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连少公子和少公子的家人都要被算在内?怎么会这样?本以为一首跟他们毫不搭噶的反诗,怎么会连少公子都牵连进去……

“若真依着相父大义灭亲准了折子,整个李家都会因为这首反诗满门抄斩。对吧,龙爱卿。”

陛下的话轻软似棉花,却让李丹芯听得双腿一软,若非龙昂伸手揽住她,只怕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

扶住李丹芯,龙昂眼底有意眉峰一挑,“那陛下有没有想过就这般准了折子一了百了呢?”

“龙爱卿真爱说笑,李家待朕恩同再造,相父送这份折子来,只不过是想试探朕有没有处理政事的能力。”四两拨千斤,他轻松将龙昂的刺探顶回去,“不就是一首反诗才引来这么多烦心事么?只要想办法让它变个味道不就没事了。”

陛下的话让正在焦虑的朱八福突然心领神会,一拍脑袋,“对啊!小生怎么没想到,只要让它变个味道就没事了!”

“何意?”龙昂眯眸。

“请先让小生再看看那首诗。”

没有想到会被朱八福抢了白,陛下笑而不语,只抬手颔首示意她可以继续。他倒想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和他如此心有灵犀。

接到陛下的首肯,朱八福立刻从地板上爬起来,拿起陛下方才写下的诗句,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细细念在嘴里,她用力地几乎想咬碎每一个字眼。

因为,她必须拼尽全力保护少公子。

“到底是何意?”心已被悬起,胃口也被吊住,龙昂忍不住催促还在咬文嚼字的朱八福,“若只是在背诗默读人,请恕臣不能继续奉陪。”

放下手中诗,朱八福猛然抬头,“龙大人你且等等,小生有问题要请教夫人。”

李丹芯没想到自己还能派上用场,弱弱地应了一句,“请朱公子但说无妨。”

“小生记得夫人方才说过,吴将军是在与人游玩时,临时起了诗意,随口吟诵的,对吧?”

问题一出,陛下的眼中含满了笑意。

“……是,是这样没错。”

“可有落笔署名留下墨宝?”

“诗祸一出,不出几日就被收监了,怎有时间留下墨迹。”李丹芯回道。

“这就好办了。”她再度盯着纸上的诗专心思考,压根没空分神,伸手瞎子摸象般去想去摸桌案上的笔。

两根长指抵着笔杆向她推近几分,送到她能摸到的范围,她摸着笔,头也没抬,就开始在纸上圈圈画画,压根没有注意到,是身侧的陛下将毛笔送到她手里,更没有注意到,她每开口提一问,陛下眼中的笑意就更浓郁一份。

龙昂听见朱八福的问题,摇了摇头,“没有署名墨宝,你想在这个上面做文章?只要有人证,当场对峙即可确认吴延举做过反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时就算吴延举从未做过反诗,也只能乖乖认账。”

“龙大人所言极是。所以,陛下没有说让耍个赖打死不认,而是让它变个味道。”朱八福放下手中笔,仔仔细细从右至左检查了纸上一字一句,深呼吸一口,“行了!修改完毕。”

“修改?”李丹芯一脸不明白。

“李家姐姐还不明白么?”陛下丹凤眼里满意的笑意几乎快要满溢而出,缓缓地将视线从朱八福身上挪开,看向忽然恍然大悟的龙昂,“龙爱卿似乎已经明白了呢。”

“莫非……同音不同字?”龙昂侧眸猜测道。

“没错!就是同音不同字!”朱八福胸有成竹地拿起桌案上修改完毕的诗,“既然夫人说,吴将军只是与人出游时随口吟诵的,那么别人根本就不能确定吴将军所用的字句一定是李丞相交上龙书案的那一首!”

“只要稍在几个字眼上做做功夫,这首反诗也可以瞬间变成歌功颂德的好诗。所以,现在只需要看看朕的猪小子偷文掘字的功夫好不好。”一只温热的大手按在朱八福的肩上,陛下倾身越过她,伸来抽走了她手里的纸。

工整庄重的隶书上几个关键字眼被圈出,几个娟秀文气的小字夹杂在其间,这种两人的笔迹交合在一起的感觉,让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忍不住,他又多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朱八福,眉宇间属于姑娘家的娇柔在他眼里越加耀眼,耀眼得快要让他看不清他欣赏的是她的文采古灵精怪,她的狡猾玲珑的小心思,还是——她所有的一颦一笑,一分一毫。

按在她细小肩上的手忍不住收紧几分,不如就这样不分男女,不管场合,不计较她心里有谁,谁心里有她,就这般把她搂进怀里温存一番?

“陛下?”

“……”他眼眸含氲,迷蒙地凝视她。

“陛下?”她伸手在他面前挥舞,想唤回他的意识,“是小生修改得不行么?”

“……不。”他猛然回神,不着痕迹地松开紧握她肩膀的手,闪躲开她探究的眼神,低下头去,再度细细看着她修改的字眼。

“男儿二十未平国,边塞沙场志未磨,朝廷雇我做贤臣,江南羡煞大丈夫!”

只修改三字,整首诗从不满怨怼,变成了怀念年轻时的沙场和满足现状的安逸,完全照他所想,彻底变了味道。

这味道变得太快太好,让他再无法回避地察觉到,他对她的感觉……也变了味道。

若是直接告诉她“朕对你有那种感觉了,跟小景子对你一样的感觉”,她会回以怎样嗔目结舌的表情?他似乎能想象的到她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可怜样子,纠结的脸,歪咧的嘴,双手撑地向后爬动,一边逃跑,一边哭诉,“陛下您别再玩弄小生了,跪求放过!”

真对不住爱卿,朕放不下你了。谁让爱卿让朕有了跟小景子一样的感觉。

不,不对,是比小景子更加,更加更加多的那种感觉——

嗯——姑且称之为“喜欢”吧。

猪小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喜欢上你了。

这道圣旨暂且下在他心里,也许有一天,他会盖上玉玺印,送到她手里。

男儿二十未平国,

边塞沙场志位磨。

朝廷雇我做贤臣,

江南羡煞大丈夫。

李丹芯拿着修改完毕的诗,走出六部堂屋,通读一遍,眉心的忧愁却没有散去。

朱八福跟在李丹芯身后,见她仍就不放心,出声安慰道,“夫人请放心吧。这样修改完后,李丞相自然有了宽恕吴将军的理由,过几天就自然就会放人了。”

“可是……”李丹芯回头看向堂屋紧闭的门,陛下单留下了小昂,说有话单独要同他说。她直觉陛下和小昂说的话肯定还是与此事有关,如果真如朱公子说的那么简单,为何要支开她?

“小生觉得,吴将军一直被收监未判罪,就说明李丞相也在等一个放了吴将军的理由,他毕竟是众臣之首,与吴将军又有姻亲关系,文字狱在各朝各代都是可大可小,判重判轻都是口舌是非,”朱八福想抬手拍拍她的背以表安慰,可想起自己一身男装打扮,伸出的手尴尬地收回来,挠了挠头,“不过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他信夫人的话。”

“陛下相信有用么?”李丹芯眨眨眼,跟上朱八福的步伐。

“那当然有用啊。”朱八福回眸看了一眼紧闭大门的六部堂屋,“他是天子,他信谁,谁便是正臣,他不信谁,谁便是反贼。”

李丹芯低眸,“那更糟糕了,因为比起我,陛下更信爹爹的话……”

“夫人错了。”

朱公子的话让李丹芯抬起头,她走在朱公子身后,看不见她此刻表情,只看到她束发的发带随风而舞。

“陛下谁也不信,他只信宸景公子一人。”

“……朱公子说的是小景?”

话音轻落,朱八福的脚步骤然停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样下去你们一个个爬到小朴墙上的会越来越多……QAQ

第51章 卷二第九章

顺着朱公子的视线望去,只见府门前开阔的院落里竟有人在打架。

与其说他们在打架,倒不如说是为首的几个高个子踩在几个穿着新晋院生制服的新人身上。

“这是在欺负新院生么?东序府何时变会这样?小景怎么也不管管?”李丹芯不解转头向朱八福求解,却见对方一脸难过地低下了头。

雨未停,牡丹花儿在屋檐墙角的圃丛里边沾露而娇,她们俩堂屋檐下,被雨声隔绝在外,只有雨水在檐下汇集落下的滴滴声灌入耳朵,檐外的风夹杂着湿意迎面而来,李丹芯绕过矗立不前的朱公子,翘首看向那几个打架的院生。

被按在地上的那个家伙是——咦?是之前为难朱公子的那几个嘴巴很坏的同窗!

踩在他们身上的男子,没有束冠,放荡不羁的长发浸染在风雨里,那修长的身形让她越看越眼熟,越看越不对劲——

忽然间,她喊出声来——

“小景?”

“天啊!真的是小景!还有卫公子?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和人打架?我,我从来没有看过小景和人打架……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越说越焦急,却见一道身影从她身边咻得飞进雨幕里。

——朱公子?

黄泥飞溅而起,朱八福深一脚浅一脚向庭院里奔去,人未到,音先到。

“住手!”

“少公子,你住手!”

高举的拳头正要砸下去,被她的喊声定住,悬在半空中,滴着雨珠。

李宸景长睫轻眨,沾染上的雨水滑下尖润的下巴,他微眯着眼眸,看着那道让他心口一紧的身影从远处朝自己奔跑而来。

他忘了自己手里正干的事,松开王奇的衣领,转而向她靠近两步,在她险些载了个跟头的瞬间抬手扶住她前倾的身体。

“跑那么急做什么?”

宠溺的语调从他喉间飘出,就像他们从来没分开过一样。

她推开他的胸膛,努力从他臂弯间挣出来,生气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情况,“因为你在打架。”

“……我打架,管你什么事?”他长身玉立,一身雨水,长发随风雨轻摆,开口说话的语气却一点没有君子之风,反而像个学坏的市井混混。

“你打架不管我的事,那我被他们欺负又管你什么事?”她指着地上那堆被他整到哭爹喊娘中的同班同学。

“……”李宸景不说话,倔强地别开头不看她,没有否认教训他们的原因。

见跟他说不通,朱八福看向一直陪在他身边站在雨里的卫晨暮,“卫大人,你也跟着少公子胡闹?”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不喜多话的卫晨暮开了口,“有属下在,这几个家伙伤不到少公子。”

“这不是重点好嘛!”

“朱大人的重点是什么?”卫晨暮双手环胸开口反问,还没等她开口应答就率先表态,“胆敢欺负少公子的心上人,属下觉得教训他们一下没什么不好。”

“你,你们!”

“若朱大人觉得困扰,就回去继续读书练字,权当没看见我们就好。少公子只是在做他想做的事,刚好这件事是为了你。”

“……”

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地告诉她,他想做的事都是为了她,而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不是她想把他们的关系变成这样的,她不能再这样全盘接受他所有爱护照顾,因为这些爱护和照顾来得根本没有道理!

他现在的模样哪里还像个清冷孤傲的贵公子,本来写得一手好字的手揪着王奇的衣领,放肆地一脚把人踩在地上,长发随手一拨,挂在左肩。仙姿佚貌的面容在细雨点缀下显得妖冶邪魅。

“现在,知道为什么挨揍了吗?”他眯起眼,一脸危险地提起王奇的衣襟。

王奇吓得点头如捣蒜,一开始他真不明白怎么回事,在堂室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抄着夫子吩咐的功课,一道黑影罩在他书案上,一抬头就看见东序府头号人物吏部统府宸景公子面无表情得站在自己面前,还未作揖行礼,就被他揪住衣领往外走,一边走着他还一边抬手点着自己身边几个人,叫他们一起滚出来。话还没说上几句,几脚就踩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下他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几个被叫出来的都是方才和他一起刁难朱八福的同党。

“对,对对不住李大人,小生小生不知道不知道朱院生他他他是您的朋友……”

“朋友?”李宸景不悦地皱眉,睨向朱八福,“谁和他是朋友。”

“哎?”不,不是朋友为何要这般卖力地帮这个只知道媚上欺下的朱八福出头?

“喂!我们是朋友吗?”

她被那个“喂”字深深刺到胸痛,他是故意的,故意用“喂”她,故意不再亲昵地叫她小名,故意强调他们现在疏远到没关系的关系。

她生气地瞪着他一脸无所谓的邪佞德行,堵气嚷道,“不是!”

他不怒反笑,拎着王奇的衣服抖了抖,“听见没有,我们不是朋友。”

下一刻,他丢开王奇的衣领,慢慢走近她。

她顶着一口气,不肯退让,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与他对视,任他逼近。

他站在她面前,略侧过头瞥向身后乱爬一堆的几个家伙,“看清楚,他是我什么。”

一只大手窜上朱八福的腰身,将她送上前来,她扬起的下巴被抬得更高,两片湿漉又冰冷的唇贴上了她的嘴唇,少公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怎,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这种荒唐事!她还是男人的身份!

倒抽一口气,她想要推开他,可她那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蛮横地捧住她的脸,扣住她的后脑勺,她的反抗只让他吻得更深入。

雨水的滋味缠绕在唇舌之间,由凉转热,由热转烫,他渐渐吞噬掉她所有的反抗拒绝,逼她接受自己的所有。

王奇和众人一脸惊愕的表情愣在原地,卫晨暮面无表情,低垂眼眸。

而李丹芯的嘴巴再也合不起来……

她的弟弟……在当众强吻一个男孩?

“哦?好戏已经演到这里了?”身后,龙昂的声音不咸不淡地飘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丹芯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小景他什么时候染上断袖这种恶习了?不可能啊,他喜欢女孩子的,对!他有喜欢的女孩啊!蓉蓉,柳蓉蓉才是小景喜欢的姑娘啊!”

“前提是……他得记得柳姑娘才好。”

“哎?这是什么意思?”

“小景失忆了。”龙昂拍拍李丹芯的肩,回眸看向与他一起走出来的陛下,媚波灵转的眼眸透着幸灾乐祸的愉悦,“对吧。陛下。”

“……”

无视隔岸观火的挑衅,陛下面色如常,双唇像被丝线紧紧缝住,向龙昂回以一抹浅笑。

“看来,我等都误会小景了,就算失去了记忆,小景对朱大人也是极认真的。”

“……”陛下双唇依旧不露一丝缝隙,手中纸扇轻摇出风,却吹不散他眼底正逐渐聚拢腾起的黑雾。浓雾萦绕的黑眸焦灼在雨幕中过分亲密相贴的双唇上。

那两片玲珑可爱能言善道的丹唇,总是能让他忍不住找她说话,听她说话,看她一喜一愁的弯起唇角,他连用手指轻碰那张讨人喜欢的小嘴片刻都来不及,却被小景子咬在嘴里肆意□□。

小景子啊,那张嘴不应该这样亲吻才对,应该再怜惜一些,再诱哄一些,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细舔慢描,轻压浅吮,那两片唇心才会甘情愿地缓缓启开,点燃更多更大的欢愉。

“陛下,小景的香艳画面就那么好看么?您看得目不转睛呢。”龙昂捕捉着陛下脸上细微末梢的变化。

“……失忆?”两片紧闭太久的唇微启,一声嘲弄从陛下喉间溢出,“依朕看,他是快乐得什么都不想想起来吧。”

“那陛下还打算让他继续这般快乐下去吗?”

“……”丹凤眼毫无笑意,不快和阴郁浸染眼眸,“让他继续下去,那朕要怎么办?”

“朕果然还是喜欢以前那个什么都肯让给朕的小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