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下午是高一年级的课外活动时间,X附中一直崇尚“劳逸结合”的教学理念,十分注重课外活动的开展,除了毕业年级之外,其余各年级每周二的下午都可以在校园里自由开展课外活动。

这周的星期二,七班和十四班的班主任组织两个班进行一场篮球赛,两个班加起来一百多个学生,无一不聚集在篮球场观赛。

比赛开始之前,各班队员都在场地内热身,身为七班篮球队队长的骆邱无精打采地甩动着手脚,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朝自己班所站的地方看去,冲着曲清然招招手,曲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走过去皱着眉问道:“就要比赛了,你在干嘛呢,怎么一副提不起精神的鬼样子?”

骆邱又看了看四周,神色沮丧,声音闷闷的:“她不来吗?”

曲清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笑了笑,说:“放心吧,唐玥说会来看的,只是她英语笔记还有一点没抄完,这会儿正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呢!”

骆邱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有些不相信地问:“真的?你没骗我?”

“骗你干什么?好好打球吧,加油!”

双方队伍正准备着抢第一球的时候,唐玥果然出现在篮球场外围,刚一见到她,陶好静就提高嗓音喊了一声:“骆邱!”

唐玥还没来得及埋怨她,骆邱的目光已经准确地抛了过来,见他看着自己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唐玥愣了愣,然后朝他微微一笑。

随着裁判员一声嘹亮的哨响,骆邱一跃而起,长臂一伸,顺利地抢到了第一球,几道年轻的身影便在球场上奔跑跃动起来。

曲清然自小就对球类运动极不感兴趣,就连看奥运会的时候也从来不看任何球类项目,她以前老听别人说篮球赛有多么精彩多么刺激,别人说得眉飞色舞,她却有种不知所云的感觉。可或许是心里那点集体荣誉感在作祟,或许是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在带动,她看着班里的那几个男生在球场上驰骋的英姿,渐渐的也开始觉得挺有意思的。

上半场快结束的时候,路惜晨才出现在篮球场外围,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恰好站在曲清然左边。曲清然正看得入神,无意间转头,冷不丁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他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路惜晨双眼望着场内的“战况”,说:“来了一会儿了,你看得太着迷所以没发现。”

曲清然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别过脸继续看球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路惜晨往她身边一站以后,一旁陶好静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仿佛失去了作用,任她怎么呐喊怎么兴奋,曲清然就是无法全神贯注地看比赛了。

上半场结束,七班和十四班的比分是27:20。

裁判刚刚宣布中场休息,身为副班长的凌傲珊就跟另外两位同学拿着矿泉水和毛巾朝着场内走了过去。骆邱站在一边的篮球架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陶好静见状便忍不住调侃唐玥:“你看,咱们骆大帅哥在等着你过去给他力量呢!”

唐玥往骆邱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要去你去。”

陶好静挤眉弄眼地看看曲清然,冲着她瘪瘪嘴,曲清然笑着对她做了个“嘘”的姿势,然后转过头问路惜晨:“你怎么不上场?”

哨声响起,中场休息结束,裁判员召集两方队员到场中集合。

路惜晨拉开白色运动外套的拉链,说:“这就上场了。”他把脱下来的外套递给迎面走来的凌傲珊,“帮我拿一下。”然后朝场中央小跑而去。

凌傲珊走到曲清然面前,把手里的外套递给她,“你帮路惜晨看下衣服吧,怕有人受伤,我还要过去准备着。”

曲清然愣愣地接过衣服,就听到陶好静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看路惜晨,整场就他穿得最骚包!”

路惜晨今天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短袖T恤,粉嫩粉嫩的颜色,让人想起草莓牛奶的甜蜜感觉。这种骚包至极的颜色,显然不太适合一个十七岁的大男生,可路惜晨穿起来却是说不出的好看,明亮的颜色给他添了几分神采,与他俊朗的五官相得益彰。

路惜晨上场后,愈演愈烈的呐喊声持续不断地盘旋在篮球场上空,惹得一些其他班级的同学也纷纷围了过来,而且几乎是清一色的女孩子。学生时代,篮球场是个相对来说风水极佳的地方,比起教室、走廊、厕所门口,在篮球场发现帅哥的几率显然要高出许多。虽然真正的帅哥不会像某些自以为帅的恐龙一样,一天到晚在篮球场装酷耍帅,但是这丝毫不影响篮球场对于女孩子们的吸引力。

路惜晨打起篮球的样子真的很帅。他奔跑的速度很快,控球灵活自如,轻而易举地躲过对方的拦截,准确无误地接过骆邱传来的球,突破防守直接上篮,金黄的阳光下,他跳起投篮,挺拔修长的身形被描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双脚落地的一瞬间,场上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路惜晨与骆邱一击掌,英俊的面容与自信的微笑,瞬间虏获场上无数芳心。

曲清然抱着路惜晨的外套,眼睛紧紧地追随着场上那飞扬着的一片粉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不喜欢男孩子穿这么妖艳的颜色,此刻却丝毫厌恶不起来;明明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不太好,却怎么也挪不开目光;明明知道自己傻得可以,却还是忍不住想,为什么他刚才把外套给了凌傲珊,而不是就站在他身边的她?

*** ***

时间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流走,不知不觉间已临近期末考试。

曲清然站在公车上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放学前老师讲解的那道函数题,有个地方她依然没想通。

今天的公车似乎特别挤,每一站都上来很多人,没过几站曲清然就觉得自己拥有的面积越来越小,只好紧紧地抓着扶手以防摔倒。站在她后面的人也许是被挤得没办法了,贴得她紧紧的,好不容易有些人下了车,地方总算稍稍宽敞了些,她慢慢地往空了一点的后门移过去,可身后那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还黏着她!

曲清然双手抓着门边的竖杆,尽可能地往里靠,却仍然感觉不到丝毫空隙,她回头,皱着眉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大约四十来岁的男人。那男人也看了她一眼,邋遢的脸上分明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看得她一阵恶心。

有几个乘客往后门挪了挪,一方小小的空间再次变得拥挤。突然间,身后有一双手从曲清然的两侧伸了过来,抓住她跟前的竖杆,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她心里一惊,刚准备回身狠狠瞪那男人一眼,猛然感觉到身后的人越发贴近了她,似乎还有只手在她的大腿上摸了一把!

曲清然冷不丁一个激灵,一种恐惧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想大声叫喊,可这是在公交车上,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而且,她更怕身后这个男人非礼不成,恼羞成怒地跟着她下车伺机报复她,那岂不是更恐怖?天啊,谁来救救她!

曲清然咬着唇忍住眼泪,装作不经意地踩了那男人一脚希望他有所收敛,却不想那男人丝毫不在乎,她又用双臂往外挤了挤那双圈着她的手,他却抓得更紧,似乎铁了心不让她逃。就在她欲哭无泪的时候,一只手强硬地扯开那男人的手臂,她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着退了几步。

曲清然定睛看了看身边的人,居然是路惜晨!是他救了自己!

那个猥琐的男人震怒地转过头来,想说些什么,可见到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有余的路惜晨,只好合上肥厚的大嘴,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

路惜晨拉着曲清然走到后车厢,小声问她:“没事吧?”

曲清然惊魂未定,愣了愣才答道:“没事,谢谢你。”想起些什么,她问:“你也坐75路车?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你?”她坐这趟车两个多月了,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而且她记得他每天都是跟骆邱走同一个方向的。

“以前不是,不过以后是了,我刚搬完家。”路惜晨顿了顿,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问:“你以前碰到这种事情都不吭声的?”

曲清然微微红了脸,想起刚才的事情,顿时心里有些后怕,“……这是我第一次遇到,我想吭声,但是怕他报复我。”

路惜晨不禁笑了,说:“光天化日的,你怕他什么?你们女孩子就是胆小,这样吧,以后放学我们一起回家。”

“啊?”曲清然抬起眼看着他,一起回家?他是在说,以后都要跟她一起坐75路车回家吗?

“有问题吗?”

“没有,你在哪一站下?”

路惜晨抬起手,朝内壁上的站牌标示表指了指,曲清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他在她后面一站下车。

偷偷看一眼路惜晨线条俊美的侧脸,曲清然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她这算是因祸得福吗?想到以后都可以跟他坐同一辆公车回家,她好像把刚才不愉快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路上都不自觉地唇角上扬,连步子也变得轻快许多。

第二天放学。

曲清然看了看正在整理书本的路惜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过去叫他一起走呢?虽然昨天他说了以后都一起搭车回家,但是她却不太好意思主动开口,然而心里又是真的害怕再碰到昨天那样的事情。一次她还可以勉强忍受,再有第二次她恐怕会从此留下心理阴影了。

曲清然正想着,陶好静过来拉她:“走啦,回家了。”说着就挽着她的胳膊往教室后门走。刚刚走到门口,路惜晨叫住她:“曲清然,不是说好一起走吗?”她欣喜地回头,看着他的眼睛霎时亮得像黑夜里闪烁的星星。

听路惜晨这样一说,陶好静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曲清然:“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曲清然凑到她耳边,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了她。

“什么?!你说你昨天在公车上被色狼……”没等她说完,曲清然已经一脸通红地用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曲清然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慌乱地看看四周。还好陶好静的声音不是特别大,从教室前门离开的同学并没有听到,可是刚准备从后门出教室的凌傲珊、唐玥、骆邱和另一个男同学显然都听得特别清楚,几人几乎同时回头看着她们。

凌傲珊和唐玥走过来,唐玥低声问她:“你有没有怎么样?”

骆邱跟同行的男生说了声“你先走”,也走到她面前问:“怎么回事?”

曲清然瞪了陶好静一眼,又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才让他们放下心来。

“正好我们搭同一辆车,所以说好以后都一起回家。”站在一旁的路惜晨说,曲清然感激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凌傲珊笑看着路惜晨:“真没想到,你还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路惜晨也回她一个笑容,似有深意:“你没想到的还有很多。”

“兄弟,护花使者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以后就交给你了,好好干!”骆邱一手搭着路惜晨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

陶好静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走吧走吧,其他人都走了。”

一行人边说笑着边走出了教学楼,慵懒的夕阳下,几张年轻的面孔看起来却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第六章

把那张还算过得去的成绩单交到父母大人手里,依照惯例听妈妈絮絮叨叨了一番之后,曲清然高中的第一个寒假正式来临了。年级里硬性规定的寒假作业不算很多,而且班主任李老师也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布置额外的作业,所以这不到一个月的假期对于曲清然来说,还是称得上悠闲自在的。

寒假里,曲清然几乎每隔几天就会跟唐玥、陶好静约着一起外出,一起逛街买衣服、一起去图书城,一待就是一下午、过完年拿到压岁钱了也常常约着一起出去吃火锅、就连寒假作业里的难题,也是三个臭皮匠聚在一起解决掉的。凌傲珊有许多强化训练班的课程要上,很少跟她们在一起,每次她们打电话到她家的时候,她妈妈都是一副盘根问底恨不能问出个祖宗八代的架势,这种令人不寒而栗又反感的态度任谁都受不了,所以渐渐的她们也很少往她家打电话了。有一次,她们三人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补习中心刚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凌傲珊,见她一脸心情低落、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当下就连拖带拽地带她去疯玩了一整个下午。

从那之后,曲清然她们隔三差五的就会去补习中心等待凌傲珊下课,然后四个女孩子便常常聚在一起。

凌傲珊很少提到自己的父母,不过从她偶尔的谈说间曲清然也知道了她有一个强势而专制的妈妈,一个温柔和蔼却几乎一年只见得到一面的爸爸。凌傲珊的母亲是C市政府的高官,分管财政这一块,虽然身为女人,但行事雷厉风行,作风更是出了名的刚正清廉。也许因为自小胜过无数男儿,所以她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要求也很是严格,虽然没有时间天天在身边盯着,但是各项要求与语重心长的教诲却从未减少过。

“期末考试不能跌出年级前十,单科成绩不能低于九十,数学和英语不能低于一百一……傲珊,这种惨无人道的条约你怎么能忍得了?”奶茶店里,陶好静惊得连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奶茶都顾不上喝了,听了凌傲珊说的这些,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换了是她,以她最高分也才九十多的成绩,岂不是早被大卸八块了?

凌傲珊笑了笑,说得云淡风轻:“我都已经习惯了,而且这些要求对于我来说并不算太难。”

“也是,这次期末考试你是班里第一,年级第四,太棒了!”陶好静无比羡慕地说。

听到陶好静这么说,凌傲珊脸上没有丝毫的高兴与得意,反而敛了笑容,垂着眼喝着自己的奶茶,若有所思的样子。

“喂喂喂,你这表情简直太打击我了,你考得这么好还垂头丧气的,成心让我无地自容啊!”听到陶好静这么一说,其余三人都是扑哧一笑。

曲清然说:“行了吧你,看你高兴的样子,哪像是无地自容的反应啊。”她望向自己正对面的凌傲珊,问她:“说真的傲珊,全班就你考得最好,连路惜晨都排在你后面,你还不高兴吗?”

唐玥也觉得疑惑,便说道:“当初你说以后每次考试都要超过路惜晨,现在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开始,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呢?”

凌傲珊用吸管轻轻地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奶茶,“他只比我低两分,这并不是我期望的结果。”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眼来,说:“我觉得路惜晨是故意让我,或者他其实根本没有把这个考试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啊,这可是期末考试,记入档案的,他为什么要故意让你?再说了,他有那么大本事,刚好差你两分?”陶好静分析得头头是道。学生时期,尤其是初中、高中,成绩无疑是重中之重,分数的高低直接影响到很多方面,没有哪个老师可以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心里的天平总是下意识地倾向于成绩优异的学生。

“总之我觉得他这次考试没有尽全力,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家里的事令他分心了。”

曲清然不想表现得自己很关注路惜晨,不过听到这里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凌傲珊的话音刚落她的话就脱口而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凌傲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那探究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下一秒就恢复成一贯高贵自信的表情,“他继母给他生了个妹妹,前阵子生病进了医院,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

“继母?妹妹?路惜晨的父母离婚了?”一向快人快语的陶好静抢先问道。

“他的亲生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前两年他爸爸娶了第二个老婆。”凌傲珊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两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妹妹的满月酒我们全家都去了,场面挺盛大的。”

曲清然想起第一次在公车上遇到路惜晨的事情,问道:“是不是因为他妹妹出生了,所以他们家搬了新房子?”

凌傲珊点点头,说:“据说他爸很疼爱现在的老婆,小女儿出生后立刻换了大房子。我爸告诉我,路惜晨的父母当初白手起家,拼搏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买了之前的房子。”

不知道为什么,曲清然突然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的父母,很少陪伴她却给予她无数关心与理解的爸爸,啰里啰嗦却贤良淑德的妈妈。她没经历过生离,更加没经历过死别,也从来没有想过该怎么面对这种变故,十六岁的她,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能一直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好像永远不用承受这些令人觉得难过的事情。

莫名的,一向乐观的曲清然突然觉得有些压抑,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堵住了。她想起那天在公车上遇到的路惜晨,原来那天当他说到他搬了家的时候,脸上那淡淡的失落与忧伤并不是她看错,而是果真存在的。她忍不住想,搬离那个家时,他是怎样的心情?每一所房子都有专属于它的回忆,搬得走房子里的一桌一椅,却搬不走那些回忆。在新的房子里,会有新的喜怒哀乐慢慢拼凑成新的回忆,而旧房子的点点滴滴,则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变成偌大星球里最不起眼的渺小尘埃,被大部分人忽略遗忘。

“还好路惜晨是男孩,如果是女孩说不定会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陶好静话一出口,就立刻惹来曲清然一声无语的叹气,“你以为人人都是灰姑娘那狠毒的后妈?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人的。”

唐玥垂着眼看着自己杯里乳白色的奶茶,淡淡说了句:“可也没有那么多好人,再说黑与白之间不是还有个灰色地带吗。”

曲清然转头看看唐玥,虽然知道她所说不假,但她淡静得有些冷漠的神态和语气却令她心里有些堵得慌。她希望是自己敏感,但是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总觉得唐玥一贯的淡静里总夹杂着些愤世嫉俗的味道,这并不是她这个正处花季的少女应该有的。有好几次,曲清然都想打开天窗说亮话,跟唐玥好好畅谈一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如果她愿意说自然会说,不说就代表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许有些事情,只能说给自己听。

知道了路惜晨的家庭状况后,曲清然每一次看向他的眼神里总抑制不住地带了一丝怜悯,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怜惜。他英俊帅气、成绩优异、人缘又好,被许多情窦初开的女生追捧,被老师视作得意门生。她知道,这样优秀的他并不需要她来怜悯,可每每想起她曾经在他脸上看到过的那种落寞,她就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压抑感。她不想承认自己的矫情,可她不能不面对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产生这种压抑感的原因是,她在心疼他。

*** ***

高一下学期,凌傲珊如愿以偿地进入校学生会,日复一日地奔走忙碌于班里与学生会之间,乐此不疲。唐玥面对骆邱持之以恒的关怀照顾,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整日埋头于密密麻麻的练习题之中。陶好静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烦到她。曲清然则利用余下不多的时间,努力地记清楚跟七班有关的每一丝每一毫,进入高二他们就要文理分科了,虽然仍然在同一所学校、同一栋教学楼,但说到底也是一次分离。她不想去思考分科以后同学间是否会只能靠校园里的“偶遇”维系仅有的情分,是否会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她只是希望能把所有想珍藏的人和事都牢牢刻在自己心里。

六月的酷暑来临之前,高一七班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所有人无法忘记的事情。

那天的班会,班主任李老师把新的学生档案表发到每一位同学手里,学校的资料库要更新,所有残旧的资料,包括学生的档案全部要更新一次重新录入电脑。入学时填的资料表并不详细,繁杂的各项内容,很多同学没有填完整就上交了,现在重新填写,要求各项内容都必须完整无误。

“唐玥,你的档案没有填完整,填好了之后交给学习委员。”李老师把唐玥的档案袋交给她,吩咐同学们自习,然后走出了教室。

快放学前,学习委员周鹏走到唐玥的桌边,说:“你的档案写好了没有,我要交到档案室去了。”

唐玥没有做声,依然低头写着作业,周鹏拿起她桌上的档案袋,拆开来看了看后大声说道:“你怎么回事?父亲姓名这一栏还是空的,你不会写字吗?还是不会写你爸爸的名字?”这个周鹏是班里出了名的“万人嫌”,爱打小报告不说,仗着自己是学习委员,拿着鸡毛当令箭,没少给其他同学脸色看。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说话还尖酸刻薄,班里几乎没人愿意跟他打交道。

“你凶什么凶!写个名字能要多长时间?不就是去送个档案,有必要弄得跟会见国家领导似的吗,别以为你真的有多了不起!”坐在唐玥斜后桌的陶好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呸他一番,她早看不惯这个周鹏了,平常没少跟他作对。在两人之前的几次“正面交锋”里,周鹏没讨到多少便宜,深知跟陶好静半斤八两,自己很难占上风,只好愤愤地瞪她一眼,把要说的话生生给咽了下去。

见唐玥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低着头完全忽视他递过去的档案表,周鹏到底是没忍住,又厉声催促道:“你是不是聋了?快写!”

唐玥没有抬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写好了。”

周鹏把整个档案袋一把摔在桌上,正好击中唐玥握着笔的手,“你耍我是不是?父亲姓名这一栏是空的,这叫写好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毫不顾忌地大声说:“就算是父母离婚了,哪怕是死了,也得把名字写上!”

“够了,你闭嘴!”与唐玥仅隔着一个过道的曲清然立刻走了过来,瞥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唐玥,对周鹏说道:“她的档案填好之后她自己会交到档案室去,不用麻烦你了。”

“那不行!李老师说了,档案要收齐了再一起送过去,不能少了她这一份。”

路惜晨这时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周鹏的肩膀,平和地说:“你先把档案送过去吧,她的这一份我帮她交,李老师要是怪罪下来也由我顶着,这总行了?”

路惜晨在班里一向人缘极好,他待人行事也温暖和睦如春风,任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见是班长亲自出马,周鹏的嚣张气焰不免收敛一些,但依然坚持己见:“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而已,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小玥,你就写吧,省得听这家伙唠叨!”陶好静劝道,探过身子拿起桌上的笔递给唐玥。

唐玥始终没有抬头,接过笔紧紧地握着,手指骨间渐渐泛起一股苍白。

“我说唐玥,你难道真的连你爸的名字都不会写?”见唐玥迟迟不肯下笔,周鹏讥诮地说,“可不要让我猜中了,你不知道你爸叫什么名字?你没有爸爸?”

他的话音刚落,有道人影像一阵风似的突然冲了过来,一拳将他揍倒在地!

路惜晨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拽住一脸怒气的骆邱,阻止他再往周鹏身上加几拳,“别冲动,冷静点!”

骆邱被路惜晨牵制住双手,便抬起脚来对着周鹏踹了一脚,恶狠狠地说:“王八蛋,你再胡说试试看!”

当众出糗的周鹏窘迫万分,从地上爬起来后眼看着就要朝着骆邱扑了过来,旁边的男同学立刻拉住了他。他怒瞪着骆邱,骆邱也丝毫不示弱,一时间两个冲动莽撞的男生剑拔弩张、气势汹汹。

曲清然见状,赶紧拽住骆邱,劝道:“够了够了,别把事情闹大,你想让小玥难堪吗?”

凌傲珊也走到怒气冲冲的周鹏身边,警告似的说:“学习委员,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李老师可最不喜欢别人打架斗殴。今天的事情全班同学都看在眼里了,如果让她知道你故意挑起事端,你觉得你的职位还保得住吗?”

被击中软肋的两个人同时楞了一下,怒目圆睁地看着对方,却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事情的焦点人物唐玥放下手里仿佛快要被她捏得变形的笔,缓缓从座位上站起,用一种冷淡得惊人的语调说道:“我是没有爸爸,那又怎么样?”

下课铃适时响起,唐玥在寂静得诡异的气氛与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一步一步走出教室。

第七章

“打架事件”最终还是传到了班主任李老师的耳朵里,许是考虑到唐玥的感受,所以李老师并没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而是私下里分别找了唐玥、骆邱和周鹏谈话,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

事后,骆邱心急火燎地向曲清然打听唐玥的情况,曲清然只能无奈地摇头。其实她何尝不关心唐玥,何尝不像班里有些窃窃私语的同学那样满肚子疑问,只不过那天的事情俨然成为了一个小小的禁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遗忘”,连一向好奇心旺盛的陶好静都知道要乖乖闭上嘴什么都不问。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这种事情,只有缺德的人才干得出。

相对于骆邱的心神不宁,焦点人物唐玥反而要显得平静淡然许多。那天过后,她一切一如往常,就好像是看了一场别人主导的闹剧,看完了便抛诸脑后。明明应该是最介意最难受的那一个,可唐玥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她这种“非正常”的反应,令不少人看着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天气越来越热,高一的时光眼看着就所剩无几了。

在选科的问题上,曲清然是不需要丝毫犹豫的,她简直觉得自己从上幼儿园起就注定了将来要坚定地踏入文科行列,好在父母深知她是个十足的“理科绝缘体”,所以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分科意向表刚发到手里,曲清然就大笔一挥,写下了让她长吁一口气,瞬间觉得心旷神怡、人生充满希望的两个字——文科。

曲清然所在的七班,在X附中高一年级里不管是班级总分,还是各科的平均成绩都十分优异,几乎每次考试都能杀出重围,冲进前三名,这也一直是李老师平日里总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在其他同龄老师面前说话都能大点声的原因。

X附中实质上是没有“重点班”、“实验班”一说的,标榜着“一视同仁”的教育理念,不采取“特殊对待”。可一所学校究竟有多好,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升学率有多高,像X附中这样有着悠久历史的名校,为了彰显其“名校风采”,保证升学率,就不得不采取一些小小的“对策”。进入高二前的文理分科,学校领导达成了一个共识——将高一年级总体成绩最为优异的七班和八班进行“内部分科”,不跟其余的班级混在一起,分科之后七班为文科班,八班为理科班。这样一来,尽管两个班不是融合了所有优秀的学生,但整体实力却也不容小觑。

这样的决定,让曲清然高兴得一整晚睡不着觉,因为这就意味着未来的两年她可以继续跟同样选择了文科的陶好静、凌傲珊一个班。或许她下意识地忘了一个人,一个也许是她这样激动兴奋的真正原因——路惜晨,他也选了文科。

骆邱和唐玥选择了理科,分去了八班,好在两个班仍然在同一楼层,而且分别位于上楼后一左一右的两个教室,这样的地理位置对于这群习惯了天天一起的人来说,无疑是相当便利的。

也许是更看重学生会的工作,高二开学后的班干部竞选上,凌傲珊破天荒地没有与路惜晨争夺班长的职位,而是直接选择了竞选副班长。

在新的学期、新的七班里,路惜晨依然是班长,凌傲珊依然是副班长,曲清然依然抱着“无官一身轻”的心态开始她的“文科之旅”。

进入高二后,没有了有些拖后腿的物理、化学两科,凌傲珊学起来得心应手、如鱼得水,考试分数更是节节攀升,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还考了个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

相对于凌傲珊努力争上游的积极,另一个“尖子生”路惜晨则要低调许多,可细心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面对凌傲珊一次次的“挑衅”,他也不是完全被动的。路惜晨为人温润随和,待人处事谦虚和善,但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多少有些争强好胜的心理,怎么可能甘心落于人后呢?

不知不觉中,七班俨然成为了“龙凤斗”的大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