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觉得意外。

她让吉斯卡看自己的掌纹,对他说:“演出的时候,我们曾经遇到过一队吉普赛人。我给一个女人一只梨子,让她说说我的命运。”

他抓着她的那只手,仔细看,“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会遇到一个非凡的男人,他非常非常地爱你。我呢,因此也就有一个非凡的人生。”

他笑起来。

泉水仍然喷涌而出。

他的锯木厂的生意越来越好。

他们在那一年的秋天生了一个又壮又聪明的儿子。

但是这个女人非凡的命运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在他们经常参加的那个沙龙里,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出现了,他一出现,所有人都得跪下叩首。

她低头看见了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靴子。

国王让所有人平身,祝大家晚上愉快。那女人抬起头来,国王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停留。

国王也是个爱玩乐的人,不愿意打扰了众人的雅兴,歌舞和游戏继续,只不过请她跳舞的是国王本人,夫妇两个都怔了一下,国王说:“我可以吗,男爵?”

“当然。”吉斯卡向国王颔首。

国王队女人更和颜悦色,边跳舞边说些笑话给她听,她也不敢不笑。

他们虽然富有,但是爵位不高,为什么国王会认识他们呢?

这个时候的法国君权神授,太阳王是天上的神,也是法兰西的王,想要什么都得到手,皇宫的总管之后剪刀了吉斯卡,传达了国王的意思,海格有东南部最好的泉眼和锯木厂,海格也有美丽的让国王一见倾心的夫人,国王不会把这两样都强取豪夺走,将哪一个献给国王,请男爵自己决定。

好日子忽然被雷电劈开。

吉斯卡在下着下雨的天气里来到藏有泉眼的山洞,他是要舍了这个家族的宝藏,还是要舍了自己的爱人?

断左腕,还是右臂?

他不是不爱她的,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娶流浪的伶人,一个贵族能做到的也无非如此。只是如今逼迫他选择的是国王。

他在夜里把她摇醒,想要再爱她一遍。

她在黑暗中迎接他的身体,自己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只有目光是明亮的。

这女子到了太阳王的手里,仍然保留着男爵夫人的名衔,却成了备受宠爱的国王的情人。凡尔赛宫修葺一新之时,她死在阿波罗雕像的喷泉里。

有人说男爵夫人是自杀的。有人说是喝了酒失足,也有人说是被国王害死的。

原因无从考察,她的尸首被运回香贝里。

从那一天开始,海格的泉水变成红色。

这是海格的第二个故事。

时间又过了两百年了。曾经一度衰落的海格家在战后又富裕起来,泉水再不用来灌溉或者推荐木锯,它被谨慎地保护、豪华地包装,行销全欧乃至世界——因为经过燕子 手 打化验和研究,这里被证明是世界上最好的木源只以,长期饮用,延年益寿。

小猫牙山的山顶上多了一间教堂,规模不大,却被很好的资助和维护。

为小姐和少爷请的女钢琴教师被用劳斯莱斯接到海格家的时候问司机:“这个教堂是海格家私人资助的吗?”

司机说:“是啊,很多很多年以前,海格水是红色的,流到贝尔热潮里,把湖水都给染红好大一片,后来来了一个云游的教士,在主人的允许下去查看水源,结果发现,原来是大量的红沙淤积在泉眼上面,把红沙清除过滤掉,泉水又变清了,就是现在的海格水了。当时的主人为了感谢这个教士,就修建了教堂和修道院,留他在这里做神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主人过了好几代了。神父也换了好多位了。”

女教师觉得像听了一个神话一样,微微笑起来,法国人最擅炒作,什么东西的来历都被编成传说,她是个芬兰人,她觉得不那么认同。

女教师个子高挑而纤细,有一双如她家乡的湖人般的蓝眼睛,性格温柔可人,微笑起来的时候十分美丽。

霜把满山的树叶打红的时候,她来到这个家,男主人在里昂做生意,只有女主人和两个孩子在家,女主人吸烟而且酗酒,两个孩子——女孩儿十三岁,男孩儿十二岁,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他们为每一件东西的归属争吵,尽管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想要,而他们的母亲又在电话里为能否得到一份心的财产而争吵。

女教师能够忍受而不为所扰,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就是为了赚一份薪水,或者就是因为她的灵魂是高于他们的。

有一天她在上钢琴课,孩子们在她的旁边心不在焉,但是她仍然详细地讲解演绎着指法,后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嗽。

她站起来,看见了从不曾谋面的男主人。这一位是飞利浦海格,他早就已经没有爵位了。但是他是法国最成功的商人之一,将瓶装从零开始做成了巨大的产业。他三十多岁,俊美非常,是个网球好手,也是总统的座上宾。

钢琴教师说:“在芬兰,水没有这样金贵,到处都是湖泊,井水打上来就能喝,我们用不着喝瓶装的矿泉水。”

菲利普说:“那不一样,这是我们家族的宝藏和徽章。”

她对他不卑不亢,态度里有些许的不以为然,她也无视他的地位和财富。这样的忽略让他着迷。他没有明目张胆地勾引和掠夺,他只是深藏不露地关心和照顾。送鲜花就送芬兰雏菊,那是长在寒冷地方的小花,颜色很淡却灰常美丽:打电话,什么也不说,只道晚安;她生病了,被送到医院里去,无论他离得多远,每天都要去看一看,问候一句。

钢琴教师再骄傲也是一个年轻的单身女人,谁能抵挡住这样的一个男人呢?

她在电话里面跟他说,请他不要再来了,请他不要再找她了。她也打算离开这里,去巴黎另谋出路。

菲利普说:“好的,不过至少,我送你一程。”

他的车子送她下山,然后去里昂的火车站。他们一路都不说话,直到外面下起雨来,他握住她的手。

钢琴教师的眼泪流下来,被他拥抱入怀,心里面带着为了爱情而大无畏的精神作了菲利普暗地里的情人。她也为他生了一个小孩儿,男孩儿。

一直对这件事情装作不知道的女主人在小孩子生下来时幡然醒悟: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再给菲利普生个孩子?

她怎么办?她的孩子们怎么办?只有一个泉眼,谁来继承?

女主人心里发狠,策划半天,找了职业人士,给他看钢琴教师母子俩的照片,然后说:“我要他们死。”

那天芬兰女人把她的孩子放在一个小篮子里,想要带他去儿童医院打疫苗。孩子被放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她刚打这了车子的火,一辆卡车额正面直撞过来。

……

菲利普终于见了自己久违的妻子一面,对她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不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害人性命。”

女人说:“你要是知道自己的行为品性,你要是知道你自己不忠实,就不应该对我做的事情觉得意外。”

“我的钱和泉水,你别想染指。”

女人说:“请好好待我的孩子。”

她没有自杀,她仍然是个贵妇,也仍然吸烟酗酒,可是几年后,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

菲利普过得倒是还不错非 凡 首 发,除了从小争到大的两个不省心的孩子,他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直到他五十四岁时的冬天上山滑雪,头撞在松树上,昏迷不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他的脑部受创,失去了意识,等他清醒了就大发雷霆,因为它的孩子居然没有一个来医院看他!

雇员为难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您的儿子和女儿,他们都来不了了。”

“为什么?”

“您昏迷的时候,您昏迷的时候,他们两个先后除了不同的事故,都……”

“死了?”

“是的,先生。”

“什么原因查出来了吗?”

“……还在调查中。”

刚刚恢复神智的菲利普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如果你们是瞒着我,如果你们真的煤油调查 出来原因,那就试试看,看有没有可能这两个人互相设下了陷阱,害死对方。”

两个孩子被对方害死了,亲友和董事会的人委婉地劝菲利普修改遗嘱,以防止再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影响集团的运作。

菲利普说:“我为什么要改遗嘱?我的钱和泉水从来就没有这两个人的份儿。”

“难道要另选继承人吗?”

“我有继承人。”

那个男孩儿十四岁时被从山顶上的修道院带出来,成了海格水的继承人,他叫做丹尼。

  [暗河]

“这个家族从来人丁不旺,继承人单薄得像是随时会断线的水流一样,到了我这一辈,居然让私生子继承了家业,我就是那个芬兰钢琴教师跟菲利普海格的孩子,大难不死,被救出来,未了防止再遭不测,被寄养在山顶的修道院里。”

“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跟着教士识字,干活,我做木工,我认识很多木头,也天生就能嗅到水的味道。修道院的食物很少很粗糙,我要自己吃得好,吃得饱,所以从不分享。”

他们在说话,黄色的月光悬在一个白色沙丘的后面,夜空是深蓝色的幕布,这是一副色彩单调而绝对的画面,每两个颜色交界的边缘都清晰无比,他们的面前,沙堆里的篝火边缘渐渐熄火,慧慧添了几根柴火上去,丹尼海格看看她的脸。

“我是从一些家族的文献和我父亲的只言片语里知道这些事情的,那时我年纪小,像我的母亲一样,已经对这些东西有些不太在乎和嘲弄的态度。”

“家族的所有这些痛苦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当时我想,无非是因为那眼泉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见过眼泉水从地下冒出来的样子,非常好看,地下深层存储的纯净的水源在巨大的压力作用下在地壳某个薄弱的环节破土而出,劲头十足,打着滚,冒着泡,像活泼的小孩子一样奔跑出来,它是有气味的,你知道吗?每个矿泉都有一种新鲜的冰凉的气味,而海格水有淡淡的发涩的甜味。”

“我成为了这眼泉水的主人,它给我带来无限的财富。”

“我挥霍着经历着我年少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象过的人生时,心里对泉水又有些不屑。”

“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去巴黎,去参加为Miyazaki举行的文化活动?他曾经跟你说,水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是有魔力的东西,我那时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它就是物质,是一个东西,不比任何一粒麦子多些什么法力,如果说水是有魔力的话,那么风雨雷电,则更让人敬畏。”

“我的前辈们之所以遭到那些厄运,是因为他们的心被占有的欲望所驱使,他们未了泉水背叛爱侣,害死别人,他们活该,而水本身,没有什么神通。”

“可是大部分的人不是这么想。”

“工业污染越来越严重,在法国,他们居然认为地表的水不能喝——你笑什么?对啊,真是富裕国家奢侈的理念,让他们来这里看看,估计回了家连雨水都呢个喝了。”

“所以我的从海拔一千八百米出品的矿泉水卖多得贵都有人买,而且卖得越贵越被人追捧。”

“女人们更是如此,送些什么礼物都觉得不够特别,我记得一个女人说,“丹尼,为什么你不能送一瓶你的水给我呢?”

“那有什么不可以?我从来没有送过,是因为我觉得不成敬意,一旦我送了,就让人心花怒放。”

他说到这里笑起来,回头看看她,“只有一个人,我没有送过她海格水。”

“……”

“就是你,慧慧,我想送你些真正有用的东西,房子,车子,钱财,漂亮的花儿,舒服的地毯,我不喜欢画啊,瓶子啊之类的艺术品,但是我觉得好的宝石戴在你漂亮的耳朵和脖子上非常相称——你看,这就是我世俗的品味,我认为什么东西都比水来得更实在。”

慧慧低下头,他的故事终于说到了她,她想起那些精致珍贵的东西,它们也曾给她带来那么多的愉悦和安全感,她慢慢地说,“丹尼,你送我的东西,我没有一样不喜欢。”

丹尼海格看着篝火,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像是回答她的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说:“可是你只拿走一把梳子。”

“……”

四周非常安静,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火焰跳动着,渐渐熄火,其余一切凝固。

丹尼海格说:“可是不久以前发生了一件事情,我再也不敢忽视水的无边法力了,这件事情让我的心中充满敬畏,也为自己从前对它的忽视和利用害怕,我觉得,如果我能帮这些突尼斯人找到新的水源,也未尝不是一种忏悔,这就是我一定要独自前来的缘故。——我不要你领情,你也不要会错意,我来到这里是未了我自己的打算。”

“那,那是什么事情?”

“太晚了,去睡吧。”他说。

“你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卖关子啊?”她说。

丹尼海格说:“我能把故事讲到这里,当然就能告诉你全部,只不过不是今天,好吗?去睡吧。”

她没有坚持,回了自己的帐篷,回头看看丹尼海格,他正用沙子将红色的篝火掩埋掉。

第二天早上有沙暴,风吹得很猛,白沙渗透在空气中,伸手不见五指。

突尼斯人坚持要上路,因为他们认为早上的沙暴会带来好运气。

丹尼海格又把慧慧包了一个严严实实,扶她上骆驼,她的耳边一直是他的骆铃声。

一行人走了半天时间,风势渐小,前后的人和骆驼都渐渐看得见了,阿桑催着骆驼过来,问丹尼海格:“你到底要把我的人带到什么地方?我们还要走多久?”

他从怀里拿出电子地图来:“同一个方向,再向前走一公里,应该就是了。”

阿桑的骆驼绕过来,走到慧慧身边,他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

丹尼海格在后面吆喝道:“快走!”

他们越过两个沙丘,正午时分,太阳明显晃晃地出现在空中。

骆驼吃力地攀上高处,在几个沙丘围成的盆地里,慧慧看见了绿洲。

一个狭长的水潭安静得如同宝石以一样,水潭旁边绿草茵茵,阔叶灌木很茂盛,慧慧一下子兴奋起来,她指着那绿洲,回头看看丹尼海格:“真让你找到了,水,有水!”

丹尼海格坐在骆驼上一动没动。

他们前面的阿桑忽然从骆驼上下来,恨恨地咒骂着,几步跑到丹尼海格旁边,把长枪拉动两下上膛,往手臂上一架,将枪口对准了他,“跟着你在沙漠里走了两天,让你浪费了我的水和粮食,这就是你找到的水源?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做什么,我要一枪结果你,你这个骗子。”

慧慧一下子从自己的骆驼上滚下来,摔了一跤,脸埋进了沙子里。她马上又站起来,顾不得别的,踉跄了好几步,伸着双手就挡在了阿桑的枪口前面,“你们要水,他给你们找到了,现在还要杀人?你算什么游击队?你就是土匪!土匪!”

阿桑枪口一抬,顶住慧慧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说:“你干什么?就你,你要护着他?你不用着急,我先结果了他,然后就杀了你,你们两个在沙子堆里眉来眼去吧!”

丹尼海格从骆驼上下来,把阿桑的枪口从慧慧的头上推开,对阿桑说,“没结束呢,我说过我能找到水源的,我的公司早就在这一带探明了有大规模的地下水,即使不是这里,也不会太远,中午了,我们休息下,如果半天之内我还没有找到的话,你再杀死我也不晚。”

阿桑说:“我等到天黑,没有水的话,你们两个别想看到今晚的月亮。”

为免浪费时间和消耗骆驼的体力,他们没有下到盆地里,去那快绿洲边休息,只派了两个人去汲水,其余人在沙丘的影子里吃些干粮。

慧慧问丹尼:“那不是水吗?怎么就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