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点了点头,没说话。

杨夫人在心里叹口气。

王妃是重情义的人,绝非凉薄寡情之辈。许姐姐这一辈子,也不亏了。刚才她过去看时,那个小丫头红豆,眼睛红红的,但是做事却显得比前些天稳当了不是一点,看着让人放心多了。

杨夫人端汤送药的,潮生喝了药,也喝了些汤,劝杨夫人说:“夫人也一直操劳,快些去歇着吧,我这里有芳园她们呢,再说王爷也回来了。”

杨夫人也着实有些熬不住,点了点头,又多嘱咐了芳园两句。

潮生这会儿就盼着四皇子从宫中回来,一直到日落时分,才听着人传话说王爷回来了。

潮生让人在背后垫了个枕头,好坐着省力一些。四皇子已经换了衣裳进来了。

屋里掌了灯,四皇子额头上微微有汗,他打量潮生的气色,潮生也在打量他的神情。

这一回出去,又黑瘦了。

潮生问:“在皇上那儿回过话了?都说了什么?”

四皇子刚才就没和她说六皇子身故的事,现在也不打算说。家里的事已经够多了。

“说了一些肃州的事,那边疫症倒没有京城这边厉害,虽然也有染病的,却不多。人伤的不少,最要命的就是今年冬天难熬。房舍倒塌了许多,得赶着修建,不然北风一起又会冻死不少人,另外就是粮食了。”

潮生点了点头:“你这些天,都住在驿馆?吃得怎么样?”

“你给我预备的很周全,我可没受什么委屈。”

四皇子在榻边坐下,手指轻轻在她脸上蹭了蹭:“你身上现在觉得怎么样?”

“就懒洋洋的。”

“可还疼的厉害?”

潮生摇了摇头:“不怎么疼了。对了,你先回来了,六皇子还留在肃州?”

四皇子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潮生是怎么都不会猜到六皇子出了意外的,她只是想,两人一同去办差的,现在四皇子却先回来了。那这差事要是办好了,功劳当然不能算在他身上,谁让他没能善始善终?六皇子却坚持到底了。差事要是办不好,四皇子只怕会受责难。六皇子没经验,四皇子却是历练了好几年的,事情坏在他半途而废,六皇子却不会有什么损伤。

瞧,怎么看,皇后人家那边都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这边前脚把四皇子打发走了,后脚自己就早产加难产。

皇后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连环招数,招招都是致命的。

四皇子看她隐有忧色,轻声说:“许婆婆的事儿,我已经听人说了。你放心,太医一直看顾着呢。你自己也要保养…”

“嗯。”

夫妻俩小别数日,中间又发生了许多变故,现在看着对方,竟然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潮生的手在他脸上细细的摸了两下,恨不得叫他立马脱净了衣裳看个仔细,身上没伤吧?这人纪录不良,去顺河的那一回就带伤回来了。

四皇子看着潮生,也是一阵心惊后怕。

早产,太医不能至,血崩之后又下药…皇后的毒计一招接着一招,潮生万幸挺了过来——

胡太医也说了,潮生这一次亏损太过,怕没个一两年回复不了元气。房事当然要禁着些,一定得好生养着。

这个话,胡太医当然没有告诉潮生,杨夫人也不会说。

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潮生觉得,好象除了那回挨宫杖,她还没有这么虚弱过。

晚上一家三口吃了顿团圆饭——其实三个人吃了三样儿,潮生单吃一份儿,她得补养调理。阿永还是儿童,也是单做的,四皇子吃的又一样。其实这一家现在是四口人了,不过婴儿没有牙,一直在呼呼大睡,就不计在内了。

四皇子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喝了一口热汤。

终于是到家了。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前头纵然有再险再难的关隘,他也能闯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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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六章 夜深

李申微笑着说:“恭喜王爷,又得贵子。”

“先生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两句话一过,迅速进入正题。

“六皇子的事…王爷怎么看?”

四皇子抬起头来:“先生怎么看呢?”

“虽然看起来事态对王爷不利,但是再想深一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管动手的人是哪一边的,王爷都脱不了干系。也许这正是那人的用意,皇上与皇后痛失爱子,偏偏王爷正好提前一天回京…皇后那里固然会视王爷为杀子仇人,皇上只怕也觉得王爷不体恤不爱护手足,疏失大意,只怕难当大任——”

四皇子点了点头。

下手的人,时机掐的很准。恰是他离开肃州的第二天,六弟出了事。

四皇子在入京前,遇到了往京里报讯的人。

他的第一反应觉得怎么可能?六弟是识水性的,身边的侍卫身手也是一等一的。

这必然不是单纯的意外。

然后他就明白过来,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他能脱得了干系么?就算皇帝相信,皇后信吗?其他的人能信吗?天下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个做兄长的呢?

他以往的勤勉、谦和、干练…做多少件事都是白做了,这一件事出来,就把从前全抹煞了,更结下了陆皇后这个仇家。

虽然以前陆皇后一样处心积虑想算计他,但丧子之痛…谁也不知道皇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并不畏惧,可是他担忧他的妻儿。

就象这一回,潮生母子处境太险了,真是生死一线,万般侥幸。倘若胡太医没有及时到来,潮生的命只怕…

可是放过何勇和胡太医的,竟然是陆少亭。

“但王爷再想,危机有时候,也是转机。”

月影映在地下,花枝扶摇,风一吹,桂子香越墙而来。

潮生白日睡多了,晚上便不怎么困。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潮生撑起身仔细看他。芳园笑着说:“生得这样秀气白净,倒象个小姑娘。”

乳娘说:“男生女相,可是有福之人哪。”

生阿永的时候,潮生还喂了一百天的奶呢。可是现在她的体质实在不成,喂不了孩子。

潮生心里未免对二儿子觉得歉疚。

生在这个时候,想热闹是没有了,到现在都没有人来上门道贺,这满月、百天,只怕也都热闹不起来,一口亲娘的奶也吃不上,整天困在屋里,哪儿都不敢去。

再说也没什么吃的,往年这会儿是最好的时节,各种瓜菜蔬果,山珍…好吧,就算现在这些都有,没长牙的孩子他也吃不了。

可当娘的,总想把最好的,能给的,一古脑儿都塞给孩子。给不了,就觉得亏欠了。

“婆婆怎么样?”

芳景轻声说:“红豆在那边…还没有醒。”

潮生点点头。

她自己其实也知道,许婆婆醒来的机率不大。

“王爷回来了。”

潮生抬起头来,四皇子已经掀帘子进来了。

“回来了?”

“嗯,你还没有睡?”

“白天睡多了,不太困。”

四皇子也看了一回孩子,才让乳娘抱开。

老二抱走了,老大又窜来了。

阿永小童鞋多日不见他爹,想得不行。腻缠了半天,又要举高高,又要跨背骑马,四皇子任劳任怨,陪他折腾了好半天,潮生看着都替他累。

都快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人,哪还经得住这折腾?

可四皇子自己乐意啊。

好歹阿永也累了,时候也不早了,他揉着眼睛打哈欠,春光和他的乳娘来把他给哄了出去。

“你快去歇着吧。”潮生轻声说,扯着袖子一角,替他把额上的汗拭去。

四皇子搂着她的腰,没敢使力,头轻轻靠在她胸口:“我真怕你有事。”

潮生摸着他的头发,感觉自己好象又多了一个儿子似的:“傻话,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四皇子不出声。

潮生就那么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头发。

女人苦,可以哭,可以说。男人苦、累,却不能说,更不能哭,只能自己抗着。

潮生觉得他们两个,好象两只在风雨中互相依偎,用体温取暖的动物。

他们彼此了解,彼此关心,彼此相爱。

“我现在不方便…你还是去别处睡吧。”

四皇子不肯走。

“正是你不方便,我留下好歹也能照应你一下。”

“你哪懂伺候人啊。”潮生说:“再说你也累了,别因为我闹得你也睡不好。”

好说歹说,四皇子反正是不走。

潮生这一夜都没合眼。

身子还在疼痛,白天的时候感觉不那么明显。可是晚上这样安静,四下里又昏黑,没有什么分散注意力,自然就觉得疼痛比白天要厉害得多。

还有,她在出汗。

产后气血两亏,体虚,这出的也是虚汗。

四皇子睡得也不踏实,潮生呼吸急促,躺得不踏实,他怎么会没有感觉?即使累得不行,他也还保持着警醒。

潮生实在无奈。

这人真是…刚生产过的女人身上不干净,气味也不好闻。这人却非在这儿添乱——

内衣都快让汗浸透了,黏黏的潮潮的极不舒服,四皇子唤了人进来,替潮生擦了汗,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幸好过了午夜,汗好象没有上半夜那么多。

潮生模模糊糊的,也算是睡了,只是没一会儿就会自然的醒过来,然后闭上眼再试着睡。

后半夜四皇子倒是睡熟了。

潮生转过头看他,屋里并不亮,四皇子眉头紧紧皱着,即使是在梦中,显然也在忧虑。

潮生心里微微发酸,很想伸出手去把他的眉头抚平,可是又怕自己一动,他就会醒。

她就这么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闭上眼,头往他那里靠了靠。

红豆就趴在许婆婆的床边,也是时睡时醒的。她不敢躺下歇着,怕一躺下就睡沉了,醒不了。

屋里点着灯。本来只点了一盏,但是一盏灯的光不够亮,只能照亮床边这一块,屋子四角显得黑沉沉的,显得这一块儿亮堂的地方象被水环着的孤岛一样,红豆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怕。

她以前在乡下听过,要是有人即将辞世,那来拘魂的小鬼,就会在屋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等着,等着人咽了气,就会…

她于是多拿了两盏灯来,放在屋角。

屋里是亮堂多了,可是,却还是显得既安静,又空洞。

红豆心里慌。

她白天都给太医跪下了,倒把太医吓了一跳。

“姑娘快不要如此,快快起来。医者父母心,病人我当然会尽力医治…只是,许婆婆年纪大了…”

言下之意,红豆也要有心理准备。

所以红豆害怕。

是的,许婆婆的年纪确实大了。

她们过去生活的那个村子,最长寿的人也不过活了六十一二吧?乡下日子苦,又缺医少药的…许婆婆的年纪放在那里,已经算是长寿了。可是,这是京城啊,有那么好的药,什么人参鹿茸何首乌,王府里都有。还有给皇帝看病的太医,许婆婆一定会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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