若非他,舅父早死在馆陶公主手中,舅父一直对他心怀感激,一定会设法帮他再建军功,让他再次封侯,可他也肯定高兴不起来。再说,就算不高兴,关他何事?我们自己高兴就行。”

我靠在他怀里,掰着指头笑道:“我就一个人,可你呢?姨母是皇后,一个姨父是皇上,另一个姨父是将军,舅父是大将军,你的继父也是朝中重臣,再加上你姨父、舅父的亲随们,我这十个指头根本不够算。”

霍去病胳膊上加了把力气,我嚷痛,他佯装发怒地说:“让你再胡思乱想!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别人的话说得顺耳不妨听听,说得不顺耳我才懒得听。何况,你还有西域的狼群,我还怕你一不顺心就跑回西域,哪里敢让人给你半丝气受?”

我转过身子,趴在他的肩头,“我觉得你对长安城里的权利之争也不是很喜欢,我们不如跑掉吧!塞北江南,大漠草原,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是不是更好?”

他沉默了好一会,方缓缓说道:“看来长安城真的伤着了你,以前的你总是一往无前,似乎前方不管什么,你都敢争,都敢面对,现在却只是想着躲避,连长安都不敢回。”

我心里愧疚,强笑着说:“大概只是心有些累,我…”

他捂住我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赶着解释。正如你所说,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外祖母和母亲都是低贱出身,卫家的女子连嫁人都困难,母亲姨母舅父都是没有父亲的,我也是个私生子。若非姨母,我只怕还顶着私生子的名声在公主府做贱役,也说不定和舅父年幼时一样,实在活不下去时,跑到亲生父亲家牧马,被当家主母当小畜生一样使唤,吃得连家中的狗都不如。”

霍去病第一次谈及自己的身世,平常的倨傲在这一瞬都荡然无存。我心中疼惜,紧紧环住他的腰。他笑着摇摇头,“没有姨母,舅父再有本事只怕也不会有机会一展身手,而没有姨母和舅父,我再有雄心壮志,也不可能十八岁就领兵出征。这些事情,司马迁那帮人没有说错。玉儿,我自小的梦想虽然在接近但还未实现,再则,太子现在才八岁,年纪还小,根基不稳,虽有舅父,可舅父现在处境尴尬。我从小受惠于家族蒙荫,不可能只受不报,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一切,我一定陪你离开长安。而且皇上的脾性…”他轻叹口气,“其实古往今来,真正聪明的臣子只有一个范蠡,于国家危难时出世,收复残破的山河,尽展大丈夫的志气,心中的理想实现后,又逍遥于江河湖海间,创造了另一番传奇的人生,他的一生竟比别人两辈子都精彩。”

我道:“我明白了。等匈奴再无能力侵犯大汉,你从小的心愿实现时再说其他。”

霍去病笑着低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下,“你这是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笑哼道:“你若愿意把自己比作鸡狗的,随你!不过别拿我比,我可要好端端地做我冰雪姿花月貌的美人。”

他大声笑起来,我忙去捂他的嘴,“公孙敖和李广将军他们的帐篷可就在附近。”

他却仍旧毫不在意地笑着,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点了灯,开始铺被褥。霍去病笑看着我忙,“虽说各睡各的,可我有些想你,我们不做那个…就亲热一下。”

我红着脸啐道:“整日都不知道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