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说我应该跟他…明说吗…”娟娟很少一本正经的讲事,讲的话就是她认真了。

“你想吗?”

“不好说…这种事,应该男生主动吧?”娟娟望着天深呼吸,吐出一团哈气,“我主动…也可以,就是怕…”

“怕什么?”普华搓搓手,捂着娟娟冻红的脸蛋。

“嗨…怕他拒绝呗,怪尴尬的…指不定多少女生跟他说过呢…”

“那就别说了。”

“不说怕自己后悔!”严肃的娟娟普华不太习惯。

“那就说!”

“难啊!”娟娟又叹气。普华跟着点头,又有些好奇,“如果他真拒绝了…你准备怎么办?”

娟娟想了想,拍拍屁股拉着普华站起来,对着楼下握握拳头:“不怎么办!”

决赛当天普华陪娟娟去捧虞世南的场。

她们站在观众后场,中场休息,普华远远看见纪安永围在教练身边听指导,裘因殷切的送水送纸巾,并没有传说中的绯闻女主角出现。

下半场比赛赛况激烈,双方碰撞频繁,打得有点野蛮。有一次球出了边线滚到普华脚边,她蹲下帮忙捡,被跑出来找球的李城寺撞得跌到地上,好在旁边观众多娟娟也在,普华没摔伤,爬起来还跟着大家继续加油。

李城寺本是无意,又是自班队员,普华没放在心上。

最后六班输了球,两分之差。永道最后几秒持球,上篮的时候裁判吹了终场哨子。

比赛结束,大家都散场回去上课,他一个人抱着篮球留在篮架下面。普华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比赛失利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下午放学前就听说李城寺和施永道打架了,具体为了什么普华也不知道。李城寺气哼哼从外面回来,嘴角还有血,经过她的位子低声骂了句“靠!”

施永道根本就没回来,书本铅笔盒都是尹程帮忙收拾的。

放学普华陪娟娟回家,路上还聊了聊虞世南在场上糟糕的表现。分手以后她按着既定的线路骑车回家,经过一条很黑的巷子,从车上下来决定折回去绕路。才掉过头,就见胡同口闪出另一辆自行车,轻盈敏捷,拨响了车铃,叮铃铃的驱散了黑暗中的一丝恐惧。

看清骑车人,普华暗暗吃惊。

竟会是施永道!他单手扶把,脚点地瞬间就骑到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下午没见,他的表情依然阴郁古怪,好像在哪里受了气,肿成一条缝的左眼上贴着纱布,又像个满身狼狈的武士。

“你去哪?”他跳下车往前走,穿着一身白校服,再加上他的样子,普华天马行空的联想马上与噩梦里的黑色影子合二为一,由他驱散的恐惧又因为他重新聚拢起来。

她退了几步,推着车慌乱地踏上脚蹬,想要骑出胡同。还没上车,永道又跟了上来。

“你去哪?”他越问,她越是拼命的要逃跑,踩上车就走。

他绷着一张脸,像瘟神一样也上了车,不管普华骑到哪,都紧紧跟在后面。

2-6

输了年级球赛以后,六班男生里有一股怪流,几个小团体时有冲突。放到考试就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纪安永还是老样子,波澜不惊,眼镜后面藏着锐利的目光,保持年级前十。有了之前的接触,普华懂得了分辨他温和外衣下的锐利。就像他教她如何记忆反应结束后哪个溶解哪个又会沉淀。

随着纪安永恋爱事件波及,年级里的绯闻一时层出不穷,面对一对对曝光的新恋情,普华渐渐学会心平气和去接纳。对纪安永懵懂的情结,被她悄悄沉淀在心底。她不是娟娟,没有勇气表白,也承受不住拒绝。

日子一晃就到了元旦,自从把夹层里的钥匙锁进抽屉之后,普华再没私开过信箱,紫色的信到底又来了多少,她只当是很多很多。

节日的氛围里,各种各样的卡片在学生间流传,普华很难置身事外,也随着娟娟买了一些。有了贺卡,送给谁倒成了问题,她能谈得来的同学一只手就可以数下来。

贺卡写好了,到了元旦晚会还放在书包的侧兜里。每次要拿出来送给纪安永,见到他桌上各式各样的信封,普华那岌岌可危的信心与希望又会像泡沫般破灭。他不缺乏追逐与爱慕,对她这样“廉价”的关切,会在意吗?

晚会当晚,普华倒是意外的收到两张贺卡。一张来自虞世南,很精致,简单写着新年快乐,下面是他龙飞凤舞的签名。另一张被封在两层信封里面,正面只有普华的名字,贴着邮票,没有邮戳,像是直接投进信筒的,搞得有些神秘。卡上贴着时下最流行的金属片和几瓣干花瓣,盛在印制的小小篮子里,淡雅素净,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贺词的地方写着:圣诞快乐,元旦快乐,每天都要快乐。署名非常奇怪:XXX至上。

三个字的男生比比皆是,普华猜不透哪个男生会是她的“至上”。

晚会中,她和纪安永排在一起抢椅子。每次音乐暂停,他会故意展开手臂让她可以顺利抢到座位,很有绅士风度,到他被淘汰下场,对她小声说了“谢谢”。那一刻,他的目光恢复到如初的温柔,令普华心生异样的错觉,或许,他已看了她的贺卡,也或者,他就是她的“至上”?

最后几轮的争抢激烈,在几个男生的夹击下普华被淘汰的非常尴尬。她明明摸到了椅子,坐上的竟是施永道的大腿!

除了裘因出位的歌舞表演,那年的联欢会没有太多可圈点的地方,几日后大家还在津津乐道的依然是普华与施永道那出“短兵相接”。每每想起坐在他腿上那一刻的震惊与羞愤,普华都恨不得在桌脚碰死,这辈子不要再和他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元旦过后,期末复习全面铺开,普华把全部心思放回到学习上。但因为成绩和排名的惶恐不安,考前她和六班很多同学一样出现了轻度的考前抑郁,食欲不振,失眠多梦,见到考卷就头晕。

叶爸爸看不过去,尽可能的买补品给普华补身体补脑力。普华上了初三之后,家里的环境多少吃紧,到了月底生活上捉襟见肘,要到父母再开支才能宽裕些。爸爸不惜自己啃馒头也要普华顿顿吃好,还特别找了助睡眠的草药每晚帮她调理。

统考整整两天,类似模拟考试,各科之间能休息一个小时。考试间隙,普华和娟娟两个背靠着背,盖着大衣抱着书本躲到楼上温习。几门有惊无险的考完,她们也累得褪了一层皮。

寒假里,普华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感冒加之之前积攒下来的疲惫。

病得快好得也快,之后她依然每天约了娟娟去图书馆自习。除了学习,她们的话题无外乎还是那些。娟娟提起虞世南明显少了,她说人大了看开了,渐渐觉得对他付出太多不值得,还是要找个对自己好的男生才行。谈起纪安永,普华只讲了送他贺卡的事,至于晚会上他稍稍显露的关怀,普华觉得不值一提。

倒是施永道,令娟娟百思不得其解。兴起时,娟娟也问过“坐他大腿感觉如何”这样讨打的问题,普华死也不肯讲,施永道三个字已成了她的禁忌,他越是阴魂不散,她越要退避三舍。

期末排名是新学期的家长信里附带的,爸爸拆了信被普华抢过去看,然后欢呼着扑进爸爸怀里。

她保住了年级前三十,虽然化学拖了后腿。爸爸给她买了新手表作为奖励,妈妈还特意做了一桌好菜,把娟娟叫来一同吃。

寒假本就不长,过了春节初三有补课,同学们只有两三周没见,样子变化不大。普华长了点肉,纪安永削短了头发,换了副深框眼镜。

普华拿到区统考英语第一,得了本厚厚的《牛津英语双解大词典》,奖品是第二学期开学典礼补发的,无甚光荣,得到些掌声而已。领奖时,她对着台下的娟娟挥挥手,含蓄的藏着笑,余光里扫到纪安永在座位上卖力的鼓掌。普华不知道那掌声是给自己的,还是鼓给同列的施永道。他得了化学第一,总分在区里排名进了前一百,算是个双料冠军,得到的自然是更多的器重和艳羡。

不足挂齿的一次统考,一开学普华又扎回物理化学题,把荣誉忘了。

校会后有张单科状元总分状元合影。拿到照片,妈妈说照得不好,普华站得太偏。她自己不看,就交给妈妈处理。她本想去前排不要挨着施永道,但他身高腿长挡在那里。她往前跨脚,快门就按下来了,闪光灯特别晃眼。所以从哪个角度看,普华都只从施永道的肩膀后头可怜兮兮露出了半张脸。

2-7

初三后半年,在普华记忆力模糊成一片,似乎只有考试,除了考试,还是考试。单元考,月考,一模,二模,三模。每个人脸上都只烙了两个字。

每次考试都排名,每次排名座位都要调整。普华自己一路浮沉,拼到一模形势终于确定下来。一模年级前三十名第一批次与学校签保送协议,普华和娟娟都在其中。

之后她只要象征性参加二模三模,中考走个形式,就能稳稳升进本校高中重点班。在叶家,这本来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但妈妈因为工作的原因和爸爸闹得不愉快,回了姥姥家住。普华只好按捺住喜悦的心情,和娟娟去麦当劳简单庆祝了一下。

“四人帮”除了高超峰都在第一批保送名单里,班里的格局又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保送生全部坐到了后排,剩下二十人坐在靠前的位置。普华第一次有机会跟娟娟挨在一起,心情自然与之前不同。虽然还是规规矩矩听课,但不用像第一排的裘因竭尽全力。

考试是一道道门槛,跨过去就接近成功和幸福一步,这道理爸爸说过好多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普华每晚戴着沙袋围在小区练习八百米长跑,爸爸骑车跟在后面,累了就替她鼓劲。除了化学,这是最可能拖累她成绩的一科。

整个初夏普华都浸泡在汗水中,但她相信这份辛苦是值得的。

离二模倒数十几天的中午,普华跟娟娟从顶楼下来回教室,才走进楼道就看到班级门口里里外外围着几层人。

刚要进去问问出了什么事,教室里一阵摔打,本来自习的一些同学纷纷抱着书躲出来,一整盒粉笔随着向外涌的人流飞出来,在楼道里摔得粉碎,几个胆小的女声吓得放声尖叫。

讲台旁有两个扭打的身影,竟然又是李城寺和施永道。

他们互掐着脖子衣领,像两头咆哮的野兽,脸上挂着划伤的痕迹,李城寺的校服口袋像块破布似的耷拉在衣服外面。

“你放手!你想怎么着!”李城寺充红着双眼,对着施永道的面门就是一拳。

施永道拗过头,嘴角挂上了血丝,他松开手喘息了一下,又飞身扑上去。

“你再说一句试试!”撕扯间,他把李城寺掼倒在地上,撞翻了两张桌子。

“我说谁了!我说谁了!我说她跟你有关系吗!我就说!”李城寺越是嚷,施永道越像是发了狂,涨的满脸通红,抄起地上的铅笔盒往他嘴里塞,声音已嘶哑,“让你说!我让你说!”

楼梯上,封青和几个男生撞开人群冲进教室。

“别打了!都住手!”

封青跟班长一人一边努力分开缠斗的两个人,拉到讲台的两边。两个人残喘着,站都站不稳还在互相丢东西。不知哪冒出来的一本字典结结实实砸在封青头上,前来劝架的生活委员直起腰,也加入了战斗。

普华和娟娟看得心惊胆战,没有女生过去劝,她们也不敢冒然进去。最后是因为班主任和训导主任的到来,教室里的一团恶战才停下来。

下午,参加打斗的男生都没上课,教室里空出了三分之一的座位。普华和娟娟交换个眼神,心情复杂的记着笔记。课上到一半,唯一没参与的纪安永也被叫走了。离开教室时,他回头扫了一眼,最后落在普华身上。他眼中的忧虑,令普华一阵莫名,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担心。

最后一节自习课,两名主犯挂着纱布回来上课,其余一干人等也陆陆续续进来,普华刚刚放下悬着的心,意外被班主任老师叫出了教室。

她被留到放学后,放在教室储物箱里的大衣和手提袋也摆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旁边放着四百块钱学校饭票。从进到老师办公室,普华心就凉了一半。其间陆续有同学被叫进叫出问话,只有普华和封青按着训导主任的要求在纸上写“细节”。封青黑着脸始至一言不发。普华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所写的“细节”全部是上课的内容。交完自述,班主任把普华拉到一旁耐心劝她:“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明天再谈。”

第二天,普华被停课了。中午娟娟在顶楼找到她,她坐在最高一节台阶上,双手托着腮,脸色苍白。听到娟娟提到“饭票”两个字,嘴唇都在哆嗦。

虽然一再咬定自己没拿,但是四百块钱的饭票从普华手提袋里找了出来,没有人能撇清她的嫌疑。作为丢饭票事件的当事人,普华和封青,连同打架斗殴的施永道与李城寺四个人在训导主任的办公室待了两天。大部分时间是问话和教育,再有就是写检查。每次主任叫到普华,她就把头垂得很低,不肯抬起来看人。两天里,她没说过一句话。检查上,她一遍遍写着“我没拿!不是我拿的!”

她相信正义,相信公理,但这一次,正义和公理并没有站到她的一边。

停课结束后,普华不敢上学,又不得不上学。一方面家里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爸爸以为她不想吃饭夜里频繁哭醒只是间歇性的考试忧虑所致。而另一方面,年级里一些不明真相的学生开始对她指指点点,有时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上自己一眼,或是手上拿着饭票,普华觉得都是在戳自己的脊骨。她中午不去吃饭,一天天坐在顶楼平台。真凶一天不抓出来,她就百口莫辩无法挽回自己的清誉。

但比之流言蜚语,更可怕的是学校的处理方式。普华和封青,李城寺,施永道四个人,被从第一批保送的名单上刷了下来。班主任宣布结果后,普华面无人色的站在墙边,三个男生都出去了,她还站在那里,完全忘记了要回去上课考试。

取回报送协议,普华去了顶楼平台,抱着协议,翻着翻着眼泪就忍不住涌了出来,心里很疼很冤枉,又无处说无处倾诉,抱头痛哭,还不能让别人发现她的难过。

当晚下楼取车,天已经黑透,操场上没有灯,娟娟早回家了。普华听见篮球场上运球的脚步声,每次篮球撞击到地面和篮板,她的心也跟着疼一下。那个独自打球的人,也像她这样苦闷吗?

黑暗里有人向停车的地方走过来,朦胧的轮廓站在篮架下,普华呆望着那个影子,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车座上。

那几天,是她长大以来遇到的最大坎坷,她必须学着一个人扛,学着隐忍。

这件无头公案直接影响了她的成绩,二模普华在一片嘘声中跌出了前五十,英语更是发挥失常忘做了一整道阅读大题。成绩下来以后训导主任找她谈话,第二批保送名单刚刚公布,裘因签完协议出来与普华走了对面。

望着裘因手上的报送协议,普华沉默了。

普华自问,到底错在哪里,为何冥冥中没有人能帮自己。她低落的挨着三模前的日子,娟娟的陪伴帮助无法让她振作起来。临考前两周,她无意在铅笔盒里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别气馁。署名纪安永。捧着这张小纸条,普华再次热泪盈眶。

那些个自习的晚上,每次背起书包推车,她都听见黑暗里操场上传来的投球声。那个影子从未走近,但那撞击心灵的声音伴着她直进了三模考场。普华希望,自己可以战胜命运,笑到最后。

2-8

普华在三模考试结束三天后被叫去了老师办公室,随后到的还有施永道。他好像刚刚打完球,一身湿透,校服贴在身上,脸上有一条黑乎乎的汗迹,让那两根小胡子显得更滑稽。

因为饭票的事,她有好久都未意识到他的存在,甚至忘记了对他的恐惧。并排坐着,她不想说话。

“是来签字的。”施永道做了个写字的手势,又在袖子上抹了把汗。他笑起来傻傻的,不像以往严肃时那么吓人。

“嗯?”

“保送协议。”施永道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门口,“你被报送了,来签协议的!”

他的口气那么笃定,普华心里一松,不由对他笑了笑。

这可能算是两人第一次友好的接触。

老师回来果真发了协议书,普华拿起笔写上自己的名字。见她写完了,施永道也在自己的那张上郑重签上了字。

普华知道他二模的排名,没想到他也会拖到最后一批签字,回班路上,她因为心情放松了,便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才签协议,封青他们不是二模之后吗?”

他的眼睛不知在看哪里,挠挠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哦,家里本想让我考外校。”

“也是,你的成绩那么好。”她第一次由衷道出心里的话。

“你的英语才叫好!”他抹抹汗,对夸奖别人不太习惯,又觉得该说点什么,于是继续挠挠头,“嗯…我要下楼了…祝…祝…”

“嗯?”普华认真望着他,觉得那黑乎乎的汗线变色了。

“祝娟娟肯定等你呢!”

他大喇喇说完,甩头跑了,像个做贼心虚的坏孩子。很难得,普华在施永道背影上看到了“可爱”两个字。

目送他跑远,她捧起保送协议回到教室,心情依然久久无法平复。

是高兴,也有些唏嘘。

盛夏来了,冲刺的日子里,保送班的生活是惬意的。几周后火热的中考,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三天,转瞬就结束了。苦苦一年的拼搏,在这时结了最甜的果子。

从考场出来,普华和娟娟在顶楼抱在一起,她们都流泪了,流了很多辛酸又甜蜜的眼泪。

绯闻和夏日的潮气早蒸发殆尽,普华怀揣着纸条上纪安永写的“别气馁”,参加了体育统考。

走上八百米起跑线,她咬紧牙关,身边站着娟娟和虞世南。一声枪响,娟娟带着她奔出了起跑线,接棒的虞世南领着她克服了第二个二百米,第三个过来帮忙的是纪安永,他默默奔跑的侧影给了普华无形的力量,她想说谢谢,只苦于没机会开口。最后一圈接近疲惫临界点时,纪安永把她交给了下一棒,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了她。风里,施永道的面孔像普华梦里的剪影蒙着水雾,他的声音穿过那层雾气,透出了笃定坚决。

“跟着我!”

“注意呼吸!”

“不许停!”

她眼角里有泪水,因为疲劳和愈加疼痛的呼吸。但他一刻也没有放开过,不许她降下速度,不许她放弃,拖着她行将垮掉的步伐,陪她熬过了直道的最后50米,把她稳稳送过了终点线。

八百米结束后,普华再没见过施永道。

她在中暑的晕眩脱力里瘫软倒下去,平静的结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涯。

查分那天,普华站在公共电话亭的屋檐下,握着听筒默念着自己的分数,呼吸着淅沥雨幕中潮暖的夏日空气。

她以总分全校十五,英语单科全区第一的成绩进入了高一重点班。纪安永进了全区前50,施永道上了红榜,他是区里的化学状元,进入了全市的优等排名。

普华领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早进了三伏。她约着娟娟回学校。信筒寂寞的立在校门口,操场上三三两两有打球的男生,新一届初三又开始了补习生活。

“施永道可能被四中要走,知道吗?”娟娟站在红榜前,指着他的名字。

普华抿了下嘴角,假装不在意。

取了通知书,两人回到生活了一整年的六班教室,有些大家没收拾走的书本和杂物还分散在课桌里。

娟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模仿着虞世南的签名。普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桌里是空的,连纸片都没有。桌面上有些圆珠笔和铅笔的划痕,像是字,因为时间久了也看不太清。

她拿出信封里的照片摊在桌上仔细端详,在五十张笑脸里搜寻自己。虞世南依然很酷,娟娟的新发型多了淑女气,封青和李城寺搭着肩膀,形同他们坚不可破的友谊,裘因穿了件亮眼的连衣裙,在同龄的女生里透出一份早熟的美丽,“四人帮”站在一起,高超峰,尹程,纪安永和施永道。比起另外三个的笑容,普华觉得施永道的表情和自己有点像,似乎要没心没肺的开怀大笑,又难以掩饰笑容背后的一份疲倦。这一年的中考冲刺,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也剥夺了她太多微笑的权利。

离开教室前,普华去了纪安永坐过的位子坐了坐,桌里有一本物理练习册,一些废纸,还有一个拆开的紫色空信封。他一如当初没有保留信封只拿走了里面的信,而他给她的那张小纸片,她已妥帖的收进那本化学题集里。

娟娟经过一排桌子,叫普华去看。数数算,好像是施永道的。

桌面凌乱,有方程式,几何题,右上角有几个小刀刻上的字,用钢笔染成了黑色:D的PH值。

“什么意思?”娟娟抬头问普华,“他学化学学疯啦?”

普华摸摸那几个字,啼笑皆非,“不清楚,也许吧。”

她们决定回家,黑板上留下了硕大的三个字:虞世南,娟娟没有擦掉。她在坡道上摆弄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突发奇想的扯了扯普华的袖子,“你说我要是写我喜欢你,虞世南能知道是我吗?”

“不能。”普华无奈。

“哦…虞世南的缩写是YSN,我是ZJJ,我可以写个YSN喜欢ZJJ…”

普华没做声,她自顾沉浸在一些中考结束后就盘旋不去的念头里。不管过去测定出的生活是酸性,碱性或是中性,一个三年结束了,等待她的将是另一个更加艰苦的三年。

而这其中,又会发生什么呢?

2-9

高一军训,纪安永因不明原因缺席,直到车开走普华都按捺着焦虑扒着窗向外望。

施永道倒是来的很早,开学第一天遇到,普华一下子没认出他来。他换了发型,理了很短的分头,刮了胡子,晒得露出的皮肤都是黝黑的,两个多月没见,又长高了几寸,连声音都更低沉粗哑,显得比体育考试时成熟了不少。

车启动后,施永道最后一个跑上来,因为座位间的夹道拥挤,他走得很慢,在普华坐的一排站了下,撑着两边的行李架,等着身旁的同学坐稳才继续往后排走。

普华没抬头,自从体育考试之后,他们有很久没讲过话,前一天开学报到,忙着领书交学费,只是打了个招呼。那时他背着书包在坡道上不知道等谁,冲她摆了摆手。

路上,后排男生递过来牛肉干,说是“施永道给的”。普华给自己和娟娟各留了一个,把袋子递给前排同学。她也如是说“施永道给的”,引来大巴后排爆出一阵哄笑,还有人吹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