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能…忘了他吗?”

普华思考了几秒钟,很慎重的摇摇头。

“忘不了。”

“为什么?”

“因为…”她重新审视着月亮周围朦胧的晕光,像是遥望着过去,“娟娟…”

“嗯?”

“其实…”

“?”

“我见过安永…”

“?”

“两次。”

3-7

几天之后,娟娟还在就那晚普华的话旁敲侧击,希望能探出一星半点的真相。但普华一贯对过去的事情讳莫如深,又涉及到两个男人,不到时机,娟娟知道就是硬逼她也没用。

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心情比以往平复了许多,普华难免还因永博提及的事情略有不安。她照旧用老办法打给实验室的毕马威,希望侧面了解永道工作上的问题。毕马威是永道学弟,对普华一贯敬重,但不同于过去的热络,除了叫了几声嫂子,绕着圈子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敷衍,他并没向普华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就好像最后一丝门缝也在面前闭合一样,普华走投无路,只能暂且把事情搁置下来。但每次与永博邮件往来,除了谈他的照片,普华总忍不住想问上两句永道。有两次反反复复写好了一些话,临发送时又没了勇气。

既然决定远离他的生活,这时再去关心牵出不必要的联系,她自己都会觉得过于矫情了。

好在,林果果回北京了。

普华带着第一期试刊收到的几十封读者来信,特别选在一个阴沉无稿可审的下午约了和林果果见面,把自己的注意力又转回工作上。

见面的地方叫“书虫”,是家普华从大学时就喜欢光顾的老店。由餐厅改造的二层书吧四壁都是书架,琳琅满目的陈列着老板从各地收集的二手英文书,拾级而上的走廊两侧设计出摆放书籍的展板,张贴着每一月新上市的书籍海报和时下畅销的英文期刊。宽敞的咖啡区里有几组布艺沙发,普华到时,林果果就坐在窗台垂下的一条叶蔓边,正专心致志读一本新上市的《心理》杂志。

普华在沙发边停了一会儿林果果才察觉到。她并没有许久不见的距离感,把书扣在拖地的长裙上,指指对面的沙发请普华坐。店内的背景音乐有效的化解了初次单独见面的尴尬,也让普华可以静下心点上一杯热巧克力润润喉咙,把在家里就酝酿好的腹稿又温习了一次。

“读者来信?”林果果接过普华送上的一个大信封,并未急着打开。

“嗯,很多人对那篇幸福指数很感兴趣,几个比较长的邮件我都打印出来了,这样你看着比较方便。”虽然已经做了几年编辑,但是面对林果果,她总当成是在与一位心理医生交谈,吐出每一个字都格外小心,“有些,你可以谈谈你的意见适当回复一下,主编说可以在读者的版块选登几条。”

“好,我有空看。”林果果对那些信并未表现出极大热情,她只拿出其中一封大略看了几眼就放到手边,端起面前的咖啡嘬了两口。

“你怎么看?”

普华搅拌着热巧克力上漂浮的一层奶油,听她这么问,有些意外。

“我?”

“对啊,你。”林果果眨眨眼睛,她并不漂亮,但眼睛里有种穿透心灵的敏锐力量,“你怎么看幸福,或者说,你如何评价…你的幸福?”

普华下意识的摸着手上的戒指,虽然天天都戴着,但每每被问及婚姻,她还是有种随时会被洞悉秘密的不安与紧迫。

“我…我还好吧…”她想了想给出了模糊的答案。

这样的答复显然在林果果预料之中,她放下咖啡不紧不慢的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普华没拿稳,杯里的热巧克力泼溅出几滴。

“没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吧。”林果果重新打开杂志,漫不经心的翻着,时不时又抬头看看普华,“别在意,职业习惯。”

回家路上,普华还在琢磨林果果所说的“一种感觉”。她路过街边服装店的橱窗,从玻璃里望着自己。在灯光和模特的反衬下,她平淡普通到不会被路人多注意上一眼。这样平凡的躯壳表象,林果果也能感觉到什么?

普华取下手上的戒指握在手心里,捉摸不透那个迷一样的林果果。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路过快餐店买了个汉堡果腹。一个人逛街是无趣的,吃完汉堡,走进了一家音像店,因为是家很熟的老店。她曾经和永道频繁光顾那里,淘换了许多他喜欢的CD。推开玻璃门,摆在玄关上的还是那只会冲着顾客摆手臂尖着嗓子喵喵叫的招财猫。

店里的布置变化不大,货架上上了新专辑,大多是普华没听说过的歌手和乐队。她对音乐没有特殊的偏好,安静柔和即可,永道的口味就非常挑剔。

普华在音乐剧架子上发现了一张《日落大道》,那是以前他们跑了许久都没买到的韦伯作品集中的一部,碟片背面有套装介绍。她走过去,和货架前站着的长发女孩不约而同拿起了CD,又都放回去。

女孩对普华笑笑,指着旁边的架子说:“那里有二十周年纪念版,更好。”

普华按着她的指点,在一旁的货架上找到了纪念版《日落大道》。她突然产生了购买的冲动,可翻过来看看价签,太贵了!只好把CD放回去。

离开音乐剧区,普华到便宜的老唱片架淘货,试听老板推荐的一张精选辑。远处货架有人冲着她站的地方跳脚摆手,正是刚才给她推荐CD的女孩。只见她兴奋的挥舞着一张CD,隆起手在嘴边叫了一声:“安永!在这儿呢,快过来!”

虽然戴着耳机,但那两个字普华依然听得很清楚,她初以为是听错了,便下意识的回头。

刚刚在货架间错身而过的背影转了过来,之前只觉得眼熟,现在看清了,是纪安永!

普华想也不想,摘下耳机往门口走,招财猫正挥舞着肥胖的手臂对着刚进门的客人喵喵叫。她低下头加快脚步,险些和撞到进门的客人身上。

“普华?”

一抬头,还是认识的人。

海英挽着尹程,手里正提着购物袋,一脸惊喜的望着她。普华顾不得打招呼,背后已响起了问好。

“最近好吗?”

纪安永身边的女孩,同样挽着他的手臂。

普华低着头,手上的戒指是取下了,腕上的红绳还在。

她本要转一转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可才碰到绳扣,戴了许久的红绳却毫无缘由的从中断成两截,落到了脚边。

半夜普华从一阵剧烈的心悸中醒过来,睁眼把放在枕边的手机拿过来。手机上的饰配有一个很小的荧光挂件,就着那一丝微弱的光亮,她把手从被子中抽出来摸索着光秃秃的手腕,挂过红绳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似它从来没有存在过。闭上眼睛,音像店里的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比起最后一次见面纪安永略微胖了一些,镜架也换过了,比以前的更斯文,也有了年龄的痕迹。他身边的女孩落落大方,捡起红绳还给普华,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

介绍是安永做的:“这是叶普华,中学同学,这是我太太,钟德勤。”

普华这才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的地方多了一枚金戒指,同样一枚戴在女孩手上。

她那时想必笑得很不自然,所以他们两队夫妻都没有挽留她一起用餐。如果挽留的话,普华也会拒绝。这是个有些讽刺意味的重逢,现在她才恍然明白,与过去决裂的远不止施永道一人。所有人都默默选择了另一条路,为了更简单更愉悦的生活,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不断的自寻烦恼。

大三纪安永离开以后,她把有关他的回忆通通藏起来。永道不止一次强调过“不能是他!”“不许是他!”因为他们是朋友。他也不断因为安永的缘故审视她,怀疑她,恨不得剖开她心里检查一番看看里面是否装着安永两个字。那是普华过得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想想都不寒而栗。

第二天坐地铁上班,普华夹在乘客中翻书包里的笔记本,找到了那条断掉的红绳,断了的东西就是断了,接回去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下车后,她把红绳连同包裹的纸巾丢进了站台边的垃圾桶。虽然停在垃圾桶旁边缅怀了很久,但普华没再把它捡回来。

比起永道的再婚,安永和妻子的出现对她最多只是情怯尴尬。顶着困乏的倦意,普华在办公室翻稿子,和同事们吃饭谈话,帮林果果整理读者来信。晚上,她抱着饼干桶趴在沙发上看《老友记》,用娟娟打印好的相亲名录折成盛放垃圾的小口袋,因为Monica的婚礼,泪流满面。

安永与妻子,海英和尹程,别人好像都沉浸在幸福里,包括连电视里的Chandler和Monica。走到浴室,普华拿出架子上许久不用的化妆笔,慢慢勾着自己的眼线,又上了口红。

镜子里的自己谈不上美,但也不过27岁不是吗?

林果果问她,真的幸福吗?

所有的答案都未及见到安永与海英两家的出现令她醍醐灌顶。幸福是什么?至少要像他们那样。

洗掉脸上的化妆品,她回到客厅席地而坐,抱着座机电话酝酿了一会儿,拿起听筒拨给了爸爸,看门见山地告诉他:“爸,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3-8

隐瞒了整整两年的秘密要揭开,普华难以掩饰心里的惴惴不安。回到爸爸住的院子,她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在院外的小路上走了几圈。

上楼时,她重新整理了头发,检查了一下买给爸爸的补品。进门时叶爸爸正在厨房忙晚饭,普华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去厨房里帮忙。父女俩难得一起张罗晚饭,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菜是叶爸爸特意加过的,他做了普华爱吃的烧茄子。普华帮爸爸温了一盅烧酒,给他多年不离的一小碟花生米旁加了外面买的下酒菜。

从普华妈妈再婚开始,不大的单元房里少了笑声,日子闷闷不乐,与爸爸对坐在小桌边吃饭,普华常听他喝酒间隐隐露出的无奈。后来饭桌边多了永道,笑声才渐渐回到这个家里。永道第一次登门一顿饭吃了五十个饺子,永道帮家里换煤气一口气冲上楼,永道跟爸爸下象棋每下必输越挫愈勇…这些拥有永道的记忆,对爸爸来说同样是弥足珍贵的。爸爸对永道视如己出,以他为傲。也因此,说出实情对普华才更难,更不忍心。

父女俩弄好饭,叶爸爸问起永道什么时候回来。普华去厨房拿碗筷,躲开了这个问题。

父女两个吃了一顿平静的饭,叶爸爸除了喝酒吃两口菜,大多数时间都在往普华碗里添菜。普华不像平时谈自己工作的事,话题总围绕着爸爸,家里的供暖费交了没,厂里有没有组织郊游,上次体检结果如何。

饭后收拾停当,她给父亲沏了新买的茶。叶爸爸开了电视靠在沙发里,面前摊着几张报纸,正举着放大镜在读一则边栏里的新闻。见普华出来,还未等她开口,叶爸爸已经放下放大镜拉开身边的椅子,让普华坐下。

“说吧,有什么事?”

知女莫若父,普华坐到父亲身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

“是…关于永道?”

爸爸毕竟是爸爸,她还未张口,已有所察觉。

“嗯…”

“上次你们回来…是吵架了吧?”叶爸爸打量着女儿,小心地猜。

“没有。”普华摇头。

“那是怎么?林林总总也有些日子不见他回来,老说忙,不至于忙到周末都没空回来吃顿饭吧?还是公公婆婆那里怎么了?”

“没有…您别乱猜…”

“那是什么?”

“是…我们俩…有些问题…”普华艰难的挤出几个字,看看爸爸凝重的表情,声音不觉发颤。

“什么问题?”

“我们…”普华见不得爸爸不安心,咬咬牙,站起来,扑腾一下跪在父亲面前,把脸埋进他腿上紧紧抱住。

“爸…”

那声爸,带着泪音,也带着两年来浓浓的悔恨和无奈。

“你怎么了…”

普华感到父亲裤管里两条细瘦的腿抽动了一下,拍着她头的手也在发抖。带着龟裂厚茧的手,一遍遍抚着她的额头,“怎么了?华华!”

所有的武装瞬间崩塌,泪水夺眶而出。她仰着脸几乎咬破了嘴唇,终于说出了两年前就该告诉父亲的话。

“爸,我们分开了…离婚了…”

“啪”的一声,叶爸爸手边的茶杯碰翻到桌上,茶水洒了一地,哗哗的滴水声伴着电视剧里人物的喜怒哀乐,压过了普华的哭声。

叶爸爸完全吓呆了,很长时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普华扑在父亲腿上失声痛哭,又担心,又害怕。

“爸…爸…”

听她这么哭着叫,叶父亲抬手要打下去,又舍不得,只能拍在她背上,一遍遍问着,“你们这些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说着说着,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过了午夜,平日早睡下休息的叶家还亮着灯。桌上的杯里换了刚开的水,茶冲淡了,没什么味道,只剩下暖暖升腾的热气慢慢飘散。

普华一五一十讲了所有事,听完她的话,叶爸爸起身背手走到阳台上站到现在。他微微佝偻的背影透过客厅的灯正印在玻璃上,令普华几度哽咽。她手边放着一本做好的剪报,上面粘了茶水湿了一小片。里面都是些往年的旧报,按日期精心整理编着号,凡是有名字的地方,一笔一划用铅笔标出来。都是有关她和永道的。

普华坐了许久,手里的东西被抽走,才知道叶爸爸不知何时已站到桌边,把报纸叠好放到一旁。他的眼眶发红泛着血丝,皱纹上叠着青色的疲倦,完全不像个五十多岁的人。

他拉过普华的手叹了口气,一夕间又像老了几岁,慢慢顺着普华鬓边滑落的头发。

“华华,这条路,爸爸不希望你也走。吵归吵,闹归闹,离婚不是那么简单,我和妈妈你也见过了,爸实在…不能让你们也这样。你们还年轻,有什么再商量商量,不行你先在家里住一阵,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再谈谈…永道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也许还有个转圜的余地…不行我去找他说…”

“爸…别…求您了!”普华对永道再婚的事难以启齿,她宁可父亲心里还维持着永道原来的形象,也不愿让他知道永道已经选择了别人,有了新的生活。

她重又跪倒在地上,抱着爸爸的腿,带着哀求劝他,“爸…你别找他…

“你听我说…”叶爸爸不放弃一丝希望,“…让永道过来一起说说,跟我说…你起来!”

叶爸爸拉着普华,她不肯。

“我跟永道说,我问他为什么,不能就这样了…你们结婚这四年永道是怎样的我心里清楚…那孩子不会那样绝情决意。那么孝顺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跟你离婚!上上个月他还说等天不那么热了带你出去散散心…还说跟我学棋…”叶爸爸再度哽咽,泪水顺着眼角流进皱纹里,“我原本想着要是哪天我没了,你身边至少还有永道靠得住,我也能放心。你们怎么就…”

普华摇着父亲的手,用脸贴住父亲温热的手掌,一遍遍寻求着抚慰。泪水再次漫流而出,她如同回到儿时那样,一遍遍自责地认错,“爸…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爸…”

叶爸爸只是摇头,抱着普华,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夜深人静,客厅里只剩下普华一个人,她翻着剪报,揉着酸涩的眼角,时不时还会落泪。剪报的内容从中学开始,然后是大学,永道的名字一点点出现增加,后来的篇幅比她的还要多。其间有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开始他们隐没在同学之中,然后是他们两人的合影。

不得不说出永道再婚的事,叶爸爸才放弃了劝说。他回房里呆了很久,拿了一个装着存折的信封出来放到桌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再哀痛,也不再乱猜测,只说“先把这个还给永道吧…”。

合上剪报夹,普华把摊在桌上的存折封好,钱是永道私下给爸爸的,她并不清楚,看着爸爸列在账本纸上的明细,她才晓得,从大学毕业开始,永道整整坚持了六年。

父亲必然要伤心,也许,比她还要伤心。

里间传来父亲的咳嗽,普华走过去敲敲门,爸爸没有回话。

回来关了灯,她拉了父亲搭在沙发上的毯子盖在身上,躺在客厅里凑合了一夜。这一夜对她而言,如同之前的很多夜晚,入睡很难,前思后想辗转反侧到天亮才朦胧睡着。

第二天醒来叶爸爸已经出门,桌上摆着买给她的早点,滚热的豆浆上加了盖子,枣糕切成小块,盘里还有摊好的鸡蛋饼。

信封下面压着字条,父亲的笔迹有些凌乱,“天凉了,加点衣服,晚上早点回来,父字。”

父亲只字未提离婚的事,出门的衣架上,多了一条普华留在家里的旧围巾。

上班前,普华到父亲房间转了一圈,床头柜上摆着烟灰缸,里面盛满了点过的烟蒂,显然这一夜睡不好的并不只她自己,装止咳药的小药瓶空了,父亲常戴在身边的健身球也留在了枕边。

那个佝偻的背影又出现在她面前,还有他整晚的咳嗽声。拿起父亲的健身球围上围巾,普华顾不得吃早点,便急忙出门了。

3-9

就像普华用了两年才适应了独身的生活,叶爸爸也需要时间消化他们离婚的消息。

普华住回了家里,一方面是陪爸爸,另一方面是安慰他。她不难看出父亲不愿言表的伤感。他一连几天没有下楼下棋,每天只是站在阳台上听广播看报纸,夜半咳嗽也重了,连周末必要包饺子的习惯都停了一个星期。

但普华似乎轻松了很多,自从和父亲谈完,她可以在父亲面前真实表现出喜怒哀乐,即使快乐的时候非常有限。她时常走到阳台上大口的呼吸,在厨房里忙上几个小时给爸爸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叶妈妈抽空回来过,一家三口围讨论普华的未来,她少不得又要被妈妈骂。再刻薄啰嗦的训斥普华都听得下去,她一句反驳都没有,任妈妈出气。她发短信告诉娟娟妈妈说得那些难听话,偶尔也苦涩的笑笑,自嘲一番。

不用再假装之后,普华把原来房子里四处做样子的东西渐渐收起来,统统锁进储物间,单人床上剩下一个枕头,沙发上也只是一个大靠垫,门口的鞋架上一律都是她的鞋子,连手上的戒指普华也锁进了抽屉再未戴过。

入秋以后,叶爸爸的咳嗽有所好转,普华搬回自己的房子,但每晚和爸爸的电话还是一成不变,只是回家吃饭的次数多起来,每次包饺子的数量比以前少了一半。她换着花样讨爸爸欢心,哪怕稍稍受累也甘愿。

妈妈去过普华的公寓几次,不是检查她的独身生活,就是拉着她说些母女的体己话。但毕竟妈妈是有了另一个家庭的人,她劝的话再好,普华都只当是听过,不会按着做。

秋天的北京还有夏天的余热,但并不再浮躁难耐。普华新一期的杂志顺利上市,林果果的专栏反响良好,杂志社在市立图书馆搞了一次小规模的签售活动,请来当下几个顶梁柱作家捧场。

这些公事虽然占据了大量的私人空间,但成功的分散了普华的注意,让她时时刻刻都忙碌着。唯一遗憾的是那次签售林果果并未出席,忙着论文滞留天津,还好,每个周末她会准时把新一周的稿件发给普华。

她们的邮件往来并不频繁,林果果在最初的邮件里收敛的像个乖巧的学生,“书虫”那样似有若无的试探再也没有过。普华于是壮着胆子问她些婚姻和人生观的问题,林果果的回复并不是长篇大论,但她愿意滔滔不绝的把想法写出来与普华讨论。如此不假时日,普华对林果果的专栏有了更深的领悟,即便对林果果这个人也比以前更了解。

林果果有很多面,并且很准确的掌握着在何时调动自身哪一面的技巧。她近乎完美的回复着读者千奇百怪的问题,继续着她的心理学课程,应付着普华这样的杂志社编辑,她还有一个五岁父不详的儿子——林博。

时光在这年的秋天流转得格外快,可能是经历了是非纷繁的盛夏,普华心情终于沉淀下来。她开始围着父亲找出的围巾上班,坐在地铁里翻着林果果常看的《心理》。每早推开窗,照料她座位旁的小盆栽。绿意盎然的植被只剩下三两片叶子,树上的鸣蝉也没了踪影,办公室里安静的只有编辑们翻阅稿件敲打键盘的声音。不忙的时候,普华就打开电脑欣赏永博拍的照片。一跃成为当红专栏作家的责任编辑,普华的工作变得很充实,连刘燕都说,秋天后她元气恢复了不少,脸色也好了很多,有了笑容。

日子在这样的忙碌中更迭,过去的就不会再回来。普华很清楚,哭泣也是一天,微笑也同样是一天。在整整两年里,这是普华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日子,虽然也难免有伤感,低落,甚至潸然泪下的时候。

小鬼的婚讯传来时,普华正撕掉办公室积着一层灰的旧台历,在新的一页上写下要做的事情。麦麦的短信刚到,彩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对同宿的朋友来说,这可谓一年里最好的一条消息。

普华难得振奋,她积极参加大家的聚会,庆祝小鬼订婚,跟准新郎见面,参谋婚纱选择,商量操办仪式。那段时间,麦麦唐唐彩虹小鬼偶尔会留宿普华的公寓,加上事事热心肠的娟娟,六个女人凑到一起不可谓不热闹。

普华是其中最有经验的过来人,但她从未操持过婚礼,也未参加过盛大的仪式。她与永道结婚,只是简单的到民政部门登记领了结婚证,事后请双方家人朋友吃了顿便饭而已。所以,经历着小鬼从订婚到仪式的整个过程,她也体会了一次做新娘的感觉,有心酸烦恼,但更多是快乐。

小鬼在北京最美的季节出嫁了,伴娘里没有普华,她站在观礼的第一排,穿着一身最普通的套装,目睹着最好的朋友走上圣坛,牵上新郎的手。其余三个好朋友作为伴娘争抢着代表幸运与幸福的花束,最后却旁落人家。

那一晚,从小鬼的新家回来,普华和衣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跟娟娟讲电话,还在回味婚礼的盛况。

挂了电话,她无所事事的检查邮箱。彩虹承诺的婚礼照片还没有发来,林果果也不在上网。刚准备下线,MSN提示永博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