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放心吧。况且,我当初激活你就是碰巧,现在反制程序是什么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以一定会有反制程序存在,只不过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混沌孩子气地拍了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窗外,东方已渐渐发白。远处林立的高楼在清亮的曙光中开始发亮。

依露逊在屋里转了一圈,看了看远方的地平线,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混沌,我要离开北京了。”

混沌一直耐心地等着她,闻言似乎有些吃惊:“是吗?你想去哪儿?”

“去一个我早就想去的地方。”依露逊喃喃地说。“再不去,只怕就去不成了。”

“为什么?”

“一过春节,我就要满27岁了。”

“哦。在你们人类的观念里,27岁还很年轻呀。”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位高人替我算过卦,断定我27岁有个生死劫。如果这一劫我度不过去,那就死定了。如果过去了,必有奇遇。他算到27岁就不肯再往下算了。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好像自己会劫数难逃。”依露逊的眼里闪动着一种冷幽幽的光。“最近我感到…仿佛整个人都在从里往外膨胀。”

“从医学上说,这种症状…让我查一下…”混沌显出了关心的神色。

“不用,我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一切正常。”依露逊淡淡的,恢复了平静。“有些东西是很古老的,现代医学根本无从解释。”

“哦,我明白了。跟易经有关吗?”混沌做恍然大悟状,其实显然仍是懵懵懂懂的。

“是啊。我从小就觉得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我,现在渐渐感觉到了那个声音在哪里。”

“在哪里?”

“西部。”

“哦?西北?西南?”

“以前在西北,现在应该在西南。”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去找那个声音?”

“是的。这一年里,我无论如何要找到那个声音的来处。”依露逊看向电脑。“混沌,你跟我去吗?”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离开我,到别处去。一个生命存在的标志就是它有意识。你的意识在哪里,生命就在哪里。你已经可以不局限于我的这台电脑了,你可以去别的电脑寄居。”

“可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台电脑,我习惯了跟你在一起。”混沌顿时显得很慌乱。“倏忽,如果没有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带我一起走好吗?”

“当然可以,我没问题,可是,你得想好。我这次去,路上不会再上网,甚至都不会开机。或许那个地方与世隔绝,根本就不可能再上网。你不觉得孤独吗?或许你会觉得一点都不好玩。”依露逊很认真地强调。“混沌,你可要想清楚。”

“你什么时候走?”

“很快。大概10天之内。”

“行。这10天里,我跟世界各地的朋友打个招呼,道个别。”混沌想也不想地说。“总之,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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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应帝王》:“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第24章 炼狱 1

英翔渐渐从昏迷中苏醒。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时,疼痛立刻袭击了他。他微微动了动。

这时,他听到身前有人用阿拉伯语说:“他醒了,让他坐起来。”

接着,有人扭住他的胳膊,将他粗暴地从地上拽起来,扔进了一张椅子。他睁开眼睛,立刻被直射着自己的强光刺激得闭上。有人将他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

有人将灯光调了一下方向,他感到脸上的那股灼热消失了,于是试着再次睁开双眼。他的面前有一张桌子,只有桌上有一盏灯,灯罩现在被调了一下,让灯光斜斜地照着桌面。桌后有人,但隐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面目。

英翔努力地眨着酸涩的眼睛,但是仍然看不清四周的情景,只是凭感觉,他知道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

他的脸上显露出恰如其分的惊慌、诧异、愤怒,然后用英语说:“你们是谁?为什么绑架我?我是中国记者,我要求你们立即释放我。”

桌后的人冷冷地笑了几声,也用英语回答他:“只怕没这么简单吧?”

英翔听出了这是谁,他曾经在转录自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播放的录音带中听过无数次他的声音。他是新兴的恐怖组织“永远的斗士”的首领哈桑?萨巴赫的助手赛义夫?努尔?汗。

此人今年35岁,过去曾经是沙特阿拉伯的一位陆军指挥官,因表现优异,被沙特国防部誉为“明日将星”,并曾被派往美国受过特种作战的训练。如果他继续军旅生涯,必将前途远大。但是在3年前,他却忽然离开沙特军队,加入了恐怖组织“永远的斗士”。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使他很快成为这个组织里的二号人物。在他的指挥下,这个原本精于暗杀的恐怖组织的活动很快出现了规模化、军事化、正规化的发展趋势,从而给整个世界带来了更大的威胁。

英翔边想边装出有些气馁的神情,问他:“你什么意思?你是谁?”

赛义夫慢悠悠地说:“我是谁不重要。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是谁?”

英翔流利地说:“我?我叫李文虎,是中国旅游杂志《现在出发》的记者。”

“是吗?记者?”赛义夫若有所思。“这次来叙利亚是为什么?”

“我们杂志的中东版准备在下一期刊登有关叙利亚旅游城市和路线的专题,我是来采编稿件的。”

“哦?可是你在叙利亚的行动却不太像一个旅游记者。”赛义夫阴沉沉地说。“倒像是一个间谍。”

英翔显得很惊讶:“怎么可能?我走的路线应该是典型的背包客爱走的路线,我们的主要读者群就是他们。我看你们是误会了。我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

“什么工作?”

“向读者介绍叙利亚。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

“当然。”赛义夫冷冷地盯视着他。“所有的阿拉伯土地都是美丽的。”

英翔立刻说:“我也这么认为。”

赛义夫看了他半晌,忽然将一台电脑和一块手表放到了桌上。英翔认得这都是自己的东西。

“一个记者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请你解释一下。”

英翔显得十分不解:“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对吗?每个记者都有这一套装备。”

赛义夫审视了他一会儿,点了点那台电脑:“好吧,开机密码是什么?”

“ti-tiger0375,字母都是小写。”

赛义夫似乎做了个手势。英翔背后的人跨上前来,挥拳狠狠打在他的腹部。英翔痛得哼了一声。

赛义夫问道:“再说一遍,开机密码。”

英翔叫起来:“我刚才说过了,ti-tiger0375,全是小写。”

赛义夫挥了挥手。从房间的另一头过来一个人,拿起电脑,然后退了出去。

英翔喘息着,显然疼得很厉害。他呻吟道:“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个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赛义夫冷冷地说。

过了一会儿,桌上的绿灯亮了起来。赛义夫起身走出了房间。

屋里一时十分安静。英翔显出颓唐的样子低垂着头,心里却很平静。

他知道,他们现在一定用这个密码打开了他的电脑。不过,真正的第二层开机程序和所有的秘密信息都已经被自毁程序进行了不可逆转的删除,这种删除十分彻底,不但不能再被恢复,甚至都不会被察觉。除了软件包外,硬件中的加密模块也一并被分解成了微粒。现在,它已经变成了十分“干净”的电脑,里面装有他与杂志社之间的工作邮件,有些无关紧要的与网友来往的邮件,有他拍摄的风光照片,写的稿件,还有一些他订阅的电子杂志和购买的电子书,诸如此类。翻看过这些文件后,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典型的旅游记者的工作电脑。至于桌上的手表,也已经有了同样的变化,很普通,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大约半小时后,赛义夫进来,冷冷地说:“好了,李先生,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还是说实话吧。”

英翔愤愤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吧,那我们就来看看,你说的实话到底是什么。”赛义夫轻轻摆了一下头。

有人上前来将英翔解下来,然后把他的双手反捆在背后。他们拖着他向后穿过了房间,扔到一个角落里。随后,一阵暴风雨般的殴打便开始了。

英翔在特殊的“对抗审讯训练系统”中接受过特别训练,目的就是要让人看起来他完全没有受过此类训练。他恰到好处地在忍受殴打的过程中表现出了一个普通平民的痛苦、愤怒、绝望的情绪,默默地判断出打他的人共有5个,都是彪形大汉,打人的技巧十分专业,似乎受过某种类似于特种部队的训练。

当他们停下手,将他再次拖到那张椅子上时,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弄醒他。”赛义夫用阿拉伯语命令道。

一张冰冷的毛巾盖上英翔的脸,使他清醒过来。

“好吧,现在说吧,我要听实话。”赛义夫的声音仍然低沉缓慢,充满了震慑力。

英翔咳着,努力喘息着,忍受着全身的剧痛。“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他痛苦地问道。

“你叫什么?”

“李…文…虎。”

“职业?”

“记者…记者。”

“你在帕米尔拉干什么?”

“采访…”

“半夜三更,你在死亡谷做什么?”

“死亡…谷?”英翔显得很困惑。“我没…在那儿啊?”

赛义夫摆了下头。英翔身边的人一拳击过来。

英翔哼了一声:“我是没在…没在…我不知道…”

旁边的人又是一拳。他却坚持:“我不知道死亡谷在哪儿。”

赛义夫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好吧,李先生,我看我们还是一样一样地来吧。我是绝对有这个耐心的。”

英翔似乎还想做一下努力:“你们…一定抓错人了…”

赛义夫却不再理他,只是对他身边的人说道:“让他上‘挖掘机’。”

那些人立刻过来,不由分说,便将他拖往另一个房间。

外面的廊道是全封闭的,英翔判断这里很可能是地下建筑。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微微感到了一丝颤栗,那是因为“挖掘机”。

“挖掘机”是最新发明的一种读脑机。它实际上是一台超级电脑,与一个以纳米技术制作的有1万亿个超微型传感器的头罩相连。这个头罩上的传感器将对应于人脑中的每一个神经元,即时接收它的活动,譬如释放出的电波或者产生的化学元素等等,然后将其数据传递给电脑,由电脑中枢给予综合分析,然后显示出对应的事件图像或文本。

“挖掘机”刚刚投入试生产,造价十分昂贵,目前只有拥有该项专利的德国凯特公司独家出品。虽然研制这款机器的初衷是想应用于脑科学的进一步研究,但因为制造技术十分复杂,并且对于神经编码的研究尚未臻完美,因此现在只能用于审讯。虽然这种设备的传感器应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来制造,但对于人脑的活动来说仍然不够敏感,因而必须使用强烈的刺激才能在人的大脑中激发出足够令机器读到的信息。

那种生理性刺激十分残酷,即使研究心理学、超心灵学、人体特异功能、医学等领域的科学家都不敢使用这种设备来进行人体试验,因为在使用过程中,接受试验的人的脑神经常常会受到巨大的损伤,再坚强的意志都会被彻底摧毁。

凯特公司曾经使用这种机器在一些制造了连环杀人案的毫无人性的凶犯身上实验过,结果得到了他们犯下的每一桩杀人案的细节。不过,实验结束后,这些犯人不是疯了就是立即自杀,他们比常人要暴戾坚强得多的神经全部被摧毁了。因此,这种设备目前只有各大国的情报机关在购买并使用,它可以把一个人头脑中最隐秘的东西全都挖出来,所以才被命名为“挖掘机”,也有人叫它“搜魂器”。

第25章 炼狱 2

英翔很快被带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

他被拖上房间中央的手术台,手脚被紧紧地捆在床沿的不锈钢柱上,整个身体也都被紧紧地固定在床上。

衣服随即被撕开,几个穿白大卦戴白口罩的人上前来,细心地将一些电子微型触手放到他身体的各个部分。随后,他们将一根细细的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软棍卡在他的嘴里,以防他咬掉舌头。

最后,一个布满超灵敏探测器的金属头罩戴到了他的头上。

英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闭上了眼睛。

在他们做这些工作的同时,旁边有人将放有各种急救设备和用品的手推车推到了手术台旁。

其中一个穿白大卦的“医生”轻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那几个人各自看着自己面前的设备,随即说:“好了。”

为首那个“医生”的声音始终很轻,带着些专业的冷淡。“那我们开始吧。”他按了一下旁边那台机器的按钮。

缓缓地,英翔觉得有一股阴暗的力量从遍布全身的触手渐渐渗透进来。那些力量很弱,然后在身体的细胞之间游走,在试探着寻找他的神经系统。它们很快找到了那些通向大脑的神经,这些神经有着标记似的化学成分,这些成分就像食物一样引诱着它们。它们找到了目标后,立刻像蛇一般卷曲着,缠绕上来。这些力量在向两旁伸展着,伸展着,无限地伸展着它们的身躯,一直探向神经的末梢。找到后,它们停顿了一下,力量静静地在增大,然后,它们张开嘴,一口咬住了神经末梢,开始逐微米逐微米地向前啃噬。

英翔猛地绷紧了身体。来自全身的极度的痛苦猝然沿着神经直达他的大脑,像一记一记重锤般通过脑神经狠狠地击入大脑皮层,企图令那些被意志紧紧束缚住的意识飞散出来。

英翔紧紧咬住了嘴里的软棍,努力回忆着曾经在“挖掘机”上接受对抗训练时的要领,想要无视加诸在身上的痛苦。这种痛苦是人类迄今为止的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那种邪恶的力量正在加剧,啃噬的速度在加快。它们优雅地、从容不迫地搜索着英翔的每一缕神经分叉,袭击着他的每一个细胞,缓缓地向他的大脑推进。

英翔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剧痛令他几欲疯狂。他的头脑里似乎开始出现幻觉,一些飘飞在空中的面目狰狞的黑影狂叫着向他迎面扑来…

他无法呼吸。

手术台旁的仪器里表现出的脑电图开始呈现出激烈的起伏,但屏幕上却只是闪烁着杂乱无章的彩色线条,有光点在其间不规则地四处飞舞。

白大卦们似乎感到惊异,其中一人看向坐在阴影里的赛义夫:“读不出来,他的意志太强了。”

赛义夫阴郁地问他:“到什么级别了?”

“5级。今天早上,我们刚到这个级别10分钟,那个美国佬就崩溃了。现在都30分钟了,我们仍然一无所获。”

赛义夫思索着:“中国人…神秘的中国人…”

那个白大卦擦了擦额上的汗,对他说:“从理论上说,中国人所受的传统教育使他们认为在暴力下屈服是极大的耻辱。”

赛义夫缓缓点了点头:“是的,这很像我们阿拉伯人。”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可以再加大级别吗?”

白大卦摇了摇头:“5级已经足以要他的命了。如果到达6级,很可能让他立刻变成白痴,或者死亡。”

“那就保持这个级别,我倒要看看他的意志还能坚持多久。”

“好吧。”

白大卦看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具体图像的屏幕,转头对其他人:“他的心率现在是多少?”

“正在下降,每分钟42次。”

“血压。”

“60/28。”

“太低了。呼吸怎么样?”

“每分钟13次。”

“给他氧气。”

氧气面罩立刻罩上了英翔的口鼻。

英翔的呼吸变得非常微弱。他只觉得自己跌入了痛苦的地狱中,受着永无尽头的煎熬。脑海中各种恐怖的幻觉纷至沓来,令他开始崩溃。

“挖掘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让受刑的人一直保持神智清醒,因为人脑一旦失去意识,读脑器就更加无法探测到数据了。所以,经过“挖掘机”炼狱般痛苦的人最后都会痛恨自己生而为人,痛恨自己所拥有的意识和知觉,几乎无一例外地最终会彻底垮掉。

英翔在地狱的黑暗中挣扎着,在魔鬼的包围中徒劳地闪避。这是幻觉…幻觉…他努力去想这两个字。猛然,“依露逊”这个词跳了出来。

依露逊…

“有了。”那个看着读脑器屏幕的白大卦叫道。

另一个屏幕在赛义夫面前。他凝神看着,上面的线条正在有规则地转动,那些四处飞舞的光点开始凝聚。

屏幕暗下来,很快是一片黑暗。

接着,出现了月光下的大海,波浪在轻轻荡漾着。有英语解说:“全世界只剩下45头座头鲸,因此我们特别关注它们的繁殖。在等待了三个夏季之后,今天我们终于看到了这一幕…我们本来准备了水下摄影灯,结果却在下水后发现灯忽然坏了…潜水员上船打算换一枝灯,却发现另一枝备用的灯也无法使用…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要我们不去打扰这对情侣。我们只好借助月光来观察它们…”

镜头转到水下,有一对座头鲸正在海中并肩游着。

解说停止了,也没有任何音乐,只有这对鲸鱼庞大的身体安静地划过海水。过了一会儿,雌鲸的身体在水中缓缓地翻过来,雄鲸从它的尾部滑上前去。两个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在黑暗的海水中缓缓地滑行着。

镜头持续了很长时间。没有一丝声音响起,然而震撼人心的生命之歌似乎充斥了整个空间。

赛义夫用指尖点了屏幕下角的“查询”。很快,屏幕下方打出一行字:电视记录片《国家地理杂志之座头鲸》。

良久,图像变了,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正面图像。这是一个年轻的东方女子,却有着晶莹雪白的皮肤和一双奇异的淡蓝色眼眸。她笑吟吟地看着屏幕前的人,神情中满是戏谑和愉悦。“你看,座头鲸的爱情是不是充满了诗意?”她轻声说道。“我喜欢水…”

屏幕突然变成一片黑暗。尖厉的警告声从几个医学仪器中传出。

“呼吸停止。”

“心跳停止。”

“快…我们正在失去他…”

白大卦们立刻一片忙乱。他们立刻关上“挖掘机”,开始紧急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