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之后,有几个老师问了一些问题,她都一一回答。

其他人都问完了,李校长用手中的红外线笔指指幻灯片上的图片,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你为什么说样品表面那一层薄膜是致密的陶瓷层?从它的形态看,它很有可能是氧化层!”

权威不愧是权威,这个问题刚好是一周前她跟杨岚航讨论到十点多的问题。

“我认为它不可能是氧化层,因为…”她详细地说了她的观点。

谁知李校长毫不客气地说:“这只是你主观的猜测,实验结果才是最客观的!除非你拿出实验依据,否则你的结论就是错的!”

“我…”凌凌不敢顶撞李校长,更不敢班门弄斧。她看向杨岚航,他也在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回答。似曾相识的一幕,带她回到了多年前她被杨岚航问得哑口无言的那天。

她骂他变态,他却告诉她:“学生和老师各持己见、针锋相对的情况很正常。他否定你,代表他的观点,并不代表你要否定自己,是你对自己太没信心!”

是的,科学没有权威,任何人都可以否定你,你自己不能否定自己。

凌凌站直,目光坚定地看向李校长:“我相信我的结论是对的,我会想办法证实。”

“大逆不道”的话从凌凌口中说出,下面的老师面露异色,学生有的惊讶,有的窃笑,而李校长严阵以待的脸上并没有她所预想的难堪。

凌凌深吸口气,稳了稳悬空的魂魄,强装镇定地陈述她的理由。二十分钟后,她听到李校长说:“嗯,如果要证实,sem的结果不够准确,你需要用高分辨的tem来做分析。”

凌凌怔住了,她以为李校长至少该在课题组的师生面前维护一下自己的面子,把她驳得无言以对,可他没有。

他转过身,问坐在他后面的杨岚航:“你怎么看?”

“理论上成立,确实还需要用tem验证一下。”杨岚航说。

“制备样品的难度会很大。”

“是的。她制备了很多样品,没有找到想观察的区域。”

凌凌接着说:“我会再多试几次,我相信一定能找到。”

杨岚航笑着对她点头,闪亮的眼眸似乎在对她说:你终于让我看见了我心目中的白凌凌。

她也终于懂了他的良苦用心,懂了出身不凡的杨岚航为何放弃奢华的生活,选择学术这条看似清苦的道路。因为科学有着它独特的魅力,这片天地里,存在着两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字:公正!在学术界,你真的可以看到一方净土、一泉清流。

这个世界里没有悬殊的身份地位差异,没有虚伪的曲意逢迎,更没有卑微的退让。只要你付出努力,你相信自己的目标,你坚持不懈,对方是校长也好,权威也好,都会尊重你。

因为科研的世界里,即使伟大如爱因斯坦,也会尊重一样东西——事实。

凌凌在走下台之前,深深地向杨岚航鞠了一个躬。假如这个世界没有杨岚航,她将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毕业,嫁人,过着朝九晚五、庸庸碌碌的生活。茫茫人海,她遇上了他,因为他,她领会到了工程材料的魅力,对科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兴趣和爱情一样,需要时间去了解,去领悟。

等到读懂了,自然就有兴趣。只是科学不是有兴趣就足够的,想要做出点有价值的东西,还需要付出无人想象的心血。

夜深了,空旷的材料楼又剩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凌凌喜欢这样走在杨岚航的背后,因为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她眼中看到的是杨岚航;看着他的背影,她才会感觉到“永远有多远”的影子。

“凌凌?”他缓了脚步,“你为什么总走在我后面?”

“因为我喜欢你的背影。”

“背影?”杨岚航十分不解,“为什么?”

他垂首看着她,陷入思索,凌凌也半仰起头看着他,被他迷人的脸勾去了心神。

她现在决定收回刚刚的话,他的脸绝对比背影迷人。

一声刻意的轻咳打断了他们忘乎所以的对视,凌凌看向声音的来处,心陡然一沉。

李校长正走过来,边走边打量着他们。

凌凌急忙躬身行礼:“李校长。”

杨岚航跟着说:“李校长,您这么晚还没回去?”

“我刚才跟朱老师讨论了一下你们的实验结果。我听说,中科院有一台聚焦离子束的制样设备,你们可以尝试一下。”李校长想了想,又说,“但那台设备不对外开放。你去一趟中科院,好好跟他们谈谈。只要能做出好结果,经费不是问题。”

杨岚航点点头:“嗯,我下周一就去。”

“好。”李校长拍拍杨岚航的肩,看了一眼白凌凌,那一眼并没有苛责,更多的是忧虑,“航,很快要评国家杰出青年了,有些事…要注意点影响。”

“我…明白。”

“明白就好!你还年轻,评完了杰青,你还要争取评科技进步奖,你还要接替我…航,你记住,不只你爸爸对你期望很高,我也是一直对你寄予厚望。”

凌凌听得出,李校长这番话并非说给杨岚航听的,他是有意在提醒她:杨岚航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的人生将被冠以种种殊荣,这些殊荣自然容不下任何污点。爱他,就不要成为他人生抹不去的污点,断送他唾手可得的荣誉。

李校长走后,凌凌说:“以后,你不用再送我回公寓了。万一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会很麻烦。”

他已经为她放弃了在美国的一切,她不能再让他“身败名裂”。

“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别人早晚会知道。”

“但不是现在。”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真的!”他告诉她,“最多我不做教授,不做老师。”

“可我在乎!杨老师,我是你的学生,你至少该对我负责任。”她笑了,笑得极美,“等我博士毕业,我就不再是你的学生了。我还年轻,我可以等。”

“凌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