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姥爷可不如商陆淡定,尤其在得知商陆考砸了是因为考前被盆儿砸了之后。

  当然这同样是从向大夫口中得知的。

  向南星当时告诉她爸商陆被砸,只是为了让她爸知道商陆是因身体欠佳考试才没发挥好,好让他爸理性看待她这次偶然的逆袭。

  没成想她爸这个大嘴巴又把这事告诉了商陆姥爷,商陆被他姥爷逼着连喝了两副活血化瘀的药,这回可得找向南星算账了——

  大年初四,向大夫邀请走完了亲戚的商陆姥爷来家做客,正是算账好时机,向南星还全然不觉,只顾躺床上和迟佳通电话——

  刚拿了压岁钱的俩人正商量着过了初七去哪儿挥金如土一下,她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向南星鲤鱼打挺起了身,趿上拖鞋拖鞋去应门:“我爸喊我吃饭了,咱们待会儿聊。”

  一开门却傻了眼。

  商陆抱着胳膊站在门外,来者不善。

  向南星却还不知危机已近:“你怎么在我家?”

  “向大夫邀请我姥爷来吃饭,”前一句不是重点,后一句才是,“顺便再给我开点药。”

  向南星却明显状况外:“什么药?”

  一提到这茬商陆就隐隐的满嘴苦味,眉头也随之皱起。

  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我已经连吃了四天中药,能不能让你爸和我姥爷打住?”

  向南星一向知道商陆讨厌中医,偏偏商陆姥爷信这个,商陆小时候被逼吃过不少中药,这也形成了恶性循环,导致他对中医更有偏见。

  实在想不通这回商陆姥爷怎么又开始逼他吃中药了,直到这时向延卿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循声而来:“来来来,刚煎好的,晾温了喝。这可比你在医院开的复方丹参和银杏叶片疗效好。”

  光中药还不够:“一会儿吃完饭消消食儿,叔叔再给你扎两针。”

  一听还得针灸,商陆脸色都变了,嘴上虽说着“谢谢叔叔”,可等向大夫一离开,他就把药碗直接往向南星手里一放。

  向南星一听复方丹参和银杏,吓一跳:“你咋了?”

  这都是些活血化瘀、理气止痛的药,可看他这样子也不像生病……

  “你是不是告诉你爸我被砸了脑袋?”

  向南星坚决不认:“没有。”

  “没有?”商陆眼睛又眯起了,“那你爸跟我姥爷说了什么,我姥爷带我去医院照脑部CT不说,还在你爸这儿开了一堆药。”

  向南星心里暗叹:向延卿,你以后再把我跟你说的悄悄话传出去,我就再也不和你分享了。

  嘴上却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有这种事?我……不清楚。”

  她爸之前似乎确实提过,他给商陆姥爷免费开了几服药,她原本还以为是开给商陆姥爷自己服用的。现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爸也是好心,他免费给你开药还给你针灸,你就……受下吧。”

  商陆这回竟点了头。

  向南星还以为他终于赞同她的话了,却不知他赞同的只是“免费”俩字——

  “是该免费,毕竟我是因为他女儿才被人砸了脑袋,”商陆略作思考,突然意有所指地低了眸问,“对了,向大夫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被人砸了脑袋吧?”

  向南星当即双眼一瞪。

  他这么说肯定没好事,果然下一句就是:“看来我得去告诉向大夫才行。”

  眼看他真的转头就走,向南星终于不淡定了,赶紧拉回他,锁上门:“别别别!”

  她爸她倒是不怵,但万一被她妈知道她大一就敢晚归,估计会让她直接搬回家住,以后都索性走读。

  一紧张就一股脑全招了:“我爸问我期末考得怎么样,我就把分数给他看了,他就问我你考多少,我就跟他说了,他一听我比你考得好立马就得意忘形了,我怕他再到处瞎传我考得比你还好,就告诉他你是因为被砸了脑袋才发挥失常……”

  顺便再找补一句:“再说了,没有你给我补课,我也不可能考这么好,你说是不?”

  这最后一句商陆勉强受用,但随即脸色又拉回了最初的平静之下暗藏杀机:“所以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

  “赶紧让你爸打住。”

  “我爸是个热心肠,根本不可能让他停手的,难不成要告诉我爸以后由我来帮你扎针?”

  向南星只是随口一提,商陆却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个可能性。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

  那分明是什么重重倒下的声音。

  隔着门传来都那般沉重。

  向南星还没反应过来,商陆已听门外依稀传来向大夫卡紧了嗓子的一句:“快把他扣子解开!”

  心下猛地一紧。

  商陆夺门而出的下一秒向南星赶紧也冲了出去,随二人脚步而去的视线一经转过拐角,两个年轻人都顿时白了脸。

  刚才还好好的商陆姥爷此刻面色尽失地躺在客厅地板上。

  向大夫正跪在地板上紧急施救,向南星她妈的声音则在客厅的另一端响起,分明是在叫救护车……

  *

  商陆姥爷最终是被救护车拉走的。

  谁也没想到商陆这个年就这么提前终止了。

  那一刻的向南星更想不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最终会令商陆这么一个天之骄子,成为院领导们以及所谓医界权威口中的医闹。

  不复平静。

第16章

  商陆姥爷因上一次的心脏搭桥以及二尖瓣置换手术发生纵隔感染,由阜立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心胸外科主任汪洋及副主任操刀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术后全麻还未苏醒的姥爷就这么带着气管插,被送到了心胸外科的监护病房。

  至此,商陆每天几乎三分之二时间都待在医院,住也住在医院——就在走廊空地支了个临时床位。

  向南星虽从没经历过与亲人的生死离别,但她觉得她能理解商陆。

  对于商陆来说,姥爷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商陆姥爷这次没扛过去,向南星不敢想象未来的商陆会变成什么样子。

  商陆的舅舅一家光是照顾老人家已手忙脚乱,向南星家离医院近,她又正好在过寒假,向南星便每天骑她爸的自行车来给商陆送饭。

  商陆偶尔回家洗澡换衣物,向南星妈妈不忙的时候就帮忙洗一筐子,忙的时候就交给向南星。

  向南星知道商陆最近睡不好,总私自把她妈平时用的薰衣草精油往洗衣机里滴。

  她是听说薰衣草可以安眠才这么做的,虽不知这安眠效果到底有多少,但可知的是,商陆的衣服被她这么一折腾,商陆最近走哪儿都是股熏鼻子的香味,住院部的护士但凡远远闻见薰衣草的味道,就知道是商陆来了。

  向南星这次来给商陆送饭,商陆姥爷难得醒着,向南星听见老人家气若游丝地自嘲着:“别担心,老王八活千年。”

  那一刻,向南星这个外人都忍不住鼻子发酸,而商陆,始终咬着牙不说话,只紧紧握着他姥爷的手。

  有一次向南星正好赶上护士给商陆姥爷的伤口敷料。

  那时候商陆就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隔着监护病房外的视窗,看着护士手上的垫衬迅速被血水淌透,那一刻,向南星觉得商陆就像个浑身绷紧的刺猬。

  也是在那一刻,向南星仿佛第一次看懂了他往常的平静之下藏着什么。

  她知道他在自责——姥爷上一次大手术他不仅全然不知情,甚至还跑乌镇玩了一趟。

  突然有点心疼他。

  寒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尾声,08年的开端如此糟糕,各地的新闻都在报道着几十年不遇的冰灾,向南星也依稀觉得商陆的脾性比之前更冷了。

  商陆却突然忙了起来,甚至把笔记本电脑和书都搬到了医院。向南星起初还以为他是要在最后几天把寒假作业补完——

  其实她已经偷偷帮他做了一部分作业,但也仅限于他俩同课的那几个专业,临床医学的其他几门专业课作业向南星也爱莫能助。

  可很快向南星发现,他看的这些书和资料压根就和专业课无关。

  向南星好几次见他通过MSN接收着不知谁传给他的资料,甚至很多是外文资料,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研究起心胸外了?”

  此时的商陆正席地坐在住院部外的走廊,忙着翻译资料,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问题。

  任他英语再好,资料里的那些专业词汇他也必须查字典翻译——

  向南星也就没打搅他,只自顾自地回想,商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废寝忘食的?

  似乎是在他要来了他姥爷的住院档案之后。

  商陆姥爷的住院档案上明确写有上一次手术的详细描述:“在全麻下行主动脉瓣置换术,术中见主动脉增粗约7.5厘米,主动脉二叶畸形伴穿孔,术中置换25毫米ATS机械瓣,手术顺利。”

  “手术顺利”四个字,福利大学附属医院的心胸外专家可是盖棺定论过的。然而事实却是,商陆姥爷至今还躺在病床上,所谓的“手术顺利”,就是个笑话。

  *

  陪床的大部分时间里,商陆都抱着电脑看他通过不知名途径得到的资料和文献,包括国内外对同类疾病的手术方案。

  没多久商陆就向医院提出了质疑——

  “我姥爷的这种情况,是在心肌梗死后发生的二尖瓣病变,恢复冠脉血运后,瓣膜病变常就能逐渐恢复,根本就不需要同时做搭桥和二尖瓣置换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