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们正要出手,就见三青师太浮尘轻挥卸下大半兵器。

祁阳公子也是,找的尽是三流货色。

她腹诽着,手脚并用地向外爬。眼见光明就在前方,就觉脑后微风,柳无双这剑就要落下了。

提气,回身,两指夹剑,然后以真气循剑而上,便可振飞柳无双。若瞄得准点,还能一并压倒那个阴险毒辣的三青。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做了便前功尽弃。

忍,只有忍。

她合上眼,只等这一剑穿身。

“叮。”

金石相击,发出刺耳之声。她睁开眼,只见一抹耀眼的萱色掠过,再回头,就看到柳无双全身僵硬倒在来人的怀里。

这人长发微卷,未束的几缕披在肩头,明明是阳刚貌,偏又潇洒风流。

“一别经年,无双可好?”很具男子气概的低音,听得柳无双面红耳赤。

风正清,云正舒,东方既白,这厢景致正好。众人屏住呼吸,只等郎情妾意,见证爬墙红杏,谁知杀出了个三青。

“小徒已为人妇,还请祁阳公子自重。”师太一个弹指,隔空解开柳无双的穴道。

可惜可惜,在场者无不叹息。

余秭归早已从地上爬起,寻了个极安全的处所站好。

“你外甥?”她问身前的“挡箭牌”。

“怎么?”上官意笑睨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一瞬不移,“秭归喜欢?”

就算她再白目,也看得出这笑里藏着刀,随时会落下。凭着求生的本能,她几乎是立刻找到了保命的答案。

“不喜欢。”

一双俊眸玩味看来。

穷根究底?好吧,她就满足一下妖孽的好奇心。

“来得太晚。”她忿忿眯了一眼萧匡,“我差一点就要中剑了。”

闻言,上官意难以抑制地大笑,笑得众人莫名其妙。

兀地他停下,朝前微微一礼:“师太,许久不见。”

“公子遇险归来,真乃江湖之福。”三青慈蔼道。

“是福是祸在下不知。”目光漾柔,上官意看向身侧,“只是多亏了秭归。”

暗骂妖孽害人,她皮笑肉不笑。

“如此说来,余某某说得都是真的?”

“句句实情。”金口一开,效果自然是不同反响。

“原是我们错怪了余姑娘。”

“大人不计小人过,昨日的误会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宰相肚里能撑船,余女侠才不会与我等一般见识!”

一夜之间,由银魔到姑娘再到女侠,江湖人对见风使舵这门功夫,不仅运用得游刃有余,更是耍的不留痕迹。

佩服佩服,她着实佩服。

这厢,余秭归正忙着扶起赔罪的甲大侠,安抚恨不得写血书道歉的乙书生,阻止欲断臂谢罪的丙道士,就听中气十足的男声自客栈外传来。

“上官公子无事便好。”

闻声,她心微沉。

就听上官意寒暄道:“烦韦庄主挂心。”

“公子在我玉剑山庄被劫,若出事老夫何以向江湖交代?想必公子也知道了,儿媳的师姐妹惨遭不幸,这一切发生在犬子的婚宴上,让老夫愧疚难安,愧疚难安啊…”

余秭归有些诧异,她曾在心中无数次勾勒韦柏重的模样,却没想到这个背信弃义的奸诈小人有一副光风霁月、浩然正气的好皮囊。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位就是天龙门的余姑娘?”韦柏重关切看来。

若十年前面对此人,她定会难掩杀意。

五年前,为保持平静她还需划破掌心。

而如今——

“晚辈余秭归,见过韦庄主。”

她已能含笑面对。

“老夫代江湖人谢过余姑娘。”

“怎敢怎敢。”她深深一揖,诚惶诚恐。

要他人相信,首先便要骗过自己。这点她做的太好,已将虚情假意掩饰成真心。

“若不是姑娘带回上官公子,江湖还不知道要起多大波澜。”韦柏重道得语重心长,一副忧国忧民模样,“此番姑娘立大功了。”

“韦庄主过奖。”

韦柏重欣慰颔首,听似随意地问道:“姑娘今年多大,几岁入的师门?”

“晚辈原是个小乞儿,入师门前饥一顿饱一顿,哪里顾得上这些,后来还是师傅看我样子估摸着给了个年岁。”她笑答,须臾像想到什么,又问,“对了,我师傅师兄回去了么?”

“王掌门一行还在本庄做客。”

“那就好,那就好,这一路上晚辈一直在担心,就怕他们撇下我先跑了。”

见她傻傻笑开,观之无甚出众,韦柏重也懒得再理,敷衍了几句便抽身离开。

“爹。”韦容走到他身边。

“怎么说?”他一边对江湖人颔首,一边低问。

韦容看了一眼正同余秭归耳语的某人,密音道:“上官意什么也没说,只向儿子道贺。”

“嗯。”韦柏重沉吟了半晌,“应该就是了。”

“爹是说——”

“好生哄着,自然水到渠成。”

“是。”

韦容看向美如晨曦的新婚妻子,目光中除了柔情更深藏着算计。

一切尽收眼底,黑瞳带着些许笑意。

“秭归看到了什么?”上官意将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

她看见这灿烂春光难及处,藏着的不是阴影而是人心。

“父慈子孝,伉俪情深。”她淡淡描述着,而后轻叹,“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未团圆。”她勾出笑,“子愚心慈,不如成全了他们。”

偶有微风浮动那身月白长袍,上官意站在晨光中,眉目如画,笑得春意融融。

“你瞧。”

一道嫩黄色的人影飞奔过来。

“阿归姐姐!”

小人猛地扑来,撞得她后退了两步。

“哇——”哭声惊天动地,好不委屈。

“对不起,是我连累阿徽了。”她轻哄。

“阿归姐姐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啦——”小人哭花了脸,一边颤着一边打嗝。

如果这份相护是真心实意,那该多好。

“莫哭莫哭,都是误会。”轻拍着怀中的小小身子,她垂下眼睫,“有个词叫否极泰来,说不定我和阿徽的福气马上到了呢。”

“福气?”小人抬起头。

她蹲下身:“阿徽来中原为的是什么?”

眼中泪水蓄满:“寻姐姐。”

帮小人擦了擦眼泪,余秭归将小人转了个身,面朝春光洒来的地方。

“你看那是谁?”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阿徽愣愣地站着,湛蓝的瞳眸瞬间闪过很多情绪。

“像么?”耳边有人喁喁细语。

像。

“那是玉剑山庄的少夫人。”

难怪“娘”将计就计,原来是早猜到人在玉剑山庄。

“不过她不叫阿徽哎。”

“叫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阴沉,小人忽而颤抖。孩童应是如此反应吧,她变脸变得飞快,转眼便落下泪来。

“姐姐她…”哭到说不出话,真是好生可怜。

“她叫柳无双。”

柳,柳无双,柳缇。

是了。

就是她!

小人哽咽擦泪,袖下一双湛亮的蓝瞳。

“阿徽你在哪儿?”远处有人正急切寻找,“阿徽——”

“娘!阿徽在这儿!”

快点,快点,她立功了。双眼不会骗人,这才是如假包换的余氏女。

“娘!”人刚进院子,小人便急切挥手,“阿徽在这儿!在这儿!”

身后,就是身后那人,她以眼神暗示。

然后,两双如出一辙的美目相遇了。

再然后,这两双美目在众人眼中慢慢重叠。一声叹息,满园震惊,终化为难以揣测的安静。

带着欣喜,小人走上前去,讨好地牵起柳无双的衣襟。

“姐姐…”小人嚅嗫着,如猫儿一般,“姐姐…”小脸眷恋地轻蹭着,“姐姐…”

怔忡地看着裙边的小人,柳无双身体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我是阿徽啊…姐姐…”

“阿徽?”

“和姐姐的小名一样呢。”

柳无双微愣,瞥了一眼身旁的公爹,便瞬间柔软了表情:“你怎知道…”

“是娘告诉我的哦,娘从未忘记姐姐。”说着,泪水涌上眼眶,“姐姐…姐姐…阿徽终于见到姐姐了…”

娘?

柳无双看向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庞,泪水如织,那人眼中是化不开的思念与哀伤。

她有点心虚,但又能怎样。

缓缓地迈出脚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眼见近了,那人张开双臂,而她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心一横,柳无双扑进那人的怀抱。

“娘!”

“阿徽…阿徽…”

闻者心痛,见者潸然。

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思,众人面上皆是感动,只有一人除外。

不可能。

怎可能!

三青脸色煞白,见鬼似的瞪着正与爱徒相拥而泣的成熟美人。

那人明明死了,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于她的剑下。

第七章歌吹是扬州

夕阳红透了,烈烈地烧着了天边的流云。罗霄山下青衫密布,四大门派,七十二洞府,千余名大侠,凡是《江湖逸闻录》榜上有名的江湖人都到齐了。这般气势包围着魔教老巢,却没半点进攻的意思。

众人打坐的打坐,闲聊的闲聊,如此诡异的等了一天,仿佛只是来赏云、赏枫、赏秋景,完全忘了此次集结的目的是“匡扶正义、除魔降妖”。

正是一年素景时,有是有非更有闲。

就当云霞悠闲掠过时,就见一人行色匆匆地走进峨嵋阵中。

“掌门师姐。”

说话的人气喘而急,三青却气定神闲,一双眼依旧闭着。

“果然如师姐所料,玉剑山庄坐镇的不是韦柏重本人。”

三青蔑笑了声。

“韦柏重也真是,攻山是他起的头,关键时候却不见了,师姐你说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女子想了会,忽然恍然,“难道他跟余大侠上了虎跳崖,想抢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