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可能不会,但梁氏现在不是有孕了么。寿王把她揽近了些,轻声说:“你耐着性子再等一等…等她那边孩子生下来,父皇的周年也过了…我就替你请封,给你个正经名份,让你以后在人前也能扬眉吐气。

含薰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这事儿不是早先已经说过不提了么?我的出身实在是…只怕报上去了也不成的。”

“以前是不行,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皇后和你不是很有交情吗?到时候王妃那边生了儿子,阿田就抱到你这里来养,给你请封也有个名目。到时候啊,你的名字就能登进谱牒里,也有诰命霞帔…”

他说得高兴,含薰却走了神。

放在一边的茶渐渐走了热乎劲,只有一缕细细的热气升起来,转瞬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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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各种意外频发…快散架了。

不能两更了,只能明天加更啦。

第三二五章

侧室请封这事儿有没有先例?有!

本朝开国皇帝出身就不咋滴,当然,皇后、妃子们也多半出身不高。皇帝的几个弟弟,姬妾里有农家女,小商人的女儿,咳,当然也有出身还要微贱的…这个就不说了,后来有位大名鼎鼎的吴夫人,最后成了亲王侧王妃,她年轻时可是在江南五州艳名远播,实打实的娼家出身,最后都能请封诰命啊。虽然后来这事儿被粉饰再粉饰,硬是给吴夫人找了一个姓江的世家大族当娘家,后来的皇室也越来越讲究规矩礼法。可是寿王心里门儿清啊。这些东西,那都是装面子给外人看的。里头什么情形大家谁不知道啊?

再说,寿王又无权,又无势,只不过安享富贵而已,抬举个女人,料想不会有人和他过不去,淳郡王那里不用多虑,皇帝那里,他们兄弟感情也好——这事儿肯定稳当。所以寿王才跟含薰这么提早就打了包票。

最难打通的三个关节:宗正卿,皇帝,皇后,恰恰对寿王来说全不是问题。他要提防的是,别人不和他捣乱,比如一些吃饱撑的没事儿的御史之类。

当然,那是后话。现在寿王不可能给含薰请封的,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梁氏——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梁氏这段时日的辛苦和操劳,寿王都是看在眼里的。俗话说,没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梁氏现在绝对有功劳!大大的功劳——身为妻子,怀孕生子,这可是替夫家尽最大的义务,也是她最拿得出手的功劳了。

在这种时候,寿王当然不能横生枝节。万一梁氏和孩子有个什么好歹,那寿王找谁哭去?

一眨眼,要过年了。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意义重大。但事实上,和登基大典一样,这个新年并非大肆的热闹铺张。因先帝周年未满,连烟花都没燃放。朝野自然要说好话,纷纷赞颂新帝诚孝,克俭。事实上,寿王很了解自己这位四弟。烟花这种东西,四皇子打小就不喜欢,因为华而不实,放了就没了,还不如弄点实际的,打小寿王就没少干用自己的份例中的笔墨纸砚和四皇子换一些烟花爆竹之类的小玩意儿的事儿。现在四皇子名正言顺的节省了大笔的开销,还博了好名声,寿王已经可以预见,以后这位四弟肯定有大把的,正当的理由来节省各种不必要的开支。

无独有偶,皇后和皇帝是一个脾气,能省的钱一定会省。就拿这次宫中要遣放宫人来说吧,以前宫里不是没遣过人,可是遣来遣去,宫人宦官的数量从太祖立朝时的几百人,百年间暴增到近万人—一说到底,遣的不如召的多。比如先帝登基时遣放三百,第二年就又征选了三四千。连现在的何皇后自己,也曾在建平九年的时候被征召进宫呢…

但这次后宫遣放,是实打实的只遣放,不再东门放老人,西门就征选新人。民间有女儿的人家无不暂时松一口气,然后赶紧的给自家女儿寻婆家。皇帝今年不召,明年后年可能也不召。但是先帝周年过了,或是新帝登基三年了,会不会召呢?要知道新帝后宫空虚啊!唯有椒房殿一位正宫,一位嫔妃都没有。现在是他爹刚死,他肯定抹不开面子,赶明可就不好说了。

虽然有指望靠家中女孩儿去攀龙附凤的人,但更多的人家送女儿入宫后,音讯全无,死活不知…能在后宫熬出头的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女孩子的青春年华和美好生命,都深深埋葬于宫墙之内。

宫中放人的事情已经定下,只等过了年开春了就会分批陆续遣放。现在到处雪封冰冻的,无法行路。

事实上,寿王不知道,节省的开支虽然有好几笔,可是需要支出的费用也不少。许多宫室都需要修缮,这一笔钱足以让四皇子肉疼得食不下咽。

人们都有所体会,有人住的屋子,即使不修也不会坏。可是一旦人去屋空,梁柱门窗墙壁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破坏朽坏。宫里头人极多,但是闲置破败的宫室更多。比如后宫这些女子许多迁进了掖庭北巷,潮生打发人去看过,那些屋子破得能养蛇虫鼠蚊,荒得能藏鬼狐精怪,唯独要住人,十分为难。

别的皇帝坐上龙椅,多少也要修一修宫室。最起码自己办公的地方,大老婆和得宠的小老婆要住的地方,总得多少增添一二。但是四皇子和皇后商议过,倒是把掖庭北巷给列为优先工程项目。这些地方修起来倒不算费事,不用描梁画栋,实用为上,外头看着是不是规整体面倒不重要,关键框架要结实,起居也要便利。这个中心思想,潮生早交待给了匠作监,匠作监的人一合计,报上来一份儿规划图和一份儿工程预算,潮生根本不用看第二眼就给打回去了——修两排生活居住用房而已,你们以为是修三大殿哪?还是穷了三五十年了。非得捞着这份儿钱才能过这个年?

“不会修就换个会修的来。”

这句话让匠作监的人从上到下不寒而栗,第二次报上来的预算就很靠谱了。房子紧锣密鼓的修缮完毕,匠作监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既不缺人手,也不短材料,过年前到底是完了工,后宫里的那些需要迁居的女人,不管情愿不情愿,包袱是早就打好了,按着名单分派的都挪了过去。也许是该流的泪都流完了,离开的那一日,倒都是很安静。安静的上了车,安静的辞别旧居。品级高的还能带一个宫人,品级低的就只能狐身一个。

潮生站在角楼上,看着宫车一辆又一辆的从脚下经过。

“娘娘,这儿风大,还是早些回去吧。”

潮生点点头,拢了一下斗篷,随口问:“这遗妃迁宫的旧例,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

旁边侍立的一位有年纪的女官答:“回禀娘娘,这是袁太后那时候就定下来的规制,太祖驾崩后,袁太后将当时后宫中的女子都迁进了北巷,还有些送到了房山,包括太祖曾经十分宠爱的胡妃、杨妃…”

袁太后这是假公济私的,收拾昔日情敌啊。

说什么地方挤不够住,给新帝的嫔妃腾地方…这些都不过是借口,袁太后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老公活着的时候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等他一死,袁太后可是狠狠的出了一口鸟气,把那些昔日敢跟她叫板的狐狸精全一骨脑儿的发配到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去,大概还吩咐人要“格外”“精心”照管着。

潮生摇了摇头。

之所以这事一代代沿袭下来,原因不难理解。每一任皇帝死了之后,做主的都是太后。后来者们的身份,和首倡者袁太后都是一样的。心声也肯定都是一样的——狐狸精们,好日子到头了,以后有你们哭的!

潮生没这种心态,因为她只是皇后,不是太后。这些女人没抢她的老公,她没有切肤之痛。出于人道主义,她愿意给她们较好的待遇。但是再多的,她也做不了。

如果四皇子还有个妈,现在后宫里还有个太后,那可以料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还会和从前一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唉,潮生很想文艺的叹一声,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可是没有办法,都困在这四方宫墙里,争抢着一个男人,女人只能为难女人。

潮生一步一步走下了角楼。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潮生忙得没空感慨——

一转眼,真的要过年了。

这还是新帝一家登基后的第一个年。

因为没有大肆铺张,这个年过得倒是素净。

大公主将阿罗也一起带了来。从上次十公主问那话的时候,大公主肯定就觉察了什么,再加上霍家夺爵的事,十公主是肯定要另择夫婿了。对大公主来说,阿罗象亲弟弟一样,十公主又是她妹妹。要是这事真能成,她也乐见其成。

潮生提前两日,不着痕迹的对十公主透了口风。十公主这两天虽然看着还一如往常,但是熟悉她的人能够发现,十公主大部分时候都心神不宁,光为了配衣裳的首饰,就来回折腾了好几遍了。

连带着潮生也有点紧张起来。

那天也下着雪,倒不大,零星碎雪,象是搓碎的盐粒,簌簌的落在檐尖瓦脊上,殿角的铁马铜钤在北风中悠然的晃荡,发出并不连贯的响声。因为下雪天潮,这声音也不象平时那样脆亮,而是有些呜咽沙哑。

大公主把阿罗也精心打扮了一番——这回阿罗没穿松漠族的衣饰,倒是一身中原男儿打扮——可不是书生装束。锦袍、箭袖,嵌宝的珠冠,脚下是一双青灰的厚底掐金鲨皮靴,显得十分英武。公主们难免都要多看一眼,连潮生都觉得眼前一亮。以前看书上写的那些形容词儿,什么猿背蜂腰,玉树临风,用在他身上都堪称贴切,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

大公主在阿罗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还不见过皇后娘娘?”

阿罗认认真真的打量了潮生一眼,末了才抱拳一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不再这样客气。”潮生含笑问他:“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也不见你进宫来,阿永可念叨了你好些回呢。”

阿罗转头向一边,有些不耐烦似的说:“进宫太麻烦。”

这倒也是实话,阿罗最爱的是直来直去,最厌恶这些繁文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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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要叫什么呢?难道叫相亲吗?咳~~

第三二六章

阿永看起来十分稳重的走了进来,不过一看到阿罗,他的踱步就变成了一溜小跑,阿罗伸出手,一把将阿永给抱了起来。

这两个人…

潮生已经习惯了,不过宫里头的人可不太习惯,尤其是跟着阿永进来的两个女官,嘴半张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一大一小,看起来跟哥俩儿一样,笑得都一样傻气。潮生挥挥手:“去去,你们去别处待着吧,记得别误了开宴的时辰回来。”

阿永巴不得潮生说了这句话,拉着阿罗就往外走。

十公主和十三公主正从外头进来,两人都穿着斗篷,一个青一个蓝,都是素净的颜色。阿永胡乱的的招呼了一声:“十姑姑,十三姑姑。”阿罗则是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四个人擦肩而过。

十公主怔了一下,险些在门坎上绊了跤,还好十三公主扶住了她:“十姐姐,怎么了?”

十公主低下头来,有些掩饰地说:“没事…地滑。”

地是滑,因为下雪的缘故,石阶与门坎都有一层潮气,再一冻,不当心是要跌跤的。

潮生和大公主交换了一个目光。

十公主很快镇定下来,聊天说笑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了。十三公主还邀大公主去她那里尝尝她烹的茶,据说是梅花雪水。大公主笑着说:“还是你们小姑娘们有这份儿闲情逸致,好,那我今天也去风雅一回。”

不过看大公主的意思,她是更想找机会与十公主说话。

也是,事情看来的确如她们所料想的一样。到现在也是该问清楚的时候了。

大公主跟着十三公主她们姐妹两个一起去了,李姑姑又来请示了一次年宴的人手安排,因为客人并不算多,所以安排起来也不费难。潮生大致看了一眼菜单,并没有什么不妥。这种时候又不用求新求异,中规中矩就好。

阿永和阿罗两个人又从外头进来了,一个的前襟湿了一块,另一个头发散了。肯定是玩雪了,不过他们脸都是红扑扑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潮生摇摇头,女官过来把阿永领了去换衣裳,潮生吩咐芳景替阿罗理一理他的头发。

阿罗笑着坐下来:“来的时候我就说不梳吧,姐姐还非让我梳,看,这干什么都不方便。”

潮生忍着笑:“一年里头也就过年这一天,其他时候你想怎么样嫂子哪管过你?”

这倒是真的,阿罗顺从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平时他穿戴成什么样大公主从来不强迫他,也只有在京城,在这一天才要求他。

潮生问:“你们刚才去了哪儿?”

“没去哪儿,就在后头。”

潮生试探着问了一句:“刚才在门口遇见两位公主,你连个招呼也没打。”

阿罗想了想。不过刚发生的事儿,还需要想,可见他刚才多么不上心:“没留意——再说又不认识。”

果然是这样。

十公主那边心神不定,阿罗这边连十公主是什么样儿都没印象。

潮生抿着嘴,没再说什么。

如果说她做了皇后,体会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不轻易表态,更不轻易说话。皇帝皇后的好恶对下面的人影响太大,哪怕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可能都会令人联想出无尽含义,从而也许有人倒了霉,也许又多花费了许多不必要的钱财。说的话就更是如此了,四皇子没当皇帝之前,不会有人拿着笔整天记录他的一言一行,做了皇帝,说出的话就成了金口玉言,下面的人可能会捧着鸡毛当令箭,将皇帝随口一句话奉为政令——

十公主和阿罗不管有没有情意,潮生决意不在其中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她如果还是诚王妃,那么这样做就是一片好意的搓合,影响不算太大。可是她现在说了什么,那就成了皇后的懿旨,闹不好别人觉得她已经决意给这两人指婚了。

许多怨偶大概就是这么造就的。

以前听人说,上位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轻易让人揣摩出心意来,还觉得那样未免有些故弄玄虚。现在摊到自己身上,才觉得此事很有必要。不是故意要装得高深莫测,而是身边的人,全在揣摩你的心意,即使不能讨好你,也绝不愿意得罪了你。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舒坦,甚至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如坐针毡,毫无安全感和私密感可言。

时辰差不多了,魏公公过来催请。

年宴还是如先帝在时一样,摆在金华殿里。这里平素不做旁的用途,只是一年几次设宴时热闹一时,平素冷清之极,没有人会过来。潮生和四皇子一起进殿,殿中其他人跪了一地。

潮生若无其事的从他们身边经过。

册封的那天也受过朝拜,可那时候她看着一拨一拨进殿跪地行礼的人,就象看着田地里一茬一茬的庄稼,被风吹得伏下去,又立起来。那时候她已经累到麻木了,没有任何感觉。

而现在这种感觉如此清晰鲜明。

令人战栗,惶恐,同时也令人沉迷。

就象毒品,也许时日久了,就会上瘾。

潮生在心里默念,你是个现代人,现代人,不管做什么事,不管在什么地方,永远别忘了这一点。

她不是不惶恐。

自己会不会变呢?也许有一天地回过头来,会发现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敢辨认…

寿王头一个过来向皇帝敬酒。

兄弟中他居长,交情中他也是最厚的一个。

但是潮生一看寿王的笑容,心里就冒出句话:无事献殷勤,非…那个也即那个…

寿王这人什么时候露出过这么显而易见的讨好神色啊?肯定是有求于四皇子,而且所求还必然是他极其关切的要事。

四皇子几乎同时,和老婆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不得不说,相处得久了,还是从年少时起就在一块儿,对彼此的了解也是够深刻全面的。

不过和潮生不一样的是,四皇子更准确的知道寿王这是为什么。

不过——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到时候再说吧。

寿王之后,五皇子七皇子他们也都一起过来敬酒。

郑氏现在对潮生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这对她自己,对潮生来说,都是件累人的事。

潮生眼角的余光看到阿罗出去了——这孩子,一开始就不耐烦,甚至不屑于掩饰一下。

可是紧接着,潮生看到十公主也离席了。

她微一示意,芳景立刻退下了,过了好一会儿芳景先进来了,十公主也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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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想不出标题,真痛苦。

第三二七章

一直到最后退席回宫的时候,十公主都没有抬起头来。离得远,潮生没看清她的表情。

芳景小声向潮生禀报:“奴婢没敢跟得太近了,十公主和阿罗少爷就说了两句话——阿罗少爷也说了两句,然后阿罗少爷走开了,十公主发了一会怔,就回来了。”

八成是没戏了。

一回了椒房殿,四皇子头一句话是:“快快弄些热的东西来吃,饿坏了。”

这是刚赴过宴的人该说的话嘛?不过潮生和他有同感。

连阿永都说:“席上都没什么吃的。”

宁儿坐在椅子上,他就在年宴上露了一小面儿就给抱回来了,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耐久坐,那种场合连大人都坐不住,更不要说小孩子。回来之后他都已经困了一觉了,现在刚醒,睡眼惺忪的,面颊红扑扑胖鼓鼓的,好象嘴里偷含了块糖一样。

宵夜端了来,潮生替阿永盛了一碗核桃粥。阿永却说:“我要吃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