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园看了她一眼:“又这么毛毛躁躁的,来就来了呗。”

“可她说是来探病的…”

潮生一笑,红豆就是太老实。

说生病了,是个常用的借口,未必见得就是真病。

可温氏这么一来,真有些奇怪。

潮生并不觉得她是为自己来的,多半是打着给自己探病的幌子,来看何月娥。

温家到底想在何月娥身上盘算什么?她父母已死,落魄穷困。温家就算热衷于用联姻巩固自家扩大自家势力,他自家姑娘就不少了,更何况温氏现在是诚王妃,份量足够。

为什么还对何月娥如此紧张?

这其中肯定另有缘由。

大公主陪着温氏,有说有笑,就是不搭她的话。

话题已经从衣料转到茶叶又转到冬日修缮屋子上头了,明明天气不热,温氏的额头却有些微微见汗。

“公主,若是方便,我想见一见月娥。”

“月娥这会会儿还没下课呢。”大公主微笑着说。

“那…我去看看潮生。她的身体好些了吧?”

大公主吩咐丫鬟:“去看看姑娘这会儿做什么呢,要是她精神好,我们去看看她。”

丫鬟过了一会儿来回话:“姑娘正写字呢。”

大将主笑吟吟地站起来:“那咱们就过去瞧瞧她。”

温氏刚想说“我自己过去就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勉强一笑跟着站起身来:“好。”

潮生洗了手换了衣裳,老老实实坐在书案前。

狼毫笔,贺兰砚,蘸饱了墨汁的笔锋在纸面上滑过,发出细微的,沙沙的声响,屋里的架子上,书本码得并不多整江,有此书就随意的摆在案头,可见主人是常翻看。后面墙上挂着孙秀真送给潮生的牡丹图,浓丽的牡丹,给素净的书房增添了几分柔美颜色。

潮生写完最后一笔,大公主她们也正好走到门前。

潮生放下笔,站起身来,耳朵上的点翠宝瓶五福坠子微微晃动。

“嫂子好,诚王妃也来了?”

大公主说:“你不好好儿歇着,又起来写么字?”

“闲着没事儿做呗。”已经溜去厨房一上午的潮生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安份守己的样子。

温氏的目光只在潮生身上停了一下,又很快收了回去,仿佛潮生有什么可以灼伤她的东西一样,多看一眼都无法忍受。

大公主把案上的纸拎起来,潮生抄的是一首燕山词,一手字已经写得十分端正,触笔圆润清秀。

“诚王妃特意来探你的。”

潮生一笑:“这真不敢当。并没什么大病,就是天气冷了人犯懒,太医看过了,说药都用不着吃。”

温氏挤出一个笑容来:“那就好,那我也放心了。”

温氏端着一件檀秀红的衣裳,十分端丽——就是太老气了些,看着与大公主倒像是同岁的人。

大公主在这儿,温氏想说什么也说不了,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好生养着,等大好了,去我们府里玩玩散散心,老悉在屋子里人就是容易没精神。”

潮生客气有礼地说:“多谢王妃。”

“过些日子我们去威河的庄子上住几天,那里地方大,能骑马,能打猎,庄子前还有条河,我也有好久没去了,咱们好好儿玩几天。”

潮生眼睛一亮:“真的?”

温氏没话找话说,硬是坐了半天,何月娥也上完课了,急急赶了过来。

“表姐!”何月娥一眼看见大公主,已经迈进门的脚步一僵,顿时变得畏畏缩缩起来,细声细气地福身说:“嫂子。”

大公主说:“快进来吧,诚王妃等了你半日了。”

“表姐特意来看我的?”何月娥眼睛一亮:“表姐…你到我屋里坐会儿吧,我有好些话同你说。”

温氏看了大公主一眼,大公主说:“去吧去吧,你们姐妹也多日不见了。”

何月娥如蒙大赦,上前一步紧紧拉着温氏的手。

出了正院,两人脚步匆匆,温氏不时的说:“慢些,走慢些。”

到了屋里一关上门,何月娥眼泪唰一声就下来了:“表姐,你快把我接走吧,这儿我是一天都住不下去。”

温氏压下心里的烦燥,耐心地说:“别急,坐下慢慢儿说儿。到底怎么了啦?我听说你在上课,上什么课?”

“上午学规矩,下午学针线。”何月娥把手伸了出来,好几个指头上都扎出了小针眼儿:“我的手都快不成样儿…她这是分明想看我不顺眼,想慢慢儿磨死我。”

“哎哟,怎么弄成这样儿了?”温氏捧着她的手细看了看:“这…这也太狠心了。你和那个潮生…都要学吗?”

“她才不学呢!”何月娥声音高了起来,温氏忙对她比个小声手势。她才压低声音说:“她整天闲着没事儿做,一府的人都捧着她护着她,欺负我没人撑腰。表姐,你是来接我的吧?我这就收拾跟你走…”

“别忙。”温氏拦了她一下:“你这些日子,可见着何云起了?”

“见着两回。”

“他对你如何?”

何月娥慢慢摇了下头:“他在家的时候很少,就说过两句话。他那人挺凶的…”

“她没问田你什么?或是说过?”

这次何月娥答得很痛快:“没有。”

“那,潮生呢?”

何月娥眉头一皱:“提她干嘛?”

温氏忙安抚她:“好好,不提不提。你且不要着急,再耐心等几日,我一定接你出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做客

“还要再等几日?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还不是你们说的,说我过来了有好处!我呸,他们根本没把我当成一家人看,我连院门儿都出不去,再这么着我就…”

“姑奶奶,你小点声。”温氏忙安抚她,又摸出荷包来递给她:“你待下人手松些,对大公主和驸马嘴甜些,别拧着来。你终究是姓何,怎么说也是驸马的妹妹,大公主的小姑子了,讨好了他们,对你将来可没有坏处。”

她最后一句话拖了长音,显得意味深长。

何月娥勉强安生下来,把荷包一把抓过去,嘟囔了一声:“我知道。”

温氏走了之后,何月娥着实安份了几天,也舍得打点下人。连芳园都得了赏,回来以后掏给许婆婆和潮生看:“姑娘快瞧。”

潮生拈起那根银答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不错。”

许婆婆但笑不语。

何月娥姑娘兴许是小时候穷怕了,一向手紧得很,除了她乳娘黄氏,再没谁能从她那里揩下一星半点儿的油来。这回打赏给芳园的银答,答头是朵小小的梅花,看着玲珑精致,不过掂一掂,份量明显不对。

铜包银。

好吧,这一根答连料加手工,顶多值个五分八分银子,说起来是寒酸了点儿。可是对于素来一毛不拔的月娥姑娘来说,这一次已经是大出血了!

“看来诚王妃倒真有办法,一劝就给劝转了性。”

芳园说:“哪能呢,人家花出一分,得想着收回一两。硬拉着给我这答子,搭了一筐的话,还朝我打听姑娘的事儿。”

潮生笑着说:“谁让你整天穿得这么朴素,连答子都不带一根?人家肯定觉得我薄待了你。”

芳园他们这此大公主带来的丫鬟,和一般的丫鬟做派很不一样。除了过节,头上连朵花儿都不戴,什么耳坠戒指更是一样儿不见。平时的衣裳不是细布就是素绵缎,和京城里大户人家的丫鬟们全然不同。旁的不说,就隔壁孙家,那小丫鬟头上还常戴着时令鲜花儿呢当然,孙家上上下下都是爱花之人,家里本来就种了不少花。

潮生抿嘴笑。

有些事情教是教不会的,也不会有人教,只能自己慢慢看着,慢慢学会。

这种收买人心的事,不是不能做。可是有时候衣泛撤网不如专攻一个。大家人人都有,跟过年发福利似的,谁念你的情儿啊?据芳园说,这两天不少人都得了赏,尤其是看门儿泉嫂子,听说连着两天都得了。

可是赏归赏,何月娥的乳娘还是没能和泉嫂子上套上近乎,门儿也仍然是出不去。

而且,这打点也要舍得花本钱。

芳园说得没错,花出一分,为的是收回一两,关键时候能派得上大用场,说不定一条消息一句话就能救了命。

可何月娥姑娘这,真的只肯花一分,指望着挣回一两。

咳…

潮生对财物看得倒是不重。

不是因为她现在不缺钱了。

因为她明白,在很多时候,钱留在自己口袋里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花不出去,而且不定哪天就不是自己的了。就像从烟霞宫的梳头宫女一下子变成浣衣巷的洗衣宫女一样,全部家当就只给她剩了一块手帕。

对了,上一次来公公来宣旨,潮生向他道谢。来公公那时候要说什么来着?

病的真不是时候…偏偏那时候晕过去了。

她一直不明白,来公公为什么要照拂她?那会儿她可没有能干的哥哥,手眼通天的嫂子,也没有李姑姑那样明里暗里护着,更没有四皇子那样…

潮生把发散的思绪硬扯回来。

心里头翻腾着酸楚的感觉。

不要紧。

不要紧的,她对自己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总会有一天,想起他的时候心里会平平静静,不起波澜。

关于这个打点还是收买的话题,其实宜讨论太多。芳园今天的举动,是一种姿态。

向主子表示自己十分忠实,不会被收买去。

潮生笑完了,突然想起一句很有名的话。

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价码不够大。

潮生绝对相信,芳园的忠诚不是区区一根同包银的答子买得动的。

过了迎冬节,大公主带了潮生和何月娥一同出门儿,去七公主府上做客。

其实照潮生看,这就是和诚王璁那次的赏梅一样,算得上一次集体相亲活动。

一帮妙龄少女,一帮毛头小子,隔水相望能望见个什么名堂啊?连高矮胖瘦都挺模糊的。

女客们是七公主招待,外面当然是七驸马王承合。这位王驸马和潮生的哥哥算是连,可是风度气质大为不同。王驸马笑口常开,肚大能容,要是把袍子一解往那儿一坐,活脱儿是庙里的弥陀佛。

潮生再瞅瞅七公主也是圆圆脸,小小的眼。

很有夫妻相!

就不知道他们夫妻俩是谁随了谁啊。

五公主也来了,不过她和七公主正好相反。五公主瘦汀汀的,穿着厚厚的锦衣皮裘也显不出丰满来,嘴角下垂,眉心苦皱,和五公主笑眯眯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天她们来何家的时候,有十公主打岔吵嚷,潮生对这二位公主的感觉倒还不明显,现在两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辉。胖得更胖,瘦得更瘦…

何月娥和潮生一前一后进的花厅,厅里原来的欢声笑语顿时一歇。

对于何驸马的妹妹。厅里的人已经没有不知道的了。

这位幼时遭逢大难,发配西北,却一跃而成为大公主东床快婿的何驸马,在京城中名…嗯…

褒扬之辞是有的,但毁誉更多。旁人不管是羡是妒还是出于旁的什么心思,总要把他的出身,他和大公主身份年纪的过大差异拿出来议论。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大公主俨然成了前朝那等荒**人的化身,何云起则是佞幸卖身求得高官荣华小人等等等等。

有个字叫裙带关系,当然不是什么好词儿,现在套在何驸马一家头上,倒是正正合适。可不是么?他们一家难道不是手抓着大公主的裙带挤进京城权贵圈子的么?

至于何家当年是不是冤屈,何云起有没有真才实学,他们是不管不问的。

但是不管他们在背地里说得多么热闹多么过瘾,当着面还得是作出亲热恭敬殷勤的姿态来。

就是权势的魔力。让人僧恶,让人着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初雪

何月娥在这个场合居然还有仁熟人,不简单哪不简单,由此也可见京城里圈子其实就这么大,有资格出现在公主家、王爷家赏花宴上的,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家,正待嫁年纪的姑娘,也就是那么几个。

何月娥象出笼小鸟一样,一看大公主没有在构着她的意思,一头就扎进靠东边几个姑娘的圈子里去了。

潮生清楚的听见其中一个问:“夷然,那个和你一起进来的是谁?”。

她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何夷然!

这些天在家里都月娥月娥的喊,她倒忘了被冒了名这回事。

何月娥悄梢往潮生这边看了一眼,五公主正拉着潮生的手笑着说话,看起来都没在意她。

“那个是我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