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外卖小哥皱了皱眉,“趁早辞了别做,在哪儿还赚不到个辛苦钱啊,何必在这儿受这份气。”

“没这么夸张吧,我看他家这人还算…算和气。”

“和气?那你是太不了解这家了。这家以前大部分时间是空着的,就这两三个月才常住人,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我同事见过,说长得其实挺好看,就是特别的凶。呃,你不是也被那人外表骗了吧。”

“没有没事,他素凶了点,可人不坏啦。”纪小行打着哈哈应付走了外卖小哥,心里愈发的不安,看来的确是她想得太简单,可又能怎么样呢,即来之则安之。

把外卖提回去,精心的摆了摆盘。虽然忐忑,还是硬着头皮上楼叫舒澈下来吃饭。可刚走到他卧室门口,就又听到他在里面打沙包的声音,怔了下,纪小行赶紧推开门冲进去制止。

舒澈打沙包不带手套,本就已经瘦骨嶙峋的双手再次被他打的见了血,一滴滴的滴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舒澈,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沙包丢掉!”

“好啊,只要你搬得动。”舒澈注视着纪小行,平静的。

纪小行仰起头,回应着他的注视。他眼中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幅骨架在支撑起。这样的舒澈,她不忍心再说…

外卖放冷了再热、再放冷,舒澈也没下楼来吃。纪小行明明很饿,可吃了几口就哽得放下了碗筷。

空荡荡的饭厅、死气沉沉的别墅、被钉死在墙壁上的窗帘…纪小行不知道自己存在在这间房里的意义是什么,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即使是点亮客厅全部的灯,眼前仍旧是黑的…

纪小行的卧室,就在舒澈那间的隔壁。当然不会是舒澈主动安排的,他压根就不会管纪小行呆在哪个角落。可对此纪小行已经很满意,因为据和如珊说,能住进来不被舒澈赶走的人已经相当不容易。第一晚纪小行不敢太放松,简单洗漱之后和衣躺下了,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会辗转反侧,可疲累和“惊吓”已经抽干了她的精力,竟然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熟睡中。甚至开始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做,她梦到和舒澈被无数陌生人追赶至悬崖,跳下去会粉身碎骨、不跳也将死于被困,两难的选择,更加奇怪的是,梦里的她还在不断的提醒自己:这只是梦、这只是梦…可即使知道是梦,仍旧无法醒来,她拼命的嚎哭、打滚、推开梦中的舒澈都无法让自己醒来。直到梦里的她终于绝望,索性拉着舒澈,跳向悬崖下黑茫茫的未知空间。

这一瞬间,她醒了。

她只用了一秒钟来庆幸这果然只是个梦,而下一秒…她恨不得这个梦仍旧没有醒。

因为现实永远比梦境恐怖,舒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她的房间,此时此刻就躺在她的身边,用那双毫无生机的眸子注视着她。

“舒澈!”纪小行惊声尖叫,迅速翻身坐起,脱口而出,“你要干嘛!你疯——”

一个“疯”字刚开口,就生生的被纪小行哽在喉间。她知道自己绝不能用这个字眼,因为她避无可避的事实。她只能盯着舒澈,早就变得陌生的舒澈,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已经彻底消失。

“你出了好多汗。”舒澈伸出手,轻轻的落在纪小行的额上,用冰冷的指腹拭着,“可是你睡的真好。”

“不好,我睡的不好!”纪小行强迫自己压下愤怒和震惊,她不能拂袖而出,不能半途而废,她只能一字一字的回答:“虽然我素来陪你的,可素你不能这样私自进入我的房间,尤其在晚上!”

“小行。”舒澈似乎已经对纪小行的声音充耳不闻,他只是说着自己想要说的话,“从月岛回来,我就一直失眠,整晚整晚的失眠,或者只睡四五个小时。我有药,可没用,可是你怎么会睡得这么好,你用了什么方法?”

“我…”纪小行怔怔的注视着舒澈,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俊美,可当初有多俊美,此刻就多让人心疼。他脸上挂着的已经不是绝望,绝望起码还称得上是一种情绪,而他…眼神里的空洞、茫然、不知所措,深深的吸引住纪小行,她要怎么样,前面是悬崖,她要陪着他一起跳下去,还是站在这里,迎上所有黑暗的围困。她不知道,她没有答案,脸颊上冰冷一片,她知道自己又在流泪,默默的流泪。她轻轻的拥抱住舒澈,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像个婴儿一般,她希望他能睡下去,她希望他不再折磨彼此,她希望自己知道,明天…在哪儿。

第51章 燃烧的小行

镜中的人苍白而消瘦、布满血丝的眼睛、青涩的胡茬、略蓬乱的短发…舒澈恍惚的注视着陌生的自己,这却已经变成了他的常态。不记得最近一次熟睡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月岛。

又是一个天亮,又是一个不知所谓的“明天”

他昨晚再一次用折磨纪小行的方式去抒解痛苦,可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多一个人跟他一样沉没罢了。他不知道什么才是驱逐走她的最好方式,只有如此,只要能赶走她就好…

“舒澈!舒澈!你出来!”纪小行隐约的声音忽然传进来。

舒澈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下,打开门,顺着她的声音走向楼梯间。

昏黄的壁灯开着,纪小行果然站在楼梯间的平层处,自下而上的望着他,神情…竟然会是坚定。

“你…”舒澈下意识开口,声音沙哑。

“我!”纪小行立刻回应,像是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就素我!”

她瞪着舒澈,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因为无助、因为无奈、因为心疼,更因为求生的本能,她必须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做完要做的事,否则下一秒或许就会丢盔弃甲,她一字一字的提高着声音,说着:“你赶走所有人,一个人住在这个破房子里,你以为你素谁?你要干什么?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吗?内疚吗?用这样的方式在惩罚你自己吗?我知道你在国外看过不少心理医生,我知道你有重度抑郁。我没读过心理学,我不知道什么素科学的治疗,可我确定一点,你吃的那些药对你已经不起作用,因为你已经把自己封闭鸟,封闭在你自己的心里,那个暗无天日的内心!我素来陪你的,不素要被你拖累、不素要被你拉下水!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你惹怒我鸟,从现在开始,你的自我惩罚结束,你对我的折磨更加结束!”

舒澈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纪小行,眼神从先前的疑惑逐渐又恢复成茫然。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可以不再听,他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所以他只是疲惫的点点头,甚至都不想开口说一个“嗯”字,他累了,很累,他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站住!”纪小行大声制止着,迫得舒澈再一次回头,却发现她右手举着个装满了透明液体的玻璃瓶,而左手的打火机已经燃起。

“你把自己封闭住,不想见光素吗!”纪小行仰着头,大声质问着。

舒澈没有回答,皱着眉、烦燥的注视着纪小行。

纪小行也不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指着厚厚的丝绒窗帘,“这些窗帘都被钉在墙上,我扯不动,即使扯动了也会被你重新挂上去。所以你看着,我要你看着它们素怎么被我烧光!”

“烧吧,把这房子也点燃。”舒澈沙哑的声音,笑了笑,“动手吧。”

纪小行瞪着舒澈,咬了咬嘴唇,挤出一个回答:“好!”

说完,扬着手中的玻璃瓶,用力的把瓶中的液体洒向巨幅的窗帘,浓烈的酒精味即刻弥漫在空气中,很明显,不需再猜测也知道这液体是什么了。然而这并不算结束,纪小行随之疯了一样将打火机丢在了浸湿了酒精的窗帘上,暗蓝色的火苗一点点的卷起着吞嗜着厚重的丝绒,几乎在一瞬间形成了诡异而妖治的画面,削瘦的纪小行站在这幅火焰的旁边,苍白的脸被映红着,窗外的光线也因窗帘的燃起而逐渐照射进来,在这幽闭的空间无比的刺眼…

舒澈的脚步不自觉的挪动了一步,朝着纪小行的方向。可终究还是迟疑着停下,他仍旧没有说话,直视着纪小行,直到…直到纪小行再次举起玻璃瓶。

“你不制止吗?好,那我陪你!”纪小行高高的扬起玻璃瓶开始倾泻瓶中的液体,这次的目标却是…她自己。

她将液体从自己的头顶一直淋了下去,直到倾泻一空。

是,她的生活自从跟舒澈和辛垣陵有了交集,似乎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多少年前的痛都能被挖了出来、多少年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也必须去面对、她身旁就是燃着的火焰、而与火焰只距一层薄薄的玻璃的空间就是自由,可她和舒澈却眼睁睁的看着光明就是无法逃出去,她能怎么样,她直直的盯着舒澈,死死的咬着嘴唇,她在等待着舒澈最后的决定。

“你…纪小行,你也疯了吗?”舒澈终于动容,茫然的视线终于有了情绪,尽管那情绪仍旧是犹疑。

“你不素想跟我一起死吗?你在游泳池里不就想这么干吗?”纪小行颤抖着,因寒冷,即使她的身边就是火焰,“你折磨自己这么多年,现在又希望绑着我一起。好啊,你失眠我陪你鸟,你溺水我陪你鸟。还有什么,我来主动吧,你不素要一起吗?我们干干脆脆一次性了断!”纪小行说着,朝着燃烧着的窗帘走近一步。

“你——纪小行,你站住。”舒澈的眉头渐渐皱紧,下意识走下楼梯。

“我为什么要站住,舒澈,反正你不想放过自己也不想放过我,一起吧,我今天就让你痛痛快快的了断!”纪小行说完,将手中的玻璃瓶砸在地上砸得粉碎,瞪着舒澈,冲向那片燃烧着的丝绒窗帘。

“纪小行!”舒澈在最后一刻飞快的跑下楼梯,一把推开了纪小行。他没有时间再去向纪小行解释什么,甚至连他自己跑来都是出于本能,他的确是在折磨自己和纪小行,可他不想以这种方式!他疯狂的阻挡着纪小行,因为纪小行比他更加的疯狂。他顾不上说话,在推开了纪小行之后直接用尽全身力气扯下已经燃烧了大半幅的窗帘,窗帘落地,久而未见的阳光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洒满他的周身,他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站在阳光下,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温暖,哪怕这温暖有一部分是来自于脚下的火焰。这火焰并不能终止他的痛苦,所以他用力踩踏着,他不能让纪小行就这样被伤害,这不是他的本意,而在这一刻,他早就忘记了在伤害着纪小行的,根本就是他…

“呲…”不间断的白色泡沫忽然在舒澈的身后、喷至地上燃着的窗帘,直到泡沫将火焰淹没、熄灭。

舒澈怔住,僵硬、满头大汗的回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身后,手持着泡沫灭火器、一脸平静的纪小行…

“你…”

“我什么我,你踩的有这个灭火快吗?”纪小行瞪了舒澈一眼,一脸鄙视。

“灭火器…哪来的?”舒澈结结巴巴的问。

“地下室拿的。”

“你这么快去了趟地下室?”

“当然不素,我早拿来了,刚刚藏在楼梯下。”纪小行顺手指了指下层楼梯台阶。

“那你…你身上…”舒澈怔怔的盯着纪小行,他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哦。”纪小行整理了下湿湿的头发,伸出两个手指在舒澈眼前晃了晃,“有两瓶,一瓶素酒没错,洒在窗帘上。至于我身上这瓶,素水。”

“你…你演戏…”

“不然呢?”纪小行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我真要自焚吗?要跟你同归于尽吗?舒澈,你觉得我傻吗?”

舒澈怔怔的看着纪小行,他发现自己全部的语言功能已经在此刻消失殆尽。他忘记了自己面对的人是纪小行,他忘记了自己面对的这个纪小行是八面小行,他忘记了这个八面小行是连死尸都演得甘之如饴的人。他要生气吗?可他气什么,不顾一切冲下来要救她的人是他自己、昨晚还像死人一样茫然不知道如何自处的人是他自己、拉着纪小行一起沉下游泳池的人,是他自己…

“舒澈,游戏规则不素你说了算。即然我来鸟,我就不怕你故意要折磨我,我纪小行奉陪到底。”纪小行上前一步逼视着舒澈,她看着他、丝毫不需要再错开跟他的对视。如果说她是因为愧疚而进入舒家大门,那么此刻已经变了,她答应了和如珊,她不是超人,不能拯救已经因她的过失而离开的和晴。她也不是圣人,做不到为了舒澈而舍弃自己。她更不是心理医生,不知道什么叫遁序渐进什么叫心理治疗,她用自己最绝决的方式对舒澈宣战,她不怕输,因为她反正没赢过。她只有两个字:斗志。

而这两个字,已经被舒澈亲手点燃,熊熊燃起…

第52章 稻草人

“纪小行,你又干嘛!”舒澈皱着眉头,怔怔的看着理所当然闯进他房间的纪小行。纪小行扫了他一眼,视若无物,直接将手中的白纸拍在了舒澈的床头。

纸后面应该是粘了双面胶,正面写了四个大字:衣、食、住、行。

“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纪小行一字一字说完,直接走向衣帽间,三下五除二挑了干净衣裤,也不理会舒澈的任何情绪或表情,扯着他就进了卫生间。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当然。我要帮你洗澡,还有换衣服,你这件白衬衫穿了多久了?嗯?”纪小行面无表情的开了淋浴,水温一好就把舒澈直接推到了花洒下面。舒澈万年不变的僵尸脸终于有了反应,即尴尬又愤怒,白色衬衫被水一淋近乎透明,这倒也算了,没想到纪小行上下其手,直接用“扒”的方式剥扯掉,舒澈咬着牙不吭声,他不相信纪小行还能进行至下一步举动,可很明显,他仍旧低估了纪小行。因为就在他咬牙切齿的同时,纪小行的手已经扯上了他的裤子…

“纪小行!”舒澈惊愕不已,“你疯了!”

“素啊,疯鸟啊,这不就和你一样鸟?你不就素想要我跟你一起疯吗?半夜爬进我房间、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在游泳池拉着我一起溺水,这不都素你干的吗?好啊,我支持你,一万个支持,脱!”

“你到底要干嘛!”舒澈试图用力推开纪小行,可纪小行像泥鳅一样滑进了狭小的淋浴房跟他对面而站,让他推哪里?碰到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让他更加尴尬,“你再这样,我就——”

“你就怎样,非礼我啊?来啊来啊,我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纪小行瞪着舒澈,绝不服输,“给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会再进来,如果你没洗好,或还没换好我准备的衣服,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转身刚要离开,手腕却被舒澈一把攥住,纪小行不肯示弱的回头,直视着双眼因愤怒而红得像要滴血的舒澈,一字一字用力说着:“我劝你还素不要说话,因为你怎么恐吓我都没用,我不怕你,我更不怕跟你在一起可能会发生的任何状况。给你十五分钟,多一秒都不行!”

舒澈怔怔的由着纪小行挣脱开他的钳制离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她。从初见的把她当成救命稻草、到月岛上对她动心,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想带着她一起沉没,他以为的、和他做的,全部是按照他的习惯、他的方式,可他忘记了纪小行是会反抗,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纪小行的反抗会是如此的不同…

十五分钟后,纪小行准时推开卫生间的门,而舒澈也洗好、换好了衣服,面无表情的站在镜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却是对纪小行在说:“你满意了?”

“还没。”纪小行并不多话,直接拿起台子上的剃须刀在舒澈面前晃了晃,“素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舒澈扫了眼纪小行,一会儿功夫她也换了身衣服,大概是因为方才也淋湿了。舒澈向前一步逼近了纪小行,直到双手撑住洗脸池的台面,将纪小行环在自己胸前,居高临下的直视着她。

“要我来?”纪小行的眼神丝毫不闪躲,手指即刻拔开剃须刀的开关,轻微的嗡动声在两人之间响起,舒澈面无表情的愈发凑近纪小行的手、和脸…

“何必呢,你就算亲鸟我,我也不爱你。”在舒澈贴近的最后一刻,听到了纪小行低低的声音,微不可闻,却每一个字都直直地刺进舒澈的心里。

舒澈生生的停住,咬着牙,夺过纪小行手中的剃须刀。

“早说自己来不就好鸟。”纪小行耸了耸肩,拔开舒澈的手臂,轻松的离开,临走只丢下一句话:“五分钟后,一楼餐厅见。”

舒澈没有回答,因为他发现不管他答了什么,纪小行都会以她独有的方式解读,那就是:拒绝。

最后一次打量了下镜中的自己,白衬衫变成了白色的厚厚的卫衣,忽然意识到了隐约的暖意,虽然只有一点点,却像是几个月来浑浑噩噩的硬壳裂开一道缝。而更让舒澈不愿意承认的是,纪小行接下来还要干什么,他竟产生了好奇。虽不情愿,脚步却下意识的走向门口、走向楼梯、一步步的下楼,一切一切的不情愿都被楼下那个叫做“纪小行”的物体所牵引而行,让舒澈身不由已。

更让他握紧了双拳的情况却是从三楼到一楼的楼梯间,巨幅的窗帘全部被纪小行撤下,厚厚的丝绒布随意的堆在地上,纪小行没刻意把它们丢弃或藏起来,它们就像一堆堆的“罪证”豁然倒在舒澈的视线中。

可罪证的上空,就是阳光、和风。

窗子当然也是纪小行打开的,深秋的风夹杂着寒意灌进这栋尘封的别墅,久违的。

舒澈想发怒、想把纪小行喊来痛骂一通,可有用吗?经过早上的放火事件,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硬着头皮下楼,纪小行的那张纸上写着的“衣食住行”,下面当然会是“食”,吃就是了,反正“吃”这个举动他每两日都会机械的重复一次。来到餐厅,就像楼梯间一样,所有的窗子都被打开,可纪小行却不在。舒澈疑惑的扫了眼餐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再拉开冰箱,愕然发现竟是空的,和如珊每周过来放进去的那些速食全部不见了。

不用问,当然又是纪小行。舒澈心中的烦燥感再次陡然升起,随手拿了个玻璃杯刚要砸在地上,忽然听到一楼门外传来纪小行刺耳的惨叫声。

舒澈一直认为自己的想像力全部只用在“正事”上,他从来懒于伸延至生活,他不好奇、不探究,可纪小行忽如其来声嘶力竭的惨叫,配合大开着的房门、窗子…再差的想像力也挡不住发生了什么可怕事件的联想,手中的杯子物归原位,舒澈快步跑向尖叫的来源方向。而惨叫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愈发的刺耳清晰,直到舒澈跑出别墅房门,向草坪上看过去的时候…

“嘭”的一声,大门在舒澈的身后被紧紧关闭。

“纪!小!行!”舒澈立刻回头,面向纪小行这张表情无敌纯净、无辜的脸,咬牙切齿的:“不是要我吃饭吗?骗我出来干吗?吃草?”

“当然素饭,不过不素冰箱里那些。”纪小行摊手。

“所以呢?”

“所以要去买啊,我观察过了,出了别墅再往前走两百米的巷口,每天都有早餐摊点儿,卖热乎乎的包子米粥油条,不错,干净卫生又实惠,走吧,一起去吃。”纪小行一脸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你疯了吗?”舒澈的眉头紧得快拧出水了,“我不会走出这栋别墅,让开!”

“不让!”纪小行干脆丢出两个字,直视着舒澈。

舒澈在心里冷笑一声,推开纪小行准备开门,这门是密码指纹锁,纪小行不要以为锁上了他就进不去。

“啪”铁锤就在舒澈的眼前,砸扁了密码锁,挥锤的人,当然是纪小行…

“放心,我研究了力道,我只素砸坏了锁的电子系统,也就素说,仍旧能起到它该有的防止任何人进入的功能。你,还素进不去。”纪小行一手挥着锤子,一边轻松的耸了耸肩,“怎么样,要跟我去买早餐吗?”

舒澈怔怔的盯着纪小行,深秋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周身,她的脸上是那么无辜清涩甚至甜蜜的表情,手上的铁锤却又是挥的那么即稳又准又狠毫不犹豫。一个早上,她烧了他家的窗帘,砸了他家的门,他很想拒绝她接下来的所有提议,可深深的无力感却浓浓的袭来。他想,她大概已经规划好、预设好他全部会有的反应,并周密的进行了安排,所以他的反抗…

应该是没用的。

十分钟后,巷口的早餐摊位旁。

在别墅住了这么久,舒澈第一次知道附近有这样的早餐摊位。摆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负责招呼客人、收钱。女的在面包车改装的餐车里盛粥、配小菜、炸油条。他们摆出来的摊位也极简单,贴着墙根放了四五张矮桌,每张矮桌配了四五个塑料的矮凳。生意不错,矮桌都有人坐,面包车的窗口处也排了五六个人等着最新出锅的油条,油炸的香气四散开来,十分诱人。

“去,排队。”纪小行面无表情的命令着舒澈。

舒澈冷哼一声,“你想吃,你去排。”

他最恨排队,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他知道纪小行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来刺激他治疗他,可如果管用,他早就好了,他从骨子里就在抗拒。

“我再说一次,你去排队。”纪小行仍旧绷着脸,仰起头,眼神中又开始闪烁无辜的光。

舒澈心中一凛,第六感告诉他又要发生什么,可嘴上却仍旧脱口而出,“不可——”

“能”字还没等他说出口,纪小行一秒钟之前还平静无波的脸上风云诈起,电闪雷鸣,眼泪几乎在同时夺眶而出,中气十足而又哀怨不已的大声控诉:“我怀孕鸟!只不过想吃个油条、喝碗白粥,这要求很过份吗?你在家里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结婚这么久第一次出来买早餐,我让你去排队,素因为我太累鸟、太累鸟,这都不行吗?这都——过——份——吗?”

“纪小行我警告你,适刻而止啊。”舒澈惊愕不已,环视四周之后瞪着纪小行,压低声音一字一字的说着。

“你不心疼我,也不心疼我肚子里的孩——子——吗?”纪小行的声音更加的高亢、婉转、悲凉、九曲十八弯。

舒澈在一瞬间体会到了耳鸣及无奈到发疯的情绪,如果两只眼睛能发射火箭,那么此刻的纪小行已经快被他盯出两个火洞,可仍不及周边路过的市民们对他投来的极尽鄙视的眼神、及对纪小行投来的同情…

“我!去!排!队!”舒澈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本来排在队尾的舒澈在两分钟后变成队伍正中,而他的忍耐力也在后背再次被涌着的人碰到的同时,达到了极限。前面的人变成洪水、身后的人是猛兽,没有人在看他,可在他眼里却变成全世界都与他为敌。没有人知道他有心理疾病,可他耳鸣到似乎听到了全世界对他的嘲笑。整个早上因为纪小行的胡闹而暂停出现的幻觉忽然袭来,他的视线慢慢的从自己的双脚而上移,可他不知道该移向何处、他怕,却完全不知道怕什么,而这惧怕逐渐的升级,变成灼热着的痛、和怒。他习惯性的摸索裤袋里的药瓶,可裤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愕然想起这衣服是纪小行帮他准备的,而他因为混乱,将自己随身的药忘到了九宵云外。糟糕,他无措而僵硬的站在队伍中间,在即将崩溃一瞬间,手里却塞进一个暖暖的、软软的…

舒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及…纪小行的。

“看上去不错啊。”纪小行语淡风轻的语气、百无聊赖的神情,仿佛只在说:我反正闲着,就陪你排队。她甚至都没有看他的脸,而是神情专注的盯着早餐车里肥肥的油条,仿佛那是全世界最棒的美食、最诱人的餐点。可舒澈注视着纪小行的侧脸,心里灼热的快要爆炸的感觉缓缓消失着,他握起纪小行的手,紧紧的。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可他却知道,手里牵着的这个姑娘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不抗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