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现在就看一下我给你带来的资料？”
唐峻整理着吧台，头也没抬地回答：“不急，等下开会看也一样。”
韩离沉声：“我带来的，不只是会议资料。我带来的资料里，还有…”
唐峻停了手，略带疑问的眼神望向他。
韩离抬头，表情平静：“…还有LU这几年来全部的公司发展资料。”
唐峻的身形在一刹那僵了下，声音有点僵硬：“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因为我知道你迟早会动手自己找来看，”韩离淡淡地笑了下：“我太了解你了，你舍不得她的。”
第 6 章
陆相宜的出现似乎并没有打乱唐峻的生活。
一如既往的工作，一沉不变的节奏。外人根本看不出有丝毫不同，连韩离也看不出丁点细枝末节。
韩离后来找了个机会又去唐峻的酒店公寓逛了一圈，略微惊讶地发现上次他给唐峻带的LU发展资料被他整齐地放在了资料架最上层。
有唐峻在的地方总是井井有条、条理分明，办公室是这样，公寓也是这样。唐峻书房的资料架结构韩离再清楚不过：中低层是常用资料，最上层的资料则几乎不用。
那些于他而言曾经是伤痕的东西，他没有扔掉眼不见为净，也没有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只是公事化地处理了它们。这种姿态最淡定：他用行动告诉全世界，他已经放下了曾经的所有。
有一个故事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放下一个人不是在再次遇见的时候恨意相向，而是即使她站在面前也已经能够波澜不惊。
韩离转身去看那个男人。
他正在电脑前浏览文件，左手撑着下巴，没什么表情。
公式化的姿态，公式化的做人方式。
究竟要经历多少雨打芭蕉的凄风凉意，才能换来如今明镜止水般的淡然。
韩离拿下那些资料，自嘲地耸耸肩：“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也不是，”唐峻淡淡的开口，视线没有离开电脑屏幕：“那些资料我看过，里面一些东西还是很适合拿来给华士顿用的。”
韩离囧：“唐峻，我辛辛苦苦找这些资料给你不是让你挖墙脚用的。”
男人笑笑，没再说话。
书房里只剩下翻资料的书卷声以及电脑的打字声，细细的声音，划过敏感的心尖。
“唐峻，”韩离忽然轻声道：“对不起。”
打字的手忽然停住，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被收回，唐峻向电脑椅后背靠去，在转椅上转了半圈，定定地看着韩离。
“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九年来一直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的，只是找不到机会，”韩离看着他，诚实以告：“当初你和相宜结婚，我明明知道相宜是瞒着陆家的，我也明明知道你想尊重陆家，所以对结婚有顾虑，可是我还是怂恿你和相宜结婚了…”
落寞地低下头，韩离眼中有愧疚：“说什么‘结婚是需要冲动的’，结果最后让你那么痛苦。以你的性格，如果你没有和她结婚，就不会有孩子，也不会在最后要承受那么多…”
他的一句戏言，却差一点点毁了唐峻一生。
这九年来韩离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如果时间可以重回，唐峻是不是就可以一如当年般简单轻松。
“和你没关系的。”
平淡的声音响起来，在宽敞的空间里低空飞行，仿佛还能看见那一道优美的弧线。
“韩离，”唐峻看着他，眼里清澈如水：“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和第三方无关。”
他从不为自己找脱罪的借口，所以他和她的悲剧不是韩离的错，不是陆家的错，而是他和她之间已经尽了力，无力再可尽了。
夫妻一场，奈何缘浅。
这几年，他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曾经以为轰轰烈烈才算得上精彩，当时间沉浸一切之后才发现，原来平淡最好。日子如水般过去，一如既往的生活最让人心安，不会有太多惊喜，亦不会有太多悲伤。
晚上若没有行程安排，他会在下班之后去超级市场。推着手推车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让自己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然后开车回家，一个人做晚饭。
每次抱着满满一纸袋的东西进入酒店公寓的大门口时，热情的守门人都会对他say hello，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把他打量一遍。
——也对，全身上下穿着全套顶级品牌的男人手里却抱着全麦吐司蔬菜瓜果这种东西，怎么看都有一种违和感。
一个人购物，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家。
静谧的空间，精密的节奏。
他的时间观开始以精确的分秒计，足够竞争压力的工作填补了生活的缝隙，最后连心灵上的最后一抹空虚也被彻底delete。
偶尔视线掠过书架最上层的LU资料夹，他也能不再惊慌失措，任由纤尘落满上头。
毕竟，当年她做得够绝说得够清楚——
“唐峻，我已不是你的谁。”
采访华士顿现任总裁无疑是件既纠结又激动的事，纠结的是唐峻的行程很满，要拿到采访通告很不容易，激动的是一旦拿到通告那将非常顺利，唐峻是商业圈中为数不多配合媒体的人。
今天采访唐峻的主编Sherry来自纽约一本顶级时尚生活杂志，采访的主题是围绕这位职业经理人的日常生活展开，向世人展现一个唐峻隐秘的私人世界。
行家遇见行家，多半是狭路相逢，亮剑的同时勇者胜。
女主编设尽心机想要套取眼前这个男人不为人知的私人秘密，无奈这位唐峻先生实在太过高手。语言是一门艺术，他曾经是专攻艺术的人。如今换了身份，却换不掉已经具备的天分。
采访是在唐峻的公寓中进行的，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小时，唐峻站起来给客人倒了杯咖啡喝。
Sherry眼尖地发现他自己只给自己倒了杯纯净水。
透明的六角形玻璃杯，纯净的水在其中晃动，光线打在上面，折射出水晶般的色彩，晕眩的感觉。他单手拿起杯子喝水，透明的液体流过他的喉咙，发出寂寞的声音。
久经沙场的主编大人忽然就一阵心跳加速。
有时候性感这种事真的没什么道理好讲，普通人喝再多水也不会觉得有异样的感觉，偏偏有一类人，他们可以让最平淡的画面在一瞬间生动起来。
主编大人的声音有点哑，连忙转换话题，故作轻松地随口问：“唐先生好像不喜欢抽烟？”
唐峻没有否认，简单地回应：“不喜欢。”
职业习惯让主编大人继续问了一句：“Why？”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让唐峻没了声音。
曾经有一个人，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不同的只是用了中文而已。
美国的大学生很开放，男生中抽烟喝酒已经是正常现象，玩得更过分的连大麻毒品也有。
可是有一个人不，他不抽烟不喝酒，连饮料也不沾，口渴只喝纯净水。
他的女朋友问他：“为什么？偶尔玩一玩，只要不过分，可能会更放松。”
他摇头，淡淡地解释：“并非刻意回避，只是任何会上瘾的东西我都习惯性地保持距离。”
于是她笑了：“…那我呢？”
他无奈地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来不及和你保持距离，就已经上瘾了。”
本能决定行动的时代，理智宣告罢工。
时间荏苒，佳人不再。
“唐先生？”
唐峻回神，看了看被自己忽视的主编，给了她一个答案。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口味不同而已。”
如今的他，已没有当年那般耐心回答这个问题。
本能的时代已经过去，理智重新主宰一切。
采访过后，唐峻有一个晚宴需要他出席。
晚宴在一家西式酒店进行，客人先行，唐峻礼节性地最后一个进入电梯。
助理按下关闭按钮，金属门缓缓合上，就在紧闭的最后一秒，唐峻的视线忽然落在了酒店外面的某个身影上。
忽然就迅速伸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沉重的金属门夹住了手，硬生生的痛，却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所以他浑然不觉手有多痛。
助理连忙按下开门的按钮，紧张地问：“唐先生？您没事吧？”
男人沉默了一秒，淡淡地答了句“没事”，然后重新按下了关门键。
刚才那只是条件反射。
就像长期以来他会在喧闹的人群中不自觉地寻找她的身影一样，看见她受伤时他会想抱紧她，这些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感情的副作用，无药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