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兴奋的是阿永,一听到出门二字,简直象打了鸡血一样!连着撺掇央告,闹腾了潮生大半天,等潮生点了头,又兴奋的等不及,恨不得立马就去。

这时候出一趟门哪那么容易的,拖家带口一大帮子人,不先安排好了,吃住行都成问题。

好不容易等到出门那天,一看阿永带的东西,潮生顿时头疼了。

这孩子…他这是去烧香晋佛啊,还是想去打猎野营啊?瞧瞧这腰里系的,怀里揣的。再看四皇子——好吧,这位也是配备齐全,连鱼竿都带了。

“报恩寺后面有片湖。”

好吧…潮生想,大概这二位才是本土人士,她毕竟是外来的。以前,上一世,要是打算出门一天,包里肯定会塞一大瓶瓶装水,或者再来一个两个苹果,这样就可以打发一整天了。可是瞧瞧现在芳园给她预备的东西,妆盒,替换的衣裳,吃食,药,简直不象是为一天的出游做的准备,倒象是要出门十天半个月一样。

阿永兴奋了一路,宁儿比他哥哥斯文多了,眨巴着眼睛东瞅西望的。当然,也许不是他不想淘气,而是他目前体力还不行,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人家报恩寺关了山门,专招待诚王一家。

瞧瞧,这待遇。

潮生以前没来过报恩寺——事实上她去过的地方很少,基本没怎么出过京城。对于烧香拜佛她又不热衷,所以京城左近的这些寺院道观,从来也没赚着过诚王妃的香油钱。

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靠近寺院的枫树,好象比远处的那些早早的变红了。往远处看,山峦间笼罩着一层雾霭。潮生忽然间明白为什么人们常管山林叫苍山。

记得她刚刚来到这世界不久,学做针线的时候人,岁暮拿了一篮子的线教她辩色。其中一种绿色,就叫苍色。

这是一种不同于其他任何绿色的颜色,那样沉郁,宁静,茫远,让人的心神一定子就安定下来。

寺院的一角红墙被这苍山的颜色衬着,显得那样鲜明。

潮生并不信鬼神,可是寺院里的气氛肃穆而神圣,由不得人轻亵。连阿永都安静了下来。跪在蒲盘上的时候,潮生第一次由衷的在心中祈祷。

但愿阖家平安,唯愿阖家平安。

木鱼声咚的一响,回音悠长。

她睁开眼,四皇子伸手过来扶她︰“刚才在祝祷什么?”

潮生一笑︰“那你又求了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

阿永也麻利的爬起身来,紧紧跟在后头。

毕竟是小孩子,就算老实一时,不一会儿又故态复萌了,要去别处逛。

报恩寺可不止是一间寺院那么简单。寺中有不少文人骚客留下的墨宝,每一处都可以讲出一段诗词逸闻来。潮生就见着一首流传甚广的,在京城很有名的情诗,字迹挺拔俊秀。一首情诗写在寺院的墙上,似乎很怪异。但是主持说的很妙,佛的眼中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是啊,四大皆空,一首情诗而已,有什么容不下的。

四皇子说︰“当年云山居士落魄潦倒,他的好友,也是当时报恩寺的住持,将他收留在此。云山居士性情磊落不羁,诗兴上来就在墙上的涂写,这一首是醉中所写,一直留存到现在。”

阿永对情诗可没兴趣,扭来扭去的不自在。四皇子牵着他手出来,又去看宝塔和碑林。

转了一圈儿,潮生额头上微微见汗,不过走一走出点汗,人倒是舒服些。

报恩寺的素斋也是有名的,不少人慕名而来,单为了在这里点一席素斋饱口福,的确是名不虚传。象那道鸡茸鱼翅,鲜香满口。还有一道火腿腰花,要不说 素的,真 一点儿都尝不出来。色、香、味,不管从哪一点儿来说,都和真的一模一样,而且味道做的极美。

潮生好奇的问了,寺里的人对王爷和王妃当然知无不言。火腿是素鸡,而腰花则是用蘑菇做的。

不管是刀功,调味还是火候,这掌厨的手艺都堪称妙绝。潮生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什么电影,是讲吃食的,内容记不大清了,可是有一句话记得特别清楚。是赞赏厨师的手艺,已经超出了技术的范畴,而到达了艺术的高度了。

就这一点上来说,潮生虽然也学过厨,李姑姑更是此道的行家,但是比这个掌厨的人,还是差得多了。

大概她们都不能心无旁鹜吧。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都比饭菜重要。而寺里的这些人,也不会娶妻生子,也不想什么利碌富贵,一天天,一年年,一辈子,都在琢磨这个。

宁儿吃的那蛋羹也是一样,吃得那么兴高采烈,其实吃的当然也不是真的鸡蛋,而是豆腐做的。

“禅房都收拾妥当了,王爷和王妃用过膳可以歇息一会儿。”

潮生点头谢过这老和尚。

报恩寺在京城左近相当有名气,不比护国寺差多少。这位住持也堪称本朝佛教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相貌清矍,谈吐风雅这还不算什么,这冲份儿气度卓然,长袖善舞的本事,也称得上一位成功而杰出的外交家了。这种人才,要是 不做和尚,去混迹朝堂,想必也能大红大紫,入阁拜相。

四皇子笑着说︰“许久没来了,倒 是想念你的好茶。不如手谈一局,把你的好茶拿出来尝尝。”

住持笑着说︰“一知道王爷要来,我就猜着那点儿迎喉珍茶是保不住了。”

潮生去换了衣裳,歇了一会儿。宁儿就睡在她旁边,阿永死缠烂打的硬跟四皇子去了。

鼻端一直有香烟的气息缭绕不去,虽然淡,却显得隽永。潮生醒了也一时没有起身,靠在那儿出了一会儿神。

芳园端了茶来,轻声说︰“王妃尝尝,院子后面不远就有一眼泉,这是用泉水煎的。”

潮生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你也歇会儿吧。”

芳园笑着在脚踏上坐了︰“刚才我们已经偷了一会儿懒了,我还打个了盹呢。难得出来一趟,我看这寺里倒清静,听说这里冬天的梅花也好,要不冬天的时候再来赏梅赏雪吧?”

潮生一笑。

寺里平时未必有这么安静,这是因为他们要来,所以寺里清场了。

不过,在这里的确让人觉得心里安定,外头的一切、喧嚣,烦恼,忧愁,这时候都忘记了。前人有写诗,把这种感觉写得很透彻。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浮生半日闲,从前不理解,现在明白了。

的确令人心神往之。

只是,毕竟是偷来的。

世人再向往这份清静,也没有人人都来出家做和尚。也许做了和尚,也有和尚的烦恼。而世间的一切牵挂,也不是 能够说割下就割下的。

临走时,老和尚一直送到山门,阿永扯他的袍袖子,他也不恼,笑呵呵和四皇子话别。

车子向回走,山间的傍晚来得比城里要早,路上极安静,潮生靠在四皇子怀里,听着清脆的马蹄声,还有吱吱呀呀的车轴声。阿永玩累了,这会儿也安静下来。虽然还象来时一样,趴在车厢壁上朝外看,可是神情却不一样了。

这会儿他看起来专注而沉静,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目光显得很苍茫,象一个已经历尽世情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潮生揽过他来轻声问︰“喜欢这儿吗?”

阿永点点头。

“那么下次有空我们再来,好吗?”

阿永一时没有回答。

不知他这一刻的犹豫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单纯的累了,不想说话。

不过潮生想,这种宁静和平和,也许更适合放在心里头。

这里很好,可是,不太适合小孩子,会令人意志消沉。

阿永后头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他得去争,去拼,去吃苦受累…人活着,无论如何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所以不能过得太安逸,太消沉了。

进城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这会儿昼短夜长,天黑得早。守城门的兵丁对王府的车驾十分恭敬。潮生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象一个黑洞似的城门。

车子辚辚的驶进了城。

在他们身后,已经到了时辰,城门缓缓的关闭,发出沉闷而绵远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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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喜事真是折腾。。

表弟结婚,大橙子的爹忙前忙后,到晚上九点才吃上一口饭。我比他还强点儿,可是也累得腰酸背痛的,原定周末想做的事一件都没做成…

第三0七章 乱起

昌王有了儿子,这仿佛成了一个风向标,绝不仅仅是他一家之事。

不少人觉得,昌王占了长,又是中宫嫡子,这储君地位是板上钉钉没跑儿的。之前皇上一直没松口,那也可以理解,昌王也年轻嘛,性子没定。这下昌王都有了儿子了。这有儿子没儿子,差别可是很大的。

明里暗里,不少人又将立太子的话题抛了出来。

当然,有挺昌王的,还有持不同意见的。嫡子能说明什么问题?昌王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看在眼里,说句难听的,在兵部的几年,简直说是尸位素餐也不为过。文,他没有定国安邦的能为,武,他也没有上马杀敌的本事。自然,为人君者,自己倒不必文武双全,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能就成了。可是瞅着昌王这几年的作派,也不令人乐观。

当然,这些都是暗潮涌动,大面上尚是一派平和。

下过一场秋雨,树上的叶子被风一起扫下地来,枝条变得光秃秃的,衬着越发苍茫的天空,透出一股肃杀之意来。即使阳光再好,依旧让人觉得凄凉。

进宫请安的时候,郑氏还笑着说,眼见着又要多一位妯娌了,倒是越来越热闹。

只不过这话说了之后有些冷场。梁氏没吭声,王氏也没应和。

这一瞬间潮生也想起了六皇子妃。才十六的姑娘,人生最好年华尚未开始,花一般美好的生命啊就被硬生生的的折断了。

梁氏照例来和潮生说悄悄话:“知道么,霍家老四又不安份了,我家王爷气得要打上门去呢。”

潮生也略有耳闻:“不是说已经打发了他身边的丫头么?”

这时候的权贵子弟,哪有这么拎不清的?能尚公主,这对他本人,对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当然,本人是要受些委屈。也许寒门子弟的终极理想就是考得功名,尚了公主——不见许多戏里都是这么演的么?可是对权贵子弟来说,荣华富贵他本来就有,娶了公主之后,反而丧失了尊严傲气风流风涯,霍四估计是不甘愿的。

“就是打发了才闹出的事儿。”梁氏说:“霍四偷跑出去看一个心爱的丫头,大概那狐狸精又哭又求的,霍四就把她单独安置起来了…”

这倒是个多情的宝哥哥啊。

可是宝哥哥在现代的评价并不高,盖因为此人就是个拎不清的人。

依潮生看,霍四也差不多。

大家族的嫡幼子,自幼也是捧凤凰一样长大的。这一要尚公主,头上顿时多了无数道金箍圈,每一道都令他痛苦万分。

当然,他也令别人头痛万分。

不知道皇帝知道这些消息没有,估计是知道。也许皇帝觉得这是少年人一时冲动犯糊涂,会轻轻放过。

可是皇帝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从行宫回来后,那位吴美人在后宫里不可阻挡的红了起来,简直红得发紫。皇帝十天里倒有七八天要召她伴驾。潮生想,是不是这有了岁数的人,突然间迸发起青春的激情来,挡也挡不住?就象老房子着火一样。皇帝一向是个有自制力的人,可是潮生觉得皇帝身上理智精明的部分,似乎已经随着他的年纪和他的健康,一起流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暴躁,偏执。

潮生听得一两句风声,说皇帝在服丹,不知真假。

在椒房殿,潮生见到了那位近来风头正健的吴美人。

的确是位美人!

潮生自己就已经生得十分秀美,一点也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初嫁人的时候不过十几岁年纪,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明眸流盼,螓首蛾眉,就是身边伺候的芳园她们,有时候也会看失了神。

但这位吴姑娘,她的美是纯粹的,绝对的一种妩媚,甚至再进一步,可以说是妖媚。潮生从没见过有人生着这样的眼睛,眼角细而微挑,有人说这是桃花眼,也有人说是狐狸眼,总之——带着一股浓重的挑逗意味。还有她的唇,也薄薄的,唇角还有一点小小的美人痣。也许这样的五官单拎出哪一样来都不算是特别美,但是合在一起,效果惊人。那双眼水光莹莹的,唇边似乎总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种成**子的风情,却偏偏出现在一个十五六的妙龄女郎身上,突兀而奇异,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

以她的这种专宠,后宫中早该醋海生波了。不过屹今为止,一切都还平静。也许已经发生过什么,只是不足为外人道。

潮生自打看到这位吴美人,心里就咯噔一声。

妖孽。

空气中浮动着各种香气,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头油,香囊…各种混杂的馥郁的香气中,潮生却能敏感的辨别出吴美人身上的香气,非同寻常。

她正这样想的时候,有人问了吴美人一句:“妹妹身上用的什么香?真是与众不同。”

吴美人声音有些低,象丝绸缓缓拉过,摩擦在皮肤上那种感觉,滑而痒:“我从来不用什么香,身上的味儿是天生的。”

众人动容,殿里传出窸窣细碎的一片话语声。

好吧,其实据现代一种考据说法,这体香其实和狐臭一样,都是分泌腺异于常人,并不是什么天降异人那样神奇。

吴美人应该没说谎。

她虽然没有刻意,声音却显得慵懒之极。潮生扪心自问,她要是男人,能抵挡住这样一个女人的诱惑吗?

说不好。

瞧,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性感,何况一众男人。

想到就是这位吴美人和四皇子传过绯闻,潮生感觉十分微妙。

回去后她就问四皇子,可见过这位吴美人,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大凡一个漂亮的女子,见到另一个美女的时候,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四皇子绝没盛赞吴美人的美貌,一字都没提。虽然他并非花丛老手,可也不是不解风情的蠢货。他只说了这位吴美的人出身来历。父亲是个富商,也捐了个功名,家中三代都在本处生活,来历是没有可疑之处的。

潮生有些纳闷,打哈欠翻身时无意中说了一句:“这样美貌,还体有异香,就在京畿左近,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

四皇子的目光一顿,轻声说:“多半是藏于深闺人未识吧。”

迟早会出事,一定会出事的。

潮生有这种预感。

只是她猜不到事情会什么时候,什么方式爆发。

皇帝体力已经不行,又有这样一个美人在怀。既服丹、又纵欲——简直是在一条死路上一路高歌着亡命狂奔。难道真应了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当然,吴美人独占风头,也会引来旁人的不满。

不管是什么事,反正总会出事的。

这种感觉真的很令人焦虑。

尹州不稳,朝廷一直没个定议,说是要派兵,可是谁来领兵又成了个问题。从尹州来的奏报一封比一封要急。要说以前尹州的官儿还想把事情盖住,现在简直是在迫不及待的求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