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御史的路算是走到头了。

皇帝没处置他,绝不是放过他。

他只是…

哎,可惜了四皇子。

来公公招一下手,金诺寒蝉的小太监们进殿去把地上的碎渣收拾了。来公公拿了一件云豹氅衣,轻手轻脚走到玉案边,替皇帝轻轻盖上。

皇帝晚宴时饮了几杯,又生了这样一顿气,酒意上来了,合眼靠在那里。

外头有人说回话,来公公问:“什么事?”“皇后娘娘差人来问,皇上歇了没…”来公公看了他一眼,吓得那个宦官缩了下头。真没颜色。来公公挥下手让他退下,皇帝睁开眼缝:“什么事?”来公公忙说:“回皇上,是皇后娘娘关心皇上,差人来…”皇帝厌烦的抬了下手,来公公忙咽下后面的话。皇帝盯着殿门外一片茫茫的黑夜出了一会儿深,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阿荇,朕对不住你啊…”来公公垂着头,目光老老实实落在鞋尖上。程荇…程美人…来公公还记得她。

她初进宫时,也只是掖庭角落里一个普通的宫人。因为女红出众,在一条窄窄的丝带上绣了一百九十九朵花,朵朵都姿态各异,没有一朵重复,蔡皇后喜欢她的手艺,把她提到了身边。后来她成为才人,又升为美人。来公公一直记得,有一次,早上。程美人从花园里经过,用新摘的茉莉花枝缠在发间,上面的小小的茉莉花苞像一枚枚玉珠一样。程美人看起来也像茉莉花一样,柔嫩,鲜妍,带着一股清雅的馨香。可惜红颜薄命。一晃眼这么些年,宫里头那么多的美人来来去去…“老四回去了吗?”“回皇上,”来公公低声说:“四皇子还没出宫,一直在偏殿候着。”“让他回去。”皇帝揉了揉眉心,吩咐一声:“你送一送他。”来公公静静等了片刻,见皇帝没有旁的吩咐,才慢慢退了出来。殿外寒风凛冽,雪已近停了,可抬头向天上望,隐约能望见阴云轮廓,却看不到星月。白荣迎上来,喊了声:“师傅。”“殿下说什么了吗?”白荣摇了摇头。来公公挥手让他退到一边,伸手推开了殿门。

第一百七十章 疑

偏殿里空旷安静,四皇子正对着棋盘出神,半天没落一颗子。

偏殿里本来没有棋盒棋秤这些东西,不用问,肯定是白荣去拿了来的。

这小子虽然不怎么聪明,但是很细心。

听到门响,四皇子回过头来。

来公公忙上前一步:“给王爷请安。”

四皇子伸手虚扶:“来公公不必多礼。”

对来公公,连皇后都得客客气气的。

四皇子先问:“太医是怎么说的?”

来公公斟酌了一下言辞:“宋学院和今儿当值的两位医官都请过脉,确诊了…“是癫症。”

“为什么会突然发病?”

这个来公公倒也听太医说了:“太医说,可能是今晚人多,又放焰火被声响惊着了,这会儿虽然静下来了,不过还是不宜挪动。”

“她人呢?”

“用过了针药,现在还没有醒。王妃那儿有人照应,王爷不用担忧。”

四皇子点了下头,静了片刻,他问:“父皇怎么说?”

来公公心说,这才是有情义的人哪。也怪不得皇上偏重这个儿子,要换了二皇子、三皇子那此儿子,第一句话必定是问皇帝的意思,至于那个老婆,“”古人都说了,老婆如衣服么。

“皇上说,天不早了,王爷先回去吧。”

皇帝只说让他回去,没提温氏的事儿,里头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四皇子站起来:“来公公,我想求见父皇,劳您给通禀一声。”

来公公面露难色:“王爷,不是老奴敢不应承皇上今天也实在累了,又有酒意,这会儿实在没有精神。王爷有什么话,明儿再来回也是一样。”

四皇子没出声,来公公又说:“皇上吩咐老奴送王爷。”

四皇子站着不动,来公公也不动。

唉,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温家这个骗婚四王爷要是把老婆扔下就走,也实在是,“

可是这事儿又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皇上气得不轻。从收拾完自己几个兄弟,这些年都没人敢这样欺瞒,“”咳咳,总之这今年过得是糟心透了。

“王爷不早了,您还是快回去吧。”

小肃直直的立在那儿,一眼看见自家主子从台阶上下来忙过去扶。

四皇子摆了摆手:“回去。

“是。”

街上静悄悄的,巡街的兵士踏着雪,挑着灯笼。嘴里哈出一股股白气,从街那头巡过来,远远看到王府的灯笼,就避到路旁。

进了府门齐管事迎上来:“王爷回来了…””

走时候是两个人,现在回来只有王爷一个人

还有,王妃贴身伺候的泰荷,也没一起回来。

齐管事知道肯定出事了。

他的好处一是不多问,二是转过身去就勒令府中下人任谁也不能多说半个字。当然,主母不在,这事情是瞒不住的。明天初一,进宫之后皇室宗亲也要互相拜会到时候,“”

到时候也应该会有个得休的说法。

“李先生睡了吗?”

“没有,李先生他们几个人还在守岁呢。”

“请李先生来我书房。”

李申匆匆赶来,他和王府的几个幕客一起守岁,还喝了点儿酒。他虽然已经成家但是妻小都在家乡,京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王爷。”

四皇子点头示意他坐下:“刚才王妃在宫中宴上病发了。”

李申吃了一惊。

温氏一直隐瞒的病情王爷已经知道了,而且已经打算是年后找个机会再报给皇帝。可是现在这样一来”“

“那郎中不是说“”最近不会发作么?”

“太医院的说法是,今晚人多嘈杂,放焰火的声响也大…

只是这样吗?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

李申问:“王妃现在,“””

“她在宫里。”

“伺候的人呢?”

四皇子摇了摇头,也许的确是巧合。

过年事情多,温氏的身体也一直不好。

可是,太过巧合,让人觉得事情另有蹊跷。

父皇不肯见他,是不是也”“有疑心?疑心他早就知道了些事,但隐瞒不说。又或者,疑心今天这事就是他所为?

本来他打算向父皇说起潮生的事,“”

可是先有五皇子提亲在前,又有温氏突然发病在后

他若是父皇,只怕也会疑心。

他喜欢的,想要的,只是她这个人而已。

可旁人不会这样想。

四皇子揉了揉眉头。

他也有疑心,可”事出突然,现在想来并无头绪。

郎中说过,温氏最近情形还好,去宫中赴宴应该无碍。

可是偏偏就在宫中出了事。

温氏出府的时候,看着也一如往常。如果说是因为焰火声…“那也不至于,从小年那天起,天天都有人放鞭炮烟花

会不会,进宫后有别的事?

他们进宫后就分开了,那时候温氏看着是平静从容的。四皇子和几位兄弟在一起,温氏去给皇后请安,然后一直待在撤房殿偏殿。一直到开席这中间,只有泰荷一直随身跟着照应伺候。

还有就是,昌王妃。她们从进宫也一直在一起。

现在已经太晚,想打听什么,都得等到明天。

这一夜间,会不会再有变数?

李申最后说:“王爷早些歇着吧。明天的事,明天再想也不迟。当务之急”“是让皇上相信王爷,休谅王爷。旁的事情,可以暂且不提。”

旁的事情是指什么,李申没说,但两人心知肚明。

的确,他知道现在不宜节外生枝。若皇帝认为他已经谋算好了一切,“”算计了温氏的病发,更谋戈着大公主的势力。

还有潮生,五皇子之前已经向皇帝提过一次。

可他忍耐到现在是为着什么?只是为了她。

现在不说,什么时候才算得是恰当的时机呢刁

他等得,潮生等得吗?

他甚至没给她一个承诺,一个约定。

今天的事,她也吓着了吧?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天意外的放睛了。虽然出了太阳,可是那阳光显得苍白遥远,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遍地积雪,更让人觉得触目生寒。

第一百七十一章 晴

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宫人们已经纷纷起床,穿衣,洗脸,将铺盖好。她们的发髻通常梳得很紧,睡得又是硬枕,早上起来用梳蓖抿子之类蘸一点头油和水抹两下,头就整齐光滑了。然后人人各司其职,该做什么做什么。

白荣熬了大半宿,快天明时才在熏笼边打了个盹。外面门一响,他立刻机警地跳了起来,手往旁边水盆儿里一伸,冷水冻得他机灵灵打个寒战。他用冰凉的手再贴到脸上,这办法十分提神。等他从屋里出来时候,已经又是精神抖撤,完全看不出熬了一夜的模样。

他穿过两道门,隔着墙可以听到那一边扫雪的声音,大扫帚哗哗的一下又一下。

太医院的几个人这一夜估计也没能睡得好。白荣和侍卫点了下头,正好个睡眼惺忸的小宦官从里面把院门打开了。

“白公公,来得真早。””

“我来问一声儿,回头来公公肯定要问的。””

“是是,您进来瞅瞅吧,挺太平的,一夜没听见什么响动。

白荣隔着门缝已经看见,诚王妃躺在里屋的榻上,床帐挂下来半幅。

“跟着她的人呢?””

“哦,那位姐姐在隔壁屋里。””

她怎么没在温王妃榻前服待?

昨晚来公公问她话时白荣也在旁边,来公公并没怎么为难她,问完了,就吩咐她好生伺候。

白荣心里一紧。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宦官:“把她叫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是。””

小宦官去敲另一间屋门,白荣跟在他的身后。

门是虚掩着的,一碰就开了。

白荣比他高,越过这小宦官的肩膀先看见了屋里头一双悬在半空中的脚,一只脚上穿着翠绿的绣鞋,一只脚上是白袜。

糟了。

来公公听了这件事儿,却没有白荣想象中那样立刻动怒。

“哼…”。

他往后靠了一下,白荣马上站过去,不轻不重地替他捶着肩。

“你说,她为什么死的?”。

白荣小心翼翼地答:“多半是怕她主子以后怪贵?”。

“这有什么好怕的就是论欺君之罪,也论不到她一个小丫头身上…”来公公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闪:“你要是她,你会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吗?””

白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那她不是自己吊死的?””

来公公摇摇头:“不,她就是自己吊死的…”。

白荣先是不明白然后明白了。

明白的同时他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这是最简单,最省事的论断。

如果她不是自己吊死,是别人逼的?甚至有人把她挂上去的?

这要一追贵下去拖进来的人就数不胜数了。

白荣又不是第一天进宫,也不是头一次见到死人。

这后头,水深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