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赦这么攥着宣琼,让他突然想起,昨日,他也是这么扯着钟宛的。

钟宛伏在自己怀里,情动了。

郁赦低声笑:“但我现在,突然就不想死了。”

宣琼被吓得抽噎了一声,郁赦低头看宣琼吓得惨白的脸,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恶心。

“你也配学他!”郁赦厌恶的推开宣琼,一把将人推进了水中,冷声怒道,“要死你自己你先死!”

宣琼摔进水里,杀猪似得嚎了起来,他本就不会水,骤然跌进冰冷的湖水里马上沉了底。

宣琼的随从吓呆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好好的,怎么是自己主子掉下去了?随从疯了似得叫起来,马上有侍卫冲了过来。

一旁的郁赦整了整衣袖,不管这些人呼天抢地的闹腾,他突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脑子也不乱了。

郁赦深吸一口气,神色淡然的走了。

宣琼刚才说的什么来着?

这会儿出宫…是可以劫到钟宛吗?

第27章

钟宛觉得自己当真是流年不利。

好不容易得了面圣的机会, 没等他替宣瑞请辞, 外面突然有人来传:五皇子宣琼落水了。

钟宛心中一惊,突然想起这些天的流言——皇子们命犯黄泉水。

崇安帝脸色骤然就变了, 顾不得钟宛, 厉声道:“跟着宣琼的人呢?!怎么让他掉下去的?宣琼现在如何了?!”

前来通报的侍卫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责, 叩头道:“跟着五殿下的人和池畔巡守的侍卫现已全部扣下,到底如何还要细审, 五殿下如今被送到千秋殿中, 郁妃娘娘和太医都已经过去了。”

崇安帝心急如焚,命人去看宣琼, 又让人将宣琼的随从带来。

钟宛这会儿本该退下了, 但他实在想知道宣琼那个讨人厌的东西死没死, 犹豫了片刻,一言不发的立在一旁,当没自己这个人。

不多时,宣琼的随从被带上来了, 那随从自腰以下全被湖水浸湿了, 还没来得及换,这会儿被冻的不住发抖, 说话都不甚利索。

不等崇安帝发问,随从口齿不清的将方才的事避重就轻的交代了下, 他不提宣琼说了什么, 只说宣琼候在殿外许久,冻的腿麻, 就往碧波池那边走了走,从观景亭下来的时候,正好遇见郁赦,没说两句话,就被神情有异的郁赦推进了湖水里。

崇安帝一听说郁赦,脸色更差了,“子宥好好的,推宣琼做什么?”

宣琼的随从不住磕头,哭着摇头说不知道。

崇安帝要发怒骂随从糊涂,随从边哭边磕头:“郁小王爷平日就总有异于常人之举,今日也不知是怎么气不顺了,但…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如意的,拿小人撒气就好,怎么能推殿下呢?都怪小人未能护及殿下…”

崇安帝想起郁赦平日种种荒诞之举,迟疑片刻,不再责问随从,又命人去看宣琼。

宣琼的侍从抹了一把冷汗,稍稍宽心,庆幸郁赦以前做过不少荒唐事,崇安帝每每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过后为了周全郁王府的面子和保全郁赦的名声,都不许人彻查,更不真人深究,如此…大约就能把宣琼落水前说的那些话含糊过去了。

钟宛立在一旁,侧头看向那个随从,心一横,沉声问道:“到底是郁小王爷无故发狂,还是你侍奉不周,引诱五殿下去水边?或者…就是你将五殿下推入水中的?”

崇安帝一怔,这才想起钟宛还在这。

钟宛跪下,“五殿下如今昏迷不醒,下面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事关皇子性命,许还关系着之前三殿下溺水之事,烦请皇上彻查。”

崇安帝沉默片刻,问老太监,“琼儿如何了?”

老太监摇摇头,满脸愁苦:“救是救回来了,但还昏迷不醒呢,郁妃娘娘险些哭死过去,正闹着…让郁小王爷抵命呢。”

崇安帝揉了揉眉心,半晌道:“子宥大约还没出宫…把他带来。”

钟宛心道郁赦你最好不是一时开心就把宣琼推下水了,不然我这么帮倒忙,你回来大约真要一时激愤日了我。

钟宛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宣琼随从,感觉他好像比刚才抖的更厉害了。

这个奴才果然没说实话…

钟宛心里安稳了三分,但又禁不住替郁赦心凉。

郁赦身世复杂,知晓内情的人秘而不宣,其他人不知内情,只晓得他身份不一般,且不管他做了什么,崇安帝为了不翻腾起陈年旧事都会替他担下。

郁赦自己也不一定会替自己解释什么。

所以,什么黑锅都能甩给他。

但无论他身世如何,这难道是他自己选的?

钟宛回想起冯管家之前说的郁赦这些年九死一生的种种,突然开始怀疑,那些事到底全是郁赦自找的,还是别人看他一心寻死,推波助澜,借刀杀人?

七年前的郁赦,连蒙汗药都没听说过,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寒食散?

那些药到底是他自己找来的,还是别人知道他心存绝念,引诱他服下的?

就郁赦这个样子…要害死他实在太容易了。

钟宛看着趴在地上不住发抖的随从胸中怒火滔天。

一个奴才,都敢堂而皇之的给郁赦泼脏水。

不多时,刚到宫门口的郁赦被拦下,带了过来。

郁赦神态自然,好像把宣琼推下水的不是他一般,只是看到钟宛时稍稍迟疑了下,随即神色如常。

崇安帝问道:“是你把宣琼推下水的?”

郁赦点头:“是。”

显然不想解释什么。

宣琼的随从抓住一线生机,不住磕头,只怪自己。

崇安帝头疼不已,“你又是要做什么?好好的…”

郁赦看了看地上的随从一眼,冷笑了下,好奇自己这次又被扣了什么帽子。

郁赦淡淡道:“看他觉得恶心,就将他推下去了。”

崇安帝怒道:“你!”

钟宛磨牙,这个混账!

郁赦懒得辩驳,宣琼说的那些话他也一句都不想重复,反正崇安帝不会将自己如何,他们说什么,自己认什么就是了。

郁赦抬眸看着崇安帝,心里涌过一丝不耐烦。

他不信崇安帝猜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发狂。

每次都是因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崇安帝怕听这些,自己也不耐烦说。

能含糊过去,大家都好。

反正宣琼也没死,自己最多又是被软禁,还能如何?

郁赦要认罪,余光扫过钟宛,愣了下。

钟宛正焦急的望着他。

郁赦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他一想就知道八成是钟宛说了什么,崇安帝才会传自己来细问。

钟宛等了半晌也听不到郁赦说一个字,心里要急死了,恨不得替他辩驳,他抬头看向郁赦,见郁赦居然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钟宛愣了下,听到郁赦皱眉低声说了一句:“多管闲事。”

郁赦静了好一会儿,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得,烦躁道:“请皇上屏退闲杂人等。”

崇安帝点点头,钟宛这个“闲杂人等”就被客客气气的请出来了。

钟宛料到宣琼大约是说了些自己不能听的话,郁赦能愿意辩解,大约就没事了。

钟宛在殿外候着,看着郁妃带着太医一脸愠色的进了大殿,又梨花带雨眼神闪烁的出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宣琼的那个随从被人拖了出来,老太监垂着眼皮,低声交代:“圣上仁慈,只罚了一百板子,带他领罚去吧。”

殿外的侍卫答应着,老太监又慢慢的哼道:“这是得罪了郁小王爷的人,你们晓事一点,不要让郁小王爷不痛快。”

那被吓了半死的随从听出来这是要灭口,吓得要叫起来,被侍卫一把捂住了口鼻,拖下去了。

老太监转头看向钟宛,温和道:“不想今天出了这么多事,真是不巧,皇上大约也没精力跟您说话儿了,钟少爷倒是不用在这干等了,老奴送你出宫吧。”

钟宛点头,跟着老太监出宫去了。

路上,听见老太监和跟着他的小太监轻声细语的聊着天。

“郁妃娘娘当真是糊涂了,皇上正在气头上,非要硬闯进去,当着郁小王爷和这么多下人,被皇上好一番申斥,闹了个没脸…”

“娘娘是糊涂,皇上本就忌讳她跟五殿下说那些没影儿的事,偏偏就是不听,这会儿撞到刀尖上,现在好了,不是她教的,也变成她教的了。”

“郁小王爷今天也是有精神,竟说了这么多的话。”

“是那个奴才胆大,别人说说就算了,他也敢说郁小王爷喜怒无常,不是找死是什么?”

钟宛轻轻吐了一口气,到宫门口时谢过老太监,老太监眼含笑意,轻声道:“天冷了,钟少爷小心别着凉。”

钟宛点点头,心道这一路应该是说给我听的。

皇帝身边的太监们没有个人的喜好,他们敬重的人,都是崇安帝在意的人。

老太监们这么偏护郁赦,应该也是知道内情。

钟宛脑子里乱的很,正要走,送他出来的老太监又笑道:“钟少爷慢走两步。”

老太监上前两步,笑道:“说个刚听来的笑话给钟少爷听,无关要紧的事儿,老奴一说,钟少爷一听,千万别动怒,也别上心。”

钟宛蹙眉,“公公请讲。”

老太监躬着身,慢悠悠道:“刚才那个杀千刀的奴才说,方才五殿下落水前,正同他商量着,要假作郁王府的奴才,在宫门口拦钟少爷,诱拐少爷走呢。”

钟宛眸子一颤。

“是真是假不知道,狗奴才的话,听听就是。但您看,郁小王爷失手这么一推…”老太监看向宫外,笑吟吟道,“现在这宫门口不就一片清平,没事儿了吗?”

钟宛心中好似被人捅了一刀,生生发疼。

“所以,钟少爷安安心心的走吧,天不早了,等下了车,少爷就到家啦。”老太监躬了躬身,带着小太监走了。

钟宛尽力不失态的上了马车,老太监的话久久萦绕在他耳边,搅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的子宥啊…

钟宛额间沁出冷汗,难耐的弯下腰,深深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钟宛揉了揉脸,平复呼吸,打定主意,无论郁赦如何赶他,他都要留下。

他不放心。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过了许久,马车才缓缓停下了。

钟宛下了车,抬头看着郁王府别院的匾额久久说不出话来。

说好的,下了车就到家了呢?!

第28章

钟宛看了马车夫一眼, 马车夫羞愧的低下头, 钟宛无奈,这人看来也是郁赦的。

该来的躲不了, 钟宛下了车, 进了别院。

郁赦还没回来, 冯管家看见钟宛吓了一跳,听了宫里出来的人说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冯管家被气的手抖:“五殿下是世子的亲表弟, 郁妃娘娘是世子的亲姑姑,他们, 他们…”

说话间又有人来回, 说宫里来人了, 传了那边府上郁王爷入宫。

钟宛蹙眉:“郁王爷是被叫去申斥郁赦吗?”

“那怎么可能?”冯管家舒了口气,“必然是让王爷去教导郁妃娘娘和五殿下的。”

钟宛还是不多放心,“怎么说也是郁赦把五殿下推下水了,真的没事吗?”

冯管家丝毫不在意, “五殿下人要是没事, 就没事了,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最多…罚上半年的食邑,软禁个十天半月的, 不碍事。”

冯管家叹气, “郁妃娘娘大概也知道又是这么个结果,才非要闹的…”

冯管家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钟宛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荒诞。

“您怎么来了?”冯管家这才想起钟宛来,意外道,“您…这么早就要搬来了吗?我这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钟宛无奈:“你家世子把我拐来的,若是没事…能让我回家了吗?”

冯管家想也不想道:“自然不行!”

“既然是世子的意思,那我们哪儿敢放您走?”被少年钟宛生生折磨了三个月记忆深深刻在冯管家脑中,他怕钟宛又偷着跑,先恫吓道,“您要是真走了…您想想世子回来了,看不见您,会怎么样?”

钟宛喉结动了下,“会…怎么样?”

“轻则发一顿脾气,回头想个法子找补回来,倒霉的还是您。”冯管家大言相骇,“重则怒火冲天!大半夜的带着人砸了黔安王府的大门,把您直接抓回来…黔安王还在病中,禁不起这样的惊吓吧?再者,大半夜的被世子从黔安王府一路押回来…您还要不要面子了?”

钟宛心累的看着冯管家,“您上次一顿游说,激的郁赦跑到我们府上跟我要说法的时候,我的脸已经丢的差不多了。”

冯管家理亏,讪讪一笑:“上次是我老糊涂了,没说清楚,连累钟少爷了,但这次不一样,您想想,世子刚在宫里生了一顿气,脾气最不好的时候,这个时候把您抓回来,会…会对您如何?”

钟宛呆呆的想,会…会将我如何?

一怒之下,把我捆在床上,这样又那样吗?

钟宛耳廓稍稍红了,一时间,竟真的想跑了试试。

“我不走就是了,我也有话要问他。”钟宛咳了下,左右看看,“我去哪儿等他?书房?”

“世子的书房不让旁人进的。”冯管家胡编乱造道,“去世子的卧房等吧。”

钟宛心累的看着冯管家,“您是不是还在卧房放好了浴桶和花瓣了?”

冯管家老脸一红,“自然没有!那…钟少爷还去您以前住的厢房?”

钟宛一愣:“还留着呢?”

冯管家道:“自然,我带您去。”

冯管家将钟宛带到他以前住的地方就走了,钟宛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厢房中一切未变,一时间钟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

屋里只多了一个掌灯的小丫头,看上去就十二三岁。

钟宛一笑:“你是伺候郁小王爷的?”

小丫头摇摇头,不太敢说话的样子。

钟宛道:“你去吧,我不用人伺候。”

小丫头不敢走,就站在桌边。

钟宛无法,对这个姑娘,他躺也躺不下,只能正襟危坐着,没话找话,“你在这边府里几年了?”

小丫头半天才轻声道:“五年了。”

“哦,那我没见过你。”钟宛点点头,“我…以前在府上呆过一段日子,那会儿你可能才四五岁。”

小丫头胆怯的看着钟宛。

赶也赶不走,话也没得说,钟宛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刚翻了两页,看见那个小丫头慢慢地往书案前蹭了蹭。

钟宛继续翻书,余光留意着她。

小丫头以为钟宛没注意,颤颤巍巍的,抖着手,打开了小香炉。

钟宛又翻了一页书。

书页哗啦一声,吓得那丫头忙缩起手,一动也不敢动了。

钟宛估摸着是冯管家嘱咐了她什么,小孩子胆子小,手脚又不利索,拖到自己进屋还没料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