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吃食被动了手脚,还是薰香?

如果是熏香,那有机会动手的人有好几个,但是如果提前在薰香中做手脚的话,那要发作早发作了。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到底有什么事是她忽略了呢?

第三十章 出路

日久见人心,潮生无心挑战春墨的权威,有什么出头掐尖的事儿从不抢着去做,正相反,她和秋砚倒是很合得来,秋砚屡屡夸她干活儿麻利,性子也好,就是…有时候太老实了点儿,不知变通。

潮生夹着尾巴做人,没朝人显摆自己绣工好,也没告诉旁人自己识字。反正她能认出来,却不一定会写,也不知道那些字连起来说的是什么意思,并不算是真得识字。

四皇子倒没有把她再叫去“说书”,含薰一边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边卖命干活。

说实在的,谁都不容易,他们是整天的干活干活,四皇子这见天的读书读书,皇帝也要上朝…

潮生低着头做活累了,起来舒散舒散,活动活动脖子手腕,推开窗户朝外看看。

她窗户后头搭了架子,栽着葡萄藤。在宫里头栽梨树葡萄藤自然都不是为了吃果子,桃梨开花时有景可赏,葡萄架到了盛夏时可以在下头乘凉赏月对诗什么的——反正都是为了赏心悦目。不过这会儿还不到乘风纳凉的时候,葡萄叶子倒是已经长得不小了,快有巴掌那么大,风吹过来,一架的叶子沙沙作响,满意尽是绿意。

对着如此良辰美景,潮生居然第一想起:不知这葡萄结不结?结出来甜不甜?

第二想的是:某人挨了老婆揍,说后院葡萄架倒了…

她趴在窗台上吃吃笑,冷不防就在近处有个声音问:“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潮生吓了一大跳,探头往外看。

就在一丛珍艳菊后头,露出一角锦袍来。

那人懒洋洋的坐直身,潮生才看到这人竟然是二皇子!

这人…怎么在她们华叶居的后院儿里?

顾不得想这么多,潮生连忙屈膝行礼:“给二殿下请安。”

——结果忙中出错。

她的礼数是没错的,可是她正站在窗子前,窗内扇正半开着,且不说她在屋里头隔着窗子给屋外的人行礼,外头的人看不看得出来。就这么一屈膝一低头,前额当一声撞在了窗扇上。

外头二皇子一怔,哈哈大笑:“你这丫头真有意思。行了行了,别慌了,我不怪罪你。你刚才自己对着葡萄架笑那么欢,想什么呢?”

潮生当然不能说自己在琢磨别人家葡萄架倒了的事,只好说:“奴婢在想,这葡萄什么时候能结出来,甜不甜…”

这也不算说谎啊,她刚才的确也想这个了。

“嘿,”二皇子说:“原来是馋嘴了。这葡萄往年也结过,不过甜不甜却不知道。等今年结了,你尝尝,尝完告诉我甜不甜。”

潮生应了一声:“是…”

得,这个馋嘴的名儿是坐实了。

“你就是那天新来的?”

“回禀二殿下,正是。”

“你倒有趣,早知道那天挑你了。”二皇子拍拍他坐的椅子扶手,有两个宦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抬起椅子走了——

真是神出鬼没。

不过潮生注意到了,他们根本没从前头走,而是直接从后头的那墙边一绕就不见了。

看来后面是另有通路的。

这还真让人缺乏安全感。

不过——这里除了一个葡萄架子什么也没有,二皇子特地跑到这儿来看葡萄架子?

难道他也在琢磨谁家后院倒了葡萄架子的问题?

潮生把窗子关上,定定神,回来继续做手里的活计。

虽然刚才看到二皇子是吃了一惊,不过潮生的心态还是很良好的。

皇帝、皇子也是人,两只眼一张嘴,又不是天上神仙。

当然,恭敬是应该的,可是不用诚惶诚恐。

这些天吃得好,做的活又不如浣衣巷这么多,潮生洗脸时看着水盆里映出来的样子,都觉得自己气色好多了。在浣衣巷的时候那是黄瘦黄瘦的,衣裳打扮也讲究不了,大家都蓬头圬面的,谁笑话谁啊。一出来才觉得自己脱节了,现在每天头得梳得光洁整齐,衣裳也得勤换,要不让主子闻见你身上一股馊臭…咳…这事儿可不那么美妙。

虽然活计也不少,可是东宫的日子算来是清闲得多了,也有保障得多了,各种福利也好。

吃的,穿的,住的,用的。

可是潮生心里还是有巨大的隐忧。

现在还好,将来呢?病了,老了,甚至…有什么其他不可抗力的因素,让她没法儿正常当差的时候,她怎么办?

她有次睡得半醒不醒的时候,听着秋砚过来找春墨拿东西,两人坐在那儿说了一会儿闲话。

潮生立刻反应过来,然后继续保持呼吸频率和姿势不变。

秋砚说:“这个就行…我反正也不装什么大东西。对了,下月十六可就是殿下十五岁生辰了。我记得去年你做了身儿衣裳,今年还是衣裳吗?”

春墨说:“去年是正好手头有合适的料子,今年统共得了几样杂料,怎么能用那个做?”

“那你想?”

春墨反问她:“你呢?”

秋砚笑了:“我简单啊,我和李姑姑合作,蒸点寿桃寿面什么的就行了。”

春墨唔了一声:“我再想想吧。”

“其实殿下又不计较这些,你绣块帕子啦,做个香袋啦,都成啊。”

“这些平常也做,怎么拿得出来呢。”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秋砚轻声说:“年前你怎么病的那一场?就是你心思太重了。殿下是什么样人,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吗?他那么念旧,对一块帕子还舍不得,我们伺候了这么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殿下总会给我们一个结果的。”

“嗯…我知道。”这话潮生都听得出来她在敷衍。

秋砚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比刚才又低了些,潮生只听清了半句:“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想的…你是个聪明人,何必自寻烦恼呢?人…得认命。”

“我不认。我的命怎么了?殿下的亲生的母亲,当年不也只是个…”

“你快闭上嘴吧,这话怎么能乱说呢。”

四皇子的母亲是什么人?

听秋砚的意思,春墨对四皇子,是有些想法儿的。

四皇子的母亲,又是个什么身份?

但是这她们这番话,让装睡的潮生受益非浅。

她也想起了从前含薰和她说的话!

潮生顿时心里一亮!

对啊!

这是一条生路啊。

好好伺候卖力表现,等皇子要成亲出了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大部分可都要跟着出宫去的!

就算出宫去一样为奴,可是总比皇宫这个大牢坑自由多了!

皇宫的水实在太深了,你再老实本分也没有用,祸事就象天上的鸟屎,凭空就落了下来,糊了你一头你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出去了当然有出去的烦恼,可是总不会比这烦恼更大吧?

以前在烟霞宫时,含薰还说过想伺候陈妃生的小皇子呢。想不到现在她们真的伺候上皇子了——

有了努力的方向,这让潮生精神大振!

第三十一章 模子

四皇子的生辰是六月十六。

这时候的人怎么算年岁的潮生一直有点儿糊涂。按现代人的算法,虚岁通常比周岁大一岁,鲜少有人虚两岁的。可是这个时候的人虚三岁也很正常,实在让她捉摸不透。

不过看四皇子沉稳而从容的气度,别说他十五,就是现代二十五的青年也未必有这么成熟。

不免要叹一声,古人都是早熟的。

象潮生她们,小小年纪要进宫。即使不进宫,贫苦人家的孩子,打小也会做各种活计:割草,提水,放羊,喂猪,拾柴,烧火,煮饭,下地做些简单的农活。女孩子从小就学纱线,织布,绣花,好挣钱养家。大约刚过十岁,甚至不到这个岁数就开始寻婚问嫁,那速度快的,三十出头就当上爷爷奶奶了…

当然,这时候也没有太长寿的人,即使有,也不多见。许多人才不过四五十岁就老得不成样子,被生活折磨得象现代七八十岁的人一样。

也许过早成熟必然带来过早的衰老。

潮生在华叶居的处境…说起来有点尴尬。

倒很象以前岁暮的那种情形,名份没有,待遇不少。

干的是中等的活儿,领的是最低一等的月俸,但是其他的待遇,比如吃食、衣服什么的,春墨和秋砚又没亏过她,都按中等偏上的照应着。

潮生有时候想想,真觉得好笑。

人生总是在进退上下之间徘徊。

离四皇子生辰还有几天的时候,华叶居的人就比平时加倍忙碌了。各处都要仔细打扫,连梁上的灰也都趁空扫了个干净。花木是每天都照应的,秋砚亲自看着小宫女,象照顾屋里花盆里的花草一样,挨个用布把叶子抹净。

上面的一层浮灰抹掉了,顿时绿意显得又浓又翠,花朵也仿佛更精神了。

青砖地下扫得一点儿土都没有,帐幔也换了两处,本来春墨还打算把窗纱也换了,秋砚把她劝住了。

“你就别折腾人了,没看潮生她们都累得不行了吗?再说,这窗纱也是入夏时换的,并不算旧,颜色也鲜亮着呢。你现在要换,一来折腾人,二来糟蹋东西——不是我说你,就算皇上过万寿节,也没有要把各处的窗纸窗纱全换新的。你让旁人知道了怎么想?”

她说的有理,春墨也点了头,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那怎么能比呢,皇上说简朴为主,要把宫里全换了自然不行,咱们这才几处…光换主屋的费不了多少事…”

话是这样说,不过到底没再折腾着众人换窗纱。

换窗纱潮生知道,那可是个大工程。先将旧的揭下,清理窗框窗棂。新窗纱裁好涤挺了,仔细的糊上去。糊快了怕不平,糊慢了胶浆会干。一个人绝对干不了,得两三个人齐上阵。再说华叶居主屋有长窗,窗子越大越不易糊得平整。入夏时换过窗纱,那一次是匠作监的人来做的,有梯子有刷子各样工具都称手,人还是熟手,也糊了快整整一天呢!要指望她们华叶居这点人自己干,得干到哪年去哟!

说起来,虽然春墨是老大,而且还直接带着管着潮生,可是秋砚倒是更得人心一点,连潮生也觉得她豁达大气,春墨固然比她手巧,比她温柔…可是日子长了,谁心里都有一秆秤的,自然分得轻好歹。

也许正因为秋砚心中无私吧,所以不象春墨那样,既一心求好,又瞻前顾后。

人总是不能面面俱到的。

秋砚打发潮生去松涛居取东西,这还是头一遭。

潮生点头说:“不知是取什么东西?”

“你去找松涛阁宋婵,让她把上次借的点心模子还来。当时说只借三五天,后来事情一多我也没顾上讨。现在咱们可要用了,不等她送了,你去拿回来吧。”

“是什么样的模子?”

“装在一个盒子里,是银的。一共四块,每块上面三种花样。你记得打开来看看,别少了一块半块的。”

“是,我知道了。”

宋婵也是松涛阁的大宫女,潮生顺顺当当找着她,一说这事儿,她就笑了。

“哎哟,都赖我。这东西平常不用,原说三两天用完了还回事,结果就混忘了,你等一等,我去拿来。”

别人态度很好,潮生也说了句客气话:“秋砚姐姐说,因为要用了,才让我过来取一趟的。”

宋婵果然从屋里拿了个木盒出来了:“我知道,四皇子殿下的生辰要到了吧?我们殿下还吩咐芳苑的人排了个贺寿歌舞呢,到那天一定要过你们那边去讨口寿面吃。”宋婵把盒子递给她说:“你瞧一瞧。”

潮生接了过来,不说是为了检查是否完好,而是说:“我也开开眼界,光听说过,可没有见过呢。”

盒子里果然是四块银模子。上头分别刻着元宝、莲蓬、寿桃、菱花,月扇、石榴等等,每个花样大小不过一寸多不到两寸,果然精巧美观,可以想象做出的点心也一定是色相不俗。

宋婵还拿了两张绣样给潮生:“这个给你秋砚姐姐,她向我问了一次,这才描出来。”

“好。”

宋婵细细打量她一眼:“你,也是新来的吧?”

“是啊,才来两个多月。”

“我们院里的玉佳原来和你一处的?”

“嗯。”

宋婵倒也没问别的,只笑着说:“一个个都这么水秀,浣衣巷倒是个净出美人儿的地方啊。”

这话听着不怎么单纯,不过潮生就是一低头,老老实实告了辞出来。

她捧着盒子,盒子上托着那两张花样子,想着不知含薰在做什么,可惜没遇见她。又想着不知道玉佳是不是得罪了那个宋婵…

“你站住。”

潮生顿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奴婢拜见二皇子。”

潮生从上次葡萄架事件事只见过二皇子两三次,还是远远的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