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月他们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不由得一凛。

那里,正向外缓缓地流淌着鲜血。

他们起身走了进去。

房间里全是浓稠的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的鲜红的血液,然而血里散发出的却是奇异的清香。

依露逊脸色惨白。很明显,她的生命正在迅速消失。

她的身边躺着一个男婴。他手脚乱舞,高声哭喊,十分活泼。

依露逊勉力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铃音拿出衣裤给孩子穿上,再给他套上绣花绒鞋,戴上婴儿帽,用被褥替他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小心地将他抱起来。

苍月低低地对依露逊说:“你放心。”

依露逊微微点头。然后,她看着守护者,平静地说:“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守护者上去,伸手握住她的手。

两人都闭上眼睛,含笑而逝。

苍月知道他们那种波形生命在宇宙中有着自己的旅行方式和空间通道,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他们此时已经回到了故乡。

两人不再耽搁。苍月将一个小小的圆球仪器放到地上,然后和铃音走出石屋,凌空踏波,回到了河的另一边。

他们静静地站在漆黑的夜色里,看着对面。

石屋缓缓地分崩离析,渐渐变成齑粉。包括里面的用品、仪器,还有两个碳水化合物构成的生命体,都变成了粉末。滔滔河水咆哮着立刻卷走了它们,将它们带向远方,化为无形。

河岸的那一边成了真正的千丈峭壁,再也不必用特殊技术来掩蔽了。

苍月无声地仰头望向空中。

不一会儿,一只小型的碟形飞行器便悄然而迅速地落下山谷,停在他们面前。

他们登上飞碟。

飞碟立刻垂直升空,如箭一般消失在天际。

这个山谷就像千万年来一样,恢复了荒凉空寂,只有那婴儿响亮的啼声一直在夜空中回荡。

这一夜,风往北吹,这异常嘹亮异常清脆异常欢快的啼音一直随风飞向北京。

第46章 新生 2

英翔坐在轮椅,一直呆在阳台上,凝视着外面的夜色。

每隔几分钟,桂妙然都会关心地在门口张望一下,见他没事,才悄悄地走开。

今天是国庆节,四环外允许放鞭炮烟花。

到处都在爆响着鞭炮,不时有绚丽的各式烟花在空中炸开。远远地望出去,城中万家灯火,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英翔靠着椅背,呆呆地看着天穹。

他的心忽然很安静,似乎自己正在飞速穿越喧哗的夜空,穿破厚厚的云层,撕开紧紧包裹着他的那层密闭而柔韧的外壳,冲向远方…一种亲切而熟悉的感觉迎而扑来…

“哇…”

他听见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声。那啼音响彻云霄,充满了欢乐。

他只觉头脑中顿时一清,那些日日夜夜纠缠不休的邪魔鬼魅似乎都被这哭声赶跑了。仿若大病初愈,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闭上眼,陶醉在那天旋地转的感觉里。那婴儿的啼声充斥在天地之间,仿佛美妙的音乐,向他源源不绝地灌输着喜悦之情。

很久很久,那啼哭声才渐渐远去,最后消失。

他睁开眼。

万籁俱寂,风清月明。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桂妙然和英奇一直坐在一楼的客厅里轻声说话。

电视开着,正在播零点新闻,无非是各地民众怎么喜迎国庆,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笑脸。

英翔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楼梯。

桂妙然住了口,呆呆地看着他。

英奇一转头,也呆了片刻,随即跳起身来。

“英翔。”他轻声叫道。

英翔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双脚稳稳地踩在地上。看着他们,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直迟疑着。

英奇和桂妙然十分耐心地等待着他。

英翔终于说话了:“爸,桂医生,我想出去走走。”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显得很平静。

英奇满脸喜色,连声答应:“好好好,我陪你去。”他的声音里竟然有着一丝隐隐的乞求。

桂妙然担心地看着英翔,心里暗暗地恳求:别拒绝他,英翔,别拒绝他。

英翔轻轻点了点头,简单地说:“好。”

英奇只觉得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

父子俩慢慢地沿着花园中的小径向前走着,渐渐走出花园,来到大院里。柔和的街灯下,宽阔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齐,一路上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空气十分清新,偶尔有几声鸟鸣清脆地传来。

桂妙然跟在他们身后,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隐隐地希望父子俩会交谈点什么。但从头至尾,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然而,看着他们的背影,她却发觉自己已是泪盈于睫。

这是一对奇异的父子。他们同样沉默,但沉默中却有着同样强大的力量,令人无法抗拒。

从表面上看,英翔的心理似乎正在进行自我修复,但桂妙然仍然无法探究到他真正的心灵。

英翔开始返回国安部特别情报部设在北京远郊的秘密训练基地,进行恢复性训练。

他需要重新训练自己的体力、持续的耐力、瞬间爆发力和自我控制的能力,以及对全身肌力的合理运用。对他的身体来说,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一开始非常艰难,他的身体不允许他立刻投入大运动量的训练。专门配给他的训练教官与其说是督导,不如说是辅导医生。他必须时刻注意制止英翔过量运动,随时提醒他适可而止,并且注意保护他不再受伤。

英奇私下里警告过这个教官:“只要让他恢复原来的状态就行。不要管他,让他自己安排训练,但是你得盯着他。”

尽管表面上好像已经恢复,英翔却始终不肯去指定的心理医生处做心理评估。

一开始,英奇还想按规矩,希望等他通过心理评估后才名正言顺地让他恢复工作。桂妙然于是帮着他将英翔带到了心理医生那里,可是英翔却始终一言不发。

心理医生疲惫至极,只得放弃。

伊拉克政府通过外交途径发来了数次邀请,希望英翔早日前去巴格达。这边的高层也同样希望英翔能尽快出发。

局势已是刻不容缓,危机迫在眉睫。

于是,心理评估程序被跳过。

英翔接到通知,要他到“鹫塔”地下的小会议室去开会。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曾经多次到这个秘密的小会议室接受过任务,但此时走进去,真是恍如隔世。

英奇坐在他的老位子上。英翔关上门,静静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在座的还有英翔的顶头上司,国家安全部特别情报部主任戴犀。这是一个相貌平常的中年男人,但目光锐利。

戴犀一直非常赏识英翔,盛赞他是个天生的秘密行动人员,是这一行的天才,名符其实的“刀锋”。

在戴犀的心里,他们这样的人随时准备着为国家牺牲是一种天职。他既没有虚词安慰英翔,也没有假意地询问英翔的病况。所有的检查报告都曾经在他的电脑上出现过,他对英翔的身体状况只怕比英翔本人还要清楚得多。

戴犀这次要交代的任务很简单。

“我们派你去巴格达。”他说。

英翔凝神听着,专注地看着伴随着他的话不断在面前出现的各种资料。

最后,戴犀表情凝重地瞧着他:“说实话,如果可以自由选派人员,我是绝不会让你去完成这个任务的。很遗憾,现在我别无选择。你的行动对我们另一个计划的成败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有危险,不过,你能完成。”

最后这句话是戴犀每次交代完任务后的常用语,也是结束语。

英翔点了点头:“是。”

戴犀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起身离开了。

英奇坐在那儿,仍然很沉默。

英翔也沉默着。

良久,英奇才缓缓地说:“有件事。”

英翔抬眼看着他。

“三个月前,全世界的网络遭到了一次洗劫。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人类发明电脑以来遇到过的最恐怖的信息攻击。它的破坏形式和级别完成可以冠之以恐怖活动…”

英翔专心地听着,同时看着眼前的屏幕上出现的资料。

各大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了这次雷霆万钧的攻击,却连究竟是黑客还是电脑病毒都弄不清楚。

情况十分奇特诡异。

英奇清晰地说:“这次攻击的目的似乎很明确。不论攻击的方式是什么,但攻击的目标都是有关神经学、思维编码、脑科学的某些领域,还有向人脑植入芯片等学科。所有数据和相关的研究成果都荡然无存。凯特公司的大楼还突然因电线短路而发生大火,将他们的一切资料烧得干干净净。其他类似的研究机构也出现了相同事件。更为奇特的是,攻击事件发生之后,科学家们将他们备份过的文件放进电脑准备恢复时,那些载体全都被奇特地摧毁了。此外,全球所有‘挖掘机’的电脑系统也都被捣毁,甚至连硬件都受到攻击,变成了一堆废铁。”

英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既没觉得解恨,也没觉得黯然神伤,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就像每次接受任务时研究其背景资料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没有丝毫个人情绪。

全球的各大权威科学杂志纷纷对这次医学界的损失进行了评估,一致同意在某些领域的研究已经受到重创。

但是,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或许这不是噩耗,而是喜讯。一直以来,就有许多科学家对尝试控制动物思维和行动的研究极力反对,同时更加不能容忍某些研究控制人类的企图。“难道某些人想把人类变成他们的机器吗?”他们愤怒地发出质问。

屏幕上出现了《黑客之星》杂志上的文章。这本全球黑客必读的着名刊物竟然访问到世界十大顶尖黑客高手,就这次“网络攻击事件”进行了深入探讨。这些精英中的精英注意到很多不可思议的细节。在全方位的论证之后,他们的结论是,这次攻击所使用的技术是目前人类的科技不可能做到的。

有一个着名黑客开玩笑地说:“除非电脑活了,自己干的这事。”

《城市幻影》的文章则从另一个角度来诠释这次“恐怖袭击”。文章的标题是:“邪恶的发明被神秘的正义力量摧毁。”

江离他们不知从哪儿得到了凯特公司发明的“挖掘机”的详细资料,还搞到了属于这个公司高度机密的文件。这些文件表明,凯特公司的终极目标是研究如何控制人的思想,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这是连上帝都不能容忍的邪恶。”文章严厉地抨击道。“我们清楚地看到,这种神秘力量发动的攻击有着准确的方向性。它删除了有关这些邪恶发明或者将把那些疯狂科学家引向这些发明的数据,却谨慎地留下了与治疗人类疾病有关的科学,譬如神经修复技术。科学家们应该从中得到启示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希望这些科学家们在进行创造发明的时候记住,他们正在书写的也许是人类的新历史,但也很可能是人类的墓志铭。”

英翔的脑中飞快地闪过,这肯定是江离的手笔。

媒体的评论越到后来越陷入了神秘主义和不可知论的死胡同。人们将发动这次攻击的力量称为“上帝之手”。

美国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称:“从现在才得到的那些凯特公司的绝密文件中,我们看到,所有上过‘挖掘机’的人都忍受过十八层地狱般的种种痛苦。这些痛苦是如此可怕,竟使他们全都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生命。无论是发明这种机器的人,还是使用它们的人,毫无疑问都是撒旦的信徒。他们在制造人间地狱,破坏人性的和谐。他们就像《圣经》里所述的罪恶之城所多玛和蛾摩拉中的不义之人。这一次,神圣的力量只攻击了网络,删除了那些将人类引向邪恶的所谓‘科学发明’,而未伤及一人。我们应该明白,这只是一个警告。奉劝这些科学家们,要记住天使告诫罗得的话不要回头!”

英翔静静地看着这些措辞激烈的文章,眼中似有星光在隐隐闪烁。

是的,不可回头去看。

英奇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好了,你去吧。…当心点。”

第47章 相聚巴格达 1

这段时间,中国应伊拉克政府之邀派遣的工作组和观察员正在陆续抵达伊拉克。

黎远望却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仍然做着作为空军救援小分队应该做的工作。看着最近美伊之间不断升级的紧张局势,他感到热血沸腾。不仅是他,他的队员们也都是摩拳擦掌,士气极高。

这天,黎远望仍同往常一样呆在巴格达郊区的军营里。他的队员们有的在进行射击训练,有的在打篮球,有的在练擒拿格斗。他则坐在营房前,绞尽脑汁地构思着要上交的工作报告。

忽然,他注意到一辆挂着使馆牌照的沃尔沃轿车驶到军营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身着天青色西服套装的中国青年。他身材高挑,步履潇洒,从容地向他走来。在热带沙漠炽热的阳光下,他竟然穿着整齐的全套西装,也不觉热。

黎远望眯起眼睛,努力瞧清楚这是谁。猛地,他跳了起来:“我的天,英翔。”

站到他面前的果然是英翔。瞧着他骨碌碌乱转的狐疑的眼光,英翔微笑起来:“很意外吧?”

“可不是?”黎远望上下打量着他。“倒是穿得人模狗样的。哎,大热的天,你穿得这么整齐干什么?招摇过市?”

英翔不以为忤,淡淡地说:“外交礼仪。”

黎远望故意挑衅地问他:“从十岁以后,你试过衣冠不整吗?”

英翔的脸上满是温文尔雅的微笑。他解开衣扣,脱下西装外套,随后将衬衫的衣袖解开,挽了起来,表示自己随时可以“衣冠不整”。

不过,他里面穿着的西式背心却仍然显得很正规,看上去依然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绝无半分匪气。

黎远望哈哈大笑,亲热地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肩。忽然,他想起了桂森曾经百般告诫过的禁忌,不由得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

英翔神色自若,似乎已经克服了不能发生身体接触的心理障碍,至少表面上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黎远望放下了心,更加欢喜。

“这才对嘛,咱们哥们,不用一本正经。”黎远望笑道。“哎,你来这儿干什么?”

英翔轻描淡写地答道:“他们让我来晒晒太阳,据说对健康有益。”

黎远望哈哈大笑:“晒这种太阳,我看还是免了吧。”

“实际上,我在这里挂个闲职。我来做联络官。”

“哦。”黎远望忍住了,没有再问。

英翔自己却说了出来:“我来担任伊拉克政府与我们政府之间的联络官,也就是跑跑腿,传个话什么的。”

“哦。”黎远望点了点头。“干吗派你来?”

英翔淡淡地笑道:“我懂阿拉伯语。”

“狗屁理由,毫无道理。”黎远望很干脆地说。“我只懂英语和德语,照样在这里工作得很顺利,没感觉有什么不便。”

英翔仍然微笑着:“实际上,是斯塔休斯总统向北京要求的。他说他希望能由我来担任这个职务。”

“为什么?那个总统肯定不会认识你。”

“当然他不认识我。他说是他的电脑经过综合评估,认为我是最佳人选。”

黎远望摇了摇头:“又来了,怎么又是电脑认为?电脑好像都只认识你一个人。”

英翔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的神情始终淡淡的,连微笑都有一种与现实遥远的疏离感,就像是一个面具,与他的心离得很远。

过去,由于长年在大自然中训练,风吹日晒的,他的皮肤是一种类似于奶油巧克力的淡褐色,有着十分健康的光泽,虽然偏瘦,但肌肉结实,非常匀称谐调。而现在,他的身体消瘦得非常厉害,仿佛只是一副骨架,不但是脸色,甚至连全身的皮肤都苍白如纸,就像是重度贫血的病人。他的眼神变得十分沉郁淡漠,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神采飞扬。在烈日下呆了这么久,他居然一滴汗都没有。

黎远望觉得,眼前的英翔好似不像一个真人,或者说不像是个活人,倒像是个蜡像。

他忍不住问道:“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英翔不想多说这个话题,看着他手上握着的笔记本电脑,略微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黎远望搔了搔头:“写报告。”

英翔轻声讪笑道:“你这个老粗,会写几个字啊?”

黎远望顿时牢骚满腹:“就是,我宁愿负重越野一百公里,也不想写什么鬼报告。”

英翔只是笑。

黎远望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感觉最亲切的人。现在,也只有在他面前,英翔才觉得稍稍有点人气。黎远望是个永远让人轻松愉快的人。即使干的是蠢事,他也总是一本正经,令人捧腹。

黎远望索性扔下了笔记本:“你今天没事吧?”

“没有,总统特别助理安排我明天才去总统府。”

“那今天咱们好好聚一聚。”

黎远望只穿了件背心,于是回营房去拿衬衫。

英翔没有到处乱走,只是站在那里等着,看上去很安静。

这时,有几个正在一旁练射击的突击队员大声地跟他打起招呼来:“英大哥,你好啊。你也来巴格达啦?”

他看了看他们,认出这几个人曾经跟着黎远望出来一起喝过酒,不过叫不出名字。他对他们笑了笑,温和地说:“你们好。”

“哎,在等我们老大吗?”