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景有些奇怪:“公公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魏公公摆了下手,芳景忙把好奇心按住,嘴巴也闭了起来。

因为齐公公的人还在查这件事,魏公公才又知道的。

当初这件事情牵扯了几个姑子,虽然那几个人也和春墨一起“暴病身亡”了,但是这几个姑子哪来这么大胆子呢?她们身后是否有人主圌使呢?

顺着这条藤细查下去,那几个姑子在出事前不久,听说忽然发了一笔横财。春墨手头虽然有点首饰积蓄,可是没这大笔钱给她们,她们的横财打哪儿来的?这么尽心尽力的帮忙是图什么?

齐公公当时第一反应是,莫不是陆氏在背后操纵的?但是他马上否决了这个猜想。不可能,陆皇后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她从来不信神佛鬼怪那一套。她要出手,那有一招算一招,招招都不落空。咒魇人这么愚蠢无用的招数,绝不是她的风格。这事儿虽然没伤害到潮生,可是让人想起来心中不舒服,癞蛤蟆咬不死人可是恶心人。

这几个姑子待的那家小庵堂香火不盛,周围差不多都是庄户人家。倒有一件事不大寻常,和那几个姑子来往密切的人家里头,有那么一个女人,说是外地迁来的寡妇,赁了屋子居住,独门独户的,和村人不往来,就是和那些姑子们倒来往的多些。不过等他们去查时,那个寡妇已经迁走了。据四邻的描述,越听越让人惊心。

虽然村民们和她没往来,见她的次数也不多,可是形容那个寡妇的面貌身形…听起来很象一个人。

象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

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那不是旁人,正是四皇子前头娶过的王妃温氏。

温圌氏身故,温圌家败落,四皇子娶了潮生一一温氏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

当时先帝动怒,把温圌氏遣往方山,结果她死在半途中。这件事太过巧事,魏公公还想过,是不是当时先帝暗派人下的手,甚至想过是不是四皇子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可是现在一想,当时尸首的面容都撞坏了,谁能说那死的一定就是温圌氏?若她不甘心,寻个李代桃僵之计,也不无可能啊!

如果那个寡妇真是温氏,那么当时诈死的事,肯定有人帮她,要不然上哪儿去寻一具身形差不多的尸首来抵数?

究竟是不是她,到现在还不能定论。因为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个形迹可疑的寡妇,也就不能判断温氏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是她,那么倒能解释她对潮生的敌意。

虽然她没多大能耐,可是总归是一块心病,如鲠在喉。

这件事儿是一直瞒着潮生的,她到现在还是以为,春墨是染疫症而死的。有时候想起来,还替春墨可惜。

多么年轻,花朵一样…可惜命迹多舛。本来定了门好亲事,男方却死了。她自己也就多活了一年,同样暴病而亡。四皇子一直没跟她说这事的内情,就让她替春墨惋惜吧,总比真相令人舒服。

四皇子倒和潮生说起另一件事来:“寿王妃的孩子大约几月生?”

“上次太医说了,也就在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

记得上次梁氏为了求男胎,还请了青阳观的道士在王府里长驻。自从先帝亡故,青阳观牵涉进了炼丹献药的事情里,现在的名声是一落千丈,京城里再没有谁家愿意和这种事沾边了。

想到寿王府的那些事,难免要想到含薰——

梁氏上一个孩子夭折的不明不白…不知道这一次能否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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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橙子四岁了一一他今天特别高兴,一直把那个写着生日快乐的纸皇冠戴在头上不肯摘下来。

谢谢大家对他的祝福,鞠躬~~~~~

第三三一章 礼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谷雨一过,连夹衣都穿不住了。潮生的衣裳都是新做的。但按她的脾气,新衣裳穿着,总是没有旧衣裳自在。

可是今非昔比,从前她只要待在王府里头不出门应酬,穿戴什么没人管。现在光替她掌管衣裳的就有八个宫人,还有两位女官,什么场合,什么时辰穿什么衣裳,绝对不容出错。当王妃的时候,爱穿个什么没人管,可现在她是皇后,穿戴打扮都上升到了国体的高度,由不得她随意。

潮生有时候会感觉着,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因为大多数时候,穿什么戴什么,吃什么用什么,连走几步路,说几句话,都是被规定好的。她有时候坐在椒房殿的前殿,看着来请安的公主们,命妇们,时常会有些恍惚。她觉得坐在这里的这她觉得坐在这里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这个被绫罗包裹着的,戴着华贵首饰的,言笑晏晏应酬往来的人,虽然长得和她一样,可是不是她,而是一个提线木偶。那些女官说是服侍她的人,实际上却象一重又重的枷锁,把她给牢牢的套住了。她真正的自我在哪儿呢?

她现在唯一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的,可能就是内心的思想活动了。

鲁国公夫人来请安说话的时候,潮生浅笑着和她招呼,还问起她身上的这新衣裳。鲁国公夫人不无得意:“绣娘给我量尺寸时,说我比上次见时瘦了,衣裳还得收呢。”

潮生说:“嗯,我看也是。”

我看那绣娘真是会说话才是,绣娘上次见鲁国公夫人,肯定是裁量冬装的时候,冬装和春装能一样么?那尺寸可不得收一收?绣娘说的绝对是真话,而且这真话鲁国公夫人又爱听。鲁国公夫人心宽体胖,鲁国公的一帮子爱宠全是杨柳细腰。鲁国公夫人总想让自己苗条些。绣娘的恭维她从自己想听的角度来理解,当然是双方皆大欢喜。

潮生看着鲁国公夫人一张一合的嘴唇,这胭脂涂的够浓的…这发髻梳的也很别致,活象一只树蜗牛趴在她头上,很…后现代!对,就是后现代。

潮生肚里的形容词并不丰富,尤其是穿越了之后,已经快慢慢被同化了,关于现代的一切,一天比一天离她更遥远。

相比潮生,四皇子进入角色更快,适应力更强。大概是他之前已经暗中憧憬,揣摩,演练过吧?

身为皇子,哪怕是最微不足道不受重视的一个,也会渴望那个最高的位置。有诗这么写,他年我若为青帝…这句话,大概所有皇子都在心里头想过。

鲁国公夫人问:“娘娘千秋将至,可要热闹一下吧?牡丹苑不错,听说牡丹花正开得好呢,可见这花儿也有灵性,特意给娘娘添寿来的。”

潮生垂下眼帘:“也不好热闹,就是借这个由头自家人聚一聚罢了。”

鲁国公夫人忙说:“正是,皇上和娘娘都是诚孝之人…”

先帝去世不满一年,京里人家就算有婚嫁之事也不好大肆庆贺。皇子们更是如此,连和老婆同房都不成——

当然,这是表面上。

实际上,就潮生知道的,五皇子府里有侍妾偷偷小产了,也没敢请太医调理,对外也只说是偶染风寒。

郑氏可不是个没心算的人,这时候她自己肯定不会往前凑,但这个时机她也没放过。那个侍妾平时很得宠,郑氏早想收拾她。这个侍妾的孕怀的实在太不是时候,算一算日子,先帝的百日都没满,五皇子就跟小老婆行房了,这个孩子当然不能生下来。

郑氏这会儿一出手,掩下了这件事情,兜圆了五皇子的面子,又狠狠打落了那个宠妾的威风。据说那个妾风寒还挺重的。潮生想,只怕她这病很难好了。

孝,虽然说是发自于心,可是更多的时候是做给旁人看的。

先帝死了,真正伤心的有谁呢?

潮生想来想去,寿王应该能算一个,其他儿女呢?可不好说了,各人有各人的盘算。后宫的女人们哀恸的有,发疯的有,殉死的有,可她们是为了皇帝吗?不是,全都是为了她们自己。

何皇后的这一次生辰,可是她升任皇后一职后的头一个生日。虽然说不能有什么千秋宴的热闹,但也不可小视。一时间京中人发愁。

要向新主子表忠心献殷勤这是一定的,可是宫中已经表示并不大肆庆贺,也不用命妇内眷们入宫磕头拜寿。既然不能拜寿,那寿礼怎么办呢?送得重了肯定不要,可是薄了又绝对不行。还要注意不和旁人重样,不能犯什么忌讳,要合新皇后的心意…以前京中许多人家,都把昌王妃王氏的喜好摸得很透彻,也是为了将来做准备。至于何皇后,当时是诚王妃,为人很低调谦逊,不常出来应酬,也不爱出风头,她的喜好,大家知道的还真不清楚啊。

后悔啊,大家都赶着去趁热灶,谁成想最后的结果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想要打听也一时找不着门路。

要知道京中的这些闺秀,彼此间都是有小圈子的。公候勋贵家的自成一圈,文官和武官家的那没有共同语言,爹是四品以下的,你肯定挤不到人家更高一等的圈子里去。这些姑娘、夫人们之间多少总是有来往,相互脾性都心里有数。

可是这位新皇后,她的经历太复杂了——她是当年勇毅太将军的女儿,何家败落之后,她入宫充役,甚至一度被贬为浣衣奴。

这些官眷贵妇们,哪个亲手洗过衣裳?一提起这事儿来,都瞠目结舌,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人家命好啊,到了东宫服侍四皇子,后来又成了诚王妃,现在入主东宫,成了皇后!她爹何孝元沾了女儿的光,蒙冤这么些年,终于得以平反昭雪。她的兄长则统领重兵,镇守西北…

现在大家都要讨好这位新皇后了。哪怕不讨好,也不能得罪她啊。可是谁熟悉她?谁知道她爱好什么?厌恶什么?喜欢做什么事?偏好珍珠还是宝石?

拍马的首要诀窍不难,就是四个字:投其所好。关键是得摸清人家好什么。于是大家各找门路,纷纷钻营打听。

这股风声,潮生也听说了,她只觉得想笑。等笑过了,又有些感慨。

何云起打发人送的礼已经到了,还是和往年差不多的东西,并没因为潮生的身份改变了,这礼物也跟着变化。多出来的有捎给永哥儿阿宁的,还有一大部分是虎哥的。

这让潮生倒觉得安心。

一切如常就好,她可没想让哥哥嫂子把自己当皇后待。

他们是她的家人。

这一点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变的。

大公主的女红不行,所以什么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那种场面是不可能出现的。再说虎哥在潮生这里住着,还能缺了他的衣裳穿戴?送来的这些东西大多是些玩意儿,还有几匹马,这个礼物没法儿牵到椒房殿来,虎哥和永哥儿一刻都坐不住,恨不得插翅飞去看马。

潮生笑着说:“你们去看马也可以,可得当心,不要磕着摔着了。”又嘱咐跟从的人务必把他们看好了。

两个孩子如蒙大赦,撒腿就跑。

在椒房殿外正遇着八皇子九皇子。

阿永急急刹住脚步:”见过八叔,九叔。”

虎哥也招呼:“八舅,九舅,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啊?”

八皇子倒反问他们:“你们两人这么急,要干什么去?”

“看马去。”虎哥说:“我爹打发人来,带了好几匹好马。”

一听到这个,八皇子和九皇子也不进椒房殿了,也要跟他们同去。

这二位过门不入的消息,潮生当然马上就知道了。

真是,古代的男人爱马,就象现代的男人爱车一样。可是好马比好车更难得,也难怪他们这么心急火燎的,多一刻都不愿意等。

潮生理解归理解,不过却依然不放心,再吩咐了人去盯着,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十公主她们也赶来了。大公生一向豪爽,表现在送礼上头就是人人有份,全不落空。而且绝bu厚ci薄bi,从大到小的一串妹妹全都有份,东西全都是一式一样的。

一下子椒房殿里就热闹起来了,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挑这个看那个,潮生笑眯眯的看着,十公主对东西并不多上心,看了两眼就放下了,走近前来轻声问:“大姐姐一切可好?这次可有信来?都说了什么了?”

“都挺好的。”潮生笑着和她说:“说是上个月刚办了件喜事。”

“喜事?谁的喜事?”十公主的声音都有些颤了。

潮生就当没注意一样,从容地说:“我堂姐出嫁了。”

十公主眨眨眼,半晌没回过神来。

“堂姐?”

湘生点了点头。

“她…”十公主恍惚中有些印象。好象见过一面吧?可潮生若不提,十公主真的完全将这个人忘记了。

“她嫁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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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在这儿绝对不是我故意的。。么么么。

不要打~~~打也不要打脸~~~

第三三二章 生辰

“是我哥的手下,一个姓苗的参将,”潮生说:“说起来也是缘份。我那位堂姐本来不打算在昆州嫁人的,她喜欢京城,总觉得昆州是险恶边陲,不毛之地。前几回有人来提亲,她都没答应。这一回,是她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跌下来了,多亏了这一位苗参将,把她救了,后来人家上门来提亲,我嫂子本来觉得她肯定又是一口回绝呢,谁成想她问清楚了是谁之后,想了半晌,居然同意了。昆州那边儿不象咱们中原这么讲究,什么三媒六聘的,反正男方一切齐备,这边嫁妆也早早的妥了,所以喜事办得很快。”潮生说:“这么一快,我的贺礼就得后补了。”

十公主不着痕迹的长长的松了口气:“您要是有赏赐,他们这面子可大了,甭管是先给还是后补上的,他们都只有感恩的份儿。”

潮生一笑。

说实在的看信的时候她也很惊讶,没想到何月娥还有想开的一天,竟然就嫁在昆州了。对方潮生虽然没有见过,也不了解,可既然何云起和大公主能放心许了这门亲事,那对方人品肯定错不了。

至于何月娥这位堂姐…潮生觉得她本质应该不坏,只是没得人好好教导抚养,又在温家沾染了一身坏毛病。跟着大公主这几年,大公主肯定给她治得差不多了。

这可真算得一件喜事。

十公主带着点笑意,压低声音问:“娘娘的千秋将至,我们正为了送什么礼犯愁呢。”

“啊?”潮生笑着看着她。

潮生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和要过寿的人商量寿礼的事儿。

十公主笑笑:“我们有多少家底儿,您都知道。送得薄了,觉得过意不去。要送得厚重,我们又掏不出来。昨天十三妹妹她们几个都去找我来着,十三妹妹还说要把她那对联珠瓶送你。那可是她最心爱的东西了。我觉得嘛。娘娘您也不是那种生着富贵眼,会挑重嫌轻的人…”

潮生一笑:“心意到了就成,送什么东西其实无所谓。十三妹妹的那对瓶还是让她自己留着吧,送了我也是白搁在库里头。”

十公主说:“我也是那么和她说的…其实她女红不错,只是现做衣裳有点来不及,绣个帕子倒是能赶得上。”

潮生点头说:“帕子就很好。你光说她了,你打算送我些什么啊?”

十公主瞅她一眼:“啧,哪有问自己寿礼的啊?放心吧,我也肯定不会空着手的——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我就等着了。”潮生说:“要是到时候送得不合我意,寿面就没你的份儿。”

十公主哀叹:“这还是亲嫂子呢,怎么这样小气,一碗寿面都舍不得给人吃。”

潮生摸下脸颊,又老了一岁啊…

当然,潮生现在的年纪绝不算老,二十三、四岁,放在现代绝对是青春妙龄,可是放在这个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而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年少的美人,个个水灵灵的象小嫩葱一样。就比如那天见的那个林氏…

天气暖和了倒也有个好处,四皇子又回来用午膳了,有时候还能偷闲歇个中觉。他的冠带衣履除了勤政殿,大多都放椒房殿这里。

潮生和四皇子一起歇了一会儿,她一直没睡踏实,索性转过身来趴在枕头上,仔细打量四皇子。

四皇子也还没到三十岁,而且他还没蓄须,看着更显得年轻,仿佛还和当年潮生在宜秋宫初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是有变化的,他比那时更高了,成熟了,也沧桑了。眉头、唇角,都有细细的皱痕。

一晃,他们相识都已经十多年了一一可真快,不知不觉,时光就象江水,滔滔不绝的淌走了。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帐子上,雕花的窗棂将阳光切割成无数碎块儿,映得新换的白绫弹墨帐子上一片斑驳的光影。日影微微轻移,照到了四皇子的脸上。

他有些困惑的皱了下眉头,头扭向一旁。

这种时候他没有平时那种老成,倒显得很稚气——跟他儿子们的表现一样。潮生趴在那儿无声的笑。

四皇子到底还是醒了。

“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