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点点头:“嗯,多谢殿下。”

四皇子淡淡地一笑:“以后还是多当心,不是自己的事儿,别往身上揽。”

虽然听起来是告诫她别多管闲事的意思,但是潮生和四皇子处得久了,知道他口气虽然淡,却不代表心里一定不悦。

“是,我记住了。”

没有开窗子,屋里头暖烘烘的。潮生低下头去收拾茶盏,淡淡的墨香和茶香在屋里萦绕弥漫。窗纸被外面的雪光映得又白又亮。

这样的时光让潮生觉得,仿佛他们还待在宜秋宫里一样,什么都没改变过。

不过这恍惚只是一瞬间。

回来后李姑姑也问了她同样的话。

潮生说:“春墨和秦荷都在,当面看过了——依我看,秦荷八成知道裙子被烫坏的事。

李姑姑哼了一声:“她是王妃身边最得意的,手腕又了得,在她眼皮底下出的事儿,她知道一点儿都不希奇。满儿找你,估计她也顺水推舟了。要是到时候你交不出裙子来,嘿嘿…”

潮生沉默地揉着面团。

李姑姑说:“内宅里争斗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可能变成把柄。吃食上易动手脚,衣裳也是一样。以前就有这样的,做好的衣裳,主子一穿,居然被线缝里的针扎伤了。你说那针哪儿来的?这种事说不清楚。”

潮生赶紧回想了一下,她绣的时候可没有掉针。后来李姑姑替刀子缝上前后幅的,应该也没问题。

不过她紧张也是白紧张。别人若要陷害,多的是机会塞根针进去。

“反正以后正院的事儿你别揽。”李姑姑下了论断。

几乎和四皇子的口吻一模一样。

潮生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李姑姑斜了她一眼:“你这会儿答应得挺干脆,你那好姐妹一哭一求你,你别又心软了吧?”

潮生摇头说:“不会了。”

裙子送过去之后,潮生本来想着,满儿应该会过来,就算不是来道谢,也会想问一问已经烫成那样的裙子是怎么补上的。

但是满儿一直没有过来。

忙忙碌碌的,过年了。

温氏终于穿上了那条多灾多难的裙子。潮生两天都在担心,若是温氏突然借裙子一事发难她该怎么办?

是,就象满儿说的,四皇子应该会护着她。潮生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四皇子如果不是护着她,就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点名让她在书房伺候。

她如果不在书房,而在府里随便其他什么地方,温氏要摆布她都不费吹灰这力。唯独书房,这里是四皇子的势力范围,是他的私人天地,温氏的手伸不过来。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反而让她与众不同,更让她凸显在温氏的眼中。

现在她和温氏之间,似乎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潮生不逾矩,温氏也不出手。

可是,把自己的生死交付在别人一念之间,实在太不保险。

年初二四皇子陪温氏回了娘家,秦荷春墨她们都跟着去了,府里没了主子,又少了许多人,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远处隐约传来鞭炮声,潮生往外看,只能看见墙的上方一片白中透着淡灰色的天空。

鞭炮声象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从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人有他们的生活,那种生活是潮生不熟悉的。

可是不熟悉并不代表她就不能向往。

哪怕日子过得苦一些,也比她困在墙里面要好。

潮生和李姑姑围着炉子喝茶,其他人乐得躲懒去了。有的三五个在一块儿开了局。反正过年的时候,人人手里都攒了向个钱,小声吆喝着倒也热闹。

李姑姑在和潮生说小时候在乡下过年的事,“乡下有的炮竹,有的真是竹筒做的,里面装些火药,填根引线,一点就炸——不过哑的也不少。纸炮要比竹炮贵些,一炸开碎屑乱迸,有好些小孩子趴地上在碎纸渣儿里拣那没来及炸就掉了的,有时候拣回去还能放,不过还有人就那么炸了手的…”

李姑姑忽然不说。

潮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满儿掀起门帘的一角,有些讨好的朝她笑了笑,迈步走进屋来。

“李姑姑…潮生,那个,我带了些酥糖来,正好冲着喝。”

李姑姑爱理不理的,只抬了抬眼皮。

潮生还是挺和气的,招呼她坐。

满儿看了眼李姑姑,有些迟疑。

“坐吧,烤烤火暖和。”

满儿带来的酥糖看起来并不象是府里的东西——起码不是小厨房出去的东西,颜色有点焦,估计是糖熬过头了,喝起来肯定会有糊味儿。

应该是大厨房做的东西。过年时人来客往的,大厨房备了很多炸糕、还有这种掺了许多炒面的酥糖,要喝时拿出来用水一冲,又甜又热乎,最重要的是方便。前院儿茶房里就备了不少这个。多半用来招待那些田庄上来交帐的人,还有上门来的客人带的仆役。

李姑姑也在,满儿就是有话也说不出来。潮生看着她局促的样子,一直坐不稳,好像那小凳子上面有刺扎她一样。

知道她有话要说。

可是潮生并不怎么想听。

因为她凭直觉可以断定,满儿要说的话,准会让她的心情变糟。

满儿待了一会儿,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来告辞。潮生披上袄,送她出来。

满儿的鞋底蹭着青砖地,站在那儿不往前走,小声说:“潮生…裙子的事儿多亏了你…”

潮生淡淡地说:“这件事就别再提了,只是你下次可要当心,不见得还能有这次这么好的运气。”

她这么一说,满儿的表情顿时轻松多了,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贡品的料子都能弄到手。绣花看着跟之前真是一模一样的,一点破绽都没有。”

潮生不想多说,只嗯了一声。

哪有她说得那么轻松?

四皇子的默许,齐总管的包涵,小顺李姑姑他们帮的忙…

可是到了满儿这儿,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她好像并没有太感激,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对烫坏裙子的事情,好像她也没有得到什么深刻教训。

她正喋喋不休地说,过年时正屋里她们每人都多给了一份儿赏钱,一人还做了一件青缎子棉坎甲,上头掐着玫瑰紫的水纹边儿,很是好看。又说秦荷和春墨两个不怎么对付,两人经常暗中较劲,你要往东我却要往西,温氏也许是不知情,也许是不想管,反正就由着她们一直这样。不过好在没误了事…

以前她的话也是这样多,但是潮生总是听得很耐心。

这一回却只觉得很聒噪。就象听着那远远的不知何处传来的鞭炮声一样,与她太遥远,不相关。

送到院门口时潮生停了下来。

满儿说:“啊,你别送了,外面挺冷的,快回屋去吧,我得空再来瞧你。”

潮生轻轻摇头。

“你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满儿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明白。

“潮生?”

“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满儿嘴半张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你…生我气啦?”

“没有。”这是潮生的真心话。

她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我知道,你肯定是生我的气。我那会儿也是着急,没办法嘛。再说这不是没事儿了嘛,裙子也补好了,王妃也没怪责…”

倘若没补好呢?

倘若王妃怪责了呢?

潮生并不想和她再纠结于裙子的问题。

“你现在在正屋当差,和我来往对你没什么好处。”潮生说:“你没见春墨现在都不找我了?”

满儿想了想:“你是说,要避嫌?我也没有当着人来了,这会儿不是得闲么,屋里也没人,我才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满儿好像还和以前一样。

以前的满儿傻乎乎的,说话做事总爱一厢情愿。

可是潮生心里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也许是满儿变了,也许是她变了。

那时候的满儿显得稚气可爱。

那种感觉已经变质了。

“可是潮生,咱们是好姐妹嘛…春墨想讨好王妃,我和你可不会生分…”

满儿翻天覆地就是那些话,还把以前的事情拿出来说:“那会儿咱们分开的时候,我想着再也见不着你了,还偷偷哭了好多回。结果出了宫咱们又在一起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都在一个府里,还分什么里啊外啊的,再说咱们以前就交好,我不来找你她们也一样觉得咱们交好…你肯定还是怪我吧…”

潮生觉得手痒痒,真想抬起来挥一下子。

上一次有这种冲动,还是看到宋婵处罚含薰的时候。

满儿并不傻。

潮生知道。

她们之间的交情已经不象在浣衣巷时那样单纯了。

满儿也知道她的性格,潮生从来没有大声和别人争吵过,以前别人把重活儿累活儿推给她,潮生也是咬牙撑着干完。

满儿絮叨了半天,潮生只觉得身心俱疲。

“那我先回去…”

满儿一步三回头,潮生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宴客

潮生屋里摆了一盆水仙。

盘中只有一层浅水,圆嘟嘟的石子儿簇在水仙的根茎旁,碧绿的叶子象蒜苗呃,这个形容是不怎么雅,但是潮生本来不是什么雅人嘛。她整天的在厨房里钻进钻出的,见得最多的就是葱蒜这些,所以这盆水仙没开花之前,潮生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是一盆蒜苗。瞧,下面是蒜头,上面是苗。

然后水仙长出花苞来了。

总算有点儿花的样子了。

潮生把这花摆在窗台儿上,累了的时候就瞅两眼。

那翠绿的颜色看着就是舒服。

园子里的梅花也开了,潮生和李姑姑摘了一大包,回来可以做糕,还可以放在香包、妆盒里头,比什么别的香都好闻,而且香味儿能保留很长时间,一直到夏天的时候,打开盒子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花香。

四皇子请了人来赏梅。

这可以算是诚王府的第一次正式宴会。

温氏也请了许多女客,有些是她过去的闺中手帕交,还有寿王妃,昌王妃,郡主们。宴会前半个月,府里就忙碌开来,收拾、打扫。四皇子十分风雅,在梅林中搭了一座棚子,上面覆以松枝,可惜客人里头懂得欣赏的不多,尤其是八皇子,简直象是小鸟出笼一样,就没一刻安静。

女客们在暖阁中谈笑,从暖阁的楼上朝下望,梅林的景色尽收眼底。也能隐约看到远处棚子里头的男子,不过棚子里人却看不到楼上的情形。

潮生觉得这安排很好,既分隔了男女,又不显得隔膜。棚子里的人看不到暖阁楼上的情形,却能隐约听到娇声笑语。

这才叫美人如花隔云端哪。想象总是比真实要美好,想必棚子里的那些男客一个个会心痒难耐,又不得不风雅正经,而那些闺秀、贵妇们在窗边流连谈笑,不知道是赏梅,还是看人。

四皇子这个安排真是有巧思。

潮生没去后头伺候,但是小顺可是她的耳报神,一五一十都说给她听。

“王爷他们吃酒做诗呢,还烤着鹿肉吃。要我说也够难为那些人舟,这应景儿做诗,不是雪就是梅嘛,可又说不许带雪宇和梅宇,这可不是折腾人么?”

潮生抿嘴一笑,给小顺一碗热茶:“闲着也是闲着么,不弄得难一些怎么显得出本事?”

小顺摇摇头:“得,世上哪就有那么多的诗仙诗圣的,酒是喝了不少,诗就没写出多少来。王妃还让人过来把写好的诗抄了去给阁子里的女客们传看品评呢。”

温氏难道是想做媒?

嗯,有可能。

今天来的宗室子弟好些没成家,温氏那边未出阁的小姐也有好几位。虽然这时候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能提前先看一眼,心里总是大概有个谱。细看虽然不能够,可是大致上有个印象也就不错了。

再有诗作,也算是侧面了解。

“既然都写诗,是不是要评个诗魁出来?”

小顺说:“那我可就不懂了,好象是舁了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