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疯狂地去拉车门,倔强地背对萧致远,一言不发。

萧致远叹一口气,缓缓将车子停在路边,一字一顿,“子衿,那天晚上我是喝醉了。可是我和你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相信我。”

桑子衿的动作停下来,却控制不住地冷笑——假若没有亲眼看到,她一定相信他如此诚恳地话语。可惜,她真的不是瞎子,没有一个女人会认为那么激烈的吻等同于“什么都没发生”。

“桑子衿,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话。”萧致远试探着将手放在她微微发抖的肩胛上,声音低沉和缓,“如果是夏子曼来跟你解释呢,你信吗?”

桑子衿听到那个名字,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他顺势用力掰住她的双肩,将她转回来,直视她的双眸,诚恳而笃定地说:“你姐姐也已经回国了。看到她,你什么都会明白了。子衿,相信我。”

萧致远的目光轻柔地拂过这个自己最心爱的女孩,他们分开已经好几个月了。他每天都想她,按捺不住地想她。明明知道这段时间她有多么煎熬,可他只是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到时间过去,等到大局已定,他会立刻回来找她,用尽全力将她挽回。

终于忍到了这一天。

可眼前的桑子衿……憔悴得超出了他的预计。原本她就瘦,现在更是连仅剩的婴儿肥都褪去了,只剩下,一双眼睛,大大闪闪的,夹杂着愤怒与挣扎,愈发让他心疼。

他察觉出她片刻的犹豫和软弱,于是一点点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说:“我想这两天你姐姐就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可以把一切都问清楚。”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呼吸悠缓地落在桑子衿的颈边,莫名地让人生出安心的感觉。

桑子衿没有说话,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沾湿他胸口的衬衣。

其实……还是贪恋这个人给的温暖的吧?她轻轻抽泣着想,那么,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他和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呢?

萧致远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说:“子衿,之所以我想让你姐姐对你解释,是因为……这样更加尊重她。你能谅解吗?”

桑子衿心底还是不安的,想了想才开口,“你是说姐姐她……是不是也……”

她没法将那个字说出口,心头一阵恍惚,如果爱的也是萧致远呢?她该怎么办?

萧致远显然猜出了她心底的想法,只微笑着抿唇,稍稍用力推开她,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才说:“是呀,桑子衿,如果,我说如果,你姐姐也喜欢我呢?”

这句话一出口,他顿时有些后悔。这样一个问题,对于初出茅庐,甚至还有些稚嫩的桑子衿来说,太过沉重了。一边是恋人,一边是亲姐姐,无论怎样的抉择,她都不会好受。

真的是太过在乎了,才会这样急迫得毫无章法吧……萧致远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如同发誓一般重复,“子衿,你相信我,我和你姐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急,只有淅淅沥沥的雨珠,还偶尔蜿蜒滑过玻璃。

萧致远知道仅仅凭自己的保证并没有让桑子衿完全打消疑虑,他却不着急,开车将她送到宿舍门口,“去换身衣服,早点睡觉。”

桑子衿点点头,下车的时候却顿住,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萧致远却愣住了,张口结舌,异常狼狈。

桑子衿的手依然扶在车门上,却不自觉地颤抖一下,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我就知道,这份工作来得这么容易。”

萧致远看着她离开的背景,瘦弱而单薄。

这真的就是心疼的感觉吗?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这样便能纾缓心底那层淡淡的酸痛感。车子发动离开,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心底却只是反复地想,究竟什么才是爱呢?

患得患失,倾尽所有,还是义无反顾?

假若这是爱,他真的已经陷得太深太深了。

桑子衿回到宿舍,换下湿衣服,又熬了一锅粥,窝在沙发上看新闻。

画面正一帧帧地切过去,人物有些零乱地在眼前跳动着,她并没有在意电视里究竟在讲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反复想起萧致远的那句话,“看到你姐姐,就什么都明白了。”

姐姐真的已经回来了吗?她会和自己说什么呢?桑子衿抿了抿唇,心底到底还是忐忑不安的。电饭锅发出噗噗的声响最终让她将注意力拉了回来,桑子衿走过去拔下插头,电话响了。

名字一闪一闪的,是姐姐。

她深呼吸一口,才鼓足勇气接起来,叫了声“姐姐”。

没想到是电话那边声音嘈杂,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急切地说:“桑子衿吗?这边是新华医院的急救车。你姐姐出了车祸,马上要送去医院做手机,亲属请立刻过来签字。”

桑子衿怔了两秒,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勉强扶产丰桌子站直,“我……马上过去。我姐姐她没事吧?”

“她和腹中胎儿都很危险。”

电话挂断了。

桑子衿抓了包就往外冲,一颗心跳得极快,仿佛再慢上一秒,就会也承受不住压力炸开。她坐在出租车后座,一遍又一遍以催促司机“请快一些”。

大概是体谅这个年轻女孩,司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等一个漫长的时候无奈说:“小姐,这边跑过去两分钟就到医院了,要不你下车吧?”

桑子衿点点头,从口袋里挣钱的时候,手依旧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天气阴沉沉的,大片乌云压下来,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她在车辆、人行道中穿梭奔跑,刚到急诊室门口,就看到一车急救车停在门口。

护士医生正将车上的病人抬下来,其中一个有些不耐烦地推了推桑子衿,“麻烦让一下,抢救。”

“她是我姐姐。”桑子衿有些恍惚地说了一句,那么轻的声音,谁都没听到。

可是躺着的那个人却不安地动了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姐姐!”桑子衿终于大声喊出来,她不敢耽误抢救,只能拉住医生,“我是病人的妹妹,我姐姐她怎么样了?”

“你姐姐怀孕八个月,现在情况已经很危险,马上要手术。”医生拉住桑子衿,语气尽量抚慰,“你去签字办手续吧,我们会尽力的。”

桑子衿拼命点头,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她还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前边的手术车却不走了,护士着急地回过头,“过来过来,她有话对你说。”

桑子衿踉跄着跑上前去,看见接着氧气罩的姐姐脸色苍白,而身上、车上,却是触目惊心的大片鲜血。她抓住姐姐的手,强忍住眼泪,“我在这里,姐姐。”

夏子曼已经说不出声音来了,只能比着口型,慢慢地,慢慢地说:“帮我……照顾……宝宝……”

她摸索着去抓住妹妹的手,用尽全力握紧,那双黑亮的眼睛就这么祈求地看着桑子衿,仿佛这是她留在世间唯一的心愿了。

桑子衿拼命点头,“我会的!姐姐,你也会没事的!”

夏子曼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在桑子衿看来,充满着仇怨,却又异常的凄美绝决。她松开了妹妹的手,吃力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孩子……找萧致远。”

整个晚上,桑子衿都呆呆地坐在手术室外边。

人生如果是一条偶尔急湍、偶尔平缓的河流的话,那么在这一刻,桑子衿明白,太多怒浪汹涌进了这一晚,一潮一潮,拍得她肝胆皆碎,痛得无知无觉。

她不知不觉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闪电划过长空,雷声如鼓,几乎要将天空震裂。她控制不住地想起姐姐满身是血的那一幕……交错,纠缠,到了最后,竟然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

许久,雷声、雨声渐渐偃旗息鼓,再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疲倦的医生终于出现,摘下口罩,叹气说:“是个女孩,因为早产,现在在保温箱,还要再观察两天。但是你姐姐她……”

桑子衿抬起头,企盼地看着医生,“姐姐她……不会有事的。”

医生看着这个大学生打扮的女孩子,因为焦虑、担忧而整夜守在门口,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青白的颜色。而他无能为力,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巧取节哀。”

桑子衿坐回椅子上,脊骨和塑料椅发出清晰的碰撞声。她伸手捂住眼睛,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悄悄躲在门后看着姐姐离开。

他们给姐姐换上了好看的粉色裙子,蓬蓬的,纱纱的,像是个小公主一样。那个漂亮阿姨抱着姐姐,宠爱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他们上车走了……剩下她一个人,依旧扒着门口,看啊,看啊,直到天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姐姐又走了。

是真的走了。

她再也见不到了。

极为艰难地从以有的回忆中醒过来,桑子衿有些吃力地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去见姐姐最后一面,交警还要来做个笔录,去看看小宝宝,还是……处理姐姐的身后事?

“桑小姐,这是你姐姐的包。”有人将她从这种近乎梦魇的状态唤醒,“交通事故我们还在调查,这几天随时会再联系你。”

桑子衿接过来,随手打开,里边有一个档案袋。

是从年初到现在的完整的孕妇检查记录,都是外文,看来是在国外做的。

桑子衿随手翻了几页,其中一栏陪同检查者、孩子父亲的签名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萧致远的签名。

萧致远……

呵,这个口口声声向自己保证的男人,他怎么会、怎么敢这么骗自己?!

桑子衿绝望得想要哭,却又生生将眼泪忍住了——桑子衿,你根本不该对这个男人还有丝毫的希望啊!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像是要把这句话烙印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胡乱将档案塞回包里,却发现姐姐的手机一闪一闪的,大约是有未接来电和短信。

她到底还是打开了。

上边是一条条的短信记录。

她看得浑身发冷。

“你去找子衿解释了吗?屈服的事我没告诉她,如果是为了她好,我希望你能想出完美的说辞。”

“我希望你能尽快解决。我的时间与耐心有限。我们之间的事,子衿没必要知道。”

而姐姐的最后一条回复是:“我已去找她。”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冻起来,每一寸关节都像是生锈了。桑子衿的呼吸一阵急一阵缓,仿佛连嘴里的液体也都是苦涩的。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啊!

萧致远的爱,真相的爱,恐怖的爱。

她该如何受宠若惊呢?

“子衿!”

身后的声音这样熟悉,又这样令人作呕,桑子衿双手握成拳头,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自己不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子曼的事我刚知道,你……别太难过。”许是看出她神色有些古怪,萧致远停下脚步,“子衿,你……”

桑子衿将手里的包狠狠地砸向这个男人,文件、手机、零钱、钥匙……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她声嘶力竭地向他吼:“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还逼她来眼我说谎解释?!”

或许是被这句话吓到了 ,萧致远脸色蓦然间一白,神色间露出些恍惚与难以置信来。

“她说。。。。是我的孩子?”他重复了一遍。

“你是不是人啊!”桑子衿后退一步,声音越来越低,“萧致远,你是不是人啊?”

“没关系。”他们面对面站了许久,桑子衿倏然一笑,“没关系。现在孩子是我的了,姐姐的孩子我会带大。萧致远,我发誓,我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她慢慢蹲下去,收拾掉落下来的姐姐的遗物。其实东西不算多,可她足足捡了十多分钟,许是因为心神恍惚,好几次差点站不起来。

萧致远就这么看着她,神情亦有些怔忡,目光明明落在她身上,却又像是望着千里之外,直到她站起来往外走,他跨上一步,祈求般拉住她的手臂,低低地说:“子衿。”

桑子衿转过身,面对着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

“只差这么一点,就那么一点,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因为姐姐马上就要找到我,向我解释你们之间只是误会,她有了别人的孩子。。。。她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就是让你放心。可是萧致远,就是这么一点,她出了车祸。”桑子衿吸吸鼻子,“你得意吗?你高兴吗?你觉得。。。这样对我姐姐,就是真的爱我?”

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去掰开他,唇角的微笑已经碎裂得不像样子,“萧致远,你高估我了。我要不起你这样的爱。”

他终于没有再解释,终于没能再抓住她,眼睁睁看着桑子衿从自己视线中离开,却无能为力。

护士带着桑子衿去看宝宝,电梯却迟迟没来。

“要不我们走楼梯吧?”桑子衿额角一突突的跳,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等不下去了。

“你没事吧?”护士小姐看了看桑子衿的脸色,“宝宝现在状况不错,你别太担心。”

桑子衿勉强笑了笑,爬上最后一个台阶,脚步忽然有些虚浮,她不得不停下来,扶住了楼梯。

“你是不是有低血糖啊?”护士扶住桑子衿,“要不要坐一坐?”

护士的声音似远似近,桑子衿侧头看了看她,仿佛是要确定声音的来源,却终于没站稳,一阵疯狂的晕眩后,眼前蒙上了沉沉的黑色。

桑子衿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医生就站到床边查看记录,大约是知道了她的经历,不无同情,“小姑娘,低血糖加感冒发烧,没什么事。”他俯身拍拍她肩膀,“先好好休养身子,别的事你朋友都帮你办好了,要坚强点。”

不知道那个词揧到了桑 子衿,她倏然间坐起来,“我没有朋友。”

医生怔了怔,怕刺激到她的情绪,顺口说:“好,好,你好好休息。”

“宝宝什么时候能出院?”桑子衿直接就问,“医生,等处理完我姐姐的事,我想尽快带着她走。”

“再过几天吧。”医生却语气含糊,“你知道,她是早产,还得观察。”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桑子衿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稍稍积蓄些力气,便又重新坐了起来。一步步地像踏在棉花上,她慢慢走到病房门口,猛地位开房门。

走廊上只有一道修长却孤寂的身影,静静地站着,没有进来,却也不曾离开。

她却看也不看,径直往护士台走去。

明明只有两三小时没见,他却憔悴了许多,嗓子嘶哑,“桑子衿。”

她只摆摆手,示意自己无话可说。

他跨上两步,狠狠将她堵在门口。

浓重的烟味。。。。这个人似乎不是她印象中的萧致远了。桑子衿并没有退缩,只是微微侧开脸,吐出一个字:“滚。”

他不放开她,反手将她拖回病房,“你那里都不许去。”

她想要挣开他的手,他的手臂有力而坚定,只是不松开。

桑 子衿挣不开,微红了眼眶,神情倔强而愤怒,像是一只要豁出去与人拼命的小兽,呜咽着几乎要上去撕咬。

“桑子衿,你不想看孩子了?”

萧致远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终于让桑子衿平静了下来。他顺势将她抱到病床上,俯身说:“你乖乖在这里躺着,我让医生把孩子送过来。”他顿了顿,一双眸子深邃不可测,“你要敢走,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孩子。”

护士真的把孩子送了过来。

这是桑子衿第一次见到这个幸运活下来的小外甥女。她还躺在保温箱里,安安静静地蜷缩着,皮肤粉粉的,皱皱的,小得不可思议,她俯下身,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一颗暴怒烦乱的心彻底地沉静柔软下来。

她望向身边的护士,小声地说:“我可以摸摸她吗?”

护士微笑着,“轻一些,别吵醒她。”

桑子衿便小心地伸出手,去触摸孩子的脸颊。

“嘘——别碰宝宝的脸呢,她会流口水。”护士阻止了毫无经验的女孩,桑子衿连忙转了方向,触在她细细的手慢上。

小家伙却像是被吵醒了,动了动,抬起小胳膊,轻轻抓住了桑子衿内心深处,一颗心仿佛在瞬间就被融化了。

从今天起,自己就是这个小生命唯一的依靠了呢!桑子衿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个远远称不上可爱的小家伙,在这一晚的绝望与哀痛之间,竟升起了些许亮色的希望。

桑子衿,你有了她,要坚强一点。

她终于小心抽走手指,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对护士说:“谢谢你。”

护士推着孩子离开了,病房里重俗人剩下两个人,萧致远看着她渐渐平和下来的神色,松了口气,大约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等等。”桑子衿却喊住他,“我们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

他便在沙发上坐下,十指交叠放在膝上,安静地看着她。

“萧致远,一开始你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吧?”桑子衿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会抚养她长大,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你和我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了。”桑子衿无意识的抚了抚鬓角落下的发丝,“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了。就这样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淡淡的抿了抿唇,黑眸深处蕴着的清浅星光终于灭了。

“桑子衿,你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生,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能养活这个孩子?”他冷冷地说,“你带她住员工宿舍?你一个月实习工资有多少钱?”

他的话并不好听,桑子衿,咬住下唇,一时间真的回答不出来。

许是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萧致远的语气柔软了一些,“子衿,很多事并不是你一时意气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