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看着向南星,如释重负地一笑。

  浅浅淡淡,却迷人眼眸。

  向南星心尖一紧,差点就陷了进去,却又突然锁了眉——

  这个女人的重喘声太不寻常了,向南星再一看她,分明口唇发绀,向南星之前还以为这是窒息过久的应激反应,现下一看,却分明没那么简单。

  向南星跌跌撞撞地挪过去扶起她:“你是不是有哮喘?”

  刚松懈下来的商陆都快被逼疯了,向南星连忙推他出去:“你赶紧去找她的哮喘药!”

  向南星从医馆带出来的随身包就摊在一侧,商陆刚起身跨过她的随身包,朝外屋夺门而去,向南星已忙不迭从一地的潮湿和破碎的塑料袋掩埋下,扯过随身包。

  刚救回来的人命眼看又悬于一线,向南星慌乱得手都不听使唤了,取了针包,碘伏消毒,凭着最后那点强撑着的镇定,一边施针,嘴上一边背着她本熟得不行如今却因情急而快忘个干净的口诀:“清喘穴……垂直进针……0.2厘米,震颤5秒。”

  五秒过后,这女人还未止喘,向南星不得不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继续:“若5秒未止喘,可将针提至皮下……先,先……”

  陡然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向南星急得都快哭了,直到外头商陆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她才深吸一口气,逼自己赶紧唤回记忆:“向左斜刺0.5厘米,提插3次……再,再将针提至皮下,向右斜刺0.5厘米,提插3次……”

  “姐姐,你全身放松,深呼吸……吸气……呼气……”

  向南星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没有听她的,她自己倒是按照自己的指令一直在条件反射地深呼吸。

  终于,折磨着耳膜和神经的重喘声渐渐平息。

  向南星都没发现自己收针时太过紧张,针都被她捏折了两根,刺破她的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浑身紧绷的肌肉也都还硬梗着,放松不得。

  向南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唤:“商陆……”

  “……”

  “商陆!”

  商陆急忙跑回来,已是大汗淋漓:“没有找到哮喘药……”

  向南星见他这样,等不及绷得不像样的面部肌肉缓慢松懈,已先行冲他一笑。

  商陆明显懂了,一愣,赶紧去瞅平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

  对方的胸腔正平稳起伏着。

  那一刻,商陆只想给这个吓得都快不会笑的姑娘一个大大的拥抱。

  *

  商陆把这个刚捡回一条命的女人抱上床。

  这女人能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为什么要救我?”

  那般欲哭无泪。

  商陆瞥了眼不远处桌上摆着的一部手机和一份遗体捐赠协议,虽说医者仁心,但他的语气很冷:“自杀者的遗体压根不能捐献。你死了对社会一点价值都没有,只会让爱你的人绝望自责。”

  “……”

  “……”

  “我查过,只要是机械性死亡,脏器不受损就没问题……”女人分明一心求死,听不进任何劝。

  虽不知这女人为何轻生,但见对方这模样,向南星暗地里拽拽商陆,让他少说两句,免得又把人刺激坏了。

  商陆心烦得不行,下意识反攥她手。

  他只顾语气更冷,没注意到被他攥着手的向南星指尖一僵耳根却一阵发软:

  “百度查的那些东西你就别信了,我是医学生,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除了法律上可能会出现的纠纷导致没有医院认捐,无论哪种自杀方式,都会引发心脏停跳,多器官持续性缺血衰竭,这样的遗体根本就没有捐献价值。”

  “就连眼角膜,窒息死亡会引起眼球深层充血,眼角膜都废了,你拿什么去捐?”

  他讨厌拿自己生命当儿戏的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别说了……”女人痛苦得背过身去。

  看着这女人羸弱的背影。商陆犹豫了一下——

  那一刻,向南星能感觉到他攥着她的那只手,微微失了力。

  他的表情,也像是想抓牢什么却偏偏错失。

  “我妈当年就是套塑料袋自杀的。”

  商陆说得很是平静。

  怔住的却不止向南星。

  “她是癌症晚期不想活了,但我还是恨她,把我一个人丢下。”

  那女人恸然之下,还是回了眸。

  “你是解脱了,但那是因为爱你的人替你背负了痛苦——这种痛苦比你承受过的,要多几倍几十倍。”

  商陆看着这个女人。

  眼里分明转嫁着恨。

第10章

  商陆终于找到这女人的药放哪儿了,包括抗抑郁的阿米替林。

  药瓶上贴有开药时间和应服剂量——按照这两者推算,这女人起码已经停药了半个月,药瓶基本上是满的没动过。

  商陆几乎是半逼迫这女人把药吃了,药效起来没多久女人就陷入昏睡,向南星也好不到哪儿去,连挪到一旁凳子上的力气都没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反观商陆,一点都不累似的,正折回桌边,看桌上的手机和器官捐赠协议。

  手机关机了,看来这女人并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捐赠协议透露了一部分信息——

  女人叫邢璐,受捐的是浙医二院,执行人一栏写的则是她丈夫叶志伟,捐赠协议三年前就已公证有效。

  07年那会儿,一个丈夫肯在妻子的捐献协议上签字,商陆本会觉得这是个思想境界极高且十分大无畏的男人。

  可如今,商陆只觉得那是个放任妻子去死的混账。

  即便如此,商陆还是按照捐赠协议上留的联系方式,准备给这个叶志伟打个电话。

  不料电话还未拨出去,门外就传来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声。

  脚步声凶险一停,紧随其后的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外动静那么大,分明不止一个人,开个门而已,门锁已被弄得刺耳响,吓得向南星立马从床边站了起来。

  她离房门近,跑过去开门的同时门外人却已先一步破门而入,向南星被突然打开的门撞得顿时眼冒金星。对方却压根没注意到她,一行人横冲直撞冲进了屋。

  向南星捂着已经肿起的脑门,痛得眯着眼看过去,破门而入的人里除了她见过的前台,其余都是生脸,为首那个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一身西装,他赶到床边,确认了邢璐还活着,终于松了口气。

  商陆远远瞧着,还以为这个一身西装的男人是邢璐的丈夫叶志伟,也就收了手机没再拨号,却不料那个男人冲邢璐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叶太……”

  可惜他口中的叶太已陷入昏睡。

  就算对方不是邢璐的丈夫,但总归也是邢璐的自家人,商陆能做的都做了,是时候把这个自杀未遂的女人交接出去,便直接走了过去,对那西装男说:“看好她吧,别让她再自杀了。”

  西装男此时正准备打电话,被商陆突然打断的那一刻,不得不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直到这时,西装男才发现屋里还有这么一个看似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这里差点死人,这年轻人倒挺淡定,嘱咐完一句之后,甚至插着兜就朝门边的向南星走去。

  西装男的目光也追随而去——

  “你们是?”

  西装男不解的目光反复落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

  商陆懒得回答,只顾拽下向南星捂在脑门上的手,见肿起一大块,他皱了下眉:“回去我给你擦药。”

  得不到答案的西装男快步上前拦下了他们,看表情挺烦躁。

  不让他俩离开也不告诉他们理由,只顾打电话。

  向南星心里打边鼓,难不成真是吃力不讨好,他俩被当做怀疑对象了?

  西装男和电话那头说的还是白话,向南星一个字都没听懂。

  瞄一眼商陆,他分明听得一字不落,却也不好现场翻译给她听。

  向南星就这么悬着一颗心,直到对方打完电话,用普通话问她和商陆:“能不能跟我们回一趟杭州?”

  面前两个年轻人看看彼此,都不松口。

  “叶先生想当面问问你们他太太的情况。放心,这一切都是有偿的,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

  有偿?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