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来得这么快,恐怕是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元瑾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紧,看来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接下来,淑太后要和老夫人详细商议,朱槙便带着元瑾出来了。

“殿下,这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元瑾出来便低声问他。“我现在还未及笄,倒不如等你去边疆两年之后回来,我们再论亲事吧。”

朱槙看了她一眼,道:“你怕吗?”

怕…怕什么?

元瑾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朱槙继续道:“不用怕,只是先成亲罢了。以后你就可以在我的名头下护着,比给你一个玉佩安全多了,不是别的什么事…所以,你大可放心。”

元瑾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饶是她也脸一红,急急道:“我不是说这个!”

朱槙却笑笑,她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就一直在他面前有些拘谨。眼下瞪着他,水润的眼眸露出几分恼意,才是恢复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朱槙柔和地道,“我还要去见皇上,有急事要说,故不能陪你,叫宫婢领着你在御花园里转转,可好?”

元瑾没说答不答应,朱槙就伸手,招了个宫婢过来吩咐了几句,又留了两个侍卫,才离开了坤宁宫。

元瑾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微微一叹。

她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权势滔天的西北靖王,是她的仇人朱槙。但是每每和他相处,又觉得他还是那个陈慎。

御花园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元瑾从小看到大,故只是停在红梅林外停住。

凛冬将过,红梅也渐渐凋萎,雪地上徒留残红。

她突然想起,这片红梅林还是姑母种下的,姑母喜欢红梅,便在御花园和慈宁宫都种了许多。每年冬天红梅怒放的时候,姑母都会吩咐宫人折来,放在她宫中的各个角落。

正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元看着凋萎的梅枝,正在出神,却听到身后传来许多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到一行宫人抬着轿撵经过御花园。那轿撵之中竟坐着太子朱询。元瑾和几个宫婢侍卫便退到一旁,屈膝跪下,本来是准备等人过去再走的。谁知那轿撵之中,却传来了一声:“慢。”

伺候的大太监喊了声落轿。轿落,身着一身玉白长袍,束玉冠,面容俊秀的太子殿下从压低的轿撵中跨了出来。他一开始并非发现元瑾,而是先出神地看了会儿红梅。

他嘴角微抿,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知道这位当今太子在想什么。

等到最后他终于收回目光,落到了旁边屈膝跪着的元瑾身上。

朱询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面容雪白莹润,黑瞳如墨,乌发梳得整整齐齐,戴赤金嵌玉,细金流苏的宝结,又系着一件大红漳绒嵌毛边的斗篷,竟显得像个雪娃娃一般,精致漂亮。能让朱槙看上,果然容色不俗。

他瞳孔略微一缩,便从那个流露情绪的朱询,重新变回了心思缜密的太子爷。

朱询笑道:“原是薛二姑娘进宫了,不过薛二姑娘何必跪我,想来日后,我怕还要叫你一声叔婶呢。”

叫她叔婶?

元瑾觉得,嫁给朱槙还是有个好处,那就是她的辈分终于对了。

朱询跟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和煦,想来是直接将她划为了靖王的心腹一系。他自小就有个特点,一旦他对什么人戒备了,面上他就会显得非常温和有礼,让人丧失警惕。

元瑾站了起来,道:“太子殿下客气,您将来若继承大统,我等都是您的子民,哪里有什么叔婶不叔婶的。”

她语气恭敬,也让朱询看不出端倪。

“薛二姑娘嫁了靖王殿下,自然是我的叔婶了。”朱询却又道:“不过,薛二小姐恐怕还是要小心些啊。我叔叔之前曾娶过一次亲的。只是那位先靖王妃…似乎去得早了一些。”

这元瑾倒是听说过,朱槙十九岁的时候,皇帝曾给他赐过一次婚,还是一个世家贵女。不过那女子只嫁了靖王半年便因病去世。花信之年突然去世,死得是有些蹊跷。

朱询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想说什么?

元瑾看向朱询。

他面如冠玉,俊雅温润,一如往常什么都看不出来。

元瑾屈身道:“多谢太子提点。”

朱询又笑了笑:“薛二姑娘既是我将来的叔婶,又何必客气言谢。”

他是非常乐于看到,朱槙娶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人的。娶薛二姑娘这样家世一般的女子,总比娶什么淇国公家的嫡女好多了,同时还能给朱槙添一些堵,朱询非常乐意。

说完这些,他才又上了轿撵。略一招手,轿撵便起驾了。

元瑾目送他离开,只是心中仍然思索。朱询提起前靖王妃,究竟是何意思?

第46章

当晚,薛让从京卫赶了回来。

他先进宫面见了皇上。

毕竟靖王殿下结亲这样大的事情,皇上是不可能不过问的。

一个时辰后,薛让才从宫里回来,不仅带了一道圣旨,还带着由大内羽林军押送来的两车皇上赏赐的各色布匹绸缎,以及珠宝首饰。

皇上的贴身大太监王治宣了旨,定国公府众人跪接。

皇上把薛元瑾赐婚给靖王朱槙,择日完婚。另外给薛青山加官一等,晋升正五品工部郎中。封崔氏为正五品诰命夫人,连薛锦玉,都赐了个国子监荫监。

薛让接了圣旨之后,塞了一个封红进大太监袖中,道:“劳烦公公来府上跑一趟,不如吃了晚膳再走吧!”

王治却不敢收这个封红:“贵府小姐有这等喜事,国公爷何必这般客气!”这定国公家和靖王殿下结了亲家,眼下在京城正是横着走的时候,就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也不敢轻易怠慢了。“咱家还赶着回去给皇上回话,也不敢多留了!”

薛让便亲自送了王治离开。

而薛青山和崔氏,还处于两脚虚软状态,好半天都没有站起来。

老夫人在旁看得噗嗤一笑,叫下人把两人扶起来:“怎这般沉不住气,这还只是皇上略施小恩。阿瑾嫁了殿下,你们以后看到的荣华富贵还多着呢!”

薛青山被扶起来的时候,还连连擦汗:“老夫人看笑话了,我本只是个举人,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当五品官的一天!”

崔氏更回不过神。

她竟然有诰命了?

只有有了诰命的封号,崔氏才能被叫做夫人。她竟然从此就是夫人了!

老夫人知道两人还需要时间接受这事,他们两个现在面对靖王仍然是紧张得双腿发软,说不出话来。若一直如此,等到了成亲那日可怎么好,她有些发愁这事。

她让两人先回去歇息,叫了元瑾和元珍进她的厢房。

薛元珍这几日一直心不在焉。老夫人也知道为什么,被拂云扶着坐下后,先同她直说:“元珍,魏永侯爷要回来了。”

薛元珍听到这话,脸上突然露出欣喜的神采:“祖母说的可是真的!”

老夫人笑道:“自然是真,他从宣府回来,说是三日后到京城。到时候,魏永侯府会给顾珩接风洗尘,咱们去赴宴,你也好见一见他。”

薛元珍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又高兴又有些无措。

“那祖母,我应该做什么…”她说,“徐瑶会不会也去?”

元瑾则笑了笑:“姐姐放宽心,到时候容光焕发地出席就是了。徐三小姐不足为惧。”

老夫人笑着点头:“你妹妹说得对,你不用太担心徐三小姐,毕竟现下还有一点,对你是极有利的。”

薛元珍一时不明白是什么。

老夫人才道:“如今靖王殿下要娶阿瑾,京城之中已经无人不知了。你的身份也与之前不同。顾老夫人自然会考虑这个。”

薛元珍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给元瑾屈了下身:“姐姐这里谢过!”

若是之前,她还因薛元瑾的高嫁,而心中有些不舒服的话。现在就已经全然没有了。

她这才明白,大家族之中的姊妹们为何斗得少了。若日后谁嫁得好,对别的姐妹都是有益的。

元瑾只道:“姐姐莫谢我,你只需嫁得魏永侯便是了。”

元瑾是真心诚意的,希望薛元珍能嫁给魏永侯。不要让徐家占了便宜就行。

老夫人跟元珍说完,才叫她先回去歇息准备,然后把元瑾叫到了跟前,告诉她:“你与靖王殿下的婚期,定在了二月初六。”

二月初六,那岂不是连半个月都没有!

元瑾皱了皱眉,又应了是。老夫人就笑:“今儿殿下实在是照顾你,他正为土默特部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却还特地抽空来宫中一趟。殿下这般待你,一切便不用忧心。”

老夫人怕是敏锐地察觉到,元瑾似乎没她想的那般高兴,所以才说这话吧。

元瑾笑了笑:“祖母放心,我并不担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倒也不逃避拒绝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利用这事,达到她想达到的目的。

“那就好!不过祖母还是要多嘱咐你几句。”老夫人温和地说,“既然都是要嫁人的了,厨事女红还是要学一学的,女孩儿重要的还是相夫教子。夫为天之意,并不只是说丈夫的重要,更重要的是,有殿下在,便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抵御艰难。你后半生有他庇护,便不会忧愁了。”

元瑾听了老夫人的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老夫人是看她年幼稚嫩,才以此提点她。

她说的和当年太后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当初她不过十一二的时候,太后就曾教导过她:“…什么夫为天,夫为纲,全都是狗屁话。阿瑾只消记得,男的都是喜新厌旧不长情的东西,你有姑母和父亲,那么这世间上你想要的一切,便都能拥有。”

老夫人和太后都没有错,不过是不同身份时,所做的最佳选择罢了。当初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自然能有那样的选择,但现在她不是了,能有朱槙庇护,已经是一件极难得的幸事。

但并非如此啊,她跟朱槙之间,还隔着深深的鸿沟。

她没有让人庇护的打算,也无法被人庇护。

元瑾回到锁绿轩之后,刚脱了簪,便有丫头进来传话,说世子爷来看她了。

元瑾叹了口气,她已经有些疲惫了,便未再梳妆,就这么素着模样,在烧了地龙的东厢房见他。只见门开了,进来的不止是薛闻玉,竟还有徐先生。

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得知她和靖王的亲事,徐先生势必会过来。

徐先生给她请了安,元瑾对宝结道:“给徐先生上峨眉雪芽吧。”她看向闻玉,只见他一如往常的俊美,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想来是伤势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她就说,“世子爷给一杯枣茶就是了。”

徐先生坐下后,有些歉意地说:“深夜来二小姐这里相见,着实有些不好。只是事出紧急,我才漏夜前来。”他说的倒是不假,肩头的那块衣裳还是湿的,来的时候必然很匆忙,连伞都没撑的。

元瑾道:“你先说就是了。”

徐先生便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元瑾。

元瑾接过来,打开一看便皱起了眉。这本册子中,竟然写了许二三十个武将文官的名字,甚至有几个她非常熟悉的,当今朝中大员都在里面!

礼部尚书宋比怀,兵部侍郎李如康,金吾卫指挥使范远,辽东总兵崔胜…这些可都是要员!

元瑾放下这本册子,严肃地看向徐先生:“先生这是何意?”

“世子爷告诉在下,您亦有过目不忘之能,方才那一眼应该尽都记得了。”徐先生笑道,随后他拿过了烛台,将这本册子点燃。“二小姐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以及在下是什么意图。”

元瑾的确也已经猜到了。这册子写的,恐怕就是支持薛闻玉的背后势力!

她之前知道人势必不在少数,却不知道,竟还有如此几个大员!

“给二小姐看这个册子,是想给您一颗定心丸…”徐先生说到这里,却被闻玉打断了。

“亦是我不想隐瞒姐姐。”闻玉抬起头,他淡淡问道,“姐姐,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徐先生看了闻玉一眼,紧接着道:“世子爷,正事要紧…”

“你先出去。”薛闻玉语气平静而坚决。他发号施令从来都不需要色厉,一旦他说出口,便只能服从。

徐先生只有先退出去。

闻玉才语气冷淡地问道:“姐姐,你和靖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喜欢靖王吗,怎的如今突然就要嫁给他?”

元瑾嘴角一扯:“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靖王的?”

闻玉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说:“旁人未必看得出来,但我和姐姐朝夕相处,怎会不知道。”

元瑾知道这弟弟,察言观色的能力极是厉害的。她叹了口气。

闻玉却看向她:“姐姐,若你是为了我…”

元瑾伸手按住他的手。她知道闻玉怕是误会了,误会是为了他的大业,她才答应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摇了摇头:“不,不是的,亦是为了我自己。”

她站了起来,若说她对谁是真正不设防的。那闻玉,是绝对要算的。

“姐姐有很多仇人。”元瑾道,“你现在不要问姐姐,这些仇人是怎么来的。若将来有机会,我必然会告诉你。但当今皇上、太子,以及几个朝廷中的权贵家族,都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姐姐并不希望他们过得好。”

也许是因自己这个弟弟身世已经很惊世骇俗了,元瑾说出这些时,并未顾及自身是否危险。

她知道,薛闻玉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

闻玉听后眉头微皱,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元瑾会想他争夺帝位了。他说:“既然这些人都和姐姐有仇,那我有了机会,便会帮姐姐报仇。”他没有多问,元瑾为何会和这些人有仇。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但姐姐也未必要嫁给靖王。”闻玉又说。

元瑾笑了笑:“闻玉,其实你心里是明白,只有我嫁给靖王,才是最好的。”

元瑾说了这句话,薛闻玉就沉默了。元瑾才说:“把徐先生叫进来说话吧。”

徐贤忠来找她,绝不可能是光看那本册子如此简单。他既然愿意将自己如此重要的筹码给她,这分明是想彻底拉拢她,那么,他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企图。

徐贤忠进来,先看了看两姐弟的状态。没有什么大事,说实话——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之前刚听说薛元瑾要嫁给靖王的时候,先是震惊,进而心里咯噔一声。

他担心世子爷。

世子爷对二小姐的感情,一直都不太正常。连稍微疏离都忍受不了,又怎么能忍受,二小姐同别人成亲呢。

但是世子爷现在看上去很冷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是的,徐贤忠也非常希望,薛元瑾能嫁给靖王。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有利了。

他没有坐下来,而是先揖了手。“二小姐,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先跟您分析一下局势,如今皇帝病弱,太子羽翼未丰,却都与靖王殿下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对于我们而言正是个好时机。”

“徐先生想要我嫁给靖王之后,做你们的内应吧。”元瑾也抿了口茶,“但我必须告诉你们,我不会什么东西都给你们弄来。并且很多事,我也做不到。”

“这我们也自然知道!”徐先生连忙道,“我们总得考虑到您的安全,不会让您做危险的事。”

元瑾的确已经想通了。

既然始终都是要嫁人,又无法拒绝,那她还不如痛快些,就嫁了吧。她可以通过靖王来帮闻玉,但她所收集的消息都不会关乎靖王的存亡,这样就不算是害他了。

虽然总归还是对不起他。

等到了闻玉真正成功那日,那这亲事就可以作罢了。

到那时候,她和朱槙再开始真正的敌对吧。

不过,她还有一些事要说。

“我自然是要帮闻玉的。”元瑾抬起头道,“但我有一些要求,还希望徐先生能够答应。”

徐先生颔首,示意元瑾继续。

“第一,你们所做的重大决策,我都必须知道。”元瑾淡淡地道,“这利于我判断局势。”

徐先生迟疑了一下,看了薛闻玉一眼。

薛闻玉暗中对他轻轻点头,徐先生便也还是应下来了。

“第二,我身边必须有人能和你们沟通,并且,我能通过你们的人脉做一些事情。”元瑾继续说,“我需要一些人,包括能作管事的幕僚,有身手的丫头,训练有素的探子。这些人我都有用处。”

徐贤忠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感叹。二小姐当真不像个普通小姐。若不是知道她自小就是山西小门户出来的姑娘,他当真会以为,是哪个大世家培养的继承人。

这一条比前一条简单多了,徐先生没有犹豫就立刻答应了:“这倒是简单,不过人选我们要仔细斟酌,毕竟是要跟着您的,不能有纰漏。五天后,老夫人正要为您的出嫁买些仆人进来,我便用原来的方式,把这些人放到您身边来。”

元瑾点头,徐贤忠也是个做事谨慎的人。

她继续说:“最后一条,不过想必徐先生也明白。那便是我的事不能说出去,纵然是你方才,册子上的那几位大员也不行。人多口杂,极易走漏消息。”

这徐贤忠早已考虑好了,元瑾可是他们留在靖王身边的人,如此机密的事,除了他之外,决不能再有旁人知晓。

徐贤忠最后道:“正好,我们最近刚得知一件奇怪的事,是关于靖王的。”

元瑾示意他说下去。

徐贤忠就道:“二小姐可知道,土默特部再犯边界一事?”

这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这个,她的婚事才要提前。“这怎么了?”

徐贤忠顿了顿道:“靖王殿下那边已经有消息,说他要驻守西宁卫两年之久。但是,我们的探子却回报说,他的亲兵在山西转移至宁夏的路上,竟一直停驻不进,拖延七天了。”

元瑾沉思,进而闻玉才道:“这可能是个信号,代表靖王和皇上之间,产生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变化。并且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矛盾加深,靖王在做某种准备。二小姐在靖王身边,可以随时为我们留意这事。”

元瑾点头表示她知道了。会为这事留意的。

徐先生身为外男,其实是不便久留的,得到了元瑾的同意后不久,就告辞离开了。

“闻玉还不回去?”元瑾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