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作声。

"你父亲明天从香港回来,如果有时间,安排岑小姐与我们见个面,方便吗?"

容博觉得有些意外,但仍旧没有作声。

"有人偶然两次遇见你带同一个孩子吃饭,还有人上周见到你买了不少玩具。"容夫人闲适的往牛奶中加红茶:"为什么不早一点对我们说?我与你父亲,似乎并不是不开明的家长。"

容博终于说:"事情比较复杂。"

容夫人有疑惑的表情。

"她坚持不让我打扰到她与孩子的生活。"

"你难道没有向她求婚?"

"我很有诚意,但她拒绝。"

容夫人微微意外:"为什么?"

"她只是看中了我--她也不是看中了我,她就是看中我这个人。"容博第一次觉得自己难以表达:"或许是我犯了错误,令她误会我想得到监护权,其实我只是觉得应该承担责任,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就应该承担道义与法律上的责任。可是她十分反感与抗拒,我们没有办法协商。"

容夫人缓缓的放下茶杯:"那是容家的孩子,而且是长房长孙。"

容博终于叹了口气:"妈,您当年毕业于剑桥圣三一学院。"

"但我是中国人,我们家是中国家庭。"容夫人十分不以为然:"你父亲十分震怒,我不认为你可以逃避他的责罚。"

容博想到不怒自威的容之余就头皮发麻,容家家教严格,虽然百年来数世子弟皆从西式教育,但仍有所谓家法。阮正东就总是笑话他:"就数你们家规矩最大,哪像我们家老头,想打就打,打完就算。令尊每次动手之前,还让你背家训,打完还得背。"

家法是藤制的软鞭,容博仿佛已经听到鞭子击在空中忽忽虚响,这次是大错,父亲没可能手下留情。

没想到他以三十高龄,还得吃这样一顿家法。

"再去和岑小姐沟通一下,我们想见见孩子,她应该能理解吧。"

容博觉得非常头痛,因为很难联络上岑晨珏,她的秘书永远说她在开会,手机也关机。

他认为她非常有可能再次逃掉,就从他的眼皮底下。

他下定决心,在她公寓楼前一直等到午夜,终于等到她回家。

她从车上下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公文包,只得用手肘去关车门。他连忙下车去,她见到他自然有点不高兴,可他十分自然的接过熟睡的小海。

孩子睡出了一点点汗,额发濡湿,看着格外乖巧,抱在怀里沉沉的。

电梯里只有他们抱着孩子,她脸上也有深重的倦意,忍住呵欠。

她住的地方很精致,孩子的房间布置的更是妥贴,他弯腰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入小床,再盖好被子。孩子舒展四肢沉沉睡着,其实长得有六七分神似他,轮廓分明,有容家特有的挺直鼻梁,睫毛秀长浓密如女孩子。

她在客厅打开笔记本做公事,明显的逐客令。

"我们谈谈好不好?"他也觉得困倦,也许是夜深人静,也许是这事情困扰他实在太久:"我父母得知了这件事,他们想见见孩子。这礼拜六你有空吗?"

她停下触摸板上的手指。

"我并不是要争监护权,"他的声音低下去:"只是我的家庭十分传统,所以我的父母很渴望能妥善的解决这件事情。"

她仍旧不作声。

那天他说了很多话,把谈判桌上的技巧基本上全用遍了,但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一直强打着精神,可是最后还是睡着了。

他已经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眠,去她家之前,刚刚处理完公司在日本的贸易纠纷。

那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才发现身上盖着毯子,就那样歪在沙发里。

天还没有亮,但他素来都是这个时间醒,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怔,轻轻走去房间看孩子。

小海睡得正酣。

他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门口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身后有人说:"周六我有时间。"

她也刚刚起床,还穿着睡衣,他不是没见过她穿睡衣,可是无端端就觉得紧张,于是连说话都觉得不利索:"哦……那真是谢谢,洗手间借用一下,我还得回公司上班去。"

小海醒来见到他十分高兴,跟他一块儿吃早餐,然后非得缠着要他送自己去幼儿园。

趁着晨珏不注意,偷偷告诉他:"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现在我也有了。爸爸,你跟妈妈离婚了是不是?那你们什么时候再结婚?"

他心中抽痛,越发觉得舍不得。

那天他上班迟到四十分钟,下午到了四点多,又扔下大堆公事全交给助理,自己开车去幼儿园接孩子放学。晨珏本没想到他会去,却也没说什么。两人带着孩子吃完饭去看木偶戏,结束时已经很晚了,回去车上小海已经一个呵欠连一个呵欠,口齿不清却还说:"爸爸,明天你还送我上幼儿园……"一直等到他答应,才渐渐睡着了。

还是他抱孩子上楼去,但犹豫了好久才开口:"能不能让我再在这儿住一晚,我睡客厅沙发。"

她想了想,给他一床毯子和一只枕头。

他在她公寓只住了两三日,三个人相处已经天衣无缝,早晨他开车送孩子,然后晚上她负责去接,她不甚会做饭,于是总是两人一块儿带孩子出去吃。邻居在电梯里遇上,跟他们打招呼:"呀,小海爸爸回来了啊。"

他挺自然的微笑:"是啊,回来了。"

第四个晚上,半夜里空调突然停了,将他热醒了,开灯折腾了半晌遥控器,也没能让空调再次启动。他热得实在受不了,抱着枕头跑到主卧去,她迷迷糊糊的问:"你干嘛?"

"外面空调坏了,好热。"

她哦了一声继续睡,过了大半个小时,他却又爬起来,窸窸窣窣半晌找不着拖鞋,她转过头问:"你又干嘛?"

他睡眼惺松的样子,仿佛有一点孩子的稚气,倒有几分像小海,闷闷不乐的说:"我还是出去睡。"

"你不是说外面空调坏了?"

他忍无可忍:"你故意的。"

其实她倒真不是故意的,但他的技巧真是好的没话说,令人神魂颠倒,但残存的理智她还是有的,最后她又累又困,疲惫到了极点,他还轻轻在她耳边嘘气,在陷入最深沉的睡眠前,他问:"我们结婚好不好?"

"不。"

她还记得自己能够斩钉截铁的拒绝。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立场坚定。

其实第二天早晨他们睡过了头,还是小海自己醒了,赤着小脚丫跑到主卧:"妈妈,妈妈,要迟到了。"

结果孩子上幼儿园迟到半个钟头,他们上班也全迟到了。

不过令容博觉得欣慰的是,总算不必再睡又窄又软的沙发了。

而且几天的适应下来,晨珏明显对三人共同生活不再反感。

余下的一点说服,只是说服她接受婚姻,反正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婚姻只是多了一纸证明。

最艰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自信满满的想,余下的都好办。

只有礼拜六的见面令他有点紧张,虽然是约在城郊一间僻静别墅,也没有旁人,可是因为家教严格,从小他比较敬畏父亲,只怕父亲生气。

谁知小海见到容余之,脆生生叫了声:"爷爷!"

老爷子顿时笑得连眼角都弯了,抱起来亲了又亲,再不肯放。一点不快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容夫人趁机在一旁道:"六月里太热,办喜事不方便,不如放到十月。现在准备还来得及,亲戚朋友虽然多,但还有三个多月时间。仓促是仓促了一点,不过应该没有大问题。"

老爷子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结果小海在怀里扭:"爷爷,我要吃点心。"一句话就调虎离山,老爷子只顾一迭声问:"点心呢?点心呢?有没有蛋糕?快拿来。"

立刻打岔了过去。

回去路上他才松了口气:"可算是把老爷子这关给过了,我还真怕他气上来抽我一顿。"

一路上她却没有说话,一直到回到家中之后。

孩子在路上就睡着了,他也觉得很累,所以洗完澡出来就打算睡觉,谁知她却叫住他:"我们谈一谈。"

她已经卸完妆,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脂粉不施,像剥了壳的鸡蛋,又滑又软,他忍不住俯身亲吻。

她却推开他。

"干什么啊?"他十分委屈:"都几点了还不让亲?"

她看着他,一直看到他渐渐敛起了笑意,终于问:"你怎么了?"

"我不打算跟你结婚,所以我希望我们中止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他沉默片刻才问:"那小海怎么办?"

"你若有时间可以过来探望他,如果爷爷奶奶想见他,你也可以带他回家住几天。"

他开始动气:"小海应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

"我不认为我与小海之前的生活哪里不正常了。"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单亲家庭必然会对孩子有一定的影响。我们应该结婚,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肯替我生孩子,却不肯跟我结婚。"

"容博,"她的表情十分平静:"我不是替你生孩子,我是为我自己生孩子。"

"可我是孩子的父亲,你之前没有征询过我的任何意见,之后又不肯结婚,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也仅仅只是孩子的父亲,容先生,请你认清楚这一点。我从前没有爱过你,现在也不爱你,将来更没可能爱上你,所以我们之间没必要谈到婚姻,就是这样。"

他怒极反笑:"岑晨珏!你不要太过份了!"

她很自然的将脸一扬:"你想怎么样?"

他想怎么样?他还能怎么样?他还可以怎么样?

气得糊涂浑身发抖,不由狠狠的大口喘气,他只想一把掐死面前这个女人,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他只想永远不曾爱过她。

咦?

爱?

他一准是被气糊涂了,一定是,肯定是,绝对是。

抱起被子,他就去睡沙发了。

沙发太软,又太窄,反正害得他一夜没睡着。

他从来没有跟人冷战过,从前他与女友,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分,绝不会勉强自己,所以更不会冷战。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什么叫冷战。

冷战就是明明在同一个屋檐下偏要视对方如无物。

难度是一点高,尤其还有小海在中间。

孩子非常敏感,敏感到令他心疼,第二天早餐的时候看到大人的脸色,就知道不对,下楼时在电梯里悄悄问他:"爸爸,你是不是跟妈妈吵架了?"

"没有。"他矢口否认:"只是妈妈心情不好,我们要体谅她。"

口是心非,尤其是对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说谎真是一种高难度的动作。

一家三口还是同进同出,只是她不跟他说话,他也就不跟她说话,这样一僵持就是两个礼拜。

到了小海的生日,三个人一块去郊区的森林公园,他负责开车,她抱小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们之间还是不说话,连孩子都无精打采,低头只玩着自己的手指,丝毫没有过生日的兴奋,他只好打开CD听歌。

车刚刚转过一个急弯,突然对面车道有辆大货车失控,直直朝他们冲过来。

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本能的踩下刹车,在尖利的刹车声中,庞大的货车车头已经朝他们直冲过来,他本能的斜扑过去护住她与孩子,在巨大的撞击声中,安全气囊嘭嘭的弹涨开来。

他一直没有醒,眼皮很沉重,身畔有人一直在哭。

有人抚摸他的脸颊,也许是小海,小手又轻又暖,唤他:"爸爸!爸爸!"

也许是母亲,一直伏在他身边嘤嘤的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他厌烦不己,用尽了力气,终于睁开眼睛来,喃喃想说:"好吵!"

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身体不能动弹,双眼渐渐有了焦距,这才知道是在医院里,医生护士顿时全涌上来,惊喜:"他醒了。"

小海却哇一声哭了:"爸爸!"

原来一直在他身边哭的是她,两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还在哭。

他很费力气才能说话,护士连忙帮忙移开氧气面罩,他问:"你--哭--难--看……"

结果她哭得更凶,害得孩子跟她一块儿放声大哭,病房里场面顿时失控,主治医生焦头烂额:"这个……容太太,容先生醒了就渡过危险期了,别哭了,这个是好现像啊,别哭了……你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了……再哭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结果母子两个根本不理睬,一直哭得令医生害怕:"容太太,容太太,您别哭了好不好,容先生已经醒过来了……您别哭了啊……"

他们这家医院有容氏的大半股份,老板娘在这里哭得肝肠寸断,主治医生垂头丧气的想,万一她哭晕在这里,他们还要不要混了?

容博咧开嘴极力想笑,她的脾气那样倔强,她要哭的时候,谁敢拦住她。

最好还是容夫人来,才把她与小海劝出去,他抓紧时机:"结--婚……"

她一边拭泪一边答:"好。"

伤口疼得厉害,他一时撑不住,眼前一黑又晕了。

在陷入昏迷之前,只听她跟孩子一样,哇一声又哭起来。

真要命啊……

不过……幸好这求婚是成功了。

他十分欣慰的想。

总算是大团圆结局。

8、错姻缘

嗤--"

尖利的西洋剑尖,恰到好处地点在对手的左胸上,只要手腕轻轻往前一送,就会刺破厚厚的防护服。

场边惟一的观众,缓缓地鼓起掌来。冷峻的脸上仍没有一丝表情,可目光中还是透出几丝赞许。

摘掉面罩,顺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青丝,对着被逼在死角的对手嫣然一笑:"若若,你今年输了我十九次了。"

美女笑起来好好看哦!

若若赶快摘掉面罩大饱眼福。她曾开玩笑说祁绡隐的魅力是天下无敌,这话也不算夸张,连她那才上幼稚园的宝贝外甥一看到"漂亮的祁阿姨"就会飞奔过去,凑上他胖乎乎的苹果脸讨个香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