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的快乐很卑微,但是也是很纯粹的。

能见着好姐妹一面,已经可以快乐上好几天。

潮生问:“你们主子脾气还好?你平时累不累?”

“我还好,以前干活儿腰都直不起来,现在总算脱了身啦,那些活计差不多的都有旁人做了,可是我觉得现在比以前还累。以前那干完一天活儿,倒头就睡,呼呼的一觉到天明。现在可不成,上夜时得警醒…夏天还好,冬天晚上要起来倒茶什么的,再钻回被窝里,半天暖不热脚。还有,事情都是旁人做了,可是我得分派活计,还得看着她们干好,一怕她们偷懒,二怕她们藏什么别的心思。忙一天躺下了,心里还要琢磨这些个,比以前觉得累得多。”

是啊,上位者劳心。

虽然采珠现在只是大宫女,还算不得上位者。可是毕竟地位是拔高了,不再是做粗使活计跑腿儿卖力气的小宫女了。

人站得高,看得多,做得多,自然也要想得多。

采珠忍不住抱怨:“我们主子升了位份以后,美人可和才人不一样,身边使的人多增了四个,可是这四个里头,两个笨笨的,一个聪明是聪明,人却不踏实,干活儿挑三拣四,还粘牙难缠。我跟她打不清官司,还是我们主子罚了她两回才好一些。就有一个还不错,算是能帮上我的忙。”

“有一个就不错了。”潮生由衷地说。

在宫里最不缺人,可是真能用的人也不好找。笨的不好使,好使的不放心。

就比如说李姑姑吧。站在她的立场上来说,遇到个肯吃苦肯学艺的徒弟,原本是好事。谁想到这个徒弟身后一串麻烦呢?不但安生日子没指望,说不定命都得搭进去。

“你们殿下看着是个和气人哪…”采珠吃吃笑,偷偷往那边瞟了几眼:“生得可俊,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

“呸,不害臊。”潮生扯扯她的坠子:“你就光看见人生得好看了。”

“人生得好看,就是有好处啊。”采珠挤眉弄眼儿的说:“要不然当初咱们都是宫女,可是那个青镜现在却当了主子了。吃的是上等饭菜,穿的是绫罗绸缎,头上插金戴银的,还有人服侍。唉,我要也生得好点儿,说不定也有主子命哪。”

潮生差点没笑翻过去,采珠性子活泼,扮起鬼脸儿来活灵活现的。

“诶,我说真的。我要生的象你这么好啊,我肯定琢磨点别的。你看看…多好的机遇啊,伺候个这么年轻又这么好脾气的主儿,生的好,将来的富贵也稳当。正妃咱是不指望的,可是混个侧室总不难吧…”

“你这张嘴真是…”潮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去扭她脸。采珠笑着躲过去,连连求饶。

“好了好了,我改了,改了!咱不说这些。”采珠说:“我不能多耽搁,得快些回去。你要是见了含薰,或是要给她捎话,我也没什么旁的说的,让她别挂心我,自己好生保重。没别人心疼,自己得心疼自己。”

“嗯,我都记下了,一定托人告诉她。还有吗?”

采珠摇摇头:“没了…捎东西不方便,让人知道了又是个事儿…”

“我知道,她也知道。东西不算什么,心意到了就好。”

“嗯。你要有事给我捎话不好找我,让你们哪里的小公公寻我们这里的白荣,有话有东西给他就行。”

“白荣?”

“嗯,他人机灵。”

潮生说:“以前在浣衣巷时,我也认识个小公公叫白荣的…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

“真的?那回去我问问他。”

采珠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潮生眼睛发红,这一回的泪意可绝不是“太阳刺眼”“眼进沙子”了。

八皇子跑得累了,也到了树荫下来坐着,冬纸正殷勤地给他擦汗,又是倒茶又是喂点心。

潮生这才发觉自己这半天净顾私事了,本职工作一点没干啊!

四皇子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亦步亦趋跟着,不需要人给他擦汗灌茶,喂点心…

但那也不是自己能够偷懒的理由。

八皇子的风筝已经飞跑了一只,不过看他的样子并不怎么在意。

潮生斟了茶端给四皇子,他接过茶来,问了句:“她在哪一处当差?”

“她是服侍徐美人,现在在玉华宫当差。”

“你们进宫前就认识?家在一处么?”

“不是…她家乡离京城几百里地呢,我们当时是一起进宫的,一直相互照应着。”

四皇子点点头:“怪不得。”

八皇子差不多尽兴了,对风筝没了兴趣,倒是揪了一把花草在手里。

回去的路也不是他自己走的,而是一个体格不错的宦官背着他回去的。而同样累得半死不活的冬纸她们只能走回去。

咳,伺候八皇子这样的主子,体力跟不上可真不成。这孩子实在太活乏了,一眼看不着就不知钻什么地方去了。

嗯,不知四皇子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也会这么活泼吗?

不大像…

第八十二章 新人

就看四皇子现在这么斯文,这么从容…不时候他应该也淘不到哪里儿去。

也许小时候的四皇子就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迈着小短腿儿,夹着书…

潮生偷笑。

好萌啊。

虽然各性格的小孩子都可爱,但是潮生还是喜欢安静些的,象八皇子这么淘的,除了睡着时,一刻不见他安静。冬纸夏笔她们加一起没有他一个人精力旺盛。

说起不孩子,年前不是听说六皇子了们要迁到东宫来么?怎么这年早过完了,还不见搬的动静?

虽然这事儿和潮生没关系,她也是只觉得有些奇怪。

二皇子终于成亲了,据说婚礼热闹非凡,二皇子因为腿疾并没有亲自去迎亲,而是由四皇子代迎的。新娘子据说美貌端庄,见的人无不称赞。这对潮生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顺替她捎来了含薰的消息。

“含薰姑娘说一切都好,早安顿下了,住的宽敞,吃的也不错。现在宋婵姐姐掌管着库房帐册什么的,忙得团团转…”

宋婵还是不改脾气啊,最要把要害的东西全抓在自己手里。

不过她忙点好,一忙就没那功夫找碴了——

小顺笑嘻嘻地说:“我看含薰姑娘气色很好,想来是没受什么罪。对了,她让给你带话,一切都好,不用挂心,让你自己多保重呢。”

是的,含薰就是有什么烦忧也不会说的。

人们总是这样,分隔两地,就尽量的报喜不报忧。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把烦恼说出来,让朋友家人白白担心?

担心也没有用,东西都见不着。

虽然只隔了一道宫墙,可这道墙是无法逾越的。

“我还带了喜饼来。”小顺掏出个纸包,里面有几块圆圆的饼,中间印着深红的喜字。

“有好几样馅儿的,你都尝尝。”

潮生笑着谢过他:“你亲眼见了没?二皇子妃真的那么美吗?”

小顺只是笑:“我可没得见,我们这样的人不能进新房。”

啊,潮生倒忘了。

这时候的人们办喜事忌讳多多,寡妇,带孝的人都不能进新房去,小顺是身体残缺的人,也不能进。

她有点儿歉意,小顺自己倒没放在心上。

大概是他早就习惯了。

这辈子他也没有娶妻生子的一天。

但凡有一点儿办法,谁也不会送孩子做太监。

都是逼出来的。

虽然身体残缺,这辈子都…

可是起码有口饭吃,活下来了。

潮生只问过一回小顺子的家乡是哪里,别的她没有打听过。

反正…说起来大家都有一肚子的苦水,谁也不比谁更好。

正说着话,珊瑚她们笑嘻嘻的进屋来,一拥而上来抢喜饼吃。潮生笑着说:“别抢别抢,大家分着吃。”

结果大家抢得凶,她的脚被踩了好几下,手上空空的,喜饼全给抢没了。

倒不是大家没见过世面非馋这饼,主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沾沾福气喜气。

“小顺哥,你见着二皇子妃了吗?她生得好看不?”

得,又一个冒失的。

小顺说:“我没进去,听人说生得很好看。”

珊瑚咬了一口喜饼,“我这个是枣泥馅儿的。”

“我的是桂花馅儿。”

“这个芝麻馅儿。”

成亲第三日,二皇子和新婚妻子一起进谢恩,先拜见皇帝皇后。

这个是礼法,二皇子就算不想拜皇后,这一节也躲不过去。然后还要去拜见后宫有地位的妃子。贤妃贵妃那里都是要去的,还有…安妃那里也是要去的。剩下的婕妤、美人,才人那里就用不着了——论品级二皇子两口子的品级比她们还高呢,哪能倒过来拜见她们?

这一圈儿头嗑下来,也不是白嗑的。各人自然都得有见面礼相赠,还就数皇后给的礼最重新:白玉送子观音一樽,金镶翡翠如意一对,白玉嵌珠枕一对,还有其他零碎东西若干。小冬琢磨,二皇子虽然现在把东西收下了,不会回家去就把东西砸了吧?以他的性格来说是真有可能的。

然后午饭是在宜秋宫用的。不但二皇子夫妻两个来了,六皇子七皇子他们来了,连十公主、十一公主她们姐妹几个也都来了,宜秋宫一下子热闹起来,珊瑚她们来的日子短,还从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龙子凤孙,一时间手足无措,象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一古脑的几个人全去端茶,被春墨喝住之后,又一窝蜂的都去抬桌椅。

春墨焦头烂额。平时她早就要训人了,可是现在连训人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潮生也忙得团团转。

这么多皇子公主都要在这儿用午饭,这活计能不多么?

一道又一道菜下锅,一样又一样菜上桌。潮生只觉得自己象个被不停抽打的陀螺,忙得团团乱转。多不容易活儿都关不多,她一松懈,顿时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潮生。”

嗯?

她抬起头看,含薰正站在灶间门口朝她微笑。

“你怎么来了?”

潮生一激动,刚要站起来,两腿一软,又重重坐回了原地。

“我刚才来过一回了,你正忙着。”含薰在屋里看了看,笑着问一个坐在门坎上的女人:“请问茶水在什么地方?”

潮生有气无力地摇手:“别问她,她也不知道——今天都乱得不成样子了。你口渴的话,那边儿锅里有热水,舀一碗先润润。”

含薰说:“我不渴。”却找了一只碗,舀了水端过来给潮生:“你快喝口水吧,这半天恐怕你也没个喝水的功夫。”

她不说潮生没觉得,一说还真渴得厉害。

她接过碗来喝了一大口。

喝得太急,水都从嘴角溢出来了。

含薰说:“慢点儿,当心呛着。”一面掏出帕子来替她擦。

潮生问:“你今天跟二皇子一起进宫的?我刚才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们主子今天带了两个人进宫来,一个是我,一个是她从家带来的丫鬟润香。

润香挺机灵的,可是没进过宫,跑腿传话拿东西她做不了,我们主子打发我去传话,所以过来的晚。”

怪不得刚才没见。

二皇子他们进来时,潮生没见着含薰,还以为她今天没跟着进宫。

想想也是,二皇子身边儿宋婵更得力,今天进宫要见的人多,要注意的事情也多,宋婵伺候提点着更合适。想不到二皇子妃当梁氏没带宋婵,却选了含薰。

“前头怎么样?”潮生问:“我这半晌一直在后头——席上很热闹吧?”

“春墨姐姐挺威风的,指挥若定,没出什么乱子。六皇子还夸厨子手艺好呢。”含薰在她旁边坐下来:“我刚才偷看的时候,你忙活的样子显得威风凛凛的,跟春墨姐姐一样有派头。”

潮生笑了:“我有什么派头,都是借着李姑姑的威风呗。”

要不然威望这些人哪会听她分派?谁干活儿不想挑轻拈重的?烧火提水这些生活重活儿都想推诿,轻省活计抢着做。

平时倒没什么,一遇着大场面,立刻转不圆了,李姑姑一个人,管得了这边管不了那边,潮生就在一边儿打下手帮忙,李姑姑没看到的就替她看着,没想到的就提醒一句。

潮生问她:“你在那边怎么样?”

这是她这些天最挂心的事。

含薰点头说:“挺好的。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可大了,院子一重一重的,刚一去都不认识哪儿是哪儿,过了好几天才记得清楚。有个很大的花园子…”

潮生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她拍了含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