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末,暑气愈发盛浓,就算是夜里,也十分闷热。

颜筝手里捧着一套淡紫色的男装,有些为难地说道,“这里四下无人,应当很安全,云大人不必担心我,还请回吧。”

她是名门淑女,不是江湖女侠,权宜之下勉强与云大人有过亲密之举,皆为了治病活命,但此刻并无那等必要,她便轻言婉转地劝他离开。

虽然云大人一定不是那等窥色的无耻之徒,但想到她沐浴时有个男子就在她左近不远,她总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

元湛倒是没有坚持,他指了指五丈开外的一座石墩,“我背对你坐在那处,有树荫隔着,你不必担心旁的,若是有事,只须高声唤我,我就来。”

他冲着她轻轻一笑,便转过身去。

颜筝目光一动,只觉得那宽阔的背影在月色如洗下分外有力刚毅,像是座值得倚靠的壁垒。

她不由苦笑起来,从前她视这男人为残暴冷酷的炼狱修罗,光听到他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生怕稍有不慎,就惹来他的肆意加害,可如今他却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彷佛只要有他在,所有的烦恼就都会烟消云散。

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安心。

颜筝为这个乍然而生的念头惊住,她怔怔地望着依稀可见的那道模糊的背影发了会呆,良久,对着碧空叹了口气,才将身上脏乱不堪的衣裳解开,慢慢地下到水间。

她将整个头埋在潭水中,清凉的水珠钻入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洗去身上的脏污,也化开心中的燥热。

正恍惚间,不远处传来一阵低缓轻柔的埙声。

这埙声清浊分明。一时刚硬,一时柔和,像两股清弦不分高下,却终于糅合在一起,你侬我侬,深沉极了,也悠扬极了,颜筝一时听得呆住。

碧波潭上,银光浩淼,在某个不曾发觉的时刻。她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段青衣替颜筝上完药,就将药瓶递了过去,“你手腕上伤得不重。只是皮外伤,我替你上了药,以后就尽量不要沾水。这瓶伤药膏你拿去,每日换一次药,养上两日就能好。”

他说完又瞅了一眼穿着宽大男装的颜筝。忍不住说道,“你这女娃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也不是那等莽撞之人,怎么就那么容易受伤?啧啧,先是脖子,再是脚腕。这回又是手腕。”

他眯了眯眼,“以后行事可要千万小心,莫再伤了别处。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是伤,将来成了亲,可是要遭夫君嫌弃的。”

颜筝脸颊微红,清冽的潭水洗去她脸上的脏污,这里又无和了黛粉的香膏可用。是以将她白皙而柔嫩的肌肤完全暴露出来,她皮肤白而透。脸上染了浅淡的一层飞霞,看起来就十分明显。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点头说了句,“先生教诲,小女记住了。”

其实,她再世为人之后,想的一直都是击倒缪姬和守护颜家,还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和少帝元忻虽最终成了一对怨偶,到底也曾有过欢乐的时光,每当空闲下来念及往昔,她有时觉得甜蜜,有时又气愤难当,想到最后缪太后一己之私,令她家族倾覆骨肉崩离,又被气得浑身发抖。

到底,还不能完全释怀。

就算曾经想过要利用蔺雪臣的求娶来拜托韩王府和北地,但那也只是“利用”而已,大抵,她还未准备好将来会有个夫君这件事。

况且,颜筝涩涩地想,就算没有脖子和脚腕上的伤,她的背上也早就布满了鞭痕,她虽然看不到,但触手去摸时能感受到一片坑洼,这身子在属于她之前就已经破了相,她早已无需去顾忌未来夫君会不会嫌弃。

她垂下眼眸,心内暗暗叹了口气,想道,前世已经遇人不淑过一次,这世若不是看得清楚分明,是绝不会再往火坑里跳第二次的。

其实不嫁人,自己一个人过,也没有什么不好。

元湛不晓得短短一瞬之中颜筝心里已经转过这千万种念头,他见她脸色绯红,只以为她害羞,但再细看过去,她害羞带涩的表语还休,竟有别样妩媚,如同春花绽放,不觉看得痴了。

他心里还觉奇怪,从前看她时百般不顺眼,但自从被段青衣说破心事后,再看她时她就美得不似人间,就好像刚才她满身脏污地从泥坑里爬出来,分明满脸都是灰土,他竟也觉得她好看。

现下她梳洗干净,娇小的身躯套在他宽大的袍服里,只露出一小段白玉一般的颈子,分明滑稽地很,可他却觉得这风景简直美不胜收。

他目光灼灼,语气柔得像水一般,“夜深了,你还伤着,便在段先生这里叨扰一夜吧,来,我带你去客房休息。”

颜筝不想回韩王府,倒乐得在这座清静的小院里住下,便忙谢过了段青衣,然后乖顺得跟在元湛身后去了客房。

屋子很小,只有几样简单的摆设,但没有世间喧嚣烦扰,她觉得满意极了。

前半夜斗智斗勇,后半夜惊惧交加,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便觉身体沉重,疲倦乏累之极。

她冲着元湛轻轻福了一身,指了指屋子说道,“大恩不言谢,若是以后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一定会鼎力报答,不过现在我好困,能不能进去歇息了?”

她头脑发沉,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这句话她说得很随意,隐隐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撒娇,与他们之间素来剑拔弩张的关系截然相反,倒仿若是熟识已久的朋友,不必客套,不必讲究礼仪规矩,比旁人更加亲密。

元湛注意到这一点,他心里欢喜,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地甜。

他忙道,“这里安全地紧。不会有人来扰,你安心睡吧。”

颜筝便轻轻将门合上,然后铺开被褥,倒头就睡。

元湛见屋子里没有动静了,这才离开,重新回到段青衣的屋子,见他仍旧在桌案上鼓捣草药,不由问道,“先生这么晚还不歇?”

折腾了一宿,此时已经过了寅时。东方的天际隐隐露出白光,再过不久,天色就该晃开。

段青衣笑着说道。“我在制给穆昭的解药。”

他解释道,“王爷虽然派了人去皇城,但帝宫不是说进就能进去的,况且,咱们对穆昭体内中的寒毒不甚了解。就似无头脑的苍蝇那般,就算得幸入了帝宫,不经过一番排查,恐怕也不能轻易知晓解毒的方子藏在哪儿。”

永帝的耳目时刻注视着北地,出北府虽然不难,潜入皇城也称得上容易。但帝宫禁卫森严,哪里是那样容易就闯进去的地方?就算闯了进去,帝宫上百座宫殿。近千间屋宇,谁知道永帝会将解读的方子藏在哪里?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解方。

哪怕无功而返,顺利而回,这一来一去。也要消磨掉不少时间,如今虽然是盛夏。但北地的冬寒来得早,十月末时就已经天寒地冻了,穆昭身上的毒若是不祛除,恐怕要遭大罪。

段青衣抬了抬手上药舀,“老夫想着,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所以我打算自己来,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将穆昭治好。前日灵感突至,我想到个方子,虽不能彻底解了穆昭体内的寒毒,但好赖也能压制下去,为他多争取一些时间。”

攸关性命,他必须要尽力而为。

元湛微微怔住,摇曳的烛影下,映出段青衣憔悴的脸庞,看他两鬓的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想来是长久不曾入眠过了,他方才一心记挂在颜筝身上,相隔咫尺,竟不曾注意到。

他心里不觉愧疚,又有些酸涩,但想了半日,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半天只憋出一句,“先生圣手,本该扬名天下,但却为了我,屈居一隅,不为世人所知,此等恩德,湛该何以为报?”

当年段青衣是太医院首座的高徒,在医术上有着极深的造诣,本该有着大好前程,成为夏朝当世的名医。

永帝为夺帝位弑父,后来为了堵住天下攸攸众口,没有将他和元祁铲草除根,元祁被永帝寻了个理由罚去守皇陵,而他则被发便贬至北地,当世整个北藩都是永帝安插的耳目,上至各城令尹,下至韩王府的奴婢管事,没有一个是他的贴心人。

是段青衣隐姓埋名,和效忠先帝的死士一起混进了韩王府,贴身随伺他左右,教他习文练武,教他谋略兵法,替他肃清敌奸,替他联络旧部,韩王府乃至整个北地,能有如今这密不可破的城池,里面有段青衣不可或缺的一份功劳。

但等他长成,有了足够的决断能力之后,段青衣又急流勇退,不肯再在人前,只甘心隐居在这座清静小院内,替他收容救治重病患,做他永远的后盾。

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段青衣却撸着胡须哈哈笑道,“有些人追随王爷是为了先帝恩泽,举事乃是为了勤王,拨乱反正,令乱臣贼子得而诛之。有些人追随王爷是为了封侯拜相,从龙之功,光耀门庭,得个封妻荫子。有些人则是仰慕王爷英明,期待夏朝天下能得明主,令百姓真正地得到安居乐业。”

他一顿,“而老夫愿意隐姓埋名跟在王爷身侧,既不为先帝,也不为功勋,只是因为一个承诺。”

清明透亮的目光隐约乱了一瞬,但转瞬即逝,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他接着说道,“当年我答应过你母后,这一生都会照顾你效忠你辅佐你,段某平生最重信诺,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死不休。”

段青衣脸上重又展露笑颜,状似轻松地说道,“扬名天下和匿世隐居,其实又有什么分别?临到老时,不过都是一坯黄土,老夫倒是觉得,声名太盛反而是种负累,远不如我这样轻松自在。”

他笑得更欢,“所以王爷不必觉得欠我什么,人这一生还有什么事能比实现自己的承诺更值得骄傲的事?”

元湛低声唤道,“先生……”

054 情生

054.

一夜香梦沉酣,颜筝次日醒来时,天色已近晌午,高悬的烈日炙烤大地,迎面一阵闷热之气扑鼻而来。

她推开窗棱,看外面日头已经顶天,想来此时约莫将近午时,她还是头一次起得这样晚,又是在段青衣的小院客居,不由便有些羞涩起来。

炙热的光线顺着隙开的窗户漏入,照映在她手腕上。

她垂头轻轻将布条打开,露出新嫩的伤疤,她不由松了口气,心里想着段先生的药果然神奇,才过了一夜伤口就已经愈合,只要不沾水,继续上药,想来不过几天就能彻底好的。

她心里欢喜,便神色轻松地跳下榻去,许是因为动作有些大,身上淡紫色宽大的袍服不由滑了下来,露出她洁白莹润的肩膀,她忙将衣裳拉起,又皱着眉头想道,云大人的衣裳到底大了些,穿着这身行动不便,倒不如躲在这屋子里得好。

正想着,她瞥眼望到窗口前正对一口井,井边有一张石几,上面摆着铜盆牙布巾牙粉和口杯,她昨夜失落的布包被掸掉了灰尘也耷拉着放在旁边,虽还能看得出它曾经历过波云诡谲,但看起来已经比昨夜她掉落它时要好得太多。

颜筝心中一动,晓得这是云大人替她准备下的。

这三月间她受尽了磨难,有个人能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她就特别感念。

云大人昨夜的相救相护她瞧在眼里,落难之中被体贴照顾的感受太过美好,竟令她一时忽略了他曾经是个多么残暴冷酷的男子,她对他根深蒂固的恶感,忽然之间就烟消云散了。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护着身上的紫衫将包袱拿了进屋。

还好,虽然外头脏了。但里面的衣裳却还干干净净的,她摸了摸藏在衣角的金锭,硬硬的,都还在。

这时,忽从远处传来惊马的嘶鸣,颜筝便忙挑了身利落的月白色裙衫穿上,将长长的墨发束起绾住,去了院中匆忙洗漱过后,便往马鸣的地方跑去。

小院的西侧是一处旷阔的空地,云大人一身深紫色的锦缎袍服。正在驯服一匹枣红色的狮鬓云骢,段先生也在一旁协助。

狮鬓云骢产自西域九国中的大宛国,这马是出了名的烈性。倘若驯服者没有足够强悍的气势和技巧,它是不会轻易臣服的,但它又特别忠诚,一旦臣服认主,今生便只供驯服者驱使。直至老死。

元湛费了好半天力,才勉强将那狮鬓云骢制住,一瞥眼看到颜筝过来,便忙喝道,“这马太烈,此处危险。你快回屋去!”

正说话间,狮鬓云骢便趁着他分神之际一个回旋,将他甩下。幸得他身手矫健,稳稳地落在地面,倒不曾受伤。

元湛心里想着今日恐怕是难以驯服这烈马了,便叫了身侧的马倌将狮鬓云骢带回马厩去。

这时,颜筝轻轻扯动他袖口。低声问道,“能不能让我试试?”

她的目光里带着雀跃。语气里有深浓的期盼,这份认真让元湛不忍拒绝,但是狮鬓云骢实在太难驯服,他自认精于马术,又有些功夫底子,都难以令这马对他臣服,更何况是颜筝这样一个身有受伤的弱小女子?

他摇了摇头,“你别看这马生得好看,性子可暴烈得很,她劲道大,能将人甩出几米开外,前些日子,她还将这里最好的驯马师给踢伤了。”

颜筝晓得这是云大人委婉的拒绝。

她攥着他袖子的手便更紧了,目光里的殷切期待闪闪发着光,“狮鬓云骢性子高傲地很,要驯服这样的烈马,必须得一鼓作气,倘若你接二连三地放弃,那她的脾气就越发执拗,越是到后来就越难驯服。”

这是祖父颜缄告诉她的诀窍。

每种烈马都有自己特殊的脾性,要驯服他们,也要对症下药。

譬如南山国的青骓,就要循序渐进,若是驯得太猛,过刚易折,反而对马匹不利。

但狮鬓云骢却是极高傲的品种,最好便是一次便将它降服,假若不能,那此后,便会一次比一次更难。

段青衣兴味地问道,“姑娘也晓得狮鬓云骢?”

大宛国远在西域九国极西,离夏朝数万里之遥,从那里运过来的东西耗资巨大,是以价格极贵。譬如狮鬓云骢,在大宛国能值千金,运到夏国途中损耗与路资合算下来,就得达到万金一匹,再加上商人赢利,没有两万金买不来这样的宝马。

这样的马匹,莫说是区区一个弱女子,就是皇城的公侯子弟,也顶多只闻其名,晓得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神驹。

可这位颜姑娘,却能一眼叫出狮鬓云骢的名字。

颜筝不晓得元湛有没有将她的身世告诉过段青衣,略思忖了一下回道,“家父好马,常四处甄选名驹,最喜性烈的宝驹,我常跟在他左右,也习得一些驯马之术。”

她顿了顿,“小女曾驯服过狮鬓云骢和雪鬃青骓,因有过经验,是以想要试试看。”

段青衣眼中的兴味就更足了,狮鬓云骢价值连城,雪鬃青骓更是万金难求,这姑娘能有这等见识已然难得,她竟说曾驯服过它们?但她说话时神情肃穆谨慎,倒并不像是在虚言。

他想着,便转头望了眼元湛。

元湛压低声音说道,“这位颜姑娘,出身安烈侯府,是安烈侯颜缄之女,后来因为变故才流落民间的……”

安烈侯颜缄声名威赫,颇有武勇之名,如今又是永帝跟前得宠的权臣,夏朝无人不知。

段青衣眼波微漾,便对着颜筝说道,“姑娘若是想试,那就请吧!”

元湛连忙喝止,“先生,这太危险了……”

段青衣却笑着说道,“你我皆在这里,颜姑娘能有什么危险?”

他转头对着颜筝说道,“颜姑娘,放心大胆地试,若是摔了,老夫也保证能将你完整无缺地治好,不留下一点疤痕。”

颜筝不待元湛点头,便满面笑容地接过缰绳。

她并没有急着翻身上马,却将面庞贴在狮鬓云骢的脸上,一手轻轻抚触着在它耳边说道,“你这身枣红色的皮毛真正好看,就如同西天的云彩,红彤彤的,华丽绽放着,我好喜欢。你是女孩子,嗯,不如你以后便叫丹霞吧!”

那马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竟要比方才温柔了许多,低低地嘶鸣一声,然后垂头继续用马蹄捣着地上的泥土。

颜筝惊喜地点头,“那以后你就叫丹霞。”

话音刚落,她似是猛然想起,这匹狮鬓云骢并非是她的,给马取什么样的名字,她一个外人是做不了主的,便不由将目光殷切地望向元湛,“我能叫它丹霞吗?”

元湛尚未回答,段青衣便抚着下颔上的胡须朗声笑起,“丹霞?好名字!”

他轻轻拍了拍元湛的肩膀,“云大人,就叫丹霞吧!”

元湛还能说什么?

藏在黄金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上写满无奈,他低声嘱咐,“丹霞性子刚烈,你……小心。”

这便是同意了。

颜筝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又与丹霞低语了几句,这才策马奔腾起来,丹霞开始时仍然有些不大乐意,颠着她上下左右来回地想要将她抛开,但她始终将缰绳抓得牢牢的,不论它怎样努力,都无法将她甩开。

过了约莫有小半刻钟,丹霞虽然逐渐平静下来,但偶尔还有些狂躁之气。

元湛见颜筝眉间渐渐露出吃力之像,便忙去看她左手,晓得她手上还有伤,用不得十分力,便纵身一跃,跳到了马上,他不由分说,将缰绳放在手里,渐渐松开颜筝的左手,将她彻底搂在怀中。

颜筝初时还有些挣扎,但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道,“你的手再这样下去,伤口会崩开,听话,坐好,我们一起驯服丹霞。”

她晓得丹霞已经有七八分臣服,倘若此时放弃,等于前功尽弃,便点了点头,“嗯。”

昨夜她也曾被这样搂入那男人的怀中,但当时她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复杂心情,加上身上有伤,疲倦无力,根本就无暇去多想些什么。

但此刻,她头脑清醒,又是以这样贴近的方式几乎整个人都被圈在云大人的怀抱,鼻间时不时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男人体香,带着薄荷草的香味,有风吹过,便往她鼻子里钻,她心里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只觉得脸上发烫。

她想,幸亏这是在马背上,云大人看不到她表情神态,否则该有多窘迫啊。

元湛的心也跳得飞快,一半是为了丹霞在作了最后的挣扎后,有服软的事态,另一半,却是为了她。

段先生说的“喜欢”是什么,他现在几乎能够完全了解了,不见时会记挂她,见到时又担心她,无时不刻都在想她,她受伤时他比她更痛,她不高兴时他也难过,她远远站着,他的心就狂跳,她与他如此靠近时,他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了。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还有什么是?

他这样想着,便将她搂得更紧,他嗅了嗅她发间青草的香气,压低着声音说道,“丹霞安静了,我让它带我们去前面的山崖,那里地势很高,几乎能够俯瞰整个韩城,风景很好。”

也不待她回答,他夹紧马腹,便在风中飞驰起来。

055 射箭

055.

在马背上风驰电掣的感觉,自从嫁给元忻之后,颜筝就再没有过了。

景帝自从元后逝薨就不曾再立新后,他立元忻为皇储时,也并没有将缪莲一并从冷宫移出,直到他驾崩之前,缪莲都没有机会母凭子贵。

帝宫无后,也没有能够掌理凤印之人,所以颜筝自成了东宫皇储妃后,也一并将景帝后.宫的事务代理了,她成日忙得脚不沾地,又为规矩仪制所累,莫说骑马,便是连马毛都不曾摸到过一次。

如今隔世重生,她的境遇有些不堪,从未想过竟还能有机会骑着狮鬓云骢飞驰于北地的山野。

倘若不是颈间时不时传来男子温热的气息,云大人的怀抱几乎覆盖了她整个身躯,令她在欢欣畅快的同时,难免也带了几分拘谨,她恐怕会在这漫山遍野都长了不知名小花的山坡上高声大叫。

最近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憋屈了,她不断地被陷害或者受伤,今日是她来到永德十三年后,最愉快的时光。

元湛在山坡的最高顶上将马甲驭停,他半搂着她指着遥远的前方,笑着说道,“这里叫回头崖,是韩城的制高点,你站在这里,几乎能看到整个韩城,现在是白日倒还好,若是你晚上来,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就好像满天的星子落在棋盘之上,美不胜收。”

他贴近她耳垂,“七月初七日,韩城的灯火整夜不熄,我带你来看,可好?”

颜筝想到先前盏儿说过,每年的七月初七日,韩王都会带着后院的女人去韩城最大的客栈迎客来饮宴观景。与其凑在韩王府的莺莺燕燕堆里不自在,其实她心里倒是更乐意乘着狮鬓云骢到这个无人的山头上看星星看月亮,哪怕只是吹吹风也是好的。

但既然她这回没有顺利逃脱,想必七月初七的饮宴,是也要跟着去的。

再说,她虽然还并不晓得玄真和尚和广莲寺最终会如何处置盏儿,但盏儿这回总是栽在了她手里,盏儿立志要杀她呢,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司徒侧妃授意,她现在动了明净堂的人。司徒侧妃若是不仔细盯着她,那才叫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