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身边有个长随,姓董,听见脚步声就立刻出门来看,十分意外。

“王爷怎么来了?”

“李先生呢?”

“正自己玩棋子呢。”

四皇子一笑。

主子很有城府,跟班儿的却是一根筋。

李申在屋里已经听到,掷棋子儿砸了这个长随的头。

“王爷快请进来。”

“先生还没睡?”

“王爷不也没睡?”

两人相视一笑。

李申自己动手泡了壶茶来:“今天府里好生热闹,王爷也应酬了一天,该早点歇着。”

换作别处可以说是酒过三巡,不过到了这里,是茶过三巡。

四皇子轻声说:“何将军要回西北。”

李申点头说:“何将军胸有成算,回去方是上策。”

四皇子开了句玩笑:“是啊,纵不济时,我也还有条退路。”

李申也笑了,不过他却正色说:“殿下说得是,大公主在西北经营多年,那边…朝廷实际上已经控制不到。西北将门自成一系,大姚将军已老,小姚将军又勇猛有余,智计不足。何将军既有能为,又能借势——象当年的何都督,蔡将军的故旧部众,我看西北迟迟早早的,就要改姓何了。”

四皇子点了点头。

这一点,朝中能看出来的人不少。

但是朝中就算看出来了又怎么样?西北那块地方原来连年征战,朝廷从来没有真正的,实际的掌控过那么一大片土地。无他,实在是因为离得太远。

而西北这些年来的安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从大公主和亲西北开始的。

分化,利诱,挑拨,这些手段大公主用得出神入化,昆州那里的人

李申由衷地说:“可惜大公主生为女儿身。倘若她是男人…”

倘若大公主是男人,那还有他们下面这些弟弟们什么事儿啊?皇位铁定是这一位的囊中之物。

李申又给两人杯里斟上茶。

“昌王爷一心想建功,可是总待在京城寸步不离有什么功可建?皇后和国舅又绝不放心他离开京城。”李申一笑:“想抓军权没错,可是老虎猛兽都没有这么圈起来养的,圈里养大的只有猪。”

两人一起想到昌王的衣裳冠冕包裹到一头猪身上的模样——

“朱家也不会坐以待毙的,还有贺家。陆氏现在已经如此嚣张,何况将来。”李申捏了一颗五香豆扔进嘴里,颇有些享受的眯起眼:“大公主和驸马离京,想必那些人的注意力也会挪到旁的事情上,不会总盯着咱们。”

四皇子点了下头。

“王妃不太好受吧?”

“是啊。”

李申点了下头,有些感同身受:“王妃和驸马兄妹两人相依为命,西北又千里迢迢,这一去可能又是几年见不着面,王妃不放心也是当然的。王爷这些天多开解开解,驸马他们走之后, 不妨带王妃去庄子上住几天散散心。那儿不象京城里规矩严,人也少,住在那儿想必人也能心胸开阔。”

四皇子深以为然。

其实他觉得,可以给潮生寻些事儿做。

比如…这要是有了孩子,估计潮生就顾不上难过了。

过了端午,何云起与大公主带着虎哥一家三口走了,何月娥也被打了包装上车。潮生本以为她肯定不愿意走的,可是看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被强逼的迹象。

潮生站在亭子里,一直到车队远去,再也看不见,才慢慢坐了下来,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虎哥刚才牙牙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再见面,可能虎哥儿都不认得她这个姑姑了。

四皇子把帷帽替她戴上:“咱们走吧。”

他们没有回城,四皇子带潮生去了庄子上。

潮生掀起车帘往外看,四皇子轻声问:“以前出过京吗?”

潮生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说:“没有。”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很快又进了宫——一直到现在,她都没离开过京城一步。

这是头一回。

这个世上其实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的,一生就生活在院子里,从娘家的院子,到婆家的院子。外面的世界对她们来说是陌生的。

潮生现在就是这样,看什么都新鲜。整齐的田垄,在田间耕作的人。他们中途停下来的时候,潮生还看到农家吱吱呀呀转动着的纺车,感觉特别新鲜。

这村子小,听说还有人家有那种织布机,脚踏、梭织。潮生只听过,也没见过。四皇子说:“那回来到了庄子上,找来给你瞧瞧。”

“你见过?”

“见过的,那年出京的时候见过。寻常人家,就自己纺出线来织布、做衣裳穿,很多人家图省事省钱,也不染颜色。不到年节的时候,绝对舍不得买鲜亮的布做衣裳。”

“嗯,所以说男耕女织…都是为了张罗衣食。”

潮生笑了:“那咱们俩男不会耕,女不会织,真是一对懒人。”

四皇子捋了下袖子:“谁说的,耕田又有何难,回来到了庄子上,我耕给你看看。”

他们在庄子上住了几天,四皇子和潮生换了衣裳,去垄间地头漫步,还教她骑马。庄间的河沟里,有光着腚的小孩儿摸虾摸螺蛳,小的喂鸭子,大的人可以吃。潮生和四皇子从那窄窄的小桥上过,一看见桥下面晃动的几个光屁股,潮生顿时惊呼一声,不知道该把目光朝哪儿放了。

四皇子哈哈笑着说:“不怕的,都是孩子,没什么忌讳的。”

潮生也笑笑。

嗯,她都快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人了,刚才看见那个画面,第一反应就是想捂眼——非礼勿视嘛。

桥下的小孩儿看见了桥上的人,也就站在浅水里瞅着他们笑。有大一点儿的男孩子会不好意思了,两手捂着前面,遮遮掩掩的把自己藏到芦苇丛里。

这里的人和事都那么简单。

庄子上种了些樱桃,已经熟了。四皇子也不用旁人帮忙,自己动手摘,潮生兜着围裙在下面接着。熟透的樱桃从上面落下来,有的掉进兜里还会弹出去,还有的碰破了,樱桃汁儿染在手上身上。两个人玩儿得象小孩子一样高兴。

果然潮生的离愁被驱散了不少。

虽然到了晚上的时候,还会叨叨几句:“不知嫂子他们走到哪儿了。”又或是:“也不知虎哥习惯不习惯…”

在庄子上待了几天,四皇子带她返回京城。

潮生越来越习惯她的新生活,她现在完全进入了“王妃”这个角色之中。家中年纪大的丫鬟有的放出去成了家,有的领了一笔银子回了老家。春墨还是坚持着她的那份儿初衷,被齐管事二话不说堵了嘴捆上车送到了庵里。但愿庵里的清净嗯…能感化她那个顽固的脑袋。

虽然潮生觉得,一年半载的时光说不定在春墨身上见不了效,三年五载的可能都悬乎。

满儿也在这次被遣散的名单上,但是针线房的杨姑姑出面留了她。说她手艺好,年纪也不算大不急着配人,再说她没有亲人,出了府也没处可投奔。

杨姑姑和满儿是一条线上的人,潮生也知道了她们两个背后都是宫里头的人,而且多半是皇后的人。当然,也不排除贤妃、贵妃。但是毕竟可能性小。

原本潮生觉得,既然知道她们有问题,干嘛还留下来不打发了?

但是转念一想,水至清则无鱼,一个不留,回头宫里再找个什么名目拨人过来,同样的事还要再折腾一番。

八月里头,潮生有了身孕。

——————————

我好想冬眠,总是睡不醒似的。

继续求票。

第二二五章 喜

潮生的月事并不很准,常常迟来。这个倒也不算什么,年轻姑娘家大多是这样的。有人初潮之事会隔了一年才来第二次。潮生在宫中吃过不少苦,在浣衣巷时就更不用说了。还是到了东宫之后,日子才总算安定了一些。再加上营养跟不上,心境放不开的一些原因,所以潮生这一世天葵初至已经算是晚的了。出嫁前大公主请太医给她把脉调养过,不过出嫁之后还是不太准。

到了王府之后,常请脉的除了以前的老熟人孟太医,还有一位专擅千金科的胡太医。

一直调养着,孟太医还说过,不要心急,这事儿顺其自然就好。

潮生也不心急。她觉得,再过两年,身体再长开些,怀孕生子的危险性更小。

进了八月之后,潮生就开始有些异样。总是没有力气,身上虚软,就算在凉爽的屋子里,也能出一身的汗。

开始她只以为是天气热,有些不适应。但是孟太医有一次例行的请脉时,迟迟没有松开手。

许婆婆忙问了一句:“怎么?”

孟太医拈了下他的山羊胡,微笑着说:“王妃怕是有喜了,不过现在日子还浅,不敢断准。再过几天看看。”

虽然他说不敢断准,可是要没有摸出来,当太医的人都谨慎,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许婆婆哎哟一声,又惊又喜:“有多少日子了?可稳当不?”

潮生自己也愣了。

有孩子了?

第一反应是,这么快?

感觉上,这…这才成亲几天哪?

其实已经已经不短日子了。三月里成的亲,现在八月——嗯,算是有效率的,谁家都欢迎这样的儿媳妇,进门当年就有喜,第二年就抱娃娃,多好啊。

有了孩子了?

是男是女呢?

算一算,该什么时候生?

会不会生得很健康?会长什么样?会聪明吗?会听话吗?

她发了半天呆,连孟太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许婆婆已经喜气洋洋的张罗开了,一面打发人去给四皇子报信儿,一面让人赶着收拾屋子,又去厨房里吩咐一声。家中有孕妇,要避讳的东西多着哪,好些平时不在意的东西,听惯了的声响儿,甚至气味儿、衣料这些,都要讲究起来,以免恶物让孕妇眼睛不舒服,恶声惊着胎,气味儿更需要仔细,怀孕的人娇贵着呢。

“婆婆,这不还没说准呢么?”

“所以更得好生预备着啊。”许婆婆扶着潮生坐下,感觉象是在护着一樽琉璃水晶一样当心仔细。

“王爷要是知道,准保会高兴坏了。”许婆婆说:“对了,还得写封信,给韬哥儿和公主也报个信儿去。”

“要最后不是呢?”

“哪能呢。”许婆婆说:“这几我看你也懒懒的吧?这个月月事不还没来么?迟了那么些日子了。孟太医又那样说了,一准儿没错。”

可潮生还是有些不放心。

要是孟太医诊错了呢?那岂不是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要不,请胡太医也来看看?”

许婆婆笑着说:“对对,说得是。再让胡太医来看看好,我顺便也再问点事儿。”

刚才许婆婆就问了孟太医不少事儿了。

再说,许婆婆经的多见得多,听红豆说在乡下的时候,许婆婆还照看过妇人生产,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经验都是特别丰富的。

四皇子来的比胡太医可要快,潮生还在屋子里发呆呢,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四皇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潮生感觉,认识这人也好几年了,就没见他走得这么快过!

“潮生,”四皇子在床边坐下来,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略停了一下,就往下去,停在她的肚子上。

那里现在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四皇子目光灼灼,仿佛做梦都想发财的人,突然知道某块地方埋了无数的金银珠宝一样。

“还没确准呢…孟太医说日子浅…”

四皇子笑了,很是得意:“老孟是个稳当的人,要没有把握他才不会说。”

“也让人请胡太医去了…万一,要不是呢?”

“准是。”四皇子看了一眼潮生的神色,很理解她的心情,马上又说:“要不是,就再努力呗。”

努力…

咳,潮生把脸扭到一边去。

屋里还有其他人呢!这会儿说什么努力不努力的…

胡太医也很快来了,芳园忙迎上去接过他的医箱。

“胡先生,您快瞧一瞧。”

胡太医显然已经从迎他进门的人口中听到风声了,笑呵呵地说:“好好。给王爷、王妃请安。王妃不用起来了,就这么靠着吧。”

红豆端来凳子,胡太医在床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