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十三抬头往四周看看,“墙裂开了?”

老汉叹气道,“是呀。城里啥东西都贵,小人打算把房子推到重建,盖宽敞点,也好给家里的小子娶媳妇。”顿了顿,“乡下媳妇十两银子就够了。”

“你儿子不愿意要乡下姑娘?”十三猜测道,“和你打起来了?”

老汉想起往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跟小人打起来倒还好。”听到脚步声,老汉扭头看去,他妻子端着碗进来,“放桌子上。”

看起来有五十岁的妇女把碗放下,就看老汉。

老汉抬抬手,妇女走出去,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打量十三和他怀里的弘晖。

“做饭去!”老汉皱着眉头说。

面含担忧的妇人连忙往厨房去。

十三笑道,“她想听也没事。你继续说。”

“那个混账背着小人找县太爷的小舅子借三十两银子。”老汉道,“小人知道那银子不能借。利滚利,小人把儿女卖了都还不起。第二天就揪着那个混账给张得礼送过去。张得礼就是县太爷的小舅子,他说昨天三十两,今天得一百两。”

十三没听明白,“过一夜就变成一百两?”

老汉点点头,再次长叹一口气,“小人跟他讲道理,他说在这个县城他就是理。小人就说把小人一家卖掉,也拿不出七十两。张得礼就说,没有就留下一根手指。”

十三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问,“你的手指是这样被砍断的?”

“你家不是还有七十两?”给十三搬凳子的侍卫开口道。

十三接道,“钱给了那个张得礼,他家的日子也不用过了。十两银子至少得存三年。三年后再给他儿子娶媳妇或许不晚,可是他家的房子等不起。对了,还有你闺女的嫁妆。”

老汉低下头,揉揉眼角,抬起头挤出一丝笑,“贵人说得对。闺女没有嫁妆,婆家看不起,一辈子就毁了。”

“可是,十指连心。”侍卫道。

老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十三道,“别说手指,要他的手,他也得给。他这么大岁数,不吃不喝,到死也省不出七十两银子。”

“可恶!”侍卫咒骂一声。

十三下意识扭头看向他,忽然想到什么,不禁笑道,“跟张得礼比起来,我阿玛是不是天大的善人?”

侍卫疑惑不解,这话怎么说?

“钱借给你们,不要利息还不催,想起来就还,想不起干脆就算了。”十三阿哥道,“还不是天大的善人?”

两个侍卫的脸一下红了,喃喃道:“听家里人说还清了。”

“我问的是我阿玛是不是大善人。”十三道。

两个侍卫羞愧的低下头。

十三阿哥收回视线,对老汉说,“此事我知道了。不过你还得再等几日。我年龄小,还在读书,你家的事我没法管。我会告诉我哥,就是这孩子的阿玛。你不用担心他和张得礼是一丘之貉。噶礼听说过没?”

老汉听到“没法管”很失望,听到后面心中又升起一股希望,“是去年斩首的那个大贪官?”

“对,是他。噶礼的罪证有一部分就是我那个哥哥查的。”十三道,“我来你家的事切勿四处声张。传到张得礼耳朵里,他销毁证据,我哥想帮你也没法帮。”

老汉慌忙点头,“小人知道。小人谁都不说,包括小人的妻子。”

“那就这样。”十三抱着弘晖站起来,见他的糖老虎才吃一半,“舍不得吃?”

弘晖抿抿嘴,不好意思的笑笑。

十三捏捏他的小脸,“旧的吃完,才有新的。”

“明天。”弘晖小声吐出俩字。

十三笑笑,“明天才有?你慢慢吃。”抬脚往外走,见老汉送他,停下来道,“别送了。我们没什么事,走的快。我哥行的慢,不出意外的话后天下午能到这儿。你后天或大后天哪儿也别去,就在巷口卖糖人。如果赶上下雨天,就在家等着。”

老汉一个劲点头,“小人知道。谢谢贵人。”

“不用谢。”十三道,“对我哥来说举手之劳。”走出巷口,绕城转半圈,确定没人跟踪他们才拐去客栈。

刘彻听到脚步声,打开房门,“去哪儿了?”看到弘晖手里的东西,嘴角溢出一丝笑,“原来是给你买糖人去了。好吃吗?”

小孩抿嘴笑笑,无声地表示好吃。

“又不会喊人?”十三看着他,“明天还想不想吃糖人?咱们买糖人的钱是你玛法给的。”

小孩弱弱地说,“好吃。”

“别为难他。”刘彻冲弘晖伸出手。

小孩第一反应是看他十三叔。

十三笑道:“你玛法又不能吃掉你。阿玛还没用饭?”

“借了客栈的厨房正在做。”刘彻接过弘晖,示意十三进去。

康熙开口道,“十四说他出去快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足矣绕城一圈,问问他干什么去了。”

“知道阿玛想问什么。”十三进去主动开口把老汉说的事大致说一遍。

刘彻乐了。

十三不禁问,“阿玛也听说了?”

刘彻放下弘晖,“跟你弘阳哥玩去。”冲魏珠使个眼色。

魏珠牵着小孩出去。

十三继续说,“和那个老汉跟儿子讲的一样吗?”

“差不多。”刘彻道,“朕正打算使人出去看看。”

十三:“儿子觉得不可,因为咱们不能露面。儿子跟那个老汉讲,过几天四哥会去找他。只是咱们的人本就不多,儿子回来的路上想一路,觉得让谁留下都不合适。”

刘彻转向王以诚。

“奴才留下来等四爷可以,只怕那些人看到奴才会起疑心。”王以诚道。

刘彻算着日子:“胤禛到这边,朕也该到济南府了。十三,明天起早点,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只怕弘晖和弘阳受不了。”十三阿哥道。

弘阳牵着弘晖进来,“孙儿没事。十三叔,你何时变成我阿玛的小舅子了?”

“什么小舅子?”刘彻没听明白。

十三阿哥指着弘晖,“给我过来。”

弘晖躲到弘阳身后。

弘阳转身用手捂住他的脑袋,“别怕。你别吓唬弘晖,不是弘晖有意告状,是弘晖想知道小舅子是不是弟弟。”

“小舅子是弟弟。”十三脱口道。

弘阳噎了一下,“那咱们回宫,我让阿玛喊你小舅子?”

十三脸色一下子变了,“不行!”

“不行就说实话,究竟怎么回事。”刘彻道。

十三把他隐瞒的那段说出来。

刘彻服了。

康熙想打他,苦于碰不到他,“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不介意给石家当儿子,你也别气。”刘彻瞥一眼康熙,赶在他发火前说,“那个老汉若是问你,该如何称呼,你打算怎么回?”

十三阿哥愣了愣,“他没问。”停下来,“就说是观音保。”

“你和观音保舅舅差好几岁呢。”弘阳提醒他。

十三道:“他不知道。”

“也对。济南知府都不见得知道。”刘彻道。

弘晖拽一下弘阳,什么意思啊?

“你十三叔故意骗那个老头,说他是你太子妃二伯母的弟弟。”弘阳道,“你阿玛的弟弟,你都知道对吧?你额娘的弟弟也知道吧。小舅子就是你额娘的弟弟。”

弘晖明白了,看向十三,很是稀奇,你好会骗人啊。

十三想笑,“有嘴巴不说话,我明天把你的嘴巴缝上。”

小孩慌忙捂住嘴巴。

刘彻笑道:“别吓唬他。王以诚,瞧着胤禛快走的时候你再出现,尽量给朕多争取点时间。”

“奴才知道。”王以诚道。

刘彻:“去厨房看看。饭好了送上来,你们也去吃。吃完赶紧洗洗睡觉。”

“奴才遵命。”连着走两天,小孩累,大人也不轻松。以致于吃饭的时候,王以诚比平时多吃一个馒头。

翌日,望着刘彻走远,以往巴不得放假的王以诚却想跟他一起走,因为被抛下的感觉比累得直不起腰更难受。

好在刘彻走的第三天上午,銮驾就到了。

胤禛一行没有入城打扰百姓。

王以诚远远看到胤禛接见的当地知县,没让县令靠近銮驾,放心下来,就躲在远处偷看。

不大会儿,惹来一个带刀侍卫。

警觉的一等侍卫以为遇到宵小,过来看到王以诚险些吓晕,“王公公怎么在这儿?皇上出什么事了?”

“皇上没事。先别管杂家。四爷何时走?”王以诚小声问。

“四爷的意思明天早上。”

王以诚算算路程,“明天上午皇上恐怕已到济南府。你晚上把四爷带到客栈,皇上留有口谕,杂家必须亲自告诉四爷。”随即把客栈地址告诉他。

侍卫随后把此事告诉胤禛。

下午,胤禛以进城给孩子买些东西为由去找王以诚。

王以诚三言两语把刘彻吩咐的事讲给他听。胤禛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阿玛不给他找点事就不是他阿玛,“那个卖糖人的老汉现在何处?”

“一直在那儿。”王以诚走到窗户边指给胤禛看。

胤禛觉得误会他阿玛了。离这么近换成他也能碰见,“我去见见他。”

“会不会打草惊蛇?”王以诚担心道。

胤禛笑道:“对方是噶礼才叫打草惊蛇。一个小小的知县的小舅子,爷没证据,杀了他也没人敢说半点不是。”

“四爷说得对。”王以诚笑道,两方悬殊太大。

胤禛信步下来,到卖糖人的老汉面前直接问,“你的手指是县令的小舅子砍断的?”

老汉的手一抖,糖人啪嗒掉在地上。抬头看去,和那个贵人有三四分像,“太子殿下的大舅子?”

第124章四爷办案

胤禛愣住,什么大舅子?

“你不是太子殿下的大舅子?”从昨天上午就开始等,等来皇帝,还没等到太子的大舅子,老汉越来越失望,已打算下午再等不到,就去城外告御状。

胤禛转向王以诚,什么情况?

王以诚也呆住,反应过来,连连告罪,“奴才把那事给忘了。”踮起脚,附在他耳边把十三阿哥干的事和盘托出。

胤禛低咒一声,对老汉道,“我不是太子的大舅子。”

老汉顿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对不起,这位公子,小人认错了。”

“我是太子的弟弟。”胤禛此言一出,宛如平地一声雷,震的老汉呆若木鸡。

胤禛见此,继续说:“我十三弟担心吓到你,才说他是太子的小舅子。对了,我是太子的四弟。”

老汉回过神就要下跪。胤禛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街上四周都是人。

“您真是,真是传说中的四贝勒?”老汉不敢相信自己那么幸运,早两天遇到十三阿哥,今天遇到鼎鼎大名的四贝勒。

王以诚接道:“皇上此时就在城外,我们家少爷胆大包天也不敢拿此事开玩笑。”

“那那,小人该怎么做?”老汉连忙问。

胤禛:“你只要告诉我去哪儿找张得礼借钱就行了。”

“好好,小人这就带四,四爷过去。”老汉顾不上收摊,说着就走。

王以诚伸手拦住他,“你没听懂,是我们去,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老汉疑惑不解,这是为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爷处置了县令和他小舅子,但不能动他们家别的亲戚,被他们亲戚知道是你告的他们,等我们走了,你的日子还过不过?”王以诚问。

老汉看向胤禛。

胤禛微微点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权当不认识我。”冲王以诚使个眼色。

王以诚掏出两个铜板,“给我两个糖人。”

“那个小少爷在皇上那儿?”老汉下意识问。

胤禛不禁问,“哪个?”

“他说的是贝勒爷的嫡子。”王以诚转向胤禛,“大阿哥喜欢他的糖人。”

胤禛摇头,“他不在。我汗阿玛那边还有两个孩子,是太子的儿子。我给他们俩买的。”

“哦哦。”老汉表示知道,飞快做两个小老虎,“行吗?贝勒爷。”

胤禛见老虎栩栩如生,赞叹道:“不错。”

王以诚接过去,老汉不敢收钱。王以诚开口道:“等一下别人问你,你怎么说?”

老汉连忙把铜钱接过来。

胤禛和王以诚一走,注意到胤禛气质不凡的人走过来问,“刚才那俩什么人?是不是从城外来的?”

“不知道。”老汉脱口而出,意识到回答太快,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忙解释,“听口音不像这边的。”

“我见你们说好一会儿话,说啥呢?”

老汉心中一突,强装镇定,“就是问当官的住哪儿,经商的住哪儿。也不知问这些干啥。”

“不会是皇上派来的吧?”

老汉摇头,“不知道。应该不是。他买俩糖人,说是给孩子吃。听说皇上的儿子都大了,哪用得着吃糖人。”

“但愿不是。”

老汉眉头紧皱,下意识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猛的咽回去,“要不要糖人?给你家孩子买两个。”说着就给他做。

“不要。”对方恐怕慢一点,老汉手快做好了,连忙往家去。

王以诚回头望去,见老汉还在和人说话,“他会不会说漏嘴?”

“他不敢。”胤禛道,“你的东西晚上再来拿。”

王以诚点头:“奴才听贝勒爷的。奴才就这样跟贝琳爷进去?”

“除了汗阿玛銮驾四周的人,没人会注意你。他们也不见得认识你。”认识王以诚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刘彻不在车里。

王以诚放心下来,“四爷打算怎么做?”

胤禛望着不甚高的城墙,“晚上翻进去拿到放印子钱的账簿,明天一早升堂。”

“县令那儿?”王以诚想问,怎么解决。

胤禛往县衙所在的方向看一眼,“他妻弟敢那么嚣张,必然是他授意的。”既如此,自然是严惩不贷。

如胤禛所料,王以诚一直低着头,见过他但跟他不熟的人没能认出他。认出他的人,都是乾清宫的侍卫和太监,比如梁九功。

梁九功见他过来,也吓一跳,脱口就问皇上出什么事了。

胤禛回他一句没事,就把糖人给梁九功。

梁九功苦笑着说,他都好几十岁了。

胤禛没管他,信步去找七贝勒。

当天晚上,胤禛在帐中歇下,七贝勒带人翻入城中。取账簿的时候出点小意外,有人看着账簿。七贝勒干脆把人丢出来,连夜审对方。

四更天,人最困的时候,四名二等侍卫强打着精神潜入知县家中一探究竟。确定知县家中有许多来历不明的银子,侍卫禀告七贝勒,七贝勒忍到天亮四贝勒起床时,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他,就去补眠。

七贝勒呼呼大睡的时候,胤禛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下面,敲响惊堂木,审问知县的小舅子。在其竭力否认之时,扔出大量账簿,不待其有所反应,转而问县令可知此事。

县令拒不承认,还要同他小舅子断绝关系。

胤禛静静的看着他演,待他演够了,就宣侍卫把东西抬进来。

县令看到分外熟悉的箱子,难以置信,随即“扑通”跪地求胤禛饶他一命。

胤禛就问他这些年贪多少,手上有多少人命官司。知县交代一点,胤禛觉得他没老实交代,却也够定他的罪,索性命侍卫带着衙役抄知县和他小舅子的家。随后知县和他小舅子被拉去菜市口斩首。速度快的在卖糖人的老汉听说知县死了,还说别人开玩笑。

找他买糖人的人就说,不信你就去看看,菜市口的血还没干。

老汉见对方说的煞有介事,糖人车放家里,就往菜市口跑,到跟前见周围有许多人,随便拉一个就问,知县在哪儿。

老汉其实想问知县死没死,担心没死,此话传到知县耳朵里,他吃不了兜着走。

被他拉住的人便说,尸体被知县的家人拉走了,但砍头的地方还有血迹。

老汉相信知县死了,也好奇怎么这么快,就问对方究竟怎么回事。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汉四周的人就说今天早上突然来个大人物,拿出一堆证据,就把知县和他小舅子杀了。

老汉接着问大人物在哪儿。

这点有人知道,大人物把知县的家产充公,命县丞暂代县令,把印子钱账簿烧了,就拉着知县放印子钱和贪污所得的银子走了。

老汉忙问,“欠张得礼的钱是不是不用还了?”

“不用。”不知谁说一句。

老汉看到少了一截的小手指,心里不禁想,那个十三阿哥和四贝勒怎么没早点过来。随后一想,若不是他少一截手指,十三阿哥说自己是皇帝的儿子,他也不敢跟十三阿哥说,县令的小舅子放印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