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扶着潮生坐在浴桶里,他自己却坐在外头。

——这伤还没有全好,沾水肯定不成。

四皇子尽量简洁的把那一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帝要去行猎是临时起意的,不过谁都知道,皇帝既然去了行宫,那必然要行猎。所以猎场那边是时刻准备着的,自然,皇家猎场,闲人免进。周围数十里地都没有人家的,更不要说山上会冒出什么樵子啊猎人啊的,那不可能。

可是那天,偏偏就在皇帝一马当先,众人四散分开的时候,突然冒出一队人来,十几二十个,不但手持兵器,还会用套索、石灰粉那些东西,侍卫们措手不及,虽然个个身手都不错,可那队人中领头的一个技艺相当出众,直接就奔皇帝杀过去了。四皇子当时离得最近,上前救驾,这道伤就是那人给留下的。

“怎么会…”

潮生泪蒙蒙的,手指轻轻在那道口子旁边触摸:“一定很疼吧…你怎么就冲了过去…旁人都干嘛去了?”

“我原先就骑马跟在父皇后头的,侍卫都被缠住了。”四皇子安慰她:“没事儿的,皮肉伤罢了。看着口子长,其实不深。再说随行御医也及时包扎上药了,血都没流多少。”

潮生信他才怪。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人在信上居然一字不提。

“那,可有抓到活口?是什么人行刺?”

“没有活口。”四皇子说:“不过查了这些日子,说是当初常南乱匪中未曾落网的匪人所为。那个领头的,据说就是赫赫有名的花狐。”

“花狐?”

潮生还记得这个名号,以前何云起就去平了常南之乱,回来时他和阿罗都提起过。此人狡诈凶残,又变化多端,所以虽然乱子平了,其他匪首也都落网,可是此人却下落不明。

“可是…”

潮生本能地觉得不对。

花狐再狡猾,也只是一个匪首而已,他为什么要来杀皇帝?杀了皇帝于他有什么好处?对,他是乱民匪首,是皇帝下令平乱的。照这样说,天底下所有的盗贼都可以视皇帝为假想敌了,那些开刀问斩的重刑死囚也都应该最恨大理寺卿了——因为所有的问斩勾决都要从那里经手,最后批决嘛。

讲不通。

再说,花狐怎么能这么准确的把握皇帝的行踪呢?

“为什么说是花狐呢?”

“嗯,先是因为有一个人死前喊了一声‘为我花家寨的弟兄报仇’…后来查的时候就朝这个方向去查了。”

这也太不靠谱了。

潮生深深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皇帝死了,那个传说中的花狐能得益吗?

最得益的,应该是皇后和三皇子吧?

一个立刻升格,变为皇太后。另一个则是嫡长,可以名正言顺的…

一说到这个猎场,潮生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那,猎场负责的人是谁?”

“姓穆,现已经革职查办了…”

“他与陆家…”

“看不出有什么联系。”四皇子说:“起码,表面上看不出来。”

听听这话。

当年国舅陆达是怎么一下子冒起来的?就是因为他救驾。

而这一次猎场出事…潮生很难不往这上头去想。

当年陆国舅救驾,是一件意外吗?现在四皇子和皇帝遇到盗匪,又是一件意外吗?

只怕都不是。天底下哪来那么多意外,全让皇帝碰上?要都是意外的话,皇帝去御花园、掖庭巷走一走,能“意外”遇着多少美女呢?少说也一个加强连。

“皇上没受伤吧?”

“没有,父皇安然无恙。”

“其他人呢?寿王,昌王他们…”

“昌王那天没和我们一路,在半山的时候他就领人朝东边去了。寿王压根儿没去,五弟也没有去,他水土不服,那几天都在上吐下泄。”

“你怎么…刚才还抱儿子,要是把伤处挣破了呢?这么些天了,信上居然什么也没有写,一个字都没提过。”

四皇子笑了,把潮生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了两下。

“哪,要按戏词儿上那样说,当然是我不想让你担惊受怕,所以才将消息瞒着你。”

潮生瞅他一眼:“那要不按戏词上说呢?”

四皇子看着她:“我当然想让你到我身边儿来,陪着我,照顾我。别的不说,每次换药的时候那长着胡子的太医,和美貌温柔的娇妻,区别可太大了。再说你来了,我在行宫也不用孤枕独眠…”

不过他顿了一下,说:“可是你刚出月子,身子也不好。儿子又小,让你过去,儿子怎么办?把她扔在家里?还是远路迢迢的一起带上?这都不成的。再说,这件事儿封锁了消息,京里、宫里现在还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潮生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就更说明问题了。皇帝如果信了现在查出来的说辞,又何必瞒着消息?肯定是要再接着查下去。

“府里头,也就小顺小肃和我身边的几个护卫知道,其他人,先瞒着吧。”

“嗯。”

四皇子又笑了:“只是我这上药换药的事,就要劳烦王妃亲自动手了。”

他虽然笑着,可潮生却笑不出来。

她的头轻轻靠过去,贴在他肩膀上。

是贴,不是倚。

她怕压着他的伤处。

怎么会这样…

好端端的去趟行宫,别人都没事,偏偏他受伤了。

这人一出门,就让人放心不下。

以前去顺河的时候,也受了伤回来。那是有水灾,保不齐有点疏失。可这次去午宫,前呼后拥的,居然又出了事。

四皇子的手本来是搭在桶沿的,这会儿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潮生朝后躲了一下,义正辞严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受着伤呢,别瞎闹。”

四皇子柔情款款的神情目光,顿时化为了可怜巴巴。

“王妃,我伤的是胸口,又不是那里…”

潮生一视同仁:“那也不行。你就不怕你一动伤口迸裂了?我不就信太医没说过伤好之前要戒慎女色的话。”

太医当然说过了。太医们多小心啊,尤其是对这些身份尊贵的伤者病人,医嘱多得能开出三尺长的单子来,从饮食一直讲到房事,要有无菌室,太医们绝不会吝惜资源,一定会把他们全关进去,省得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连累了自己的顶戴和顶载下面的脑袋。

“嗯,那也没关系。”四皇子凑过小声的说了句什么,潮生脸涨得通红,连忙转过头去。

不得不说,不管四皇子是真心的想恩爱一回,还是为了转移潮生的注意力,他的目的都成功达到了。

至于他后来有没有得偿所愿——这个,看芳园她们里外收拾张罗,还换了褥单什么的…咳,可见一斑。

潮生也是真心的…嗯…体贴心疼他。

是啊,让他一直这么憋着,实在不太人道。换成别家的男人,现在小妾丫头早不知睡了多少个了。可是从她有孕起,为了保证安全,鱼水之欢可是一次也没行过。只是每个月帮他纾解纾解…有时候四皇子抱着她,忍不住挨挨蹭蹭过过干瘾,也实在难为他。

可他现在又带着伤,那,自己主动…就主动一点儿吧。

已经那么久没有真刀实枪的亲热过,而且又用了以前从来没用过的新姿势。这个午觉睡完,四皇子真是神清气爽,身心愉悦。尤其是潮生脸红红的,气喘吁吁的,额上鼻尖都挂着亮晶晶汗珠的样子…这情景值得回味良久啊…

潮生替他擦了汗,取了药来上药,天气炎热,包起来只怕并没好处。可是不包起来,又唯恐衣裳摩擦着伤处,一来疼痛,二来影响恢复。再说,要是衣裳的纤维、布丝的粘在上头,那也不好。潮生寻最孔大线疏的薄纱布来,细细的包了一层,才服侍他穿衣。

四皇子舒服得一根指头都不想动。

瞧瞧,还是媳妇好啊。

那太医再体贴,能有媳妇这么体贴吗?

这软玉温香,这柔情似水…这要不受伤,哪来的这般享受?当然,也不是说平时没受伤的时候媳妇就不体贴了。不过…咳,常言都说,小别胜新婚啊那个久旱逢甘霖…意义大不相同嘛。

潮生又去厨房吩咐了下,改了以后几天的菜单子。那些发物,刺激性的,带酱色的是一概不能上了。这件事,潮生倒没有瞒着李姑姑。做饭的人心里有数,这进补和禁忌的食物,才能做的更到位更准确。

虽然四皇子回来了,可是潮生觉得,她设想的太平日子,已经悄悄的结束了。

未来…不知都有什么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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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标题真好起,想都不想就写出来了…

么么大家。大橙子今天好多了,没发烧,精神也很好。明天打算送他去幼儿园了。其实也就再上两天幼儿园就放年假了。

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第二四八章

四皇子的伤一天天好起来,伤口虽然不象他说的那么浅,但也没有潮生想象的那么深,愈合的速度与太医估计的差不多。至于李姑姑发,压低声音诅咒痛骂了一顿刺客之后,挖空心思使出浑身解数要把四皇子亏下的都给他补回来。这一天五六顿,净是清淡美味又滋补的东西,还有潮生的爱心汤水,当然,酒是没有的。四皇子回京后,借着“时气”“中暑”这些理由,在家里歇了足足半月,每天搂搂娇妻,抱抱爱儿,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这半月一过,他就不似从行宫回来时那么黑瘦了。

京中一点动静也没有,关于皇帝行宫遇刺事件,各方都表现得好象一无所知。

越是平静,潮生心里越不安。

皇帝表现得就象这事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贵妃所出的十八公主,是个得天独厚的小姑娘。她一降世,就博得了皇帝的万般怜爱,这位是十八公主,生得格外可爱讨喜,张美人生的儿子,和李美人生的女儿,虽然也是皇子公主,可是只是按例赏过之后,就没什么下文了。贵妃的这位公主却是不同一般。皇帝连着数日都亲自到贵妃所居的延春殿去看望小公主,说话,用饭,天色已晚,理所当然就留下来过夜了。一时间宫中贵妃风头一时无二,宫里宫外众人都在猜测。当初贵妃初进宫得宠的时候,尚没有连续快十日,皇帝都留宿在她那里的隆宠。生七皇子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如此圣眷。怎么突然间一位小公主,就令皇上如此欣喜?

如果平民百姓家,当爹娘的偏疼小儿子小女儿,大家或许不会多想。可是皇帝不是一个寻常的父亲,一举一动都有人密切的关注。贵妃做为宫里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妃子,又有七皇子这么聪明灵秀的儿子——

一些人难免会想,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是不是因为三皇子志大才疏,而七皇子尚且年幼?

要论出身,贵妃朱氏是世家之女。论才貌,贵妃不比皇后逊色多少,而且常言说得好,妻不如妾么。看外戚,陆国舅跋扈却又无能,且权欲熏心,贪婪无度。朱家满门却是清白肃正,极为上进。再论儿子,三皇子才志平平,为人处事又不够圆滑。再看七皇子,这孩子从进学开始,已经表现得极为优秀,过目成诵,文采风流。而且为人大方随和,和兄弟们的关系都不错。

皇后与三皇子胜出的地方,只占了一个正宫的嫡字而已。但话又说回来了,陆皇后又不是原配,也是先为妃嫔后册为后的,那时三皇子已经降生了,这个嫡字…既然能立,也能废啊。贵妃倘若上位,七皇子也能跟着被称为嫡子了。

那这将来的事儿,还真不说准哪。

很多原已经把注下在三皇子一边的,现在难免观望起来。已经下了注的,也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悄悄寻找抽身退步的后路。

这个夏天很炎热,许多人心浮气燥。

四皇子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埋头办差,刘延小朋友进过一次宫,皇帝对这个白胖活泼的大孙子也表现出了十分的热情,虽然不至于象寻常人家的爷爷一样趴下来给这孩子当大马骑,可也是笑呵呵的有求必应。潮生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皇帝抱着孩子,坐在书案之前,那上头撂着一本本的折子,刘永小朋友就伸手去抓。

皇帝不但不拦阻,还把他往前托一托,给他捣乱大业创造有利条件。

能放在皇帝这边御书房里的可都是要紧的国事大事,哪能就这么让孩子胡抓。

可是皇帝高兴,谁人敢拦?

所以人常说,隔辈亲隔辈亲临,也常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刘永小朋友可不就是皇帝的大孙子么?

他现在的这待遇,他爹和他叔伯们可从来没有享受过。

潮生看他摸起这本放下那本,似乎不大感兴趣,又想捞御笔,终于坐不住了,轻声说:“父皇,这孩子玩了好一会儿了,让乳娘抱去喂奶吧。”

皇帝有些不舍,不过也不能耽误孩子吃奶,把他给递了过来。

潮生忙伸手接过,把他抱了出来,书房里就剩了皇帝和四皇子爷俩,潮生听见皇帝问了句:“你的折子我看了…”

出了屋子,后面的话她就听不到了。

皇帝的角色转换倒很快,马上从好爷爷模式调整到了皇帝模式。

喂奶是借口,他还不会这么快就饿。潮生是怕他尿在皇帝身上,那就不怎么好看了。

给儿子把完尿,潮生在偏殿等了一会儿。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是皇帝想见孙子,所以潮生他们一家三口都进宫来。刘永小朋友不大出门,进宫还是头一遭哪,看什么都新鲜,一点儿不怯生。来公公逗他的时候,他非常配合的咯咯直笑。皇帝抱他,他也挺听话的。虽然是亲祖孙,可是这还是他们头回见面哪。

天气并不怎么好,有些阴沉沉的。虽然没有太阳,却也不比平时凉快。宫墙上方的天是灰色的,象一口锅盖扣在京城上方。

潮生等了一会儿,四皇子没来,来公公却来了。

“皇上和诚王还说话哪,让王妃和皇孙先回去,这天儿看着不大保险,一会儿只怕有雨。”

潮生也是这么觉得。

“有劳来公公了。”

“王妃客气,白荣,你好生送王妃出去吧。”

白荣躬身应了一声。

潮生向他笑了笑,白荣恭谨的把头低了下去。

两人出了宫门,潮生上了肩舆,白荣扶着抬杠跟着。潮生轻声问他:“好久没见着你了,你一向可好?”

白荣说:“多谢王妃还惦记着,奴婢挺好的。有师傅照应着,活儿也不多,还学了不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