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左明白了老板心意,又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宋彦城不作他想。

电话刚挂,门铃响。

宋彦城打开门,明显愣了下,“有事?”

黎枝歪着头笑了笑,盛情邀约,“下午忙不忙?不忙的话,去外面逛逛?”

宋彦城大概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幕,“我如果忙呢?”

黎枝仰了仰下巴,颇有几分娇蛮,“你忙到还有时间去看我拍戏,真的好忙哦。”

宋彦城:“……”

黎枝直接拽着他右手臂往外拖,“你不逛逛古城,都对不起你的名字宋彦城。”

这莫名其妙的结论,误打误撞地逗笑了宋彦城。那些抗拒和防备瞬间不知去向,心里那扇紧紧闭合的城门,已经不知第几次对她开了后门,任她一路长驱直入。

宋彦城试图挣开她的手,“我要辆车。”

孟惟悉在贵州办事,让他帮个忙不是难事。

黎枝径直把人往外拖,“开什么车,走,女明星带你坐公交。”

本就是中心地段,酒店百米远就有公交站,去哪儿都方便。黎枝没忙到天天蹲剧组的程度,等戏的时候,差不多把周围摸了个底,往西坐个三五站,就是最近的商圈步行街。

贵州以民族风情为特色,商业没那么发达,车马流水都变得慢起来。黎枝在车上就跟他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穷游。没钱去太远的地方,就花三块钱骑一辆共享单车,专往小巷子里钻。”

宋彦城:“难怪了。”

黎枝:“什么?”

“光顾不务正业,也就不奇怪了。”宋彦城微微低头,语气挺平静。

同伙了这么久,黎枝对他的德性了解得一清二楚,说什么都不是好话就对了。她倒也不生气,眉眼活灵活现的,肩膀碰了碰他的肩,“宋总,您要不要投点资?”

宋彦城看过来。

“让我傍条大腿,等我红了,你也长脸是不是?”黎枝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玩笑二字全写在脸上,但某一瞬间的对视,宋彦城却当了真。

他薄唇微启,欲言又止。黎枝已嬉笑着转开了头。

到站下车,黎枝领着他从街尾往街头方向走,路过一家药店时,宋彦城忽地慢下脚步。

“怎么了?”黎枝不解。

宋彦城淡声,“我去买点东西。”

说完,他进去药店。黎枝还纳闷,宋彦城看起来也不像哪里不舒服的模样。很快,宋彦城买完东西出来,直接递给了她。

那是一包口罩。

“好歹也拍戏了,把它戴上。”

黎枝怔了怔,下意识地捏紧,犹豫半秒后又无所谓地松开,“没人认识我,戴着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语气轻松,这么多年磨下来,自我调侃已成习惯。唯一的触动,是宋彦城这一瞬的妥帖。

宋彦城从不耐心劝人哄人,没再多言,而是直接将口罩硬塞她手心,不由分说道:“拿好。”

黎枝站在原地,被他挨过的指尖好像点燃的烟花棒,烫出了银柳花火。她忍住眼热,加快脚步跟上去。踩着他的脚步,走他走过的路。

步行街人头攒动,商品打折促销,音乐声此起彼伏,黎枝显然也不是要逛街,哪家店都不进,走走看看的,心不在焉。宋彦城也不太来这些热闹的地方,他本身就是个鲜有烟火气的人,大概觉得这一路实在无聊,所以接近尽头时,随便指着路边画画的店问:“看不看?”

黎枝以为他想看,便一块儿走进去。

这是家自助式绘画社,让顾客DIY,很多图式都能选。黎枝以为宋彦城还有这闲情雅致,便很自觉地去交了费。

宋彦城无语,“我没说我要画。”

黎枝也无语,“那你把我往里带什么?”

既如此,钱都交了总不能浪费。于是两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你看我,我看你。黎枝冲他挑了下眉,“我好看吗?”

宋彦城:“……”

黎枝一再揶揄,“要不要画个漂亮的我?”

宋彦城:“画个梨子吗?”

黎枝:“……”

宋彦城笑意很淡,在嘴角一瞬藏匿,他看了看画板,很自然地拿起了画笔。他没要参照图,应该是自由发挥。偶尔看一眼她,再继续执笔涂描。黎枝这才反应过来,还真是在画她?

这个认知一旦形成,之后的每一秒都让黎枝局促不安。宋彦城不看她的时候,她脸颊微烫,宋彦城看她的时候,她又昂首挺胸故作镇定。如此重复,脸都快烧起来了。

宋彦城微微侧坐,叠着腿,因为姿势的原因,露出一截深色袜筒,和他的裤子相得益彰。这么冷的天,他竟然就着一条薄裤。他画画颇有样式,不像个生意人,倒像年轻的大学老师。

黎枝不自知,在他身上,竟延展出这么多心思。为免尴尬,她也拿起了笔。

画室里生意不错,大多是熟客会员,来来往往的,不少驻足于宋彦城跟前。看一眼,就能准确捕捉到女主角。黎枝接受到好多或善意或羡慕的目光。

宋彦城画好了,引来啧啧称赞,“太像啦!好漂亮!”

宋彦城淡定自若,熟练地取下画作,翻转过来示意黎枝。

素描勾勒,淡水彩上色,眉眼尤其灵活。这就是静态的黎枝,神形兼具,气质熨帖。

黎枝自己都惊了。

宋彦城……太会了。

他已起身,朝这边走来,“我呢?看看。”

黎枝反应过来,顿时心虚地抱住了画板,拦着不让他看。可惜不敌宋彦城的力气,肩膀一沉,就被他给拨开了。画的内容一览无遗,宋彦城的脸以可见之速在垮台,伴着周围人的笑声,他低声问:“这就是你辛辛苦苦认认真真半小时的结果?”

——黎枝照着他的模样,画了一条狗。

宋彦城真给气笑,但看她心虚低头的可怜劲儿,一瞬间又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走的时候,黎枝非要把两幅画都抱走,并且振振有词,“我的处女作可献给你了,你得珍惜。”

辛辣的辱骂都到了嘴边,又给活活憋了下去。宋彦城对其中两个字很敏感,敏感到心跳都跟着岔了节拍。好歹也在外面凑够了一小时,黎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松口说回酒店。

平心而论,黎枝今天的表现……还算乖。

宋彦城躺在床上,认认真真地给她做了总结。怕他无聊,所以带他去逛街,逛画室。如今也是能拍上大IP的女演员了,这戏一播,没准就真成明星了。思及此,宋彦城微微敛眉,竟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滋味。

——

最后一趟航班,宋彦城从贵阳飞回海市。抵达很晚,宋彦城第二天才让季左到家里来汇报工作。

今天周日,集团不用过去,宋彦城仍早起,跑步机上15档的速度虐了一小时,季左到时给他带了面包和牛奶,宋彦城做完拉伸,换了身衣服才出来。

季左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轻轻推至宋彦城面前。

信封很厚,没封口。宋彦城看了眼,没说话,只起身折返窗边,用遥控闭合窗帘。

他打开信封,一叠照片赫然入眼:

黎枝下车,进入酒店。

黎枝在走廊里,他房间门口,笑脸明媚地和他说话。

两人一起走出酒店,等公交。

步行街。

画室里,两人模糊的背影。

……

季左说:“您大哥和夫人找人跟踪,大概是起了疑心,想一辩真假。也是凑巧,您正好同黎小姐一起去了贵州,拍到的内容……”他笑了笑,“确实也挺像那么回事,应该能让他们消停一阵。”

宋彦城眉宇揪出了道印,心情晦涩不明,沉着一张脸很长一段时间无言。

季左以为他是被宋锐尧和关红雨惹怒,便劝慰:“这些日后也避免不了,所幸大局仍在我们掌握中,这构不成什么影响。”

宋彦城蓦地打断,“她故意的。”

“嗯?”季左听得无头无尾,甚是莫名。

她故意的。

没事跑来敲门,大中午的约他逛街。

故意带他坐公交车,故意不戴口罩,明目张胆地宣之于众。

故意带他画画儿,故意那么乖。

什么不逛逛古城,都对不起你的名字宋彦城……全都是故意的。

宋彦城什么都明白了,只有一种可能,黎枝早就发现了跟踪的人。

所以,她在贵州的一切驯良顺从、温柔乖巧,都是唬弄。

宋家人搞的这些破事儿宋彦城一点也不关心。

黎枝演了出假戏,他却来了个真做。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这才是真正的心烦意乱。

作者有话要说:宋彦城:我哭死去。

小枝枝:以后还有你哭的时候(大明星骄傲脸)

好想写文案掉马那天,城城的眼泪可能要用整个西湖来装。不过不是很虐,这两人就是相互喜欢,日久生情的那种,最多宋总哭个几天就完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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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青

第30章

次日, 黎枝四点起床,赶了个大早去片场化妆。

昨天那场不在状态的戏临时挪到了今天, 缘于时芷若下午要飞北京出席时尚芭莎晚宴。时间优先大咖,黎枝这种就是用来勉强将就的。化完妆候在休息室, 毛飞瑜一直低头看手机。

黎枝见他半天不搭理人,说:“你还谈网恋呢?”

毛飞瑜嗤声,“傻帽。”

黎枝凑过头瞅了眼, “那你看什么呢?”

毛飞瑜不遮不拦的,是一些资源信息共享群。

“这戏拍完后, 你总不能一直闲着, 得出去给我挣钱。”他没好气地说。

黎枝抿着唇,却是动容的。

毛飞瑜这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说话不好听, 但是个明白人, 凡事拎得清,于情于利,他与黎枝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黎枝红了,他就是东山再起。

黎枝输了, 他也就一败涂地。

毛飞瑜不听她顶嘴还不习惯了,侧头瞄她一眼,冷笑,“你那情郎呢?”

“情什么郎?”

“你就给我装。”毛飞瑜知道个一清二楚, “他在片场晃悠了一上午,就为看你演戏。人是从海市来的吧?他一集团老总这么折腾,没原因就见鬼了。”

“我懒得跟你解释。”黎枝把头转向一边。

毛飞瑜嗤声,“当初就不该让你签这份破合同。”

黎枝这就不乐意了,“ 人家也没逼你签。”

“所以你是心甘情愿的。”

“……”黎枝有把头转回来,义正言辞道:“你别瞎猜,没有就是没有,合同到期我就撤。”

毛飞瑜呵呵,“恼羞成怒了。”

黎枝噤若寒蝉,沉默以对。

半晌,毛飞瑜实着心肠给了句话,“当初确实是缺钱,现在我也怕你脑子发热。这行业里,你如果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没有立足的资本,那么谈恋爱就是最大的忌讳。”

本来就没什么,黎枝点点头,“我知道。”

毛飞瑜这才松气,“好好拍戏。”

和时芷若的这场戏,黎枝已经卸下了包袱。做事就有做事的样子,克服私心也是专业的一面。时芷若今天也没闲心搭理她,收去冷嘲热讽,这场戏拍得十分顺利。

时芷若在圈内能领衔小花旦的名号屹立不倒,绝非只是花瓶。正儿八经的科班出声,在校时的成绩摆在那,根正苗红,演技也过关,所以固粉无数,个个死忠。

黎枝下戏后,在某个瞬间,甚至想去和她聊聊。

时芷若被前呼后拥,匆匆去赶飞机。

黎枝看着她的背影心生恍然,那点发芽的勇气又给缩进了土里。

下午四点,与姜棋坤搭戏。为方便,黎枝就没卸妆,裹着黑色长棉袄坐在边上看剧本。

“给,喝水。”

黎枝侧头一看,是明小棋。

“谢谢啊。”她接过,一口灌下半瓶。

“你紧张啊?”明小棋看出来了。

“紧张。”黎枝说:“第一次跟姜老师演对手戏。”

“别紧张,他人挺好的。”明小棋凑近耳朵边,说:“不抽烟不喝酒,最喜欢练字爬山。”

“你怎么知道?”

“百度上说的。”

下午这场戏,也是黎枝的最后一场戏。

各就各位,姜棋坤从容站去机位前,和气宽慰:“没事儿,慢慢来,我们互相学习。”

黎枝镇定不少,深吸一口气,“谢谢姜老师。”

……

王梦花的丈夫死于矿难,成了村里的年轻寡妇。结婚多年,没有生育,现在更被人唾弃。家婆的辱骂,村里小青年的骚扰,她愤懑难当,去找村支书说理,却被一通嘲笑。

王梦花受不了羞辱,多年积怨,让她最终决定自杀。

井边,扶贫干部苦口相劝,“路是走出来的,人是自己活出来的。妹儿,你还年轻,不上算啊。”

阴云夏日,天边的云像黑浪翻涌,枯树、深井,周围乌央央的冷漠村民。王梦花眼里的平静已经绝望到底,她说:“因为我是女的,我就该被这样对待吗?生娃不是俺的义务,如果我的孩子生下来,却要成为你们这样的人,那我宁愿不要。你们为别人而活,我为自己活。”

王梦花扭过头,朝着井口笑了笑,一脚跨上去。

“妹子!!”

王梦花纵身一跃,对这人世间毫无留情。

画面始终压抑、沉闷,没用喧哗和声嘶力竭去渲染。画面骤然而灭,黑屏一片,只剩一声清脆的“噗通”落水声。

导演:“——完美。”

现场躁动,拉回现实。

枯井里垫着厚海绵,黎枝坐在里面,入戏太深,哭得泣不成声。姜棋坤在井边探出头,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

黎枝哭得更伤心了。

毛飞瑜把她拉上来,“收收情绪,待会儿眼睛得肿了。”

黎枝鼻尖通红。

“还有,”毛飞瑜低声,“恭喜杀青了啊姑娘。”

所有人都围着姜棋坤,赞美与掌声都往他那儿递。没有人在意这个配角今天杀青。黎枝眼热,点点头,眼泪跟着落下来,“小毛哥,加油啊。”

毛飞瑜嘿的一声,“小枝枝也加油。”

从片场回酒店,黎枝开始收拾行李,戏拍完了,也该打道回府了。问毛飞瑜:“你订的哪一趟航班?五点的还是晚上的?”

毛飞瑜光顾着打电话,大手一挥,让她一边儿去。

黎枝边收拾边盘算,等片酬到手,就可以留意国外的医院,再努把力多攒点钱,奶奶做手术也能随时拿得出手。

六点的时候,毛飞瑜敲门叫她。

“要走了啊?等等啊,我拿个行李。”黎枝什么都准备好了,行李箱立在门边。

“没走,先跟我去吃饭。”毛飞瑜拽着人就去摁电梯。

黎枝觉得稀奇,“这么大方?”

“废他妈话。”毛飞瑜挺粗悍地把人往车里塞,“闭嘴。”

确实是到了一餐厅,看着还有点小高级。毛飞瑜领着人往里走,打开包厢门。“嘭”的一声响,彩纸洒下来,几个人一块儿喊:“恭喜杀青啦!”

黎枝吓得往后一退,被毛飞瑜一巴掌撑住了后背,“进去啊,愣着干嘛?”

明小棋把人往里拖,“黎枝姐,进来进来。”

黎枝这才反应过来,毛飞瑜这是给她办了场庆功宴。

“能演这么赞的本子不容易,甭管戏份轻重,你能有这机遇就是好样儿的。”毛飞瑜冲前边抬了抬下巴,“镶金裹钻的我办不起,但仪式感还是要给你。去吧,影后。”

最后四个字,毛飞瑜说得很小音。

黎枝眼睛都热了。

买不起香槟,毛飞瑜给弄了三件青岛啤酒,还摆了个爱心造型。没有五星级大厨做的甜点蛋糕,毛飞瑜去超市弄了几斤蛋黄派和瓜子。最舍得的就是这些装饰用的气球彩带,搞了满屋子,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

黎枝一边吐槽“你真土”,一边别过头去偷偷擦眼泪。

毛飞瑜是典型的北方男士身材,高大结实,看着挺硬汉。把她一吼:“哭个屁啊,对得起我买的蛋黄派嘛!”

黎枝噗嗤一声又乐了。

到场的人不多,明小棋还算老朋友,另外三个是毛飞瑜结交的熟人。一共五个人的庆功宴,既寒酸也温馨。毛飞瑜拿啤酒,一人一罐。到明小棋了,他却收回手。

“干吗不给我?”

“小孩子一边玩儿去。”

“我二十二了。”

“哟,看不出来啊。”

黎枝把明小棋拦在身后,“毛飞瑜你还是不是人了,光欺负好人。”

毛飞瑜嘁的一声,啤酒罐一碰,“喝你的酒。”

一年轻人说:“黎枝姐,你演戏挺好的,我看好你。”

黎枝双手作揖,“谢谢谢谢啊。”

另一人道:“黎枝不红,天理难容了。”

毛飞瑜嗤声,“得了吧,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没天理的事。”

黎枝踹他一脚,“德性!”

人少,但闹闹腾腾的,特有气氛。以至于敲门声响了六七遍,毛飞瑜才咋咋呼呼地去开门,“我没叫服务员啊……啊,姜、姜老师?”

毛飞瑜瞬间醒酒,舌头都给捋直了。

姜棋坤一身黑色羽绒服,笑呵呵地出现在门口,“看来没找错地方。”

“进,您、您请进。”

黎枝见着人后,彻底懵了。

姜棋坤说:“小黎,恭喜你杀青。”

黎枝捂着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姜老师。”

“你每一场戏我都看过视频,夸奖的词就不赘言了,你是一位很优秀的青年演员,与你合作很愉快。”姜棋坤极绅士地伸出手,“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