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和夜无涯说话时,感受到了窗外的动静,虽然很轻,但是,她还是猜到那一定是他了。是以,她才说出喜欢赫连傲天的话语来,一来是要无涯死心,二来,也是要他不再纠缠。

果然,她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声音,看到他飘然而去的身影。

这一次,他应当是彻底对她绝望了。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场令她差点为之付出生命情事,终于结束了!

雨水,落在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小坑,好似宿命的脚印,很浅,却也无法轻易消失。

她淡淡地从妆台前起身,视线透过半开的门,看到无边细雨中,一柄苏州的细骨蓝雨伞盛开在玉锦宫的屋外,就好像一朵盈盈的蓝花。而伞下,夜无涯站在那里,一袭淡蓝色衣衫,在雨里曼卷。

蓝衫!

瑟瑟似乎是第一次发现,无涯喜欢穿蓝衫!她想起四年前,她从黑山崖上跌下来时,那个将她救起来的蓝衫公子。心头忽然一阵发冷,难道,那个人是无涯?怎么可能是无涯呢?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猜测,如若是无涯救了她,何以不让她知道呢?

瑟瑟摇摇头,为自己的想法亵渎了纯净的无涯而懊恼。

无涯站在雨地里,没有上前来,只是在远处默默地望着她。他的眼神,瑟瑟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形容无涯的眼神,似乎是蕴含着太多的东西,浓浓的,让她不忍心去看。

瑟瑟忽然觉得心酸,对于无涯,她是有着深深的歉意的。

这一世,无论他和她是相隔千山万水,相距天涯海角,还是近在咫尺,一线之隔,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同样的遥远。

无涯,对不起!

瑟瑟抬眸,秋水般的眸子望向无涯。

无涯似乎是看懂了瑟瑟的话,唇角一勾,凝出一抹浅淡温柔的笑意,可是,笑容的背后,那份凄凉和苦涩,或许只有他自己能体味到。

“纤纤公主,锦绣公主来探望公主来了。”身畔的小宫女低声说道。

瑟瑟翩然转身,凝视着踏入屋内的锦绣公主。回身的那一刻,妆成的瑟瑟,让锦绣公主眼前一亮。

所有的字句都无法形容她的美,或许不是美,是那种流转动人的光芒,那种仿若天成的风华和神韵,那种令人着迷的冷凝和请澄,令人无法逼视。

面对瑟瑟的风华,锦绣公主有些黯然,微微侧首,示意身后的宫女将手中的锦盒呈了上去。

“姐姐,锦绣知晓,瑟瑟不喜欢那些俗物,所以,这几日连夜为姐姐绣了一方帕子。希望姐姐能喜欢!”锦绣软语说道。

瑟瑟打开锦盒,拿出那方帕子。月白色柔软的白绢,上面绣着《蝶戏牡丹》的图案。

瑟瑟于女红一道,并不太精通,但是,还是看出这副刺绣的与众不同来。这绣品色彩清新高雅,针法丰富,针脚细密、刺绣的花儿不闻犹香,称得上绣工精巧细腻绝伦。要绣出这么一件绣品来,三五天功夫势必是要熬夜的。

锦绣公主明明是喜欢赫连傲天的,而她就要嫁给赫连傲天了,她竟然还为她绣了这么一件礼物,这比之首饰珠宝,更见情意。她们二人,只不过是初识,之前并无情意,公主的这份心,令她很感动。

“谢谢公主!”瑟瑟施礼谢道。

她细心地将那方帕子收好,这件礼物,与她而言,无疑是一份厚礼了。

时辰已到,宫里的执礼大臣,内侍宫女执着仪仗领着赫连傲天浩浩荡荡来接瑟瑟。瑟瑟如今是嘉祥皇帝册封的公主,又是北鲁国国君赫连傲天的阏氏。身份自当不低,且,自古和亲,一去便位尊一国之母的更是少之又少。

是以,这亲事办的相当豪华和气派,极尽铺张。

瑟瑟头顶着喜帕,被宫女们搀扶着上了轿子。轿子沿着宽敞的御街,一路走了出去。花炮和鼓乐喧腾的追了一路。

出了皇宫,花轿队伍可得绯城各个街道的官民如潮般过来看热闹。瑟瑟原本打算让赫连傲天的迎亲队伍路过兰坊时,她去将澈儿接出来的,可是,眼下,看这情况,还是不方便直接去的。此时,她名义上是皇上的公主,去青楼似乎不妥。

瑟瑟心头正在烦躁,身侧的窗帘开了,只听得“扣扣”的敲窗子的声音,瑟瑟掀开红盖头向外望去,只见赫连傲天正从马上俯身,伸指挑开轿帘,向她望来。

四目相对,赫连傲天明显一呆。

他去接瑟瑟时,瑟瑟便蒙着红盖头,让他想要一窥芳容都不能。此时,看到瑟瑟的容颜,心头一凝,眸光痴痴地凝视着瑟瑟的脸庞,一瞬间,将要说的话忘记的干干净净。

“赫连,有什么事?”瑟瑟被他炽热的眸光看的脸上一热,凝声问道。

赫连傲天听到瑟瑟的话,被勾走的魂才算归窍。他低低说道:“我一早去兰坊接无邪小公子了,可是你那楼里的姑娘不让我见他,也不让我接,说是非要你亲自去接。我看,一会儿,花轿出了城,送亲的仪仗回去后,我们两个偷偷到兰坊去将无邪接出来!如何?”

瑟瑟未料到赫连傲天这般细心,还惦记着澈儿,心中感动,颔首道:”好!”顿了一下,又说道:“多谢!”

瑟瑟的道谢,在赫连傲天的心上凿了一个洞,一股无法言语的沉闷堵在胸口。她依旧感谢他,证明她心里还是不曾将他当作自己的夫君看待的。他明白,她之所以肯嫁他,是因为他大殿上的那句话——嫁不嫁他,日后由她决定。

如若没有这句话,他想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和亲的!想起来有些悲哀,不过,他总算是肯随他走,这就好,他坚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可以用自己的深情融化她那颗倔强的心。

花轿从绯城最繁华的街道穿过,途经临江楼。

临江楼畔的二楼雅室,夜无烟静静坐在窗畔,双手撑着前额,黑亮的墨发披散而下,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仿佛石化了一般,无人知晓,他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也许是刚刚来,也讦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整整一个晚上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方信笺,那是他的暗卫调查出来的澈儿的消息。

室内的光线很暗,虽看不清他的容颜。然而,他身上那浓烈的悲哀,却是不用看清他的神色,只要你看到他的身影,便可以感受到的。

窗外,鼓乐声越来越近,临江楼的客人,不管是二楼雅室的,还是一楼大厅的,都已经奔了出去,聚在街头,观看北鲁国可汗迎亲的盛况。

“快看啊,那个骑白马的,便是北鲁国的可汗啊!”

“是啊,是啊,原来北鲁园的可汗生的这般俊气啊,还这样高贵霸气。”

“人家还很深情呢,听说这个公主一嫁过去就是阏氏啊,阏氏,那可是一国之母的!真真是令人艳羡啊!”

“你就是再艳羡也没用了!”

一阵阵的议论声透过半开的扉窗飘到了夜无烟耳畔。

他微微动了动,缓缓起身,将窗子整个推开,凝眸向窗外望去。

一阵湿润的风卷着丝丝细雨拂在他脸上,凉意从肌肤一直沁入到他的心里。他凝眸向前望去,无边细雨之中,一列迎亲的队伍正从窗子下经过。

前方是迎亲的仪仗队,中间是红色的喜轿,后面是送亲的仪仗队,再后面,是几辆马车,车上装载的,是嫁妆。那喜庆的气氛,那大红的喜轿,那欢快的唢呐声,每一样都刺痛着他的心。

夜无烟的眸光飞速扫了一眼整个队伍,视线便凝注在那顶喜轿和喜轿旁边的白马上。

赫连傲天端坐在白马上,完全按照他们南越的风俗,穿了一袭大红的喜袍,胸前带着代表喜庆的大红花。赫连傲天的脸,今日也是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飞扬着喜悦,唇角含着快乐至极的懒洋洋的笑意。

他的笑,那样的炫目,明明是阴雨连绵的雨天,可是却让人感觉到似乎有光照进了他的心里。那种喜悦是由内而外的,是发自内心的,是幸福的。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堵在胸口,令他近乎窒息,一颗心不觉往深渊里沉下去,沉下去…

轿子渐渐地从窗前过去了,他依旧直直地凝视着。隐约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轿帘,在雨声雨意之中,那手是那样白皙,犹如一道闪电,映亮了他的眼睛。他看到赫连傲天从马上弯下身去,清俊的脸贴近花轿的窗子,似乎在和轿中人说着什么。

这种情景,是那样温馨,却又是那样刺目。

夜无烟身躯一震,似乎被一棒暴雨梨花针击中,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刺得生痛,连心也惶然失措地紧缩成一团,五脏六雕都隐隐作痛,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要在他体内压榨出什么来。

他弯下腰去,一口血从喉咙里急遽涌出,喷洒在窗台上那株正在绽放的花株上,原本有些残败的黄花被血液浸染,变为妖艳的娇红。

他再次起身,透过窗子,看到的只是漫天的雨雾。

花轿已经去的远了,远离了他的视线。

鼓乐声和喧闹声已经归于沉寂,空荡荡的寂寞又开始啃噬着他每一寸躯体和魂魄。

“主上,要不要去追?要不要在路上设置埋伏,将夫人抢回来?”一袭紫衣的葬花公子铁飞扬走上前来,沉声问道。

夜无烟摇首,淡淡说道:“不用去追,他们,还会回来的!”

他一字一句,沉痛地说道。

一滴雨殊,自屋檐淌落,掉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溅起四散的水花,声音细微近乎无声,可他的听觉却独独捕捉到了,只觉得心中痛意连绵。

*

送亲的队伍绕着绯城最繁华的街道走了一圈,最后终于出了城,前来送亲的执礼大臣将他们送出了城,到了渝江岸边,便告辞回宫去了。瑟瑟从轿中下来,便要随了赫连傲天回兰坊去接澈儿和青梅紫迷。

两人正待动身,就见得岸边的垂柳村下,几抹熟悉的人影飞速朝她奔了过来。到了近前,看清是紫迷青梅还有北斗和南星,后面还随着素芷,沉鱼也回来了,冲在最前面。

瑟瑟见到几人,心中一喜,只是,她清眸流转一圈,并未看到澈儿,一颗心忍不住一沉。

“你们来了!澈儿呢?怎不见澈儿?”瑟瑟眯眼冷声问道。

“澈儿,他…”紫迷看了一眼瑟瑟眸中那清冷的寒意,踌躇了一下,她真的不敢将小公子被劫的消息告诉小姐。这四年来,她亲眼看到小姐为了澈儿每日里撕心裂肺地煎熬着,如若小姐知晓澈儿失踪…

瑟瑟一看紫迷吞吐的样子,一颗心蓦然向深渊里坠去,她压抑着心头的颤抖,冷声道:“澈儿到底怎么了?快说!”

素芷走上前去,忽然屈膝跪在地上,凄然道:“主子,是素芷没有保护好小公子,小公子被…被璿王带走了!”

素芷看到瑟瑟凄婉的样子,遂,按照夜无烟叮咛的那样说道。

青梅紫迷,北斗南星,沉鱼见状,也跪了一地。

是她们没有保护好无邪小公子!

瑟瑟闻言,胸臆间好似被重重一击,闷痛的难受,她抚着胸口,踉跄着差点趺倒,所幸赫连傲天从身后扶住了她,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夜无烟!

他竟然将澈儿劫走了!

原本担忧澈儿出了意外,满心焦虑担忧和悲伤,一瞬间所有情绪都化为愤怒。

夜无烟,他凭什么劫澈儿!?就因为她要嫁人吗?就算她嫁给了别人,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劫走澈儿!澈儿是她的孩子,是她拼着性命保护下来的孩子。这些年,她们母子为了活下来,受了多少苦痛?

而他,又为澈儿做了什么?

澈儿就是她的一切,他劫走了澈儿,等于是要了她的命!

夜无烟,你何其狠心啊!

瑟瑟袖中的拳头,缓缓地攥紧。

胸臆间,被怒意膨胀,她转身,连身上的喜袍也不曾换下,便纵身上马,向绯城奔去。

她要去璿王府,将她的澈儿要回来!

赫连傲天见状,也纵身上马,尾随而去!他追上瑟瑟的马儿,和瑟瑟并驾齐驱。

“你怎么来了?你回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插手!”瑟瑟冷冷说道。

“瑟瑟,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让我陪你,好吗?我是你的夫君,虽然仅仅是名义上的,但是,我愿意为你尽一份责任。让我也去,让我也为你讨个公道,好吗?”赫连傲天的声音,沉沉地从细雨中传了过来。

赫连傲天不是他的夫君,都要为她尽一份责任,而他呢?

瑟瑟闭眸,良久睁开眼睛,清声说道:“好!”

雨雾里,两抹红影向前方疾奔而去。

蝶恋花 020章

瑟瑟和赫连傲天在金总管的指引下,一步步向璿王府后园而去。自从四年前被夜无烟赶出王府后,这是瑟瑟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回来。

后园,依旧是清幽之地。穿过月亮门,便看到一座座石垒的假山,绕过假山,穿过小径,来到新月湖畔。

湖中心的星星小岛上,雕栏玉砌的亭子旁边,静坐着一抹月白色身影,在湖光雨雾之中,格外的亮眼。

隐隐约约,有缥缈无依的洞箫声,水一般缓缓流淌,透着无法言语的郁结,丝丝缕缕不经意地飘来。不用想,也知这箫声出自夜无烟的洞箫。

早有人引了小舟过来,金总管示意二人登船。小舟从田田莲叶间穿行而过,不一会儿便到了星星小岛上。

星星小岛,便是那夜伊盈香生辰晚宴的所在地,白日里,瑟瑟不曾来过。此时一见,这里倒是风景独好,有修竹花木,也有假山青石。几株垂柳在如丝般的细雨中,轻轻摇曳着柔软的技条。

一株垂柳之下,夜无烟静静坐在湖畔巨石之上,手中执着洞萧,正在悠悠吹奏。

萧声温雅婉转,如行云流水韵味天成,似乎将所有的思念和情意都蕴藏在这萧声里,与天地间的细雨的沙沙声,交织成一首曼妙的清曲。

一袭月白色绣着云纹的衣衫随风飘飞,他随意而坐,整个身影,在雨声雨意中,看上去有些朦胧。

他掳了她的澈儿,自己却在这湖畔吹箫,倒真是会享受啊!

“夜无烟!澈儿呢?你把他掳到哪里了?”瑟瑟站在他身后,压抑着胸臆间翻涌的怒意,冷声问道。

“你来了!”夜无烟头也不回,慢条斯理地说道,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

“我来是要回澈儿的,你将他关在哪里了?”瑟瑟知晓,现在自己绝不能动怒。可是,胸臆间那抹怒火却是越烧越旺。

“夜无烟,你若是不愿瑟瑟和亲,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本可汗比试,何以,要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你不觉得可耻吗?”赫连傲天跨前一步,与瑟瑟并肩立在湖畔。

“可耻?”夜无烟微笑着站起身来,一袭月白色衣袍直直垂落到地上,好似天上的白云忽而飘至眼前,有一种飘逸宁静的悠远。

他缓缓回首,唇角隐有笑意,像挂了一抹淡淡月光一般动人。

夜无烟在瑟瑟面前,从未穿过白衣,甚至是颜色稍浅淡的衣衫都没有穿过。明春水在瑟瑟面前,永远是一袭白衣,然脸上却总是戴着面具。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无烟穿这么明丽温暖的颜色,或者说看到明春水摘下面具更贴切。

无论多么恨这个男人,瑟瑟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是迷人的。他穿黑衣时很有气势,穿白衣时,又是这样飘逸洒脱。

“怎样?我穿白衣很俊气吧,其实我什么也不穿,才是更迷人的…”夜无烟直接无视赫连傲天的问话,侧首对瑟瑟说道。

“夜无烟…”瑟瑟冷声截断了他的话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他竟然还有闲情开这样的玩笑。

夜无烟听到瑟瑟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头,眯眼笑了笑,这个无耻男人笑起来很好看,眉梢眼角飞扬着一种特别的魅力。

只是,他的眸光在触到瑟瑟和赫连傲天并肩而立时,眸光忽然一黯。

蒙蒙细雨中,两人皆身着红色喜服,身后是绿树湖光,一切的背景都在雨声雨意里朦胧,唯有这红色却是那样清楚,那样鲜亮,那样喜庆,那样刺目。而那并肩而立的两人,看上去是那样般配。一个高大清俊霸气十足,一个清丽绝美温婉宁静。

夜无烟尽管薄唇上挑,做出了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这并没有冲淡他凤眸中黯淡和摄人的凌厉。

他放下洞萧,临水而立,湖水映着他的身影,月白色衣衫随风飘扬,宛若一株寂寞的水仙。

“赫连傲天,你也是来要澈儿的?”他忽然转向赫连傲天,凤眸一眯,眸光变得幽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