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巴掌声响,原本喧哗热闹的小酒馆就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一般,一下子全部安静了下来。谭七彩自己也僵在原地,脸蛋因为怒意憋得通红。

  张松也瞪着她,眼中带着无辜和震惊之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在这条街上叱咤风云的他也会有被女人打的一天。

  谭七彩喘着气,退后了好几步,然后撞上了一个人。

  “不许你欺负七彩!”二狗稳重而厚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谭七彩这时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哼,你们给我等着。”张松捂着脸,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拧着嘴朝着谭七彩笑了笑,笑得有些狰狞。

  说完这句话之后,张松拂袖而去。

  “七彩,他没给酒钱。”二狗问道,“要不要去追?”

  “算了,也不是什么好酒,刚才谢谢你。”谭七彩叹了口气,继续收拾桌子。

  安静的酒馆又开始热闹起来,二狗继续忙进忙出,每天都乐呵呵地过,向来不知道危机感是何物,而谭七彩却跟他相反。

  张松其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如果可以的话,谭七彩是绝对不想得罪这样的人的。可是当时情况紧急,她想也没想就下了重手……如果因为这件事给酒馆带来一些麻烦的事情,那绝对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可是现在大错已经酿成,她就算是现在去张松家赔礼道歉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她只能等着,等着那两个定时炸弹一样的人随时随地在她的眼前爆炸,一面在心里祈祷自己的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

  华灯初上,夕阳的余晖依然残留在天边。京城繁华的街道边,夜市的小摊已经摆了出来,各式亮晶晶的小饰物、香喷喷的小吃食占满了街边,随时可以看到过路的人驻足停留。

  街道的尽头,灯光照不到的某个地方,一个身手矫健的人飞快地蹿上房顶,又飞快地消失。

  七皇子的府邸,那个身影跳上房檐,消失在院中。

  司空云在窗边随意地靠着,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抓着一本《酒经》,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之后,他站起身来,将书扔在桌边,视线则转移到一旁有些刺目的大红喜服上。

  “舒颜……”司空云伸手摸了摸喜服,脑中却浮现出酒馆中那人被揭穿时有些惊慌失措的脸。

  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不想再看那亮色的喜服,他随意扯过一个礼品盒,将那喜服盖了起来。

  就在此时,门外发生了一些响动。

  “公子。”

  “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暗色的身影便走了进来,飞快地关上了门。

  “鸿毅,怎么了?”司空云开口问。

  “今日有人在酒馆捣乱,妄图非礼三小姐,属下调查了那人,名叫张松,人品很差。”暗色的身影在烛光下露出了脸,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得十分不引人注目,扔进人群中就好像再也找不出来。

  “我有说过她是舒颜吗?”听了他的话,司空云眯起眼,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鸿毅低头不说话。

  贴身侍卫当了这么多年,主人的心思还是可以揣摩那么一点的,这种时候,只要沉默就好了。

  司空云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好几度。鸿毅不卑不亢地半跪在地上,跟他的主人一样面无表情。

  气氛有些僵滞,过了许久,司空云无可奈何地重新开口。

  “我不问你就不说了?”

  鸿毅假装疑惑地抬起头。

  “后来怎么样,你有没有出手?”司空云有些不满地看着鸿毅。

  “属下没有出手,因为……”鸿毅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感觉有点想笑,“她打了张松一巴掌。”

  看着司空云略微纠结的表情和上扬的嘴角,鸿毅的笑意更是掩不住。

  “公子,您很久没笑过了。”

  “闭嘴。”

  第二日清晨,谭七彩顶着个黑眼圈打开小酒馆的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始张罗着准备开张。

  她胡思乱想了一整个晚上,想了无数种张松可能会用来对付自己的方式,直到把自己吓得不轻,最后累到睡着为止。今儿早上才得出一个万能应对方式,那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说是古代,但是好歹也是有法律的,就算他张松再横,有官府在,他应该也不敢太过造次吧?

  这样自我安慰着,谭七彩在太阳升起之前,将酒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然而……

  “二狗,我问你个问题啊。”谭七彩百无聊赖地趴在前台的酒罐子中间,郁闷地看了看空荡荡的酒馆门口,又看了一眼正默默擦酒坛子的二狗,问道,“为什么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酒馆里还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二狗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摇了摇头。

  原本每天开门没多久就会有几个老顾客来买酒,有时候甚至会早早地等在店门口,可是今天却连一个客人都没有。更加诡异的是,就连酒馆外的街道也几乎是空空荡荡的,就算是偶尔有行人路过,也是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家。

  这是怎么了?难道大家都人间蒸发了?

  “酒坊西施啊,买一小罐桂花酒。”常来光临的老婆婆忽然出现在谭七彩的面前,倒把她吓了一跳。

  “姑娘你可真是勤劳,今天还开张做生意。”老婆婆接过酒的时候感叹了一声,“不过也方便了我们这些腿脚不便的人啊。”

  “今天酒馆里都没什么人来,我正奇怪呢,老婆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谭七彩正好借机询问。

  “哎!姑娘你不知道吗?今天是七皇子大婚的日子啊!”老婆婆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原来是这样,难怪酒馆都没人来,这街道上也没什么人走动,竟然全都跟着七皇子看热闹去了。

  从未见过古代婚礼的仪式,听说七皇子大婚时,要陪着新娘子的轿子在皇城之中绕上两圈,沿路撒铜钱和花瓣,彰显皇家的气派。谭七彩对这个还是挺有兴趣的,不过店已经开张了,关上店门去看热闹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送走了老婆婆之后,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抓了张纸过来开始计算新酒的配方。

  一张纸还未写完,谭七彩便听到街道的拐角处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

  二狗听到声音之后出门去看,伸头看了一会儿之后,迅速地转过身来朝着谭七彩兴奋地招手:“来啦,来啦,新娘的轿子和新郎官都来啦!”

  什么?

  谭七彩扔下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街尾处冒出了火红的仪仗队,吹喇叭的、撒花瓣的、扔铜钱的,都接二连三地出现了。

  谭七彩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怎么会来这里?”她有些恍惚。

  如果将京城比作北京的话,那么七皇子府和谭家的地理位置就如同一环内,而谭七彩所在的小酒馆,至多也只能算是五环以外。

  这个七皇子难道是想要贴近普通百姓和民众,故意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转悠一圈吗?

  谭七彩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队的人马慢慢地接近自己的酒馆,不由得惊叹皇子大婚的排场,果然是大气奢华有档次,窄小的街道在高头大马和华丽的大轿子面前显得越发狭窄,小酒馆的大门,还没有人家轿子的门帘大。

  轿子和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慢慢走近,待谭七彩看清楚那马上的人,一下子像被雷击一样,所有的事情穿成一条线,在脑袋里“哗啦”一下全都通了。她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转脸就往酒馆里边躲,却听到马上那人熟悉的声音,冰冷而刺耳。

  “停!”

  谭七彩的脚步也顿住了,一步也挪不动。

  他果然还是来了,那句噩梦般的话不适时地在谭七彩的脑袋里回荡,一遍又一遍。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选择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场合,真亏他费尽心血。

  整个仪仗队缓缓地停了下来,看热闹的人随之开始议论纷纷。

  二狗抓住谭七彩的手,笑着问:“七彩,怎么了?为什么进去?”

  谭七彩身体有些打战,如果那人真的是七皇子的话,不管真相是什么样,也不管自己跟这个人是什么关系,总之,把自己牵扯进去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在人群的簇拥中,新郎翻身下马,他身穿红黑色的华服,上面绣着繁复的暗纹,处处都彰显着身份的华贵。他看了一眼谭七彩,又看了看她与二狗牵着的手,脸色瞬间冰冻。他跨着大步朝着谭七彩走过来,紧紧地盯着谭七彩的脸,那副样子仿佛要将她一口吞下肚去。

  来不及跑了……谭七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二狗的支撑下才站稳了脚跟。

  “您……有何贵干?”谭七彩尽量忽视那挤在街道两旁的百姓那热切的注目礼,努力地朝面前的七皇子礼貌地笑道。

  “苦艾酒。”司空云见她表情僵硬,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一些。

  “啊?”谭七彩觉得自己的脑袋哪个地方有点短路,开始听不懂人说话了。

  “苦艾酒,来一壶。”司空云抱着手肘眯着眼睛看着她,耐心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好的……”谭七彩撒腿就跑,回到酒窖迅速抱来一壶苦艾酒,塞进站在司空云身边的那位侍从的手里。

  那个侍从朝她友善地笑了笑,谭七彩觉得他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好了。”谭七彩深深舒了口气,看了一眼司空云,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鸿毅。”司空云开口道。

  侍从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在谭七彩的手心里。

  谭七彩觉得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手中的银子似乎在灼烧一般,烫得吓人。

  她当初试探的本意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从而避免日后的麻烦,却没想到会从这小小的一根细线牵扯出更加繁杂的麻烦,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谭七彩十分不自在地四处看了看,却注意到新娘轿子边有个类似陪嫁丫鬟的女孩子正在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整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像是见了鬼一样。她凑在新娘的轿子边,像是小声说了些什么,轿子旁边的帘子猛然掀开,一张让人挪不动眼球的漂亮脸孔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引来唏嘘一片。

  这就是谭二小姐,谭展颜,今日的主角,七皇子的新娘。新娘子并不管周围的人怎么样,只是盯着谭七彩的脸看,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眼中也满是惊恐,那种眼神一开始像是看鬼,后来眼中瞬间出现了一抹恨意,转瞬即逝。

  谭七彩的心脏猛地一跳,朝着她礼貌地笑了笑,新娘看到她的笑容,表情却变得更加狰狞,她被新娘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想细看时,轿帘已经被放了下去,明晃晃的红色飘飘悠悠,看得人眼疼。谭七彩咽了口唾沫,这新娘子可别是吃醋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种方式让你们姐妹团聚可好?”司空云见她注意到了轿子,破天荒地笑了,笑容冰冷,让谭七彩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窖。

  姐妹……谭七彩一阵头痛,和谁,和轿子里的那个新娘?

  如果真的如同他所说,那么自己的身份便真相大白。

  听了这么多天的八卦,谭七彩对谭家的了解已经不亚于任何一个京城人,所以她知道,谭家如今活着的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二小姐谭展颜,一个是三小姐谭舒颜。

  如果她是谭展颜的妹妹,那么最后遗留下来的只有那一个答案——她就是原本应该嫁给七皇子,后来又被自己姐姐横插一脚的那个谭家三小姐谭舒颜。

  当一个自己每天都当成故事听的八卦中心人物变成自己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是令人崩溃。

  场面僵持,十分尴尬,司空云站在原地看着谭七彩,看着她的反应,没有人敢去劝他走,而新娘自从把帘子放下之后便一直没有动静,人群里低声议论着些什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得鸦雀无声。谭七彩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段时间更难熬的了,她只期望,地震也好,洪水也罢,只盼老天能把这帮人赶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时候,街道上却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

  车轮转动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谭七彩转脸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目光柔和,脸颊上有浅浅的笑窝。

  那正是前些日子来给自家公子买酒的少年,谭七彩记得他,所以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是你?”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少年欣慰地朝她笑了笑,无视街道上已经挤得满当当的看热闹的人,转过身来,朝着司空云行了个大礼。

  司空云的双眼却瞟向了马车,面色严肃。

  “公子今日也来了,想要品尝一下这位姑娘酿的好酒。”少年解释道。

  “呵!二哥也来凑热闹?”司空云冷笑一声。

  “七弟不也是一样,何况七弟大婚礼还未成,若是在这里逗留太久,是不是不太合适?”马车中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声音虽不大,却在无形中透出一股让人不容违抗的力量。那人一面说着,一面从马车中躬身走了出来,他身穿一身皇室常服,上边绣着金色的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干净雅致,丝毫不显得做作。他面带微笑,一直笑到眼底,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舒服自然。

  “七弟,恭贺新婚。”

  司空云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是冷冷的。

  “你就是那个酿酒的丫头?”二皇子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谭七彩,然后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傲慢,看上去平易近人,似乎非常好相处。

  谭七彩受宠若惊,赶紧点了点头。

  关于面前这个人的八卦,谭七彩也听说过不少,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温润如玉、礼绝天下,是世间少有的男子。而这位七皇子……谭七彩瞄了一眼司空云,叹了口气,弟弟和哥哥的差距还是有点大的。

  二皇子目光温和,乌黑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了颤,在同样乌黑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的映衬下,美得触目惊心。“很独特的酒,我喜欢。”谭七彩心脏猛地一跳,急忙转过眼,不敢再看他。司空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谭七彩,微微皱了皱眉:“二哥还是这般得小女儿家喜欢。”“七弟说笑了,只是走过附近,听竹青提起这位姑娘酿的酒,心中惦记,所以顺道过来瞧一瞧。”

  “顺道顺得很是时候。”司空云话中有话,二皇子却假装听不懂,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走吧。”司空云一甩衣袖,翻身上马,身手矫健、英姿飒爽,惹得周围围观的女性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七弟慢走,祝百年好合。”二皇子潇洒地一拱手,司空云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从他的身边骑着高头大马侧身而过,神色冷淡。二皇子也不恼,只是让竹青将马车拉至路旁,给他们声势浩大的一行人让路。在这一瞬间整条街道都恢复了原本的喧闹,像是无形中开启了一个开关,一下子将所有人的嘴都启动起来,聒噪和热闹充斥了街道的所有角落。谭七彩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两脚发软,她回到小酒馆,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这半个时辰对她来说不堪回首、水深火热,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

  “谭姑娘!”竹青追了上来,面带着些许善意的关切,“你还好吗?”“嗯。”谭七彩勉强点了点头,却发现二皇子依然站在一旁,正看着自己。他的视线太过直接和热烈,让谭七彩浑身上下的血液又重新沸腾起来。

  “方才未细看,如今一瞧,姑娘果然明眸皓齿、相貌脱俗。”未等谭七彩开口,司空仪便主动袒露心迹,虽然是褒奖之词,却是一点儿溜须拍马、浮夸不实的感觉也没有,让人一听便觉得这是他心中所想,真诚无虚。谭七彩被夸得差点飘飘然,知道他是礼貌之语,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只是笑着行礼,道了声谢。

  司空仪轻笑一声:“姑娘如此拘礼,还不如请我去里边坐坐。”谭七彩恍然,赶紧让二狗去酒窖抱最好的葡萄酒过来。

  皇子大婚吸引的人太多,小酒馆里边并没有太多的人,一时还算十分清静。二狗从仓库里拿出最好的那一坛葡萄酒,谭七彩用店里最精致的杯子盛了,放在司空仪的面前。

  酒是漂亮的红色,荡漾在经过精烧细制的白色瓷杯中,红白相衬、明丽动人。馥郁的果香悠悠荡荡地飘过鼻尖,惹人心动。竹青还是一副亲切的笑脸,嘴边的笑窝时隐时现,让原本有些紧张的谭七彩心情放松了不少。

  “谭姑娘别光站着。”司空仪优雅地品了一口酒,示意她坐在他的对面。谭七彩也不拘礼,坐了下来,脑海中却猛然想起似曾相识的另一个画面,那是不久之前,自己的对面,似乎坐着另一位很不好相处的皇子……真是一段不好的回忆,谭七彩叹了口气,若是他不出现,今天的小酒馆,也根本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事。

  “在想什么?”司空仪见她心不在焉,便随口问了问。

  “没……没什么。”谭七彩醒了醒神,让自己从神游中恢复了过来。司空仪却笑着调侃道:“你可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还心不在焉的姑娘。”

  谭七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司空云能够认出自己是谭家三小姐的话,那么面前这位二皇子,应该也见过谭舒颜才是,可是看他现在的反应,似乎并不知道真相,也没有什么试探的意思。

  “小女子有一事想请教。”谭七彩壮着胆子站起来,向司空仪行了个礼。“姑娘请说。”“不知您有没有见过……左相谭家的三女儿?”谭七彩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已经有人知道了,那么再多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知道的话,那就更好了。

  “见过的。”司空仪微微笑了笑,品了一口酒,谭七彩心里一“咯噔”,“不过那时候她还小,才五岁大,若是现在见到,肯定是认不出来了吧。”

  谭七彩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姑娘酿的酒果然与寻常酒差别甚大,入口醇香不断,且果香味非常浓厚,回味悠长。”话题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酒上。“嗯,我的酿酒法子跟他们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司空仪好像很感兴趣。“这可是商业机密。”谭七彩笑道。“哈哈,谭姑娘真是幽默。”司空仪笑得开怀,竹青站在一旁,一直微笑着看着谭七彩,目光温柔。

  稍稍聊了一会儿,酒馆中的人慢慢变多,主仆二人要回去了,临走前,竹青依旧买了不少酒。二狗殷勤地将他们送走,整个人都是笑呵呵的。

  “七彩,你怎么了?不开心吗?今天可是赚了好多银子。”二狗疑惑地看着满脸纠结的谭七彩,有些不明白她不开心的原因。

  “打烊吧,我想静一静。”谭七彩疲惫地抚着额头说。

  她穿越之后最担心的一项内容就是麻烦的身世,之前那从未出现却在陌生人口中听到的父母已经够她焦头烂额了,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想到迎接她的是最复杂、最戏剧性的那一种。

  如果她真的是谭家的三小姐,那为什么谭相不来找自己回去,而甘愿改变婚约?

  如果二小姐真的是自己的姐姐,为什么她看到自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那么……狰狞?

  三小姐又是为什么满身是伤被扔在荒山野岭呢?

  这三个问题提出来之后,一个父亲和二女儿共同谋杀小女儿的故事在她的脑袋里渐渐形成。

  谭七彩打了个寒战,得出一个结论,谭家三小姐之类的,她才不要去当,还是命比较重要。

  夕阳缓缓落下,谭七彩在焦虑的煎熬中,终于迎来了美丽安静的夜晚。

  这一夜的星空特别美丽,不过依然无法与京城七皇子府四处燃放的花灯媲美。

  这一夜的京城特别热闹,却热闹不过七皇子府的张灯结彩。

  这一夜的谭七彩特别烦躁,她觉得没有人能比她更加烦躁了。

  已是午夜,月至中天,虽然在现代谭七彩或者在上网,或者在做课题,或者在实验室,但是对已经习惯了天黑就睡觉的半个古代人谭七彩来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心烦意乱,谭七彩起床喝水,却忽然瞥见二狗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都这个时候了,每天吃完晚饭就准时睡觉的二狗竟然还没睡?

  她鬼使神差地来到二狗房间的门口,想看看他这个向来生物钟准如闹钟的家伙究竟在干什么。可是朦朦胧胧的,她看到二狗窗户上,倒映着两个人影,一个是二狗,另一个显然是王嫂。她好奇了起来,这两个人在这大半夜究竟在干什么?

  “这……不行……把她……”

  “怎么可以!她……”

  “我是为你……她……”

  听到的都是些断断续续的语句,根本连不成一个意思,谭七彩揉了揉眼睛,凑近些听了听,还是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准备推门进去。可没想到手刚放到门上,二狗房间的门就猛地打开了,王嫂一张惊恐的脸猛然出现在谭七彩的面前,差点儿把她的魂儿都吓飞了。

  “我的妈呀,谭七彩你这大半夜的,站在这门口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谭七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慢慢解释道,“我起来喝水,看见二狗房间灯还亮着,顺便过来看看……”谭七彩实话实说,却见王嫂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眼神却有些躲躲闪闪的,跟平日里的样子有些不同。

  “吓死我了,算了算了,快回去休息吧。”王嫂拍了拍谭七彩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嗯。”谭七彩往里面瞄了瞄,看见二狗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浑身上下有些不自在,转头准备回房休息,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没想到王嫂愣了愣,表情变得极不自然,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能聊些什么呢!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儿还要早起酿酒,身子要紧。”

  原本谭七彩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但看到王嫂这样的反应,她顿时觉得他们非常可疑。

  王嫂本是淳朴的妇人,待人友善,虽然有些爱占小便宜,但是骨子里并不坏,也不善于说谎,像今天这样闪烁其词的样子,谭七彩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只是她现在还不好多问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转头回屋。

  王嫂一直看着谭七彩走进了房间才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重新关上门。

  “娘,你为什么要骗七彩?”二狗目光灼灼,“骗人是不对的。”

  “没有骗她,你按我说的做就好了,娘真的是为你好。”王嫂苦口婆心地劝二狗,“得罪了七皇子大人怎么了得哟!我们两个的小命禁不起她这么折腾啊。”

  “……”二狗撇着嘴不说话,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考虑什么。

  “算了,乖儿子,你早点睡吧,听话,娘只求你一件事,今晚的话,不要告诉谭七彩,好不好?”王嫂眼中含泪,干燥粗糙得有些起皮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二狗的粗布衣袖,“算娘求你!”

  “可是……”二狗还想说什么,王嫂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地往下流了,二狗到嘴边的话又生生收了回去。“好吧。”二狗丧气地垂下头。

  “乖儿子。”王嫂终于破涕为笑。

  第二日清晨,收拾好东西打开酒馆的门,谭七彩伸了个懒腰,一转身,正好看见二狗抱着个大酒坛子冒了出来。“二狗,早。”谭七彩照平常的样子跟二狗打了个招呼,二狗手一抖,差点把酒坛子砸了。谭七彩赶紧上前帮忙,却见二狗咬着下嘴唇,闷声闷气的,不说话。谭七彩想到了昨晚的事,心情沉重了起来。“二狗?”

  “我……我去搬酒。”二狗傻笑了一下,抬腿就要走。“站住!”

  谭七彩这一声让二狗如同木头人儿一般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我……去搬酒……”二狗犹豫了好半天,还是伸出手指了指酒窖,整个人从头到脚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心虚。

  除了一开始看到谭七彩的那一眼,二狗几乎没有直视过谭七彩的眼睛,这对于二狗来说,实在是件非比寻常的事情。

  要知道,二狗说话时向来最爱盯着人的眼睛,在谭七彩的身上,这一点简直是发挥到了极致。

  每次不管谭七彩看不看他,跟不跟他说话,他的眼神总是会落在谭七彩的身上,直到把她盯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一开始她很不舒服,可是后来她慢慢习惯了。

  二狗的眼睛其实是非常漂亮的,乌黑明亮、澄澈干净,不含一点杂质,单纯得让人心疼。可是现在的二狗,弓着背,低着头,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让谭七彩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二狗,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谭七彩看着二狗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底的怒火不知不觉地慢慢消散了,余下的只是心底的无力。

  “我……”二狗猛地抬头看着谭七彩,眼神中满是痛苦,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纠结了半晌,最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要说什么一样,张开了嘴巴,“七彩,我昨天……”

  “二狗!”二狗的话被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二狗猛地一下僵住,看了一眼忽然出现的妇人,抬手摸了摸脑袋,囧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时间手忙脚乱,抬手随便一指天花板,大声喊道:“我真的要去搬酒了!”说完之后便狂奔向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现在,就算二狗不说,谭七彩也知道他们两个昨天晚上聊天的内容了。王嫂是个精明人,经过这么多的事情,恐怕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七彩,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说。”王嫂站在她的面前,跟二狗一样心虚,但是眼神却异常坚定。

  “您说吧。”谭七彩叹了口气,既然说了“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样的话,那便是打定主意要说了,自己拦也没用。

  “孩子,你看,自从你到我们家之后,我们娘儿俩也一直待你不薄,是不是?”王嫂语气沉重,真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听了这话,谭七彩的心凉了一大片,她还是点了点头,心中一片酸楚。

  他们已经……不愿接受自己了吗?

  “我一直劝你嫁给二狗,其实现在想想,也挺过分的,二狗他是个傻孩子,人太直,又傻,你不乐意也是应当的。”王嫂拍了拍谭七彩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勉强你了,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自己做主吧。”

  虽然猜到王嫂要说什么,但是没想到说的竟然是这个方面的问题,这让谭七彩无比震惊。

  “你不乐意?”王嫂抬眼瞧了瞧谭七彩,见谭七彩惊讶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紧张。“不是这个意思……”谭七彩赶紧摆手。王嫂点了点头,虽然面上有些狐疑,但总体来说还是舒了一口气,她盯着谭七彩看了一会儿,眼神飘忽,像是在编排句子,又像是在观察谭七彩的神色。“你呀,为这家酒馆也费了不少力,如今慢慢地平稳下来,也没什么其他事要忙了。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这附近的左邻右坊,喜欢你的小伙子也有不少,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是吧,每天站在门口卖酒也不像话,不如找一个合适的人……”

  “王嫂,这件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会为自己好好考虑的……”“可是七彩啊,做女人还是要趁早找一个好点的依靠。二狗他爹那个死鬼去得早,我一手把二狗拉扯大,那个艰难啊,你是不知道。唉,不提了,我也就想帮帮你。隔壁李家的都说了,只要你拿得出嫁妆的钱,她就能给你找个全京城最好的公子,吃穿不愁!”王嫂苦口婆心地劝着,不厌其烦,几乎让谭七彩不知如何作答。

  “嫁妆的钱我拿不出来啊,酒馆的钱是我们三个一起挣的……”谭七彩只得搬出钱这个借口来当幌子,王嫂向来精明,对钱的事情还是非常在意的,如果将这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挣来的银子都拿来当谭七彩的嫁妆,她铁定不乐意。“说什么傻话,你有这个葫芦啊!”王嫂忽然笑了出来,像是在笑话谭七彩的天真,“这个葫芦可是玉的,若是当掉的话,能换不小一笔钱!”王嫂伸手摸了摸谭七彩挂在脖子上的葫芦,笑得很开心。

  她反射性地后退两步,避开了王嫂的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意:“王嫂,这个葫芦对我很重要。”谭七彩变得严肃起来,“这个葫芦兴许是我家人留给我最后的东西,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给你。”

  王嫂听了这话之后脸色也变了,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谭七彩见她这样,满心的失落。谭七彩本已经把他们两个当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每天起早贪黑努力酿酒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让两位恩人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但是现在……她有些想哭,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草,拼命地扎根在土地里,好不容易站直了身板,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在何时被连根拔起。

  王嫂拼命地把自己往外边推的理由她也能够理解,无非是为了她唯一的儿子二狗罢了,但是理解是一码事,感情上能接受又是一码事。谭七彩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眼眶中的泪水,认真地告诉王嫂:“我会走的……不过不是现在,您看,我身上的银子不多,作为路费也太少了点,若是走不远,去的是太近的地方,怕日后出事还是会牵连到你们,所以,请让我再在这个酒馆待一阵子,等我攒够了路费,就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

  “孩子,苦了你了。”王嫂落下泪来,心疼地看着谭七彩,却没有对她的提议做任何反驳。

  谭七彩苦笑一声,不再说话,眼泪在眼眶中徘徊,却流不出来。

  王嫂见她伤心,不好意思再多待,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回房去了,留下谭七彩一个人坐在桌前,脑中万千思绪流过,最后归于平静。

  她抬起头,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满眼哀伤地看着自己。

  “二狗?”她站了起来,看到他的表情便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她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刚刚自己与王嫂的谈话。

  “怎么还不去睡?都这么晚了。”谭七彩勉强朝他笑了笑。

  二狗没有说话,却一把抓住谭七彩伸过来的手,直接往自己怀里拽。谭七彩吓了一跳,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二狗的胸膛硬邦邦的,双臂也非常有力,他顺势将她整个人搂住,变成拥抱的姿势。谭七彩怎么也没想到平常傻傻的二狗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别走,七彩。”二狗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谭七彩身子一僵,使劲儿推开二狗,却看到了他蒙眬的双眼,就像一只萌萌的大狗,无辜而受伤。

  “对不起。”谭七彩别过头,不忍心看他。

  “不用说对不起,留下来好不好?我会好好劝娘,不会再让她跟你说这种话……”二狗有些着急了,抓着谭七彩的手不放。

  “我暂时不会走的。”谭七彩无可奈何,只好先安抚他,“你放心,我还在这里。”

  二狗听了这话,立刻咧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